暂时抹开素所擅长的大历史环境,金庸先生笔锋所至,就象他的令狐冲一样“歪歪斜斜地刺出一剑”,成就了一部奇书----《笑傲江湖》。
《笑傲江湖》是金著中真正意义上成功的写人之作。在此之前,《书剑恩仇录》大致是群像描写;射雕三部曲的历史背景带来的冲突太过强烈,更多的思索于谁是大英雄(虽然金庸先生在杨过身上大施笔墨,但最初性格峥嵘的过儿随着年龄增长成为一代大侠后,却让不少读者略感失望,究竟褒贬何从,日后当细论之);《天龙八部》有三个主角,基本上平摊戏份,加之场面宏大,情节错综,又有倪匡先生的代笔,核心似又在于人生哲学的揭示,因此对主角性格的深化难免着力不多;《飞狐外传》和《碧血剑》走传统大侠成长路线,和读者多少保持着距离;只有在《笑傲江湖》中,金先生竭力呈献了一个血肉极为丰满的人,或者说,一个平民英雄,一个你最愿意进行角色替代的潇洒人物。而后来的《鹿鼎记》更象是部《官场现形记》,金庸先生已经在试图解析由于邦国纷争、社会进化、宿命、伦理等交织在历史中带来的无序,韦小宝固然少不得,但已非先生呕心沥血塑造给读者的偶像。
刻意造人的小说,其中往往蕴含着作者的某种强烈寄托,忽略特定历史背景,其优势在于可以展现某些亘古永恒的理念。《笑傲江湖》正是这样一个典型的寓言体小说,种种的浪漫和残酷交织,这就是生活,这就是社会,几千年来便是如此。令狐冲第二章起被岳灵珊和华山派弟子们提及,到第五章才露面,在此之间仪琳对他的描述一直为读者们津津乐道。金先生用这一欲陈先抑的曲笔手发,从一个天真无邪又情窦初开的少女嘴中来描述主人公,便已是在凿打浪漫的烙印。在此之后,全书就被布下了不少浪漫的场景:衡阳城外仪琳为令狐冲祷告、互相讲故事,曲洋、刘正风的琴箫合奏,洛阳学琴,黄河上祖千秋论杯,盈盈烤青蛙,梅庄的琴棋书画,令狐冲和盈盈洞房外莫大先生的一曲《凤求凰》,直到盈盈最后一句经典的“大马猴”之喻。而残酷似乎比浪漫更多更触目惊心,从开篇起的灭门,似乎就在给整本书涂抹血腥;令狐冲和仪琳在夜空下的交流虽然浪漫,但当时令狐冲已被伤得奄奄一息;曲、刘二人的琴箫合奏虽然浪漫,但随即音灭人亡;山涧中盈盈和令狐冲生死相依虽然浪漫,但在此不久前盈盈却很冷酷地杀了少林弟子;梅庄四友的高雅情致虽然浪漫,但他们再也无法继续世外桃园的生活;最后令狐冲和盈盈总算得以曲谐,该是为一份浪漫找到了归宿,但窗外便是因罪有应得而遭折磨的劳德诺。
以上这些虽然只是些片段场景,但似乎有隐隐的昭示:浪漫和残酷在相生相克,却都是追逐过程中的产物。令狐冲从不追逐什么特定的目标,如果没有辟邪剑谱和林平之的出现,他日后和岳灵珊成亲,当上华山派掌门,一生也就足够了。而令狐冲确确实实地在追逐一种自由,一种在他所处的位置上很难得到的自由,于是他处处碰壁,却善果终尝,构成全篇寓言的核心。然而令狐冲最倾心情愿的事都未能成就,无法得到岳灵珊,无法重归华山派,虽然他有了更美好的盈盈,做了恒山派掌门。因此他的终尝善果是无奈的,尽管是喜悦的。即便如此,这种结局还是比曲洋、刘正风和梅庄四友的下场更令人欣慰,后者的地位已相对固定成型,他们自然成为追逐自由的牺牲。左冷禅、岳不群的下场更是可悲,是疯狂追逐权力的必然;至于任我行,有人批评说将他写成暴病身亡是因为无法展开情节的下策,其实他的结局和整个《笑傲江湖》的寓意有着高度的统一。
笑傲江湖的寓意该是离开江湖。
金庸先生似乎并不一味鼓励归隐,令狐冲卷入激烈纷争后并未显出首领之才,但利用特殊的位置和较高的武功做了良性的努力;任盈盈在东方不败、杨莲亭的“黑暗统治”下也保护了不少无辜者。但他强调“功成身退”,任我行复夺教主后便一心“一统江湖”,结果就是暴死。做为一个有进取心的人,向好的方向努力是应该褒奖的,但如何完美退场,却是需要更深的思考。对“功成身退”这一点,金庸先生该算是身体力行,这就是为什么港台诸武侠大家中金著数量最少,但影响却最大。另外从他报人和从政生涯中也能窥出此节。
《笑傲江湖》做寓言读,收获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