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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兵连祸结

八月七日,地水联合军团出发.地军团出动了仁、廉、勇三个营,共两万余人,水军团由于李尧天败亡,损失惨重,现在能出战的不满七千.风军团作为辅助一同出击,火军团也调了两门神龙炮,一千士兵从征,因此此次同样是四相军团联合出击,只是合计也不满三万人.不过以前风军团与地军团合作较多,此次却编入了水军团.

出发时,我与邵风观坐的是水军团两艘旗舰之一的摇光号.水军团的战船从大到小,分为“风花雪月”四级,风级战船长度在四十丈以上,宽也超过二十丈,是帝国前所未有的巨艘,正是为了载送风军团而量身定制的.风军团起飞条件颇苛,一定要有一块较平坦的空地,以前的战船太小,风级战船却已足够飞行机起飞.

文侯起意建造这种巨舰,已是好几年前了.但这种船实在太过庞大,工部屡造不成,负责造船的叶飞鹄殚精竭虑,费了数年之功,才算建造成功,由于这船太大了,一共只造成了破军、摇光、开阳三艘,其中破军号被玉馨子带走寻找仙药.站在船尾看着两岸的树木不断向后退去,我不禁又为李尧天叹息.如果李尧天出发没有那么急的话,有这样的巨舰肯定不怕风浪了,征倭之役说不定便能成功.

我正想着,身后忽然响起了邵风观的声音:“楚兄,天这么热,你不怕晒么?”

我扭过头,却见邵风观站在我身后,一手拿了个线轴,另一手则拿了个网兜.我道:“你要钓鱼?”

“八月水满,正是吃鱼的好时候.你要不要钓?在船上坐上十来天,人都要憋坏了.”

在这种巨舰上钓鱼,渔竿已经没用了,邵风观拿的是一圈很粗的丝线,一个鱼钩也大得有点吓人.我笑道:“这么大的钩子,鱼吞得下么?”

“大钩才能吊大鱼.”邵风观把网兜放在甲板上,在钩上挂上饵料,拎着渔线甩了几圈,一松手,重锤带着钩子直飞出去.他的臂力颇强,而甩钩子也需要手法,他甩得十分熟练,看来也是钓惯了的.我本来也想试试,见他这样,摇摇头道:“我可不成,只怕钩子都扔不远.你练了很久了吧?”

邵风观放着线,道:“以前我镇守东平东阳的时候,每到八九月就常去钓鱼.那时是坐在七八丈的城头上钓,比这儿更高.带一壶酒,钓上来的鱼现烤现吃,凉风吹过来,真是说不出的舒服快活.”他说着,眯起眼,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

我道:“船上也能烤鱼?”

邵风观道:“当然能行.等一会钓上来,我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这种钓法与一般有些不一样,没有浮子,靠的全是手上的感觉.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水面,我有些没趣,正想找个阴凉处坐下歇歇,邵风观忽然道:“楚兄对了,你军中监军是谁?好相处么?”

我道:“地军团监军还行.你那儿只有八百人,大概没派吧.”

邵风观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哪会没有,来了个黄门,整天趾高气扬.这伙刑余之人,真不知帝君吃错什么药了,硬要派下来.你那个监军,新来时大概还老实,过些天就会人五人六了.”

我道:“不会的,我的监军是安乐王世子.”

邵风观诧道:“是小王子?你的小舅子啊?怪不得,帝君看来真把你当自己人了,连监军派得也如你的意.对了,你有过女人么?”

我怔了怔,干笑了一下道:“怎么想起问这个?”

邵风观抬起头看着天边的白云,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没什么,想起我老婆来了.”

我道:“你结过婚?”和邵风观认识起,我从来没见他有家眷,现在他突然说起这个,不禁大为诧异.

邵风观苦笑了一下,道:“我结婚很早,十九岁军校一毕业就结婚了.那时正受文侯赏识,我也很是得意.”

我道:“那她现在在哪儿?”邵风观一直都单身,即使在帝都开平宁镖行时身边也没有女人,连花街柳巷都不常去,我都想像不出他居然早就结婚了.

邵风观仍然抬着头看着天空,低声道:“难产死了,连大带小,干干净净.”

他故意说得轻松,可是话中的悲哀仍然掩饰不住.我喃喃道:“对不起,我不该问.”

邵风观抬起手来,刚要去抹一下眼角,却在唇上抹了一下,笑道:“也没什么,好些年前的事了.倒是楚兄你,有这么个小舅子当监军,想玩个女人也逃不过他的眼睛,这辈子又只怕没办法再娶,实在不成,纳个妾也好啊.”

我道:“算了,我还要害人么?和我沾上边的女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反正不知哪一天就会死在战场上,就一了百了了.”

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一阵难过.我爱过谁么?也许只有她.可是为什么爱上她?我和她见过的面也并不多,而且也永远都不可能了,仅仅是第一次见到时的感觉吧,她也未必会知道.现在我虽然是地军团的都督了,可是与她的距离却越来越远,连她的样子都已记不清了.

邵风观道:“楚兄,你也太没志气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总要留下些什么来.像路兵部,位极人臣又如何?最终全家落得身首异处,所以能乐就乐得一时吧.”

帝都之乱中,路翔一家被据说的暴民残杀殆尽,可是我绝不相信会出这种事.路翔是武将出身,府中家丁众多,也都会些拳脚,一些暴民根本冲不进去,何况帝都之乱虽然由他的次子路慎行牵头,路翔自己向不出面,就算暴民恼羞成怒,也不会杀到他府上去,我想也是文侯为掩人耳目而放出的风声而已.路恭行在死前放了我一次,当初我就求文侯放过他一家,但显然人微言轻,文侯也没听我,帝都之乱时我又在前线.想到路恭行死前对我说的话,我就觉得有些惭愧.听邵风观提起路翔,我道:“是啊,只是路兵部一家死得也太惨了.”

邵风观撇撇嘴,道:“覆巢之下,安得完卵.他们死得还算痛快,你还不知道天牢里关的那些江妃亲族,死得多少凄惨呢.”

我低声道:“我也听到过一些.”以前江妃深受先帝宠爱,她的兄弟叔伯自是一步登天,成为皇亲国戚,颇为跋扈放任.江妃自缢后,这些人自然被作为余党被捕,在牢中受尽折磨而死.文侯手段狠辣,凡是江妃的亲属,一个都不留,甚至有些与江妃已根本没什么联系的远亲也被抓了起来,路翔是江妃表兄,他死后,亲属同样遭到血洗,路氏一族已被灭门.帝君也正是因为为赦免那些亲属与文侯产生争执,也终于离心吧.

邵风观道:“反正我也看透了,能有一天快活,就快活一天吧.”他说着,忽地精神一振,人欠出栏外,叫道:“上钩了,哇,好大一条!”

我扭头看去,只见江面上轻浪丛生,邵风观手里的线已放得很长,隔得远了便看不见了.我道:“在哪儿?”

邵风观抿着嘴,道:“鱼上钩后会往下沉的,这时劲头最大,再等一会儿你就可以看到这鱼冒头了.”他把手中的渔线不住放着,又保持崩紧.这渔线足足有十几二十丈长,邵风观一边转着手中的线轴,一边紧紧盯着江面.

过了没一会,他突然叫道:“快看,就在那儿!”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船后七八丈远的地方,有一片白色的水花溅起,深绿的江面上多了这一条白痕,极是显眼.我道:“那就是鱼么?”

“当然是了.”邵风观抿了抿嘴,又道:“嗬,好大的劲!楚兄,这鱼大概跟你差不多大了.”

线已崩得极紧,甚至我能听得渔线因为振动而发的“嗡嗡”声.我道:“小心啊,别崩断了.”

“断不了,这是天蚕线.”邵风观一会儿收,一会儿放,总是保持着渔线紧崩,我看得也提心吊胆,但又插不了手.忽然邵风观脸上露出喜色,道:“成了!它没劲了!”说着马上摇动线轴.我看了看,只见那片白色的水花已经小了许多,当中露出一片青黑的鱼背,看这条鱼的背,当真有五六尺长,说与我差不多大,看来不是虚言.

邵风观刚收了一阵,忽然渔线一下又拉得紧紧的.他脸色一变,喝道:“好狡猾,居然装死.”他的手很快,一下松开了线轴的摇柄,那线轴“嗡嗡”地转动,渔线极快地放出去.过了一会,渔线不再放出了,邵风观这才再次摇动手柄.

如此这般,来来回回一共有三次,邵风观才长吁一口气,道:“行了,这回是真没办气了.”他很快地摇着,过了一会,那鱼已被他牵得靠近船帮了.他提了提,道:“好沉,少说也有七八十斤.楚兄,你快帮我拿网兜,别让它挣断了.”

鱼在水中,份量还不算重,但一旦提出水面,再挣扎一下,只怕邵风观这天蚕线也要被弄断.我答应一声,拣起网兜向水中伸出.那条鱼看来确是筋疲力竭了,没有什么太大的挣扎,被我一下兜住.我是一只手抓住的,刚要提起来,却觉份量出乎意料地大,单手竟然提不起来.我双手抓住网兜的杆,一用力,才算提起.

那鱼上了甲板,还跳了跳.这鱼从头至尾有五尺多,如果从鱼嘴到鱼尾量一量,确实和我差不多.邵风观解开鱼嘴上的钩子,看着这条鱼,道:“哇,真难得,原来还是一尾云鲲.”

我道:“云鲲是什么鱼?”

邵风观道:“云鲲体内脂膏极多,渔民买不起蜡烛,经常用云鲲体内刮下的油脂点灯的.这鱼油太多,煮食嫌腻,却是天生的绝佳烤材.现在已经不多了,这么大的更是少见.”他笑了笑,道:“楚兄,你的口福当真不错,来,喝两杯吧.”

他拔出短刀,一下砍入云鲲腮下,那条云鲲负痛又跳了跳,但邵风观臂力过人,一刀下去,已将云鲲砍死.他收好刀,叫道:“阿方,阿方!”

诸葛方闻声出来,道:“邵将军,什么事?”一见他那条云鲲,惊道:“这么大的鱼!”

“去洗刮干净了,鱼肉拣中段的剁成方段,鱼头给兄弟们熬汤,叫伙夫把鱼脑剜出来,盛两碗.”

诸葛方答应一声,抓着鱼进去了.他这人显得文弱,没想到臂力居然也不小,这条六七十斤的大鱼一手便提起来了.邵风观收好渔线,对我笑道:“来吧,趁路上还有几天,等到了闽榕,就没工夫喝酒了.”

诸葛方果然得力,我们刚进了邵风观的座舱,他已带了几个人把炭炉桌案都排好了,那条云鲲也已切成许多块.鱼肉雪白,看上去几乎像是上好的面粉.邵风观拿了把铁叉叉了一块,道:“楚兄,别客气了,秋季云鲲之味,堪称至味.”扭头对诸葛方道:“阿方,你们先出去,我和楚将军对酌,你们和弟兄们一块儿吃去吧.”

他以前镇守东平城,这种鱼鲜准已吃过许多了.我也叉了一块,顺口道:“这鱼好,没骨头.”

邵风观笑道:“这么大的鱼,鱼刺都和小刀子差不多了.来,翻个面,等两边都微焦泛黄,就可以吃了.”

那鱼肉一伸到炭火上,马上发出“吱吱”的响声,鱼皮已卷了起来,从肉里滴出油脂.云鲲的油脂看来确实极多,烤了一阵,香味一阵阵传了出来.等烤熟了,邵风观将鱼肉蘸了蘸调料,咬了口道:“不错不错,人生在世,夫复何求.”

我笑了:“邵兄,你说我没志气,我看你也没志气,吃条鱼就夫复何求了.”

邵风观嘴里塞满鱼肉,正不住咀嚼着,等咽下去后道:“自然.以前东平城的渔民捕到云鲲,除非真穷得叮当响,否则全自己吃,不肯拿出来卖的.”他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大口,道:“好酒!”

我烤的鱼肉也已熟了.将鱼肉放到嘴边,还没咬下去,便闻到一股奇香,让人食欲大开.一咬下去,只觉鱼皮烤得酥脆,鱼肉却细腻甜美,说不出的好吃,不禁赞道:“确实好吃,和江猪各有千秋.”

邵风观将杯中又倒满了,道:“来,干一杯吧.”

我拿起杯子,只觉酒味极似帝君给我喝的那种春梨酒,不禁迟疑了一下,邵风观道:“怎么?那一日你不是喝过这酒了么?”

我险些要把酒都泼了,狐疑地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

邵风观莫测高深地一笑,看了看四周.我们在舱中喝酒烤鱼肉,左右都被屏退,门也已关严实了.他把声音压得极低,道:“楚兄,那日我只是比你早一些到.”

我呆呆地看着他,道:“你……你……”怎么也想到邵风观竟然也被帝君暗中召见过.邵风观仍是低低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文侯大人与我有恩,但他实在太过跋扈.既然他不仁,便不要怪我不义,楚兄,日后我们更要齐心合力.”

他这话已经十分露骨,听他的意思竟是要处心积虑地打倒文侯.我虽然答应帝君站在他这一边,但也暗中发誓,只消文侯不起不臣之心,我同样要对他忠心不二.我冷冷道:“邵将军,文侯大人对我恩重如山,这话我当做没听到,但你以后也不要跟我说了.”

邵风观与我也算颇为相投的朋友,我不能向文侯告密,可是我也不愿意和他一样,公然表示要与文侯对抗.邵风观是一怔,道:“是,是.”看着我的目光却有些犹豫,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失言.我迟疑了一下,只觉嘴里的鱼肉也食不甘味,放下叉子道:“你不怕我将你这想法禀报文侯大人么?”

邵风观忽地一笑,道:“楚兄,你婆婆妈妈,有时也失之小气,但有一点却是我绝对比不上的,你说话一言九鼎,绝非两面三刀的小人.只是我有句话也不得不说,你一心盼望有朝一日天下太平,再无战争,但若是文侯在位一日,你觉得有可能么?”

我不由语塞.文侯好大喜功,生性多疑,虽然能力的确远超侪辈,但一味以铁腕治人.现在与共和军唇齿相依,表面上合作无间,其实仍是勾心斗角,此番应共和军之请赴援,他就密令我们几人不得冲锋在前,不能让共和军坐大.文侯在世一日,以他的能力可以约束诸人,但压得越紧,反弹也越大,他现在越发一意孤行,李尧天远征倭岛,便是他的决策失误.现在他位极人臣,以帝君的名义下诏,天下莫敢不从.但一旦他真的取帝君而代之,不说旁人,青月、红月两位大公肯定马上起兵反乱,天下又要陷入无穷无尽的战乱中去了.便是陶守拙,到时也多半会有异动.

而这一天,似乎越来越近了.帝君的能力远不及文侯,但也正因为他自己能力不及,所以能够放手任用属下,而且禀性较文侯要宽厚一些.作为君主,帝君算不上明君,可是比一个一意孤行的自以为明君要好得多.只是我答应效忠帝君,真的只是为了报答郡主么?我知道并不完全是,只是这话就算邵风观也不能对他说的.我不想多说这事了,低声道:“隔墙有耳,别说这个了.”

刚说完,门外响起了诸葛方的声音:“邵将军,鱼脑来了.”

邵风观脸色忽地转霁,道:“进来吧.”他大声道:“楚兄,云鲲之脑,别称软玉膏,号称水产八珍之上品,难得尝到的.来,试试.”

那云鲲个头虽大,鱼脑却也只是浅浅两小碗而已.天气虽已转凉,但还是甚热,我们又闷在房中烤鱼肉,已是闷出了一头大汗,但我们两人却心照不宣,只作不觉.鱼脑果然鲜美异常,但我吃在嘴里却吃不出味来,上水产八珍的上品我吃着也就和豆腐差不多了.一吃完,邵风观将碗一推,道:“楚兄,你觉得如何方称名将?”

我道:“那庭天碑文上说,‘平昔言简虑精,当提兵时,令出不二.战必胜,攻必克,麾军所向,秋毫无犯”.如此,我想才称得上名将.”

邵风观点了点头,道:“正是.为将者,当不失仁义之心.百战百胜,非兵家至境,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大者.但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又谈何容易,人的野心无底,如果没有强大的实力作后盾,任何人都想趁乱分一杯羹,战争便永无穷尽了.”

我知道邵风观的意思.文侯是个独断的人,他需要的是手下的绝对服从.在这样的人手下,既有可能高度团结,但一旦有变,马上就会分崩离析.而在帝君手下,各部互相制约,不会有哪一个独大,才能达到真正的长治久安吧.帅才能将将而不需将兵,同样,一个再贤明的君主,也不及一个能放手任用贤臣的庸君.这个道理我懂,但是现在文侯绝不甘于放权的.我叹了口气,道:“将来的事,让将来的人头痛去吧,眼下我们的任务就是平定蛇人之乱.对了,此番进攻南安,你觉得前景如何?”

邵风观笑了笑,道:“南安蛇人只有两万,拿下已不是问题.”

我皱了皱眉,道:“我想也是如此.照理,五羊城现在招纳流亡,军力大大扩展,照理完全有实力独力拿下南安城,为什么甘愿将南安城送给我们?我一直有些想不通.”

邵风观道:“他们在西边相当吃紧吧,听说战事很紧,主力都调到那边去了.”

我道:“也许是这样,只是何从景会如此大度么?闽榕原先是他们的势力范围,距五羊城也很近,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他会允许我们占了南安城,我真有些想不到.”

邵风观呆了呆,喃喃道:“是啊,他们到底有什么居心?”他伸手敲了敲额头,又道:“也许,你想得太过复杂了,把何从景的实力想得太强,我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无法独力拿下南安城.现在帝国与共和军总算还是同盟,给蛇人占了,不如被我们占了更好些.”

也只有这样想了.我没再说什么,只是仍然觉得有些不对.文侯对何从景要求增援的提议并没有起疑心,也许正与邵风观一样的想法.难道,我是多虑了?

邵风观干笑了笑,道:“不要多想了,楚兄,文侯大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是我们能揣测的.我们的任务,便是照他说的做,拿下南安城,便是我们的功劳.来,再吃两块,战事一起,我们就没这闲功夫吃鱼了.”

邵风观这句话倒说得对.我们抵达东平城后,地军团便与水军道分道而行.风军团跟随水军团向东出海,不像以前那前随地军团前进,毕炜的一千火军团倒是编入地军团出发.两门神龙炮非常沉重,要从帝都运到南安城,实在不甚容易.

在东平城休整一日,补充了粮草辎重后向南而行.在东平城给我们调度粮草的户部官员面色甚是不好,户部掌管财政,原是个肥缺,当中大可中饱,但文侯对吏制也大刀阔斧地修改了一番,删汰冗员,提拔能吏,现在户部官员虽然待遇不变,要做的事却远远比以前多了.听说此事便是由南宫闻礼全权操办,户部尚书邢历被斩杀后,蒲峙改任户部尚书.只是蒲峙年事已高,加上蒲安礼封侯到五羊城为质,他也已被文权架空,只有一个虚衔而已,户部的实事全是升为户部侍郎的南宫闻礼一手把握.我在帝都时,南宫闻礼也来拜见我几次,当初他有什么难办的事,一向郡主请示便迎刃而解,现在他仍然有这种习惯.其实说到政事我根本插不上嘴,南宫闻礼只是恪守郡主要他效忠我的遗训吧.他这人十分能干,现在甚受文侯看重,从御史大夫升到户部侍郎,官虽然升得不快,实权却大大增强.

第二天天还没亮,陈忠和钱文义在东平镇守,其余人随我离开东平城浩浩荡荡向南进发.仁、廉、勇三营两万余人出发时几乎毫无声息,我骑马走在队伍中间,看着整齐的军容,心中也颇为得意.文侯一直想要训练一支无敌的雄师,对军纪抓得极严,四相军团中,最先达到文侯之愿的倒是人数最多的地军团.

这支队伍纵不能说是无敌,也当能够纵横天下,势不可挡.看着一列列士兵无声地出城,整齐划一,动作迅速,我胸中也升起一股豪气.

名将之号,离我也已不远了吧.

南安城位于东平与五羊两城之间,依海而建,与五羊城一样是个靠海的城市.与海靖伯孙琢之的海靖省隔海相望.海靖省是个大岛,一片荒凉,人烟稀少,阖岛之民不过六十万,大帝得国后,伽洛王遗臣在此还割据十余年,直到十二名将中的孙英跨海东征,方才归降.孙英降服海靖后,被封为海靖伯,世代镇守,现在的孙琢之也是孙英的第十一代子孙了.因为海靖省地广人稀,两百多年来,地位一直和西部偏僻的朗月省不相上下,加上历代孙氏城主都比较宽厚,海靖省两百年来未被兵灾,加上孤悬海外,民风淳朴柔弱,据说孙琢之的两万兵战斗力比禁军还差,当初五峰船主的海贼纵横海上,孙琢之实力远在他之上,却对他毫无办法.南安城虽然名列十二名城之一,也因为夹在五羊城与东平城之间,外围又有海靖省作为屏障,所以连兵都没有,结果蛇人兵锋所向,南安城几乎毫无抵抗就陷落了.

到现在,蛇人在南安经营也有数年之久,不知这座城池被它们改建成什么样了.在地军团停下来打尖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帐中,一边读着那部《皇舆周行记》,一边想着.就在这时,帐外响起了冯奇的声音:“楚将军,我们抓到几个奸细.”

我吓了一大跳,蛇人居然将奸细派到这里来了?我撩起帐帘,走到外面,一边道:“有几个?有没有逃掉的?”刚走到外面,只见冯奇他们押着的,并不是蛇人,却是几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这些人瘦得皮包骨头,面有菜色,身上也很脏.我诧道:“奸细指的是他们么?”

冯奇道:“是,将军,他们居然敢来偷取我军粮食,被曹将军抓到了十来个,我们想定然还有另外的,查了查,果然在这儿抓到他们两个.”

是被蛇人赶出南安城后,四处流浪的难民吧.我心中一酸,道:“快放开他们吧.”

冯奇道:“楚将军,他们可是……”

“就算他们是被蛇人赶来的,那也是迫不得已,叫人煮点粥给他们喝.”我看了看四周,又道:“曹将军捉到的那些人呢?”

冯奇有些迟疑,道:“大概都被曹将军斩了吧,方才我就听见他骂人.”

我急急向外走去,道:“冯奇,叫伙房多煮些粥.”我知道曹闻道性子很急躁,说不定真会杀人,所以连忙向他的营地走去.曹闻道的营地就在我边上,地军团的营帐成一个大圈的样子,首尾相连,我就在杨易和曹闻道两营之间搭了个小帐篷,小王子则在中心.

刚到曹闻道的帐外,便听他大声道:“姓杨的,虽然你是五德营的首将,不过我姓曹的可轮不到你来教训!”听声音,大是气愤,大概与杨易有了口角.当初杨易出走,一半是觉得自己是邢铁风远亲,终究不会为文侯所容,另一半也是与曹闻道相处得不太好,觉得曹闻道与我十分接近,他定不能为我信任.只是曹闻道人虽有些粗莽,但颇识大体,也知道自己不及杨易有才能,因此杨易成为仁字营统领后,他并不反对,可两人终究尚存芥蒂,现在这怒火终于发泄出来了.我生怕他们吵起来,快步走了两步,正要说,却听得杨易和声道:“曹将军,你勇猛无敌,在下佩服之至,只是这些人分明只是难民,还是饶了他们为是.”

原来他们也是为了难民的处置起了争执.我走到曹闻道帐外,两个卫兵见是我,打了个立正,道:“楚将军到!”

他们话音刚落,曹闻道已一头从帐中钻了出来,道:“统制,这么晚了你还过来么.”

我道:“老远就听得你的声音,出什么事了?”

曹闻道道:“统制你来得正好,方才我抓到几个奸细,杨将军说他们是难民,要我别杀他们.”

杨易自己也做过死囚,因此更能理解一些这些难民的难处吧.我默默地叹了口气,小声道:“曹兄,有件事我想求你,请你答应我.”

曹闻道正要撩起帐帘,听我说得这么郑重,呆了呆道:“统制,你有什么吩咐直说便是.”

“就算那几人真是奸细,也别伤他们,把他们放了吧.”

曹闻道倒有些局促了,抓抓头皮,道:“统制,你可别这么说.我也知道他们是饿急了眼才来抢军中的粮食,蛇人真要他们打探消息,也不会让他们来抢粮的.”

我心中有些苦涩.的确,如果真的有人卖身投靠了蛇人,那他们也不会借抢粮食来打探消息.我道:“他们人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我将他们关在一辆空车里了.”曹闻道顿了顿,又道:“统制你要看他们,可得当心点,这些家伙下手狠得要命,几个弟兄为了拦他们,被打破了头,你要放他们,至少也要让受伤的弟兄们出出气.”

曹闻道也不免有些小气,我正不知该不该答应他,杨易突然从帐中走了出来,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他大概听得我的声音,却见我半天不进去,又有些多心了.我走上前,向他还了一礼,道:“杨兄,多谢你救了这几个难民,曹将军已经想通了,放了他们吧.”

杨易可能在担心我会附和曹闻道,也要杀了那几个人,此时才舒了口气,道:“多谢楚将军,那我去放了他们.”曹闻道在一边急得挤眉弄眼,但又不敢像方才那样跟他争执.我道:“一块儿过去吧,我让伙房里煮了一锅粥,让他们喝完了再走.”

曹闻道关人的空车就在营中.那是一辆装料豆的大车,因为战马沿路消耗,这辆车已空了下来,准备到前方的城池时才补给,现在便用来关人了,周围站着一些手执刀枪的士兵.见我和杨易、曹闻道过来,那些士兵“刷”地一个立正.曹闻道虎着脸,道:“打开车门,那几个人若是敢反抗,格杀勿论!”

他对那几个抢粮食的难民仍然耿耿于怀,只是放出来后,那些人一个个东倒西歪,几乎都站不直了.这车虽大,但塞进了十多人,再关一阵,说不定会关死几个.只是这年头,人命是最不值钱的,弄死几个人也根本不在话下.我不禁有些恼怒,低声道:“曹将军!”

曹闻道有些惶惑地过来,道:“统制,我知道我是太残忍了,只是他们也伤了我的弟兄……”

的确,有几个士兵头上包着纱布,还有血迹渗出.虽然不是重伤,但这些人抢求粮食时定已不顾一切.看到这情景,我对曹闻道的恼怒也淡了几分,叹了口气,道:“曹兄,你让伙房把煮好的粥带到这儿来吧.还有两个人,也带过来.”

我刚一说出口,一个俘虏喝道:“当兵的,要杀就杀,老子好歹也做个饱死鬼!”这人面黄肌瘦,也不知几天没吃过饭了,但口气仍是十分倔强.曹闻道听得他出言不逊,眉头一竖,我知道他准备开骂了,连忙抢上前道:“这位兄弟,我们的粮食也不富余,不能多给,恐怕也不能让你走前吃得太饱.”

我把“走前”两字说得重一些,这人也吃了一惊,喃喃道:“放我们走?”

我点点头,道:“是.你们吃完就走吧.”

此时几个伙头兵抬了一个大桶过来了,其中一个还挎着一只大篮子,里面放着几副碗筷.这粥里还放了些菜叶和肉干,煮得虽然不算很厚,倒也很有点香味,领他们前来的居然是廉百策.他那儿虽然没有人来抢粮,但他也听到此事了.他们将粥桶放在地上,廉百策道:“楚将军,粥都煮好了.”

我道:“来,吃一碗吧.”伸手拿起一个碗盛了一碗,递给了那个抓到的俘虏.这人接过粥来,看了看粥面,又看看我,道:“将……将军……”

我道:“别说了.保境安民,军人之责,刀枪绝不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

他们来抢军队的粮食,那也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铤而走险.只是我真的放了他们,还让他们吃饱,大概他也想不到.这人拿着粥碗,呆呆地看着,忽然一仰脖,将一碗滚烫的粥全喝了下去.这粥刚煮开,我拿在手上还有点烫手,他一下喝下去,倒是顿都不顿一下.

我看着他喝粥,心里不由一阵心酸.这人看样子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但饿急了,根本顾不得其他.他喝完粥,抹了抹,把指上沾着的一点粥汤也舔了下去.这时另外几个俘虏也壮着胆子过来,我盛着粥递给他们,道:“慢点喝吧,每个人都有.”只是说归说,他们一个个都跟饿死鬼投胎一下拼命喝着,简直连碗都要吞下去.

一桶粥很快分完了.我看了看,桶底还有些余沥,道:“还要么?还有一口吧.”正说着,那些俘虏忽然一下跪了下来,那个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汉子已是泪流满面,道:“将军,多谢您的活命之恩.”一边说,竟然还不住磕头.我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粥勺,道:“起来吧,快起来,别这样.”

那人抬起头,道:“将军,请问尊姓大名?”

我笑了笑,道:“我叫楚休红.”

他吃了一惊,叫道:“什么?您就是帝国军的楚休红将军?真的么?”

他眼里惊疑不定,大概还不相信我说的是真话.我道:“楚休红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我不至于冒充吧.”这人称我是“帝国军”,多半便是信奉共和思想的了.共和军号称以人为尚,以民为本,但难民仍是奔涌如潮,也不见他们有什么行之有效的举措——虽然现在也实在没什么好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打发走这些俘虏,我回到自己的营帐,坐在外面的一块石头上,心里突然又有一阵难受.战争,不管是什么目的,给黎民百姓带来的只有痛苦,而所谓的名将,才能在战争中得到好处吧.以前我还一直想做一个武侯这样的名将,但现在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近,却也越来越觉得不值得.

失去的,太多了.也许有一天,我会后悔自己走上这条路吧.让天下人安居乐业,这谈何容易.

“楚将军.”

杨易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我转过头,笑了笑道:“杨兄,你还不去歇息么?”

杨易走到我身边,也坐了下来,道:“楚将军,多谢你.”

我奇道:“谢什么?”

“你没有听曹将军说的,还是将他们都放走了,我代他们谢谢你.”

我苦笑了一下,道:“这算什么,不是因为你,我本就不想杀他们.”

杨易沉吟了一下,道:“只是,万一他们其实是奸细呢?至少我军的虚实被他们看去了.”

我道:“他们看到的,也无非只是个大概而已,就算是奸细,也让他们去吧,对我军并没什么大碍.他们都是些人,我不信他们会死心塌地为蛇人卖命.”

杨易想了想,忽然压低声音道:“楚将军,此时并无外人,我有句话想跟你说一下.你觉得,此番与共和军联手,他们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凭什么平白无故地将这块肥肉送到我们嘴边?”

此事我和邵风观在船上时就讨论过,但也看不清共和军真正的用意,只能猜测他们要收复南安城是力有未逮.我道:“大概,单凭他们的力量,尚无法收复南安城吧.”

“只是,我觉得文侯大人也在防着共和军啊.”

我抬起头,道:“是什么?何以见得?”文侯要我们保存力量,不要冲锋在前的密令只是下给我和邓沧澜、邵风观三人的,他不应该知道.难道是邵风观说出去了?但我知道他和邓沧澜都是十分稳重的人,绝不会这么做,我也没和别人说起过,那就是杨易自己猜出来的.

杨易道:“以前风军团经常和我们联合行动,此番却跟随邓将军出发,而我们的铁甲车也只带了两辆,完全是不想被共和军偷学去.”

的确,文侯这么分派,就是这个用意吧.铁甲车威力很大,我们现在能与蛇人在野战时抗衡,靠的完全是铁甲车的力量.共和军的装备现在远不及我们,如果他们也能有铁甲车、神龙炮和飞行机,蛇人全线溃败的时间又将提前了,只是文侯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我讪笑了笑,道:“你也该知道的,文侯大人自是这个用意.”

杨易道:“我有些担心的事,如果共和军到时真的来窥探我军这些武器的秘密,只怕会起摩擦.楚将军,你想好应付之策了么?”

我淡淡笑了笑.在出发前,文侯便交待过这事,要我们尽量保守秘密.铁甲车的外表任谁见了就知道该如何仿制,但内部的机括却不是旁人能想得到的,因此文侯要我们绝对不能让共和军靠近铁甲车.至于飞行机,就算他们拿到了样机,也未必能仿制得出来,神龙炮也一样,火药的配方五羊城肯定也有人知道,但神龙炮的制法就不是凭看一眼就能偷学得到的.我道:“你也不要过虑,现在五羊城毕竟是我们的盟友,都有共同的敌人.”

“只是监军他……”

小王子是监军,名义上,他可以节制全军.好在他对我言听计从,因此地军团的监军和主将大概是各个军团中关系最为融洽的了.我道:“别担心了,再过几天就要到南安城,让兄弟们打起精神来.这一场,定然又会是恶战.”

八月三十日,地军团终于抵达南安城下.共和军已经在那里扎下了营,我们抵达的时候,天色已擦黑,让人进去报信,过不了多久,便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隔了五六丈,那人已经在大声道:“原来是楚将军.久违芝宇,别来无恙否?”

这人的声音很是响亮,我一时也听不出是谁,天又黑了,五六丈的距离已看不清人的面目.我带着五德营统领上前道:“在下楚休红,请问是哪位将军?”

此时那人已离得近了,已能看清来人的样貌.来的是四五个人,当先一个也只有三十多岁,略略有些胡子,一张脸却是白皙得异样.他跳下马来,摘下头盔笑了笑道:“楚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

他一摘头盔,一头金黄色的头发一下跳入我的眼帘.我呆了呆,叫道:“丁将军!”

他是丁亨利!这个生具异样的共和军将领是七天将之首,也是共和军的第一大将.我只道他会在前线与蛇人交战,没想到居然是在南安城下.看来,何从景对此战极为重视.我心中不禁有些忐忑不安,只怕共和军的目的不仅仅是联手攻下南安城那样单纯.

丁亨利走上前来,一把挽住我的手,笑道:“楚将军,几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我也笑了笑,道:“丁将军,你可变了许多.”

丁亨利捋了一下颌下的短须,道:“你是说这把胡子吧,哈哈,我发誓,蛇人不灭,就不再剃须了.”

若是十多年后才能消灭蛇人,他的胡子想必该垂在肚子上了吧.我道:“丁将军真是良将.对了,这三位是我军的三位统领,这位是杨易将军,这位是廉百策将军,这位是曹闻道将军.”

上次我去五羊城,是钱文义跟随,杨易他们三人和丁亨利都是初识.丁亨利也招招手,把他身后那几人叫过来.我本以为那是他的随从,原来却是魏仁图和方若水两人.这两人也名列七天将,当初在五羊城曾见过一百.何从景手下这七个最重要的年轻将领,竟然到齐了近一半,看来他的确将这一战看得极重.

丁亨利看了看我身后,道:“楚将军,你带了多少人?似乎不止一万啊.”

曹闻道在一边道:“当然不止,三个营,两万还挂零呢.”

他说得轻描淡写,丁亨利没什么异样,我见那方若水脸上却是一抽,似乎露出一丝惧意.我心中一动,疑云大起.共和军要求援军,照理来的越多越好,这方若水为什么反而生惧?我正想着,曹闻道意犹未尽,又道:“还有七千水军从海上而来,想必这几天就要到了.”

丁亨利道:“那全军有三万人了?呵呵,文侯大人的赤忱,真令人感动.”

他说得全无异样,那方若水此时也恢复了平静,但方才他脸色的变化却已落入我眼中.我道:“怎么?是不是兵力还不够?”

丁亨利道:“不是,何城主向文侯大人请的援兵只是一万,我怕粮草接济不上.”

原来如此,方若水担心的是我们把他们的粮草吃光吧.我笑了笑,道:“我军自备粮草丰足,贵军也只消负担万人粮草便够了.丁将军在此等候了几日了?”

事先约定的就是九月一日前聚齐,地军团训练有素,行军速度甚快,提前一日赶到了.丁亨利爽朗地一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我们来了也不过两天而已.楚将军,请你们几位来我营中,我可备好了一席酒为诸位接风.”

丁亨利的酒席也不算丰盛,只是他十分健谈,酒席上谈笑风生,有时谈到军机也极有见地.杨易他们与他初步见面,开始对他那副与常人迥异的相貌还有些陌生,渐渐也熟络了.只是在酒席上,我时时偷眼看一下方若水.他现在已看不出异样了,但方才那一闪而过的惧意仍然时时闪过我的脑海.

真的是因为粮草的事么?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共和军向帝国请援,就算真的请援只是一万,也不应该只多备一万的粮草.何况闽榕省此时大半已落在共和军掌握中了,闽榕省也是鱼米之乡,粮食出产极多,因为气候适宜,据说稻米有地方能一年三熟,方若水身为七天将之一,似乎不该因为这样的小事而惊慌.

难道,共和军别有用心?我看着正在侃侃而谈的丁亨利,只是拿不定主意.何从景做事极为狠辣,当初他们曾有心将我留在五羊城,甚至有我一旦不从就将我斩杀之意,只是丁亨利最后还是放我走了.这一次,难道他们打的又是另外的主意?只是这主意又会是什么?

酒席结束,天也晚了.酒席上我不敢多喝,但也被灌了几杯,头有些晕.回到帐中,我让人打盆冷水来洗洗脸.

正在搓着毛巾,帐外有人道:“楚将军,你还没睡吧?”听声音正是杨易.我道:“杨兄,进来吧.这会了还过来,有什么事么?”

杨易走了进来,他面色凝重,还没开口,帐外却又有人道:“楚将军,你歇息了么?”却是廉百策的声音.我道:“进来吧,我还没睡.”廉百策掀帘进来,见杨易也在,怔了怔道:“杨将军,你也在啊.”

我不知他们不约而同地过来有什么事,正想问,帐帘一下又被掀开了,曹闻道急匆匆进来,道:“廉百策,你……杨将军,你也在?”

我把毛巾扔回盆里,道:“坐吧.”他们三个统领同时过来,我生怕出了什么事.曹闻道不等坐下,便道:“统制,我觉得共和军那黄毛小子不太可信!”

他说得很直.我心头一动,杨易和廉百策却是一怔.杨易插话道:“曹将军,你是何以见得?”

曹闻道坐了下来,道:“楚将军,我说我们有两万多人时,那黄毛背后的那人脸色忽然一变.虽然很快,但这也太可疑了.”

杨易和廉百策不禁有些动容.曹闻道居于五德营之末,他们可能一直把他当成勇而无谋之人,没想到他也注意到方若水表情的细微变化了,但我知道曹闻道除了有些急躁,其实心思也十分缜密.我也坐了下来,道:“杨将军,廉将军,我想你们也察觉到了吧?”

杨易和廉百策看了看,都点了点头.杨易道:“那位丁将军谈吐得体,滴水不漏,但太滴水不漏了,他一直在回避我军来得太多这事,酒席上我旁敲侧击了几次,都被他带到别处去了.”

我不禁有些惭愧.酒席上我把注意力都放在方若水身上了,一直没注意杨易说了什么,原来他也早有怀疑.我道:“我也觉得有些奇怪.照理,如果共和军兵力不足,要求援军的话,那援军来得越多越好.三万人,虽然比他们预期的多,也不至于让他们的粮草造成困难.”

廉百策插嘴道:“楚将军说得极是,末将觉得,他们似乎在瞒着我们什么.方才我约略数了数,共和军的兵力也在三万以上,不过有些奇怪,我似乎……”

他说到这儿欲言又止.我诧道:“奇怪什么?”

廉百策咽了口唾沫,低声道:“方才我向那丁亨利将军敬酒时,特意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他身上,竟然隐约有股硝黄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