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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无法解释我内心的狂热

杨放发觉城中骚动,便命部下整装待命,原是防着沐家突围,不想城门打开,却是云军将士。得知沐家有人出降,不由长舒口气,心道:“屠城之令总算是不必了。”当下遵云行天之令,着部下进城受降接防。自家率了几个亲随从城中穿过,往中军大帐去。正行于道中,却听见偏巷中女子呼喝声,并有几个男子调笑之音,杨放皱眉,想道:“我在云军中时,军纪何等之严,何以今日入了京都竟有调戏妇女之事,若是依着项王往日的性子,但凡听得此等事,领军的将军都要受鞭刑的。”于是一拨马头往那厢去。

果见一名女子被迫在巷角挣扎,几个云军士卒围在四下,杨放大怒,冲过去,将几人撞开,那几人正欲挥刀上来,杨放的亲兵喝道:“大胆,杨放大将军在此!”

那几人中有一标将,看的真切,还刀入鞘,跪下行礼道:“见过杨大将军。”杨放喝道:“你们这是作甚?老将军方才过世,就如此败行,莫不是欺行风将军刚就任,一时管不上你们么?我杨放也是从云军中出来的,就是代你家将军教训你们,你家将军也不至见怪的。”标将道:“小将不敢,小将是在执行军务。”杨放更怒,道:“何时我军的军务中竟有调戏妇女一事?”标将道:“这女人是罪人家属,意欲庇护罪人,还伤了我们几个兄弟。”

杨放定睛看去,果见这人面上都有血痕,那女子身侧伏一尸,女子正抚尸而泣。杨放缓了缓口气道:“这人意欲抗拒大军入城么?”标将道:“倒也不是。”杨放奇道:“那他所犯何罪?”标将嗫嚅了片刻,方道:“项王有命,沐姓族人及沐家军中人皆杀。”“什么?”杨放这一惊非同小可,在马上晃了一下,问道:“为何如此,沐家不是出降了么?”标将道:“闻道沐家中人献沐霖人头出降……”不待他说完,杨放已是心明如镜,打断他道:“现下,难道就正在……”这“屠城”二字竟是说不出口去。标将却已明白,回道:“正是。”沐霖无心再过问此间事,草草道:“便是这女人有罪,污辱妇女也是重罪,你们若当自家仍是云军将士,便知如何自处。”然后策骑而去。

沐霖来到安王府时,眼前的情形让他疑堕地狱之中。成千上万具尸首在火光中烧出刺鼻臭味,中人欲呕,尚不断有人被推入其间。沐家将士拼死顽抗,然而兵力本就悬殊,又是各自为政,为指挥得当,悍勇精锐的云军杀的血流成河。更多的却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沐家在京都坐镇多年,京都城中沐姓族人逾十万,尽有老弱妇孺,呼天喝地,哭声震天,却被后头箭矢迫着,身不由已跳进火海。杨放从军十余年,也见过尸山血海,也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剑底亡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见此景却禁不住失态,冲过去大喝道:“住手,住手,我是杨放,你们且住手。”但那厢督战诸将却道:“此仍项王之令,未将不敢违令。”杨放喝道:“我自去与项王求情,你们且暂停。”诸将道:“未将不敢擅专,若杨将军求得项王手令到来,未将们自然从令。”杨放咬牙,拨过马头,急速奔往城处。

到得中军大帐处,未及下马即令道:“速报项王,杨放求见。”鲁成仲听得是杨放的声音,出来道:“项王已歇下了,言今日不再见人。”杨放下马怒道:“鲁成仲,你好大的胆子,敢阻大将面见项王么?你如今在项王身边,就把我不放在眼里么?”鲁成仲跪下道:“未将不敢,未将是杨将军一手带出来的,怎敢轻视杨将军。实是项王严令,多位将军都来过了,项王只是不见,未将也无能为力。”杨放瞪着他道:“你可知此刻城中正发生何事?”鲁成仲道:“未将知晓,项王起初要屠尽一城百姓。军师苦心劝谏才使得只限沐姓族人和军士。”连军师的话也不听么?

杨放心头冰凉,他把心一横,突然下马跪了在帐处,大声道:“杨放在此为城中百姓请命,若项王不出,杨放磕头不止。”说着便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咚咚作响,不几下已是额上见血,“将军!”鲁成仲几人欲上前扶起他,却被他一把推开,厉声道:“谁敢阻我,便为我敌。”言罢,更是大力磕了下去。鲁成仲秋波等铁风中将士俱是他旧部,见状都不由垂泪。杨放磕了多少下,连自家也不记得,只是大帐中依旧无声无息,杨放便不停,杨放终于头昏乏力,一头栽倒。众人惊呼,“杨将军!”然后似是听得有人喜道:“项王出来了……”便昏了过去。

杨放睁开眼时,见云行风袁兆周等一干人等环坐四下,众人皆欢喜道:“终于醒了。”杨放急问道:“项王在何处?”袁兆周按住他道:“你且休息,你昏过去后,项王终命人放了那些沐姓族人。”杨放心上一松,然云行风却叹道:“只是那也太晚了些,你舍命相救,太约也只活下来二三万,已有十余万人被焚杀。”杨放闻言浑身一颤,又问道:“项王现在何处?”云行风苦笑道:“你欲直斥君非么?项王这次已是给了你好大的面子了,算了罢。”杨放依旧道:“我要见项王。”袁兆周道:“项王已回西京了,着我等三人善后处置此间之事。”“喔。”杨放委然躺下。

次日,杨放在京都街上漫步闲逛,处处可见断柱颓壁,死尸伤者,焦糊之气冲鼻,哭泣之声时闻,不由心上沉重。正走着,却觉路程有些熟,想了一想,原是昨夜所行之路,他依稀记得自已在这处救下一个女子,再后头的事,却是不敢想下去。正想道:“那女子不知如何?”却见又听得女子叫声,杨放一怔过去看时,是有几个兵士从一家门中出来,手中拎着粮袋,一女子与其中一人厮打在一处,正是那夜所救之人。在日间看清了,这女子尚未成年,不过是十二三岁的稚龄,只能算是女孩儿,扎着双丫,容颜娇美,眉目间有些不凡的神色。杨放一见之下,就觉着这等神气在何处见过。杨放喝道:“这是怎么回事?”兵士见他到来,识得他的衣甲是大将,躬身道:“军师传令,城中百姓每户出五升米以充军粮。”“有此事?”杨放一惊,猛然醒起袁兆周有言道这几日远江大水,军粮一时运不过来,不由默然。女孩叫道:“这便是我最后的余粮了,反正我哥子也被你们杀了,便是饿死了也不过是与我哥作伴去。”杨放苦笑,心知自家在京都城中是极恶之人,也懒于辨解,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扔过去道:“即是城中百姓都要交的,你也自不可除外,拿去出城罢,城外总有粮食可买。”然后便欲离去。却听得女孩在身后大叫,"谁要你假惺惺的充好人!”接着有物从身后掷来,杨放侧身避开,那锭金子落在身侧。那女孩尖叫道:“凭什么?凭什么你云家死了一个人,却要十万人为他抵命?凭什么只有你云家人算人,旁人都不算人?”兵士们听这等不恭的言语,正欲打过去,却为杨放所止,命他们离去。

杨放到女孩身前,道:“我不是云家人,但也和云家人无异,在我心中,死去的这个云家人如同亲父,屠城之令不是我下的,可若是杀十万人可以让他复活,我也不介意世上少这十万人。”女孩盯着杨放道:“牲畜!”杨放与她对视道:“可若是换了你呢?若是你的哥子可以活过来,你是不是也会觉得死掉的这十万人无所谓?”女孩的面上白了一下,道:“可我不会杀那么多人只为泄忿。”杨放冷冷道:“那是因你没有这等权势!如有一天你也可操生杀予夺大权,若是你的至亲至爱之人死于人手,你也会迁怒,你也会移恨,会让全天下的人都与你一起哭!”不待女孩回答,杨放大步走开。

杨放寻到杨军驻地,见唐真正领一支人马出城,上前问道:“你出城作甚?”唐真见他到来,忙下马行礼道:“听人报说城外有沐家残军作乱,正要出城看看。”杨放见他神色中掩不住一点慌乱,不由生疑,再细看了看所领的兵士,冷笑道:“你如今也会撒谎了。只怕你身后的就是沐家残军罢?”唐真面色煞白跪下道:“求大将军放他们一条生路!”杨放冷冷道:“有些事可一不可再,你当你在远禁城中所为我不知么?若不是你自做主张,何来今日京都的惨象?”“将军!”唐真伏于地上猛叩数下,道:“沐二公子对中洲对我等有大恩呀!”杨放见此景,想起自已昨夜之事,不由百感交集。

“不必了,”一人脱去身上杨军服饰,正是李兴,他向唐真道:“请代为安葬二公子遗体。”然后对杨放道:“动手罢,我们是不会束手待擒的,看看你要用多少人收拾得了沐二公子的石头营罢。”杨放终于长叹一声道:“杀二公子的不是项王,这个你们要记得。”众人都是一怔,终于明白过来,杨放这是有意放他们走了,告知他们从此后不要与云行天作对。李兴道:“这个我自然明白,二公子也不欲我等为他报仇,只要兄弟们平安就好。”杨放点头,不发一言,从他们身前走开。

朱纹与一干宫女在廊下逗小皇帝玩耍,李鉴殷已有三岁了,因未满周岁之时就遇上西京之战,粮食匮乏,是以生的有些纤弱,他的容貌与赢雁飞大半相似,清俊秀气,看上去倒象个女孩多些。此时他正撞撞跌跌的跑来跑去,突然不小心撞上了什么,他坐在地上,抬头看去,见一个高高的身影站在自已面前,他想道:“原来是个人呀,怎么这么硬的腿,撞的我的头好疼。咦,这人进来,怎么没人通报一声?”却听得身后的宫女们一并跪下行礼道:“项王。”朱纹心中十分讶异,因虽得了大胜喜报,却没有听说过迎项王凯旋的事,不知云行天为何这般无声无息的跑了来。见他身上盔甲未脱,征尘未洗,好似是直接从战场上下来的。

云行天抻手扶起李鉴殷,对朱纹道:“太后呢?”朱纹道:“太后正在歇晌呢,项王且在外间略候,婢子这就去叫她起来。”说着便打起帘子,云行天进去,在炕上坐下。

“小姐,小姐,快起来,项王来了!”赢雁飞被朱纹摇醒,忙起身换了衣裳,勿勿理了理鬓角。出得内室,却见云行天倚在炕角,双目轻闭,鼻中微鼾,竟已是熟睡了过去。朱纹正待叫醒他,赢雁飞却把指头放在唇角对她“嘘”了一声,悄声道:“去把殷儿带远些,莫要吵闹。把帘子全放下来,轻点。”朱纹依言行事。赢雁飞拎出一方锦毡,轻轻覆于云行天身上,然后焚上一炉安魂香,自已捧了一本书,坐在一旁。

云行天醒来,第一眼就见到赢雁飞坐在窗下阅书。此时天色已暗,房中帘子已下,却未点灯,赢雁飞瞧的有些吃力,凑在帘缝边上,略略颦了眉头,神情专注。云行天静静的看着她,好一会,才拉开身上的锦毡,悄声走过去,把赢雁飞手上的书本夺下来扔开。赢雁飞一惊,见是他醒了,正略行礼,云行天却俯身下来,吻上了她的双唇,赢雁飞惊慌欲逃,却为他双臂困在墙角,避无可避,只能闭目受之。

良久,云行天放开她,盯着她的眼睛道:“我懒得和你玩下去了。你的三年孝期已满了罢,把这身白衣服脱下来罢。中秋之日我称帝登基,你为我的皇后。你的儿子我视同亲生,我们会有其它的儿子,别的女人也会为我生下儿子,我将对之一视同仁,日后从中选最为贤能的来继我的基业。就这样定了。”赢雁飞为他突如其来的一吻弄的面色潮艳,微微喘息,她长吸一口气道:“纳娶前朝太后,项王不怕惊世骇俗么?”

“惊世骇俗?”云行天笑道:“我云行天生于世上就是为行惊世骇俗之事而来。我尚有更为惊世骇俗之事欲为呢。”他突然站起来,在房中走了几步道:“你是第一个知此事之人。我登基后第一道圣旨将是讨蛮族檄,我要率大军远征蛮族,扫荡蛮族藩篱,使得蛮族从此之后再也不得威胁中洲寸土。”赢雁飞闻言大惊,高声道:“项王不可,中洲已是百战劫后的残躯,经不得战火了。况且风涯山脉以北气候风土迥异中洲,是极为高寒荒避的所在,单是运送粮草已是艰难万分,请项王三思!”云行天神色不豫道:“风土不会变,但蛮族却会变。眼下蛮族正是四分五裂虚弱之极,若是过上个十来年,待他们回过原气来,又是中洲心腹大患。”

赢雁飞哀声道:“项王,没能亲自杀了沐霖,你就如此的不甘心么?你定要灭了蛮族方可以出这口气么?项王,远征蛮族之战有胜无负,你……你真的看不出来么?”“你!”云行天闻言似欲狂怒,却又止住了,他沉声道:“是,我就是不能让自已输与人。遥叔死了,是因我而死,我就是为了要亲自攻下沐霖守的城池才把遥叔害死了,可沐霖还是逃脱了,逃到了我追不及的地方。我不甘,我需要一场大战,艰难无比的大战来验证一下,我云行天还能打么?至于胜负,那本不是我在意的。”赢雁飞柔声道:“项王,你迫得沐家中人杀沐霖求降已是胜的分明,洗雪前耻,又何必再耿耿于怀?”云行天却道:“当年我欲与蛮族开战,你是世上唯一赞同的人,如今却连你也不再信服我了么?”赢雁飞道:“可今日与当初形势大不相同……”云行天打断了她道:“这不是你们女人家管的事。你专心准备大婚的事吧,中秋的诸般典仪我交于赢泌和,你与他商议着办罢。”然后大步走了出去。朱纹在外头听得二人吵闹,正提心吊胆,见云行天急冲冲的出来,只来得及在他身后叫了声:“项王慢走。”然后进到房中,见赢雁飞怔怔的坐在那里,似是若有所思,神情极为古怪。

杨放整日在京都城中忙着处置尸首,修缮房舍之事,勿勿过去一月。一日正与唐真巡营,见几个亲兵抬进一只铁箱。杨放问道:“这是何物?”亲兵嗫嚅道:“这是军师嘱我等带回来的,他着我等回来后再告知于大将军。”杨放皱眉道:“这是什么?”走过去打开一看,光芒四射,晃的眼花,却是大箱珠宝。杨放先是一怔,然后马上明了,这是沐家和京都皇宫中的珠宝,不由大怒,喝道:“你们居然敢收下这种东西!军师又怎会做这等事?”“确是军师命下的。”亲兵们战战兢兢道。杨放知他们定不敢如此胆大,于是便命人备马,欲往袁兆周处去。

唐真一旁听得此事,挽缰道:“将军不可。”杨放怒道:“为何不可,莫非你贪这些财物?”唐真道:“未将怎敢,只是军师如此做,定有他的用意。”环顾四下,道:“请大将军入帐中说话。”杨放随之入帐。唐真道:“大将军难道不知,这些日子军中抢掠民财的不在少数?”杨放皱眉道:“自然知晓,还不是搜寻米粮所致。不是说大多都已被处死了吗?”唐真道:“处死的毕竟是少数,倒底是法不责众。我早就听说云军中有分下的宫中珠宝。定是军师为了不让将士们掠夺民财,是以将未入大账的珠宝分了部分。”杨放道:“这象什么话?回到西京,项王一样是要依功论赏的。”唐真道:“可那却是要与众军均分的。眼睛里见着了这些事物,那里等得日后。”杨放道:“他们怎办我管不着,但我杨军中敢扰民的我已杀了上百个,还有敢犯禁的么?”唐真道:“我军中倒是没有了。但眼瞅着云军发了财,不忿的多的是,军师深知大将军清廉自守,必不会要的。他的意思是让我军的兄弟们也沾点光,免得我军兄弟们眼红传言出去,叫项王知晓了。”杨放不语,唐真看了他一眼道:“这事大将军就依了军师的意思吧,以大将军与云大将军的交情,闹了出去,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杨放终叹道:“且放在那里,待我去问过军师。”正说着,外头有人通禀,“军师请大将军去他帐中,有项王谕令。”

杨放至袁兆周处,通禀进帐后,袁兆周笑言:“项王宣我等回西京呢。项王将在中秋之日登基,同日大婚。”杨放问道:“大婚?皇后是谁?”袁兆周大笑道:“除了赢氏,还有谁?你难道看不出来么?”他言语中便已不再称赢雁飞为太后。杨放一呆,过了一会才想道:“确是如此,项王近来心绪不佳,若太后在他身侧,他定然好受些。”于是才有些欢喜,马上想起此来欲问之事,道:“军师,你着人送至我那里的东西是怎么回事?”袁兆周道:“我知晓你必为此而来。”杨放问道:“这些东西还未入帐吧。”袁兆周道:“这个自然。”“那……”“杨大将军,”袁兆周叹道:“水至清而无鱼呀,项王御下极严,对别军也罢了,对云军所求极苛,你难到没听到怨言么?”杨放道:“就是项王从严治军,才得了民心呀!”袁兆周道:“却失了军心!这次在京都城中,云军将士实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如不给他们一点安抚,我总是不安。”杨放默然,心知所谓刺激,即是指云代遥之死,也是指屠杀之事,这事由云军来做,实是让一向自视极高的云军将士都很有些难受。袁兆周道:“但我可坦荡说,我没有拿过一分一毫,这事项王若是怪责下来,由我一力担了就是。”杨放叹息,也只得罢了。

杨放在六月二十日起程回西京,他没有与班师的大军一起,而是带了几个亲兵,另走小道。久闻南方是富足之地,这一路上见到情形却是万业调零,山河残蔽,乞众不绝于程,时常连着几个村子都不见一个人。问起偶见的老者,道:“天灾固也是一因,然最要紧的还是战乱。比如说这两年水患,其实往年也发过更大的水,但从未如这次般,三省绝收。往年一有水情,必是上上下下都关注,沐家还派军协守堤防。今年,唉,不必提了,打战打的人心惶惶,还有谁在意远江。年年都打呀打,没几年太平一点,男人们都被征入军中,妇孺老弱在田中劳作,还需供给军粮。若是年成好倒也罢了,遇上今年这样的情形,只得逃荒去。”杨放心道:“北方百姓逃荒到南方,南方还能到哪里?”杨放对老者道:“好在中洲终归一统,日后可无战事了。”老者道:“那个项王,瞧上去就是暴虐的胚子,沐家待南方百姓向来不坏,他居然作得了这样子的事,十万条性命呀!望之不似人君。日后无战事?难说呀!”亲兵正欲喝斥,杨放止住了他们,上马离去。

杨放一路走走停停,察问民情,行的极慢,八月初三方到了西京,此时距中秋已不足半月。西京已是张灯结彩,修缮一新,通城百姓兵士都笑逐颜开,街上不绝有舞龙杂耍经过,路旁酒肆之中时时传出欢呼之声。杨放随意进一家店,至一桌旁询道:“各位为何如此开怀。”一人答道:“中洲兵荒马乱了好些年,总算是安定下来了,本该大加庆贺。正赶上项王登基大婚,双喜同至,岂有不欢喜之理。”杨放问道:“各位都想要项王当皇帝么?”答道:“我等草民小兵也管不着皇帝姓什么。但若没有项王谁能想到可以在数年之内就绝去蛮族之患,项王是天上星宿下凡为解中洲劫难而来,项王当皇帝,又有何人有异议。只是太后极为贤德,对百姓恩情极深,若是项王当皇帝,太后就不是太后了,想来让人心里不痛快。这下却极好,太后成了皇后,还是我们的国母。实是十全十美,再好不过。”旁有其它人道:“项王与太后,一个英明神武,一个端丽仁德,真个太相配了。”“极是极是,不瞒各位,我原先就想过此事,没料倒居然成真了。”杨放回到西京听到的话就觉得分外入耳,想道:“到底北方百姓与项王同甘共苦多年,对项王为人知的深些,北方人心如此,国势自安,对南方多加安抚,数年过去,自也能让人心归顺。”于是精神大振,回府更衣,便往项王府上来。

到了项王府中求见,不一会便被宣了进去。见到云行天正与袁兆周商谈着什么,杨放行着礼,心头忐忑。云行天瞪着他好一会,终是展颜一笑道:“起来吧。你没进来之前,我总琢磨着怎么整治你一下,小东西,居然敢要挟起我来了。不过见到你,却又气不起来,便宜你了,一边坐着吧。”杨放听到云行天以好久未听过的昵称相唤,心头一热,叩头道:“未将知罪,请项王重罚。”云行天摇摇手道:“算了算了,在京都的事如今想起来,也是做过头了。你阻了我,也算是减了我的罪业。别人瞧着你是好人,我还不知你犟起来的性子么?”袁兆周笑道:“杨将军来的正好,看,这是刚刚传来的信,雁脊关的子母堡已修好了,那座杀了哈尔可达的废城也已重建一新,全是依着项王手绘的图纸造的,可算是个小西京呢。就在请项王题名了。”“这么快!”杨放也十分高兴,他南下之日,雁脊关的母堡已是建成,相配的子堡尚只修了不到一半,那座新城才刚刚筑基,他心道:“看来项王对这事可是急的很哪。”杨放问:“不知项王给这座新城起个什么名字?”云行天想了片刻,提笔在纸上写下“镇风堡”三字。道:“昔日蛮族自称是乘风而来,长驱入中洲,锐不可挡,他们却败于此处,此处有此坚城,必当镇住这股子邪风,保我中洲万世太平。”杨放连连叫好,袁兆周心道:“这名儿虽好,但与项王的名讳却有些冲撞了,云行于天,必借风势,这风一镇……”不过难得见云行天如此高兴,却不好搅了他的兴致,这话也就不提。

云行天高兴起来,站起道:“我还有一事,要与你们商议。我建这镇风堡,并不单为了防范蛮族入侵,若是单为此,也不必修的这般急。我更将此堡用作北进攻打蛮族的基地。”“北进攻打蛮族?”杨放脸色一下子变了,袁兆周也是头一回听说此事,忙问道:“项王预备着何时动手?”云行天道:“今年是不成了,明年,明年二三月间,正是蛮族马匹过了一冬,最为疲瘦之时,我将倾举国之兵远征,管教蛮族从此在白河草原上消失无踪!”

“可是项王,中洲真的不能再经战火了,中洲的百姓好苦呀!项王,你可知如今便是南方也是饿殍遍野,民不聊生。项王,白河草原的情形我们都不熟,深入未明之敌境,兵家大忌!”杨放极力压着自已的情绪,但依旧听得出来激动无比。云行天极不悦的道:“你怎么和女人一样的见识。”杨放道:“太后也是这样看的么?请项王三思!”

袁兆周却和杨放不同,他深知云行天的性子,直挺着劝,定是不成的,于是委婉的道:“远征蛮族也不是不可。不过中洲多年战乱,军粮难征,风涯山脉以北鲜有中洲人涉足,总要用个三五年准备停当才好。”云行天道:“你们只见着我们眼下的难处,却没见着蛮族比我们更难。那杰可丹可是等人的么?过三五年或者他已整合了蛮族诸部,而中洲人性好逸乐,这五十多年的战乱,才好不容易有了点尚武之风,三五年的太平岁月一过,定然又是不愿再战了的。”杨放道:“为何非要与蛮族一战?即有了雁脊关,日后蛮族再难以入侵!”云行天道:“为何?世上没有不陷之城,若是中洲失了今日锐气,回到五十年前一般,那时蛮族卷土重来,难说五十年前之事不会重演。如一鼓作气荡平了他,可保中洲万世平安。”

袁兆周却道:“没有了蛮族,又安知不会有其它的敌人?项王,无强敌外患者国恒亡,五十年前的中洲就是以为中洲万世平安,然结果如何?若是留着这么一个世仇强敌在侧,后世子孙才会发奋发图强不至懈怠。”“军师这话极是!”杨放道。云行天冷笑一声道:“当年我欲与蛮族开战时,你们也如此地振振有词,结果如何?”杨放与袁兆周都不禁语塞,云行天断然道:“我意已决,你们下去吧。”

杨放出得项王府,正与赢泌和打了个照面,赢泌和好久不见他,极为高兴,拉着他的手问长短,却觉得他手心冷汗沥沥,奇道:“你的脸色好难看,出什么事了,生病了?”杨放勉强一笑,道:“没什么,你这几日忙的很吧?”“是有些忙,不过你即回来了,我这一顿酒是少不了的,这点子时辰总归有。”杨放道:“那好,令狐大将军在南边得了几坛好酒,他明日回来,我们约上云行风,去他那里搅扰一回,如何?”赢泌和有点奇怪,自已与令狐锋并不熟,为何杨放却要约自已到他那里去,不过还是点头答应了。

赢泌和在云行天那里处事完毕,回到家中,只见家里多出许多铁风军的守卫来,先是一怔,然后想起,定是赢雁飞回家来了。早几日就说过赢雁飞总不好从凤明宫直接搬到贤坤殿去,是以大婚前当回家住些时日。见他回来,家人道:“方才杨将军来过了,候了公子半晌,刚走一会。”赢泌和满心狐疑,想到:“杨放明知我此刻在项王那里,又来府里寻我作甚?他今日的行事,真是古怪的紧。”赢泌和进了赢雁飞所居的栖凰落,隔着一道屏风,听得赢淆正叹道:“你当真要如此么?这不是条好走的路呀。”而赢雁飞道:“我意已决。”又听得赢淆道:“如此,就由着你的意愿吧,唉,一入了宫门,便是没有了退路呀!”"你们在说什么呀?”赢泌和转出来道:“今日怎么个个都神神秘秘的。”赢雁飞微微笑道:“你明日要与杨将军他们聚一聚么?替我带坛酒去吧。”“你怎生知晓?”赢泌和马上回过神来,道:“喔,方才杨放来见你了,是不是?”赢雁飞笑而不答。

令狐锋是云行天手下里面打得最南的一个,他没有参与围攻京都之役,回来得也最晚,令狐军大都留在了岭东一带,那里还有些地方没能全然平靖,随身带回来的只是几千亲卫和一干有功将官——是蒙恩参与大典来的。云行天接见了他,也谈了谈自已的北征之策,原是准备着又遇上反对的,却不想令狐锋极为赞同,道:“中洲并不缺粮草战士,缺的就是项王这股悍锐尚武之气。国无强敌外患者国恒亡,只有不时征战,才可让中洲之民永绝懦弱习气,成就强悍意志,就算是一时痛苦,那也是该的。”

云行天听到同一句话,却教袁兆周和令狐锋解出截然不同的两般意思来,不由莞尔,道:“好,你这话该让军师也听听。”令狐锋听到“军师”二字,犹豫了一下,道:“有件事,与军师有关,也与云军有关,不敢隐瞒,请项王定夺。”云行天见他神色郑重,道:“何事?”令狐锋道:“我身边有个亲兵,他的兄弟在云军中当个队长,那日我无意中见他与兄弟在帐中谈笑,有稀世奇珍之类的言语,我偷偷一看,只见他手上拿着一枚夜明珠,鸽卵大小,光华四溢,绝非常物。我私下里暗自询问我那亲兵,得知竟是军师同意,云军私分了京都安王府中的宝物!”“竟有此事?”云行一天霍然立起,道:“他们竟如此大胆?军师素来谨慎,怎会……兹事体大,你可有证据?”令狐锋道:“那名云军的小队长我已着人看着了,夜明珠也扣在手上,项王一问就知。”

袁兆周突奉云行天之命赶至王府,心中就有些不安的预感。极到府中,见那枚夜明珠置于案头,云行风跪于地下,就已是明白了大半。于是跪下道:“项王,此事是晚生擅专,求项王只治罪晚生一人。”“你好大的胆子!袁兆周。”云行天道:“你还想保别人?”袁兆周头一回听到云行天直斥自已的名字,不由心上一酸,伏地道:“项王,云军将士随项王最久,劳苦功高,请项王不要让他们过于难堪。”云行天愈怒道:“就是因为跟我最久,与我同休戚,所以才不该有私心,我云行天所有难到不是云军所有么?这天下就是姓云的了,他们为何还要营营苟苟的弄这些东西?个个都没出息。云军是我自家的事,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来掺一手,给我滚出去,明日不必来王府里了。”袁兆周面色煞白的站起,转身跑出门,在门槛上绊了一个,险险跌了一交,冲了出去。

袁兆周出去后,令狐锋劝道:“军师的话其实有些道理,几日后便是大喜的日子,让云军将士们面上无颜不好,总要看在老将军分上不是?这样吧,着行风大将军与各位将军副将统领们通个气,中秋之后,再自家交出来,即住不究,如何?”云行天一听也是,对云行风道:“起来吧,云军成了这个样子,遥叔在地下有知,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方才令狐将军的话可听到了,就这样办吧。”云行风道:“是,不过好教项王知晓,我自家也是一芥未取的,底下的兄弟们多有将东西变买了银子花了的,到时他们交不出来,还请项王略为体谅。”他说这话时神情庄重,但云行天却觉得他的声音很是古怪,好象极力忍着什么,云行天望着他辞时的背影,也不由想,“我对云军,是不是太苛了点?”

袁兆周回到家中,静坐了片刻,自已动手,打了个小包袱,想道:“九年!九年前就是这几样东西带出来,九年后依旧是这几样东西带回去,真如同做了场春秋大梦。”然后命人召集了府上的僮仆家人,道:“每人在帐上领二十两银子,各自散了罢。”任由他们错锷万分,自家飘然离去。袁兆周出得府来,雇了一辆马车,命车夫出城西而去,行了一会,袁兆周却觉出不对来,挑起车帘,喝道:“停下,停下,这是往城西去的么?”那赶车的人转过头来一笑道:“南辕北辙,那也是有的,有个人想见一见袁先生,命我来迎。”袁兆周细细的看了赶车的人几眼,镇定了下来,道:“是你?你让我去见谁?”那人笑道:“去了自知,袁先生不必多问。”袁兆周默然放下帘子,由他去了。

中秋正日终于到了,三更开始百官罗例入万德正殿朝贺,那朝仪之庄严之繁琐也不必一一细述,新朝国号为“威”,云行天定下年号为“武德”。这一天真正的热闹起来还是入夜大婚开始后,赢雁飞的凤辇过后,白日里被拦禁起来的正街上一下子挤满了人,几万盏彩灯亮起如同白昼,百戏杂耍层出不穷,烈酒如水般洒在衣襟尘埃之中。不过这万众欢庆时却还是出了点小小的岔子,赢雁飞的凤辇在朝天门处被人拦住了。那人正是前朝遗老朱丹寒,此人以八十高龄之躯,藏于金水桥下,居然给躲过了禁军的巡察。待赢雁飞至时,便冲了出来,指辇高骂赢雁飞失节事贼,行为无耻,护卫去拉他,却不防被他一头撞死在金水桥上。

这事传报到云行天手上时,云行天笑对鲁成仲道:“你那血光之灾的签已应了罢,这种事总归是难免的。”鲁成仲正色道:“这不是宫内的。”原来鲁成仲通宵在宫中忙碌,半夜时偷闲出宫吃点点心,却碰上一名和尚,硬迫他抽支签,他不胜其烦抽了来看,却是支下下签,说是今日宫内可见得血光之灾。是以鲁成仲一整日都紧张得要命,寸步不离云行天左右,更是极力劝他取消在朝天门与百姓同乐之事。却被云行取笑,道他一生在刀剑里打滚,却还怕起血光之灾来。但鲁成仲依然难解心上那点不祥之感,本已是入秋月余,天时却还如同夏日里一般,炎热气闷,心头有说不出的压抑难受,总觉着会出什么事似的。鲁成仲传下令去,命铁风军将士,这夜均不得饮酒。

赢雁飞着凤冠霞帔进殿时,云行天不由想起了当日初见她,也是在此处,看着她那掩在重重珠光之下的娇颜,云行天这才觉得自已坐了整日的这张宝座舒服了起来。赢雁飞跪下听旨,不过是些“懿德庄淑,行止端肃”之类的套话,直念了小半个时辰,云行天早已奈不住,心中直把那拟诏的学士骂了十多遍,才终于到了“堪为天下母仪,着册立为后。钦此……”云行天立即起身,下座扶她起来,百官再度拜下,高呼:“皇帝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

这呼声传到了万德殿后面的一座小偏殿时,殿里的女人们都有些说不出的滋味。“说来好笑,”赵氏道:“我们几个平日里生了多少闲气,却倒底让那个女人平空把这皇后的座子坐上了。”董氏道:“不要这样说!皇后她也不是平空坐上的,当年我们撤到后方去,她在这座城里与蛮军血战,是吃过苦的,对皇上有功,这原也是该的。”赵氏冷笑道:“我们几个也不必说了,但姐姐为皇上吃过的苦头却是没人及得上。皇上未能成势之前,日日行军打战颠沛流离,姐姐生下的儿子便没能养住,他若是立了姐姐,我们倒也服气了。”董氏依旧淡然道:“我是奴婢出身,又生的丑,那里有皇后的气度,这话妹妹你再说,就是害我了。”赵氏道:“好,我不说了,就是你胆子小。说起出身容貌,这里也有不比她差的,漆雕妹妹是蛮族大汗的格格,这身份还有更高得过去的么?”漆雕宝日梅并不搭腔,外头已有人传,“各位娘娘参见皇后……”

嫔妃们参见皇后的地方本该是在皇后的寝宫贤坤殿正殿,但因云行天定下晚间要携有功将士皇后嫔妃在朝天门上与民同乐,因此上只得在万德殿的偏殿中草草了事。之后云行天携赢雁飞在前,一干人等在后,上了朝天门。云行天一挥袖,去下面顿时如开了锅般的欢呼起来,纵使先前一再着人调教过了,这时依旧没人听得清他们叫的是什么,但不论听不听的清,那等狂热崇敬的势头却是谁都感得到的。直闹了半个时辰,才渐渐的平息下去,这才赐宴歌舞。

酒过三巡,有一列南方选来的舞姬上来献舞,内中有一女,善舞长袖,身姿纤丽,柔若无骨,编舞的宫人深知此女技高,将她排在最近云行天处。舞至乐声最急之时,舞姬袖中突然现出一道银光,奔云行天而来,云行天从桌上操出一只大盘扔去,舞姬面前不见了云行天,便将剑光一转,刺向了赢雁飞,剑尖堪堪刺破了赢雁飞的霞帔,却不能再前,此时杨放已扑了过来,撞开舞姬,鲁成仲将那舞姬压在地上,扯脱了她的双臂。云行天一把赢雁飞揽在怀,惶急的问道:“有没有事,有没有事?”赢雁飞笑道:“原先还道这些事物好麻烦,没想到还有这一重功效。”原来皇后所应佩饰物极多,方才那剑却正刺上了一样。云行天松口气,命鲁成仲道:“着她起来。”

鲁成仲押她站起,置剑于其项上。那舞姬傲立昂首,并无求饶之色。云行天问道:“你为何行刺?”舞姬朗声道:“京都城中人,个个欲食尔之肉,寝尔之皮。”云行天默然,半晌道:“你欲求生么?”舞姬道:“只求速死!恨不能使你先至黄泉。”云行天点头道:“也好,你叫什么名字?”舞姬道:“青楼之女,并无姓氏,小字怜惜儿。”云行天道:“好个怜惜儿,着史官记下其名!”赢泌和在一边谏道:“不可!如此岂不是要记下京都之事?”云行天冷然道:“即是我所为之事,便不怕后人评说。”舞姬闻言瞪视云行天道:“原本也只有这等人物方可为二公子之敌。”言罢,把项颈往剑上一递,剑刃入脖,顿时鲜血汹涌而出,淌在地上。鲁成仲心道:“原来那血光之灾的签却是应在此事上。”心中反倒一松。

众人都为此事乱成一团,却有一名宫女递了张小纸条至董氏手中。董氏展阅,神色一变,正欲立起,却又缓缓坐下,问道:“这东西哪里来的?”“是云军中一名统领,说是贵妃远亲的,着手下送来的。”“送信的人呢?”“纸条递到我手上时便死了。”“你看过吗?”“奴婢怎敢?”董氏“喔”了声,将纸条在手中揉碎,淡淡道:“你去吧!”

上面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下面的人群依然无知无觉兴致正浓。门楼上的嫔妃们固是吓的不轻,那些见惯生死的大将们也有些不快,席间的气氛就有些低落。赢雁飞亲自倒了一盅酒递与鲁成仲,道:“鲁将军幸苦了。”鲁成仲面露难色道:“未将护卫皇上有责,不便饮酒。”云行天却道:“你的签也应了,还不放心么?饮了吧。宫外有三千铁风军看守,城外驻着两万云军将士,城内有三万杨军守卫,他们都有排班候值的。你这般小心,是平日里练兵不严呢,还是怕云行风大将军杨放大将军谋反呢?”云行天哈哈大笑,鲁成仲不得已接过酒盅,仰头饮下。再过一会,夜已深浓,平地里突然起了一阵旋风,吹的飞沙走石,寒意泌肤,乌云翻滚,眼见着似个要变天的样子,云行天便下令回宫,自又有一番行礼忙乱。

至贤坤殿,入了新房,依着民间习俗饮过交杯酒,吃下子孙饽饽长寿面并一应早生贵子诸般好口采的点心。若是在民间这下头就是闹洞房的时辰了。有几个年青好事的将军原也计议过几样把戏,但一到云行天身前,多年积威之下,又那里闹得起来,不咸不淡的顽笑了几句,各自识趣离开。

宫女们退下,云行天笑吟吟地站在妆台边看赢雁飞卸妆。赢雁飞将满头珠翠一样样取下,乌发一缕缕滚落,侧头取梳理那一头光可鉴人的青丝,红烛喜服映的她面如芙蓉,娇艳无俦,云行天不禁道:“自我识你以来,以此刻最美。”正欲抚她长发,却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他大惊,心道:“不过喝了这几杯,以我的酒量,又怎会醉?”扶住一样事物站稳,定睛去看,只见赢雁飞已放下梳子缓缓站起,注目于他,面无表情。云行天猛然醒悟,喝道:“你……”天上突然炸响了一声惊雷,云行天一惊,倒了下去,然后便再无知觉。

赢雁飞走到一对龙凤花烛之前,吹熄了烛火。房里便暗了下来,她打开房门,房处狂风大作,雨点如炸豆一般落下,吹进房里,倾刻间地上一片狼籍。沓杂的脚步声踩在了门外的石板上,杨放率二十多甲兵冲了进来,看着地上的云行天,他松口气道:“皇上无恙吧?”赢雁飞点头。杨放伏下身去,探了探云行天的鼻息,见他气息自如,道:“还好。”便将云行天负在肩上,令道:“你们几个解下披风为皇上挡住雨。”又向赢雁飞道:“娘娘早些安歇。”便冲出屋去。行了数步远,杨放停步回顾,只见赢雁飞立在门口正中,站的笔直,衣裙劲舞,形同鬼魅。此时一道闪电扯过,杨放见到她那张全无血色的面孔,面上满是水迹,也不知是雨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