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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眼下张纾那里情形不明,若是要入凌州,他们定然万万不敢。可冲州却是毓王旧地,在入驻泷丘前,罗家一直住在冲州。而且经过冲州的那一段路,又极偏僻,与军镇相距甚远,几个人一商量,还是决心冒险一行。

急行两日后的深夜里,越过了曹原岭的又一道支脉洛骨山,眼前的视野大大地开阔起来,夜空都变得格外高远,这便是到了冲州了。罗彻敏见唐瑁在马上一颠一颠地,似要睡着,过去拍了拍他,道:“唐判官,别摔下来了!”

“谁会摔下来!”唐瑁却不领情,侧了一下肩道:“我正算得起劲,却让你给搅了。”

罗彻敏和他极熟了,也不生气,嘻嘻笑道:“在算什么呢,说来听听。”

“我在算斗雪的经度!”唐瑁向天上扬了扬手,西北方向的空中,一颗色白如金的大星光度不凡,似被莲座所托虹霓所绕,自有种尊华之态,竟不逊中天明月。他手上执着一只星盘,上面布满各星的运行轮迹。

“让我来瞧瞧,看你算得对也不对?”罗彻敏探过头去,装模作样地看着。

“去去……”唐瑁正将星盘抢回来,突然“啊!”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他霍然抬头,却见东方的天际上,一道朱色彗光倏掠而来,这光芒出现时,朗月群星一并失色,好似天幕被一柄怒剑劈开,淌下炽红的的岩浆。紧接着所有的人都发现了,军中一并哗然。大多数人抬起头来时,正看到如剑的彗尾拖过斗雪星的边缘,那一刹那间斗雪似被劈破了一般。

只是那么快,这彗光就向西北方向投去了,反应迟钝的人只能看到正在消失的一个黯淡光点。

罗彻敏眼前微微一眩,突然间变得有些惶恐无助,好象身边所有的人都在飞快地消逝,天地茫茫,宇宙寒荒,只余下他一个人。

“世子,世子!”唐瑁的叫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茫然地抬头,斗雪辉光灼灼,静穆如初。

唐瑁神情有些惊怔,想来他此刻的脸色定然不好,他勉强笑了一下,道:“没事……唐判官,你看这异星出现,主何吉凶?”

“这个……”唐瑁犹豫了一下,还没等他说,远远地,就看到一骑飞纵而来。他向这边高高地挥着手,罗彻敏认出那是他们先前派出的斥侯。

罗彻敏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一支箭,仿佛是刚才的长彗投在下界的影子,从斥侯的头顶一没而入。斥侯的头颅耷拉下来时,更多的箭支就出现在了他身后的天幕上。

“快!快退!”宋录等人高声喝令起来,只要一听箭声,就知道敌军数量远远胜过他,在这样的空旷原野上,这种距离正适合弓箭,他们是待宰的局面。得尽快地退到方才越过的山丘中,才有反击的机会!

只是对方是马军,来得极快,自己这边大半是步卒,怎能跑得过他们?罗彻敏叫道:“步军后退,马军集合!”他双脚微微一夹,乌霞顿时昂天长啸,窜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诸将校都是身经百战的,明白罗彻敏的意图,是要以马军骚扰,掩护步军退入山中。

杜乐英骑着白涛奔来,罗彻敏叫道:“鄂夺玉、陈襄、冯宗客,你们领三百骑往左!何飞、王无失、乐英,你们跟我往右……乐英,把白涛换给鄂夺玉!”

杜乐英微有不乐,但还是点了一下头。他也很清楚罗彻敏这话的来由,鄂夺玉的箭术他是见识过了的,配以宝驹,肯定能够发挥出最大的战力。鄂夺玉与他飞身换马之隙,向他轻声道:“借君宝驹,代君立功!”

杜乐英也不是小气人,回应道:“看我与十七郎谁能争先罢!”己是纵骑而出。

罗彻敏见杜乐英并不芥蒂,心中微宽,赶紧一夹马就追了上去,在越过杜乐英时,在他肩上重重一击。杜乐英回他的一拳迟了半步落在风中,他的叫骂声里,罗彻敏大笑着,当先冲向了敌军右翼。鄂夺玉人借马势,亦是如风卷云逝。他们两驹跑得绝快,带着身后马军,抄向来军两翼。

这时敌军军旗招展,赫然写着一个“张”字,当是凌州兵马无疑了。看那阵势,足有一两万人,绝不是偶然撞上的巡逻军。罗彻敏不由苦思道:“我们倒底是怎么走漏了风声?”

这时也不来及想这个了,罗彻敏忘情一喝,混元功用到十成,瞬间拉将手中强弓拉成浑圆,那箭簇颤呤,破风而去。

几乎与他同时,鄂夺玉长虹般绵绵不绝地箭也撒进了凌州军的左翼。

凌州军显然不能忍受这两支小小马军的袭击,顿时分兵出来拦截。然而罗彻敏却并不与他们纠缠,一拔马就远跑远了,凌州军追了一会,就被鸣金声唤了回去。显然凌军主将不愿被他们搅乱阵形,只想将他们赶开。等凌军一收,罗彻敏就又逼近骚扰,几番下来,凌军主将似也被逗烦了,凌军没有再后退,而是直追他来。

终于可以近身接战了,罗彻敏心中大畅,射罢壶中最后一箭,挂弓拔剑。最先的一名凌军与他迅速地接近,他几乎来不及看清就挥出剑去,乌霞的速度太快了,剑从凌军身上掠过去时,就象劈散了一团雾,似乎没有任何分量。在冲向第二名凌军时,他听到了身后的的惨叫,才能确信方才那剑没有落空。

罗彻敏拍了拍乌霞,似乎是他的暗赞让宝马倍受鼓励,顿时弹跃击起,给了罗彻敏一个极好的角度,轻松地砍掉了第二名敌军的头颅。

罗彻敏的剑虽然短了点,然而在长枪大戟之中寻隙抵暇倒更得灵动之便,偶尔有险,就总有一刀过来,为他解围。何飞的武功在这混战中虽然打了个折扣,然而刀锋所至,依然是无人能当。

这样杀了一会,王无失跑回到了罗彻敏身边,叫道:“我们得回去了!”

罗彻敏杀得昏了头,正问道:“回去什么?”就听到“啊!”地一声骇叫。

罗彻敏听出来是杜乐英的,赶紧循声看去,只见杜乐英俯在马上,一根程亮的矛尖正从他髻上穿出。

“乐英!”罗彻敏骤然变色,乌霞一窜而起。然而何飞却更快,身影如惊雀,在混乱不堪的战场上起伏。杜乐英堕马的那瞬间,刀锋钩去了使矛者的手腕。

杜乐英跑回罗彻敏身边时脸色苍白,罗彻敏急问他道:“怎样?”

“没事!”他话是这么说,然而气息却紊乱得很。

“我们快退!”王无失挥矛一指,那边是乌沉沉地一片枪林。“我们已经闯入他们主军之中了,快要撞上长枪阵了!”

他们几个人中间,以王无失作战经验最多,罗彻敏听了他的话,道:“好!我们退!”

他们身边的马军已然被打散,后撤也并不容易。凌军发觉他们有走意,自然不愿放过,越围越紧。

他们正打得辛苦,突然间凌军中似有异动。隔着数百个涌动的头颅,罗彻敏遥遥地看到鄂夺玉在马上拉圆长弓的身形,再看到陈襄叱喝的表情,冯宗客沉毅的眼神,原来他们也攻到敌阵深处了。罗彻敏舔了舔干涩的唇回头,看到何飞点尘不惊的侧脸随得极近,杜乐英杀声甚急,王无失长矛横扫。

罗彻敏突然觉得自己的力量又高涨起来,眼前的重围变得微不足道。他一面冲杀,一面想道:“有他们与我一起,我一定能够活着回去!”

最终他们还是杀了出去,再度会面于洛骨山下时,步卒们在各自的掩体后向他们欢呼。

“今日的凌州军好象不对呀!”唐瑁见到罗彻敏时道,只是他的神色却颇难琢磨,有点喜忧不定的味道。

“怎么不对了?”

“他们好象是很疲惫,战力弱了很多!”宋录插话道。

“胡说……”刚刚杀得筋疲力尽的罗彻敏想也不想地就要反驳,可王无失马上道:“确实如此!”

“喔?”罗彻敏还是不信服,鄂夺玉却赞同道:“是真的,凌州军平素没有这么不经打的。若是通常情形,只怕我们这一去,能回来的只怕不多。”

罗彻敏这才不得不承认,以他们这小小五百人马军,主动攻击一两万的凌州军,能有现在的战果,确实十分侥幸。

“可这是怎么回事呢?”

他们正疑惑着,凌州军中,就又开始放箭了。

罗彻敏这边占据了有利的形势,自然不再客气,也回敬过去。几轮箭雨过后,凌州军开始往山上冲杀。神刀都以逸待劳,又占着有利地势,不多时便将凌州军给赶了下去。

这样来来往往打了几番,天不知不觉就亮了。等草原上秋日所独有的纯亮阳光投到山下时,罗彻敏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指着山下道:“你……你们看……”

几乎没有人不在吃惊,虽然昨夜看到了“张”字大旗,然而这时他们瞧清楚那旆旗的样式,七穗为饰,是张纡的节度使大旗呀!难道,竟然是他亲自领军到此?

正在他们指指点点时,数名将校簇拥着一员大将排阵而出。他们最后的一丝疑惑也消失了,那正是张纾!

张纾猛地一挥手,军中发出悠长而浑厚的齐喝。他们骤然一惊,知道凌州军的总攻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个时侯发起总攻,罗彻敏实在捉摸不透张纡的用意。眼下他们占着地利,若是张纾强攻,只怕会付出极大代价。张纾军力远胜于他们,只要继续方才一波一波的骚扰,他们疲惫不堪时,就可以一攻而落。铄州附近,毓王兵马早己一空,也不太可能有援军到来。张纡他到实急什么?

然而无论如何,强攻确实开始了。

三排坚起的皮盾后,上千枝上千枝的箭向他们的阵地倾泻而来。罗彻敏缩在掩体后,箭支插入石缝,震得他身上发麻。何飞突然将他带着往后猛跃,那石垒在他们离开的瞬间轰然塌下,原来是缝中插入了太多的箭,将昨晚勿勿筑成的垒壁给涨破了。

在这样的急射下,凌军的刀盾手开始压了上来,一直到了山下。劲射未停,压制较高处的兵力,使得罗彻敏无法下令支援。最前沿的几道防线便没能守住,小半个时辰后,一名凌军开始跃出在罗彻敏的眼前。

他们己经攻到了山腰!

这时箭终于停了,一停之后,敝足了劲的神刀都咆哮着冲了下去。肉搏战正是神刀都的看家本事,他们这几天受了诸多挫折,正是满腹怨怒,这一杀就格外地尽兴。

一柄柄大刀挥过,残肢血肉四下横飞。山坡上一瞬间也不知滚落多少头颅,喷溅出多少鲜血,将遍野枯草浸得透湿。

凌州军的攻势渐渐慢了下来,两军在半山腰上开始彼此交错,混战成一团。罗彻敏的剑也不知刺入拔了了多少次,似乎是那剑上挂住了太多的血块,变得无比沉重,几乎都难以举起。

他好不容易能够抽空看一眼战场,发觉自己这边几乎所有的兵力都投入了战斗,而下面张纾手中,显然还有一部人马正整肃而立。

“何飞,”他向身边为他挡开两支长矛的何飞道:“你去传令鄂夺玉冯宗客他们,我们从边上再往下冲杀一阵,冲一冲他们后备军的阵脚……”

他话没说完,不知从什么地方开始,发出一连串的惊呼声。罗彻敏霍然抬头,只见北面又有一卷飞尘腾起,秋日高爽的阳光之下,视野异常清晰,那军队旗号渐渐推近,可以看得出来,正是一个“瞿”字。

“是瞿庆来接应张纾?”罗彻敏脑子“嗡”然一声,他几乎想跌坐在地,然而还是定了定神,向何飞喝道:“不行,这样打不下去了,收拢人马,我们再往山上撤!”

“好!”何飞答应一声,正要去挥旗。可却发觉,惊叫的不仅是自家兵马,凌州军也一样同样发了叫喊。

罗彻敏起先以为他们是在欢呼,然而马上就觉出不对来,那分明是惊恐之态。下面张纾的旆旗动了一动,再接着,竟然响起了鸣金之声!

罗彻敏和所有战斗将士们,看着凌州军乱糟糟地退下去,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们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这是诱我们下山的陷井?”然而如果是这样,那么这陷井也未免太过粗糙。

“追下去!追下去!”一个亢奋地声音突然在他们头上响起。罗彻敏一看,只见被留在军后的唐瑁跳了起来,两臂飞快地在头上挥着,叫道:“瞿庆成功了,成功了!”

“什么?”罗彻敏道:“难道,瞿庆是我们这边的人?”

“废话!”唐瑁已然连跳过几道垒,冲到了他身边,抓紧他的膀子,急道:“若不是有他这颗棋子,你以为我凭什么答应你在凌州的胡闹?快追下去呀,千万不能让张纾逃掉!”

然而一场恶战后,张纾还是逃掉了,带着不足两千的骑军。还过那却是凌州最精锐的一支军队,也是张纾的看家本钱,他将来还会不会再起祸乱,便未可知晓。

因此,瞿庆在参见罗彻敏时,那笑意就不免有点牵强。

“听说,你是王妃故人?”杜乐英提着酒囊,罗彻敏把手伸到酒液中,搓揉着手,手心被烧得刺痛,定然又蹭破了皮。酒倒完了,罗彻敏将手在身上擦了擦,才扶了瞿庆起来。

“是,”瞿庆一如从前所见,殷勤地笑着,道:“小将家与王妃娘家有亲缘,十年前前去投靠王妃,但盼王妃赏小将一碗饭吃。可王妃让别的大人帮小将写了一封荐书,便投到张纾麾下。起先不过是个司曹,两年前方才升作节度副使。”

八年间由一名司曹升作节度副使,这份知遇也算不薄。想来张纾绝没有想到,这看似卑琐的人物,竟然会断送了他在凌州的十年经营。

罗彻敏让他在客位上坐下,道:“我在凌州时,任性胡闹,可让你费了不少心思吧?”

“哪里?”瞿庆又腾地站了起来,躬身道:“世子明毅果敢,让张纾在军中大失体面威望,否则小将这次才能一呼而百诺,为王上保下这边境重镇。”

虽然明知是吹捧奉承,可罗彻敏听在耳中,依然情不自禁地露出笑颜。直到看到唐瑁睨过来的眼神,方才将脸又绷得紧了,道:“凌州起事定然万分险恶,还请将军向我细说一遍。”

“是,”瞿庆道:“张纾在得到毓王黑摩岭败绩的当日,便决意叛乱……”

张纾的第一步,就是向右居屠王求援。这并不困难,右居屠王被罗彻敏擒下折辱,早己是气得发晕,那里还经得起他三言四语挑拨,当即答应即刻传召他的青央部发兵。

瞿庆见形势危殆,赶紧往泷丘送八百里加急的信,建议薛妃设法先稳一稳张纾,示弱于他,令他不过于提防,以方便瞿庆暗中行事。

“原来如此!”罗彻敏一拍案几,就想起身,自己默念了好几遍“要稳重,要稳重”后,终于才重新坐正。他悻悻然道:“母妃拿下唐判官他们几个,原来是这个意思,为什么倒不对我说明,让我……”他声音虚了起来,道:“平白地惹她生气。”

“世子还是救下我的性命,这是无疑的。”唐瑁在一旁苦笑,道:“因为谁也拿不定张纾会在那天起事,若是他多等几日,我们被押送到了凌州,只怕会先拿我们奠了旗!”

罗彻敏不由得一寒,想到只是为了多几分把握,四人的性命就这样交了出去。这种做法,真有必要么?

似乎是看出他的心思,唐瑁叹道:“人世间不得己而为的事,本就极多。世子不必因此而耿耿于怀,要向王妃好生道歉才是。若是因此事让你们母子间有了芥蒂,那倒是我们几个的罪过了!”

“何至于此,”罗彻敏故作戏语:“若是有一日,我不给王妃惹点什么事,她只怕反而不惯了!”

这话也不无道理,引得唐瑁和瞿庆都笑起来,瞿庆方才接着说下去。

瞿庆在军中多年经营,早己私下里笼络了不少人。他先在文书上做手脚,将对张纾最为忠心的几支军队调开,然后在校场设伏,引张纾阅军,意欲当场将他拿下。只是却出了岔子,以至功败垂成。

“事情都是坏在那个常舒手上!”瞿庆提起他时,意犹不平。

“张纾从唐判官手里逃得性命后,待常舒就大为倚重,黑摩岭消息传来,更是青眼有加,聘他作掌书记,管理一应机密。他发觉了我的动静,向张纾进言,张纾有了防范,校场兵变便没有成功。不过幸好他只是抓到了我布下的两个卒子,并没能拿出我有涉事变的实据。我一向屈事张纾,他并不以为我真敢生出背他之心来。”

这一来,便有了缓冲余地。瞿庆赶紧逃出晖河,与几个早和他有了联络的将军会合一处,打算先逃到春山府,阻一阻张纾南下之军。却没料到这时,张纾军中又生变故。

“这就是攻下晖河后听人说的了,”瞿庆快意一笑,道:“白衣汗身染重病,别失九部之中,跟斗鸡眼似地彼此防范着,这时辰谁也不愿大举远征。右居屠王虽然当时答应,回去后却又有了犹豫。张纾也是顾头不顾脚,竟然决心以泷丘子女玉帛为酬,引动白衣别失诸部齐来。”

常舒对此事极是不满,他的犟脾气再度发作,竟然当然所有僚属将领的面,和张纾大吵起来,拂袖而去。这一吵不打紧,却将本该是极机密的事兜了个底朝天。晖河众人一片哗然,当夜就有天月都反出晖河,来投瞿庆。正准备逃到春山府的瞿庆大喜过望,率军再度北上,两军接战后,除了张纾嫡系,其它诸军叛离甚众。张纡不敌,便向铄州这边逃来。却没料想正巧与罗彻敏遭遇。

昨夜相逢,也不知是那一方更为惊恐了。

“那你看他会去何处?”罗彻敏问道。

“他与北州程梦节有旧,我估计他会去投北州,先休养些时日,再作打算。”

一场危机算是暂时过去,罗彻敏想起当初的任意行事,不由得即愧且惧,暗暗警醒自己日后要引以为戒。

唐瑁道:“瞿将军来得好,昃州战事有变,我们要去援王上,正觉力量单薄,这一下可就不愁了。”

“正是!”罗彻敏先是一喜,马上又想起一事,道:“只是白衣别失那边,会不会有异动?”

“应该不会吧?”瞿庆答应起来略有犹豫,却还是道:“他们本就正忙着争位,眼下又没了张纾这内应。再说,我己按王妃的话,在这几天里送了大量金银珠宝与他们各王公,似乎一两月间,不会有什么大的异动。”

他即然这么说了,罗彻敏便和他议定,由他率半数兵马随自己去昃州,留一半回镇凌州。

两天后,曹原岭便再度出现在他们面前。冲天道的山口两壁高峙,平砥如削,乱石翻涌,草深没人,内面阴风阵阵,异啸若鬼。

陈襄哆嗦了一下,道:“什么冲天道?应该说是入地道才对,王无失你看,这不象是阎罗殿的入口么?”

王无失骂道:“你真是会说话呀?这根舌头怎么不烂掉呢?”

罗彻敏听到后半句,回过头来问:“他说什么了?”

“我不过是说着玩玩地,又怎么了?”陈襄有些心虚,嘀嘀咕咕地想蒙混过去。

罗彻敏瞧了瞧山势,也无端端生出些怯意,他道:“我们扎营吧!”

“今儿晚上不赶夜路了?”陈襄不由高兴起来,他是个最能吃会睡地,这几天急行军,可把他熬坏了。

“不赶了!”罗彻敏道。

先前的军报中,都提到昃州城外宸军密集,一过曹原岭,几乎马上就进入了战场。因此罗彻敏方才正和唐瑁商议,说要兵丁们停下来埋锅造饭,准备着好生休息一夜,次日一鼓作气通过冲天道。

正在打下第一根柱桩时,有颗小石子突然震跳了一下,向罗彻敏落来。罗彻敏往边上避了一辟,突然发觉脚下的大地震动起来。

“布阵!”瞿庆尖利的嗓声在所有将士头顶上呼啸,象乌鸦的啼哭般充满了不详之意。

罗彻敏跳到一块突起的崖石上想看个究竟,然而那上面竟己经有了人。他差点滑落,让那人一把掺住了。竟是鄂夺玉。

他们一齐向地震的来源看去,如钩冷月下的的骑军,象是一大片沾了霜的草地在移动,似乎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就可以铺平了天,盖满了地。

“白衣别失来了!”鄂夺玉指着那纯白色的大纛道:“是左明尊王!”

白衣汗之下,有四王,首左明尊王,次右明尊王,再次左居屠工,未右居屠王。这次究竟是什么事,竟然惹得左明尊王亲自到来?

将校们忙着指挥军队迁入山道内面,在山道前筑起石墙。罗彻敏唤了瞿庆来,道:“瞿将军,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瞿庆抓着头,本来就有些秃的头皮更见稀疏,他发愁道:“若来得是右居屠王倒也说得过去,偏这左明尊王,是最有机会继任白衣汗的,我实在不明白他怎么会现在追过来。”

“难不成,是白衣汗已然死了?”罗彻敏道。

“不,白衣别失丧服尚黑,若是如此,他们的衣裳旗帜都会染黑的。”鄂夺玉在一边摇头。他这话引得唐瑁多瞅了他一眼,似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住了。

罗彻敏却没有留心这个,想了一会咬了咬牙,道:“你们几个来,跟我去阵前会他们一会!”

罗彻敏身上穿了暗甲,只带了半通蕃语的瞿庆作翻译,连何飞也没让跟着,就出了营垒。

见到他们,一排排箭簇抬了起来,无数根筋弦的弹音仿佛是初春时萌动的蛰虫,在原野上此起彼伏。

“你跟他们说,”罗彻敏对瞿庆道:“我父王前年才与白衣汗结盟为兄弟,他们背盟破誓,是何道理?”

瞿庆大声将他的话传了出去。不一会旗帜一动,簇拥出来一个人。隔得远了,看不清眉目,却能看到那人戴着一尊半尺高的金冠。金冠上宝光流幻,红黄蓝绿紫诸色皆明灿无比,然而却毫无半点芜杂之意,只觉得豪贵之气逼面而来。

“是毓王的小世子吗?”居然是中土官话,虽不甚流畅,发音却甚准。

罗彻敏吃了一惊,脱口问出:“你会说中土话?”

“是,这可是毓王妃当年亲教本王的!你大哥曾从我习骑射,可惜天……妒,唉哟,这成语我却忘了!”左明尊王的语气颇有些懊恼。

“天妒英才……”罗彻敏不自觉地给他补齐了。

“是了,就是天妒英才!”左明尊王十分高兴地重复了一遍。

听他声音,大约三十多岁,却可能会马上继任白衣汗,足见得有过人之处。罗彻敏小心翼翼地道:“左明尊王即与我家有旧,那么此来气势汹汹,却是何意?”

“是呀,本王是不愿与你这小辈为难的。谁知你却得罪了本王舅父,本王舅父求本王为他报仇,本王看在母亲份上,也不能不答应呀!”

“右居屠王背约侵入我家境中,我不过是礼送他回去而己,并不曾伤了他半根毫毛。若要报复,等那日我到贵王金帐中作客,你们再送我回来了好!”罗彻敏驳了回去。

“呵呵,小世子很会说话呀!”左明光王笑起来,那种笑声顿时变得极为浩大,象是无遮无挡地风,刮过罗彻敏耳畔。

“本王知道你此去是为了救毓王,只要留下天母镜,本王就此撤军!”

回到营中后,所有人围了上来,纷纷问道:“那番王说了些什么?”他们只听到那阵大笑,而没能听清说话的内容。

罗彻敏的眼光一下抓到了鄂夺玉,道:“你跟我来!”

两人齐肩站到的方才的那块岩石上,左明光王的军队肃立在他们的视野极处,数千匹骏马低沉的鸣叫声不绝传来,光听那声音,都能令人斗志尽消。

“十七郎,我问你一句话,”罗彻敏并不看他,声音沉甸甸地道:“你是为了那面镜子,才去的凌州,是不是?”

鄂夺玉不自觉地往边上一避,然而这石上如此狭窄,毕竟也避不开什么。他盯着罗彻敏微光中清晰的侧面,许久都没有在那上面看到任何变化。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见识了你在泷丘的能耐了……”这话说了一半,罗彻敏就觉得没必要再说下去。即然鄂夺玉这么容易就能从大牢中逃出来,那么他先前充军去凌州,就让人觉得不可思义。

鄂夺玉不置可否,反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为了这面镜子去的凌州?”罗彻敏骤地转过脸来。

他不等鄂夺玉回答,一拳往石壁上击去,击得碎石纷落,又急又快地道:“左光明王向我要那面镜子。我不愿受人要挟,那镜子对他们如此重要,我更不该轻易给他们,给了他们日后定然会有大患!”

“然而……然而我想去救我父王,我不想让将士们白白丧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罗彻敏停了下来,他微微地喘息着。这停顿让鄂夺玉觉得无比的漫长。

“况且,这镜子还关系到你!我答应了送你,没有你我也拿不到这东西。若你真的就是为了这镜甘愿受充军之苦,那么它对你一定非常重要!只要你说一个‘是’,我就冒险打这一仗!”罗彻敏逼视着他,眼神亮闪闪地,是那种明澈见底的亮。他又提到了最初的那个问题:“你说,是,还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