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彻敏略约知道大牢外围的布置。外筑两重山墙,墙上有四十处复垒,内面暗藏劲弩,可射三百步。长枪兵一千环外墙而立,内面是一千快刀手,伏在两墙之间。整个大牢只有一门可通,门巷极狭,两人对行,非得侧肩才可通过。至于内面还有什么其它的机关,可就不清楚了。
因此,这时他看到赵痴儿一伙往里面奔去,不由得想他们这行动是不是过于鲁莽。然而他很快就发觉自己是多虑了,一团团浓烟从墙头上涌出来,长枪手们倚枪靠墙,呛咳个不休。
他鼻中嗅到一丝异味,肺里就象是吸入了辣椒水,眼泪几乎是立即就冒了出来。赵痴儿赶紧递给他一样东西,叫道:“系上!”
那是一块湿毛巾,才接到手中,就有股臭味扑鼻而来。罗彻敏畏缩了片刻,按在口鼻上。毛巾粘乎乎的,仿佛是一块马粪,让罗彻敏直恶心,只是怆人的感觉倾刻间就消失了。
这时烟雾浓如糊汤,连赵痴儿的面目都不大看得清楚。罗彻敏依稀感觉到,他们并不是往门前去的。马匹骤然一顿,罗彻敏没提防,手撑出去,就扶在了墙上。一件东西打在他掌上,他胡乱一摸,却是一根绳索。赵痴儿喝道:“抓紧!”
罗彻敏即时会意,抓紧绳索两足“蹬蹬蹬”地往上跑。不多时到了墙头,有人猛地拉住了绳索将他往上带去。倾刻间他就趴在了一个极狭窄的窗口,内面依然是一片浓烟,什么都看不清,绳索被扯动。罗彻敏不自觉地跟着走。一只手牵在他衣上,似乎是后来者都一个拉着一个地摸索着前行。恍惚中上了楼道,又转而下行,似乎还爬过了一道横巷。其间常有人影憧憧,叫着嚷着来来去去,然而那引路者竟每每能够先一步发觉,将他们带到一旁避开。他脚下常常会踏到一些圆滚光滑的东西,好几次差点跌跤。他不由诧异,不明白这大牢之中,怎会满地石砾。
大约一刻多钟后,他眼前渐渐清明,引路者骤然一顿,转过身来,吐出极干瘪的两个字来:“到了!”
罗彻敏这才发觉,引路者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形体矮小,狱卒号衣笼在他身上,大了两圈也不止。他两只眼球灰浊无光,竟然是个瞎子。他这才恍然,也只有瞎子能在这种情形下行走自若远胜常人了。
只是这种从坟墓里爬出来般的人,是怎么在府狱里混碗饭吃的,倒让罗彻敏一时想不明白了。他心道,这孙惠看来真不称职,迟早得让父王换掉他。赵痴儿拉了他一把,两个一齐将身子平贴在墙上。后面的十多人也同样施为。
等他们站好,引路老头转过身去,他身后是一扇大黄铜门。他扣了两记门环,门上开了个小窗,有人喝问道:“外面怎么回事?”那声音发出时,门上起了轻微的震响,罗彻敏心头突突一跳,想道:“是个高手呀!”
“外牢方才抓进来一个胡人,”老头平平淡淡地道:“进牢来换囚衣里,他们发觉他身上的衣服内藏得有宝珠,于是争抢起来。没料到珠子摔在地上,全数破掉,冒出浓烟。”
“喔?”内面人喝道:“可有警况?”
“尚无!”
“那你来做什么?”内面人喝道。
老头向边上侧了一下脸,道:“你看……”
这瞬间赵痴儿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弩来,只可七八寸长,色泽黝亮,他平端在手,等老头略一侧脸,将机弩一松。瞬间一方梭白的光影在这隔仄的空间内扯亮。
内面发出一声闷响,是沉重的身躯倒地的声音。老人趁这瞬间将一道绳索掷入门内,那绳索不知套中了内面什么,只见得他费力往外一拉,就是“咣铛”一声,响得罗彻敏皮肉一抽,然后那大铜门就分明是晃动了一下。
这时侯也不必别人指点了,罗彻敏一个箭步窜上去,将老人拨开,拨出剑来插入门缝。内面有人叫了一声,果然有人正在试图重新关上门。他的剑在内面乱搅了一通,也不知刺中了多少人。猛然“咔”地一响,手上一松,那剑己然折了。然而断剑却还夹在门缝上,他狠了心把手探了进去,瞬间也有好几双手插入缝中。
“一、二、三!”他嘴里大叫道,门后的力量终于一轻,他们整排地往后荡去,铜门砉然洞开。
毒烟从他们身后涌了进去,内面很快传来剧烈的怆咳声,罗彻敏空着手就往内面冲,迎面遇上一柄短刀当头劈下。他扭身闪过,手一扣对手的腕子,整只臂膀就变得又软又滑,顺着往上缠去。那人咳得松了劲,让罗彻敏抄起来摔到地上。旁侧又有兵器袭来,风声极厉,竟将浓烟都荡开了三尺见方。罗彻敏顺才夺刀,贴地一滚,劲风擦着头皮挥过去,他一刀挥出,己是斫向那人双足。
逼退那人后,罗彻敏四下里一看,赵痴儿等人正与守卫在这狭厅中杀成一团。这群守卫都是有些真功夫的,在罗彻敏看来,比赵痴儿一伙要强些。不过幸好有毒烟涌入,守卫屏息打斗,气力大减,因此倒是被逼在了下风。
罗彻敏再击倒两三人,率先冲出狭厅,他还在晕头转向,骤地就听到有金属物的撞响,似乎还敲出几个调子来。
他揉了揉眼——虽然捂住了口鼻,然而眼睛在烟中浸得久了,也痛得难受——终于看到鄂夺玉被栅柱阴影剖开的笑颜。他两只手分执着链子,仿若敲扬琴似地在柱上一下下击着,向他咧嘴道:“你怎么来了?”
罗彻敏挥刀将从后袭来的一柄飞锤绞在刀上,将偷袭者拖在地上往前蹦去。
“鄂夺玉、唐判官、王无失、陈襄!”他兴奋得大叫起来。陈襄扑到柱上,王无失在他身后吹了声口哨,唐瑁从地上爬起来,似乎还有点懒洋洋地。虽然只是相别两日,罗彻敏看到他们的面容,却如同有数年不见、生生死死过了几番似地。他脑子晕乎乎地,想纵情大笑,又似想放声痛哭。
“你们……你们受苦没有?”他终于又说出了话来,然而却看到了几个人面上浮起的有些古怪笑意,不由得再往他们的监房里瞅了一眼。
这一瞅之下,他不由得吞了一下舌头。虽然不过是十步长宽的一间囚室,然而地上芳茵若草,竟铺着大食国织锦毛毡。毡子上东滚西歪着几条软软绒绒丝光烁动的被褥,翻红叠翠。金壶银盏摆了一大片。小半只炙羊犹腾温气,一大甄碧酒味尚芬芳。
“这……这……”罗彻敏看看囚室,再看看鄂夺玉一副心安理得的表情,突然就觉得极不甘心。就如同他在晖河听他说“大不了过几年你管得了他了,再帮我出了这口气便是”那句时的心情,只是更为剧烈些。
他这时的神情定然不甚好看,鄂夺玉仿佛看穿了他面上蒙着的湿巾,在他在扔刀发作的前一刻换了焦急的脸色道:“还不快给我们把锁弄开?”
罗彻敏闷声跳到牢锁处,抽回刀,连砍了两下,却没什么动静。被他拖进来的那个守卫怒喝一声,收回锤子,旋得飞快,正在他似乎要再度出手时,赵痴儿终于杀了进来,从后将他一扑,压在身下。两个人在地上扭打间,赵痴儿偷出手来将一样东西扔了出去,喝道:“开锁!”
罗彻敏接在手,发觉是把奇形怪状的东西,似乎是把钥匙,可上面的齿却有许多道,还能活动。
鄂夺玉一把抢过去,然后先在自己手铐上面戳了几下,“格格”几声,那手铐便开了。他又给自己和唐瑁陈襄王无失去了手脚镣链,再如法炮制就打开了囚门。
他这一串动作看得罗彻敏眼花燎乱,等他回过神来,一群人己经出了牢室。陈襄先一把抱住罗彻敏,“哦活!”地叫了一声。鄂夺玉却直叹气道:“你不该来的。”
至于他为什么说这话,罗彻敏自然明白,他们指望着明日能够夹在他的亲兵队里出城去,那么罗彻敏就要显得十分清白才好。这会子外面正乱,等他们平静下来,找不着罗彻敏,自然会疑心他与此事有关。若是薛妃因此改了主意,不让罗彻敏走了,反而坏了全盘计划。
只是罗彻敏这两日来一心惦记着他们,眼见越狱之事就在眼前,又如何忍得住?再说,他最好热闹,见有大事在眼前,不插上一手,着实有违天性。
他见唐瑁连连头,似乎也有责备之色,不由赌气似地冷笑一声道:“我又怎知道你们如此逍遥快活?要知道,我也不来了,谁耐烦闻这臭气了!”
他这么一说,倒提醒了鄂夺玉,赶紧跑过去帮赵痴儿把对手制服了。赵痴儿从怀里的油纸包中再取出湿巾来,给他们一人一只。唐瑁倒是没声没响地系上了,王无失就颇犹豫了一下,陈襄大骂了几句。等他们收拾利落,鄂夺玉和罗彻敏己然只余下了一个淡影。
罗彻敏出来后,才又一次惊叹这些烟雾之浓。不多有两刻钟了,竟然还未见弱,眼前依旧一片混沌,似乎冷不丁就会有一两个拖着鲜红长舌的鬼怪到他们面前来。
罗彻敏正这么想,骤地就有一个干枯的鬼物立到他眼前。浑身毛孔一缩后,他发觉依然是先前那个老人。老人皱巴巴的脸却露出些笑意,道:“十七郎出来了?”那笑意如同一道温泉从他可怖的面上漫过,让他瞬间变得温软许多。
“曹老爹,”鄂夺玉赶紧牵住他的手,道:“我走这一年,他们可有好生待奉?”
“好,”老人点头道:“都好!”然后不再发一语,已是牵着鄂夺玉走去。鄂夺玉忙向罗彻敏招手,这里众人都骤拢过来,一个接一个地跟着老人在密复的室道内穿来转去。走了一会,罗彻敏不留神撞在一间囚室上,胫骨欲裂,没忍住就轻声叫出来,“唉哟!”
骤地那间囚室里有人喝道:“是世子?”却是杜乐英的声音。
杜乐英的事与鄂夺玉他们分案处置,因此并没有被关到最严密的内牢去。他们都知道他无险,便也没去找他,却在这里意外遇上了。
“乐英乐英,你还好吧?”罗彻敏手抻进了内面,不一会就让杜乐英给握住了。
“我好什么呀?被关得烦死了,你们都逃出来了,快放我出去呀!”这时一群人都贴在柱栅上,杜乐英勉强睁开了眼,隐约地辨识出了鄂夺玉等四人。
“杜二郎不必跟我们逃走,”唐瑁道:“王妃是一意保全你的,你再呆几日自然就会出去了,不必冒险。”
“不行不行,再呆一天我都要发疯了!”杜乐英嚷道:“大家兄弟生死同命,你们要是不讲义气,我就扯了嗓子叫!”
“谁和你拜过兄弟了……”陈襄咕嘟了半句,杜乐英这话说得杂七夹八,和他平素言行大相径庭,显然是闷得狠了。
鄂夺玉也就没再废话,用怪钥匙开了锁放杜乐英出来。一群人跟着老狱卒转了不计其数的弯儿,终于浓烟渐稀,眼前复明。老人向鄂夺玉略一躬身,道:“总算救了十七郎出来,老奴可以安心一死了。”
鄂夺玉听到这话反手将老人下鄂托住,然而己经来不及,一脉暗血顺着瘪进去的唇角淌了下来。
“曹老爹?曹老爹!”鄂夺玉和赵痴儿一群少年都围了上去。“你跟我们一起逃出去就好,这是何必……”鄂夺玉连点了他几处穴道,似乎在往他体内输一些真气。
“别,千万别……”老人勉强掀了掀眼皮,似乎指望在临死前能够明亮了瞽目,再看一眼这久违的人世。“十七郎是好人,该当一世……平安……”他转了一下头,似乎在找着谁,猛然间对准了罗彻敏的方向,扯高了声音叫道:“千万别……信那些打江山的……”
这声音象被一只锈锯在石上拉出来地,无比刺耳,罗彻敏不自主地往后挪去半寸。老人一言未尽,歪倒在鄂夺玉臂间,他放下老人,默默地站起来。
罗彻敏不知为什么觉得有点心虚,似乎很想对鄂夺玉说什么。然而一启唇却又觉得荒唐好笑,他从未做过对不起鄂夺玉的事,不知这心虚从何而来?
只是鄂夺玉的神色却还是很平静,他道:“快走!他们追来了!”
他们容身处是大牢最东端的一个废塔,塔口垂好了几根绳索,他们攀援而下,一荡就落在了墙外。一乘堆满了柴禾的大车几乎是同时推到了他们面前,鄂夺玉和罗彻敏窜入车之下。其后又有菜疏车、后档车,快轿、四马拉的华车,先前也不知是藏在哪里,这时都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了这道小巷内。
在转出这道小巷的同时,罗彻敏从车隙见看到了健壮的马蹄,一对接一对地,飞驰而过。灰尘扑卷过来,让他捂久了的鼻子又干又痒,鄂夺玉及时地拍在他嘴上,才将一个喷嚏给压了回去。
在这日之前,罗彻敏从来不知道泷丘有这么多的小巷,小巷中又有这么多的差落有致的楼阁,而楼阁中如丝如网,理不清扯不乱的门户。迈过一道道或木或石或新或旧的槛台时,罗彻敏不由得胡思乱想着这里发生过的故事,那也许比十五年来四番易主的战事更为深入而恒久吧!初秋节气入夜时分,泷丘的风和水象是刚酿出味道的酒,略显倦意的男男女女半真半假地骂着笑着,便都显出些微曛的情态来。似乎相对于他们的生活,罗彻敏一行毫无重要,再无人向他们看上一眼。
当然罗彻敏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实际的情况自然是鄂夺玉对泷丘的掌握,远远出乎了他的估计。他不由自主地想,从前一直以为泷丘是父王的城池,然而现在看来,似乎不是、或不完全是了。
他努力地甩甩头,将这念头扔开,然后就听到一声似乎漫不经心地轻笑,一颗石榴子打下来,女子道:“原来还记得回来!”
听到这声音,虽然是意料之中,罗彻敏然还是禁不住有些心喜。
“九妹,一年多不见,就这么对跟你哥招呼呀?”鄂夺玉朗笑起来。
罗彻敏抬起头来,只见魏风婵从二楼的栏上向天井里打量,轻薄的双袖迎着暮光飞拂,露出她莹白而略丰盈的一双腕子。那腕子衬着沉红的珊瑚珠串,支在她尖尖的下颌上,珠串与她微嘟起的小嘴的色泽,竟是一模一样的。
这座小楼是从前他们一个极秘密的聚会处,小楼四面都是商铺,从外头看,几乎察觉不到有这么一座玲珑的居舍藏在重重高檐之后。四家商铺的主人都与他们干系极深,是可完全放心的。自鄂夺玉去了凌州,这地方更是一次也没用过。魏风婵一面为他们掌灯一面道:“一日两日间决搜不到这里来,安心休息吧!”
内面一张大桌上,早布下酒菜,杜乐英的眼睛直愣愣地,让罗彻敏瞧着于心不忍。他就不等人让,先扯只鸡腿放入口中。杜乐英立即摸筷在手,在盘与嘴之间动起来。魏风婵举了副象牙筷子拍地摔向罗彻敏,他两指一伸夹接在指间,笑道:“每次见面九娘都有佳礼馈赠,怎好意思?”
他嘴里塞满了鸡肉,又急着说话,形貌不免就有几分不雅,却似乎满不在乎。这不在乎之中,自然生出几分洒脱来,他将筷子在胸前拭了两下,塞进袖内去。
魏风婵倚坐在桌缘上,两只绣麂皮靴子一荡一荡,撇撇嘴,侧过身去道:“谁……又送你什么东西了?”
“呵呵,”罗彻敏捧起一盏酒,向王无失陈襄杜乐英和赵痴儿让了让,旋而转到魏风婵身边去,道:“今日可是证人满席!今年四月间球场一会,临别时娘子河心赠我红罗帕,这可是赖也赖不掉的!”
“呵呵,我作证我作证!”陈襄第一个嚷嚷了出来。
王无失与杜乐英想起那日情形,不由相视而笑。
赵痴儿却似不甚乐意,“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呸!”魏风婵劈手夺了罗彻敏的酒盏来,顺势泼在地上,转着眼珠子道:“那是我失手落的,谁知道有个没眼神的还一剑剖了,又知道落在哪个沟渠里了……”她骤然间顿住了唇,眼前无声无息地展开着一方罗帕,
丝帕在不甚明亮的光中,象是一方沉甸甸的幕布,两只蝴蝶却在这一片沉晦中脱出,相绕而舞。
她片刻后扯帕到手中,闪开罗彻敏似乎越来越近、近得逼死人地双目,躲到埋头大嚼的鄂夺玉身畔去,摇了摇他的胳膊,叫道:“十七郎!你这次结识的兄弟,怎么这般无赖?”
鄂夺玉又慢条斯理地喝干了盏中酒,方道:“他怎么无赖了?”
这话似乎又让魏风婵为了难,她咬了一下唇,又瞧了眼巾帕,方道:“我的帕子,破了便是扔掉也罢,谁让旁的人又来缝缝补补了?”
“诶,”罗彻敏急忙道:“那可不是旁人补的,是我妹子!”
“我倒不信毓王的小姐会做得这么好的手工……”魏风婵说到这里骤地一顿,发觉自己这话不妥。她这么说,似乎就认了罗彻敏的妹子不是“旁人”。桌上人都已是含笑,魏风婵脸上涨涨地一红,手一挥,帕子又跌了出去。
罗彻敏飞身接上,指尾只堪堪在帕角上一勾,哇哇大叫,几欲跌倒。以他的能为,这数步之内,别说是一方帕,便是十方,也可以稳稳当当地接到手。他有意弄这这般惊险狼狈,自然是为了引魏风婵一乐。
魏风婵佯板起脸,然而眼角眉梢,依然朦朦胧胧地,溢出一丝甜意。
见罗彻敏在那里色魂与授的模样,鄂夺玉敲了他一记,道:“你得快些回去了,若不然,可是没法向王妃交待了!”
“眼下他们定然在寻你了。”唐瑁也赶紧催他,道:“你若是说马受了惊带你跑远,倒也勉强搪塞得过去,再迟可就不行了。我们明白还要借助你出城,我只愿到毓王帐前去效死,不愿死在张纾手里!
“正是,”王无失和陈襄齐声道:“我二人也是从不怕死的,只是不肯死得那般窝襄!”
杜乐英跟着道:“我也要去看我阿爹。”
罗彻敏被这一群人逼着,只好勉勉强强地起身道:“那我……走了!”
“九妹,带他出去!”鄂夺玉推了魏风婵一把,魏风婢似有勉强地起身,取了一盏灯来,也不理会罗彻敏,自顾自地下楼去了。
鄂夺玉站在楼道口上,看着魏风婵回来。她手中提着灯笼,笼中焰光正炽。然而此时,竟分辨不出是她颊上的颜色点燃了那灯,还是灯光照亮了她的面颊。她颇有些心神不灵,快撞到鄂夺玉时才一抬眼,这一惊,手中灯柄竟落了下去。
鄂夺玉抄手抢了起来,卡在竹栏上,负手瞧着魏风婵。她有几分不自在的神色,道:“你干嘛不在里面陪客人喝酒?”
鄂夺玉微笑道:“这几日在狱中无事,他们送进去的,我们喝得也不少了。”
魏风婵瞪着他,他却毫无让路的意思,她不由有些恼了,道:“你挡在这里作什么?”
“我方才看到你送他出去了……”鄂夺玉的叹息象此时庭下忽悠悠飘落的榆叶,颇有些无奈。
魏风婵顿时侧过面去,罗彻敏的手指与头发的气息似乎胶著在那里,明亮得可以被任何人一眼看出来。
“他的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家一起戏谑玩耍是好的,可真要陷得深了……我只怕对你将来不好!”鄂夺玉的手在竹栏上敲动着,似乎在努力地斟酌着字句。
魏风婵却突如其来地笑了一声,她往后重重靠在栏上,手指绕着鬓边乱发,道:“什么将来不将来的?入了乐籍的女子,便是再风光热闹,又有什么下场?人生一世,也不过半百年的光景,光鲜亮丽的日子,更是稀少。能快活得一日,便快活一日,又有什么不好?”
韶华少女,说起这些话时,却也有了一种怆伤之态。
鄂夺玉觉得一年多前自己走的时辰,她还没这么多心思,有心想问问她,却又觉得无从问起。他只得自失一笑,摸着下巴道:“那小子有什么好?不过一个浮浪少年,平素追在你裙下的,没一千也有八百。”
“怎会不好?”魏风婵突然站直了身,定定地瞧着鄂夺玉道:“他不过爱我美貌风流,我不过喜他俊秀明朗,又有何不可?我打十三岁上认得一个人,四年来那人却从来不肯说半句笑话讨我欢心,他比那人强得太多。”
“九妹,你……”鄂夺玉打断了她。
魏风婵却马上又一笑,道:“我可没说喜欢过你。”只是她的头复又垂了下去,堆鸦丰盈,压得软软垂下的颈项似要断掉一般,她的声音也变得很低沉了,道:“虽说当初染云坊里,人人看我们是一对,可我自己却知道,你从未有一日把心放我身上。你的心太深太深,也不知牵挂着什么地方的事……总是我掺不上的事罢!”
鄂夺玉只好苦笑,摸了摸怀中的镜子,这东西幸好没有被搜走,否则……
他许久后才没话找话地道:“泷丘城里都知道,他将要聘下杜家小姐,那杜家小姐……”
他这话刚出口,心里头猛然就生了警觉。他蓦地抬头,只见新月遥遥悬在远处佑国寺的孤塔上,象是一道细眯起来地,绝远的眼神。
满树的叶子都在沙沙地响,飘得有几分惶张又有几分散乱。鄂夺玉提气待发,这一刻的等侯极难熬,只觉得每一声微响都如雷击。
终于有个女子的声音似远而近地响起,“二哥,二哥,与我回去!”
鄂夺玉这一刻真的差一点软瘫在地,这秘窟怎会被外人知道?”
他奔入屋中,杜乐英的脸色更是不好看,不过却还是劝慰他道:“不要紧,这是我妹子的空朦山音之术,她这声音可传十里,都如在耳畔。她应该还没有发觉这里,可是,可是……”
可是若再过一会,未必不搜到这里来吧?
鄂夺玉此时急中生智,道:“你的衣裳是出门时穿的么?”
“是,”杜乐英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道:“还是她亲手打理的。”
“快脱了给我换上!”
两人快手快脚地换过衣,鄂夺玉在魏风婵茫然的眼光中飞身跳向邻家屋脊,一道晓月残风般的人影迅疾地向他迫去。两人翻过几道屋宇,便不能见。屋里人心中都自揣揣,杜乐英跟念经般道:“但愿雪炽发觉追错了人,就会放过他。雪炽是不爱管闲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