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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虽说不能外出,通信倒没受限制。罗彻敏想到做到,当即命人铺纸研墨,写了一封给宋录的书函。

他对魔刀决和千杀咒一无所知,然而他知道世上有这两样东西己然足够。何况他还听到五夫人在轿中时说过的只言片语,那也应该是神刀都的隐秘。只是这封信,即不能写得太明白,因为他毕竟所知有限;也不能写得太含糊,恐怕宋录看不太懂。咬牙切齿地费了老大力气,终于才觉得可以糊弄过去了,他封起来,让人连夜传送,再三叮嘱,要亲手递到宋录手上才行。

然后他能够做的事就是等待了。仰躺在床上,支着两只耳朵听外面动静,盼着薛妃来人传他去,直伸得连耳朵都酸了。这一夜竟是无眠。日上三竿,他还赖在床上不愿起来,失望得要命。一会儿,觉得肯定是自己完全想错了,宋录看了定会觉得无聊之极;过一会又想,宋录是不是吃醉了酒,压根儿就没去看那封信;再过一会,又觉得神刀都还没这么大的力量,他似乎看薛妃脸上冷笑的神情。他绝望地将被褥盖到了头上。

花溅将他拖出来时,他烦极了,终于吼出来:“你给我呆远点!”

“五爷来了!”花溅紧贴着他的耳朵喊道,他捂紧了耳朵,一下子从被子里窜出来。

罗彻敏更衣入堂时,罗彻敬面前的茶盏都己见底。他侧过脸去,佯作没看到花溅跟在罗彻敏后面小步跑着给他整理衣角。

等罗彻敏端端正正地坐在了他面前,他才吟吟笑道:“世子昨晚上一定是用功了吧?”

“啊?”罗彻敏一时听不出这话是好是坏,没想出词来答,只得干笑了一声。

“王妃让我带你出去,”他颇有点好奇地瞅着他,道:“倒真看不出来你能让宋录为你求情,几年不见,果然得刮目相看了。”

罗彻敏晕了一晕,他差点以为自己还在美梦中没有醒来。

他恍恍惚惚地听到罗彻敬接着道:“宋录今日一清早就赶到王府见奉国公,说非得你压阵,否则绝不开拨。这伙人最是六亲不认的,你可别乱答应了他什么,以后被他们反咬起来,谁也护不住你……”

罗彻敏这时心花怒放,才不理会罗彻敬的话,道:“宋指使是顾念我带他们出来这点情谊,这个这个,我什么也没答应呵!”他想起自己写的那封信,上面亦不过含含糊糊地提到了这两样东西。虽然他并不知道使刀人的下落,也不晓得五夫人的去向,可是冯宗客却是一定会回泷丘的。只要找到他,自然会知道那两人的消息,透露给宋录知道,也就算有了个交待。

“那就好,”罗彻敬起身道:“王妃让我担任昃州东面行营招讨使,以你为招讨副使,率援军明日出发!”

罗彻敏还没来得及欢喜,却马上又听到一句:“王妃分了五百兵归你,让何飞当你的牙将。”

如一桶雪水当头淋下,罗彻敏的一个笑容僵在脸上,竟是半晌都没能缓下来。

所谓的援军,虽然说起来有一万多人马,可除了神刀都这五千,其它的都是将各处州县驻兵拼凑出来的。罗彻敏跟在罗彻敬身后他们巡视毕,便是他并无领军经验,也不由得皱眉咧牙。他扯了一下罗彻敬袖子,附耳道:“这老的老、小的小,瘦得象根竹竿,胖的似团蒸饼,父王真要这样的援军?”

罗彻敬瞥了他一眼,道:“为将者无不可御之兵!当初我与你大哥初次上阵杀敌时,所率兵马,都不过是十余岁孩童。”

他这话说得本没有错,然而罗彻敏听着却颇不舒服,觉得他言语中隐隐有些怨怒之意。他怔在那里,迟了一拍才又跟了上去。

“昨日又接军报,说是王上已经平安撤入昃州。眼下即然昃州还在我们手里,那么这次出征便不算失败,只是未竟全功罢了。再说宸军的死伤也并不小,将来再战,不见得就是我们处在弱势。”罗彻敬这时却又温言抚慰,让罗彻敏惭愧起来,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实在不好。

这时罗彻敬的一名纪纲过来,行礼道:“泷丘令又来催了,将军是去还是不去?”

罗彻敬的面色一下子阴了,问道:“神刀都呢?”

“他们已经去了。”

罗彻敬苦笑一下,道:“即然如此,我们不去也得去了。”

罗彻敏听得莫名其妙,问道:“他请我们做什么?”

“今日是八月初一,正是会期,按例是要军民共乐的,可是眼下王上新败,附近又出了贼寇,他倒是好,还有心折腾这个!”罗彻敬抱怨道。

这会期是指赛会之期,自从青寇之乱以来,各地兵马驻拨频繁,驻军军纪严正与否,对百姓影响极大。因此,就有乡绅豪族出面,邀请军中将士宴饮歌舞,共谋一醉,以融洽情谊,调和关系。后来又加上杂耍百戏,毬马斗鸡,卖东西的、看热闹的随之愈聚愈多。渐渐成为惯例,定在初一、十五两日。

罗彻敏道:“或者正是因此,所以孙令尹才会如此,也是为安定民心振奋军心的意思。”

罗彻敬点头,道:“只愿真能如此。”

他们一同上马,点了将校牙们往泷丘府衙去。走了一程,罗彻敏回头,何飞极自得地地跟在身后,他无声地叹息,也只好由他。泷丘这里的会场,通常设在在丰泰坊的府衙右侧小场上。那处临着汇春河,地势平砥,景致开阔,正宜众人聚会。他们离得还远,就见到汇春河一带浓翠绿荫之下,人头簇簇,喧声不绝,一片漠漠尘埃,在正午的烈日下仿若金色云霓。

猛可里,有“铮铮”两声,穿透尘云而来,仿若降下零落雨丝,眼前耳畔都是一清。

“是她?”罗彻敏迷迷糊糊地想。与魏风婵别后,他其实也很少想起她来,可这时琵琶入耳,几个月前的经历刹那间变得无比鲜活。罗彻敏垂下眼去,他影畔的青波上灼灼治红,仿佛浮现了一朵盛放的牡丹。怀中揣着的那块剖开了又缝上的丝罗帕,在他口心上微微温热。

“世子与将军总算是来了!”一声招呼让罗彻敏收回心思来。

白白胖胖的中年官儿正向他们行礼,自然是泷丘尹孙惠了。他他赶紧跟着罗彻敬身后下马,上前回礼,罗彻敬道:“孙令尹真是热诚人,这时辰竟还忙着操办此事,本将代各位兄弟们先行谢过了。”

孙惠笑眯眯地引他们前行,道:“流寇不过是疥癣小夷,世子与将军前去自然是手到擒来,为泷丘百姓排忧解患。今日之会,正是为大军壮行,下官便是重病在身,也不敢殆慢呀!”

罗彻敏不由多瞅了他几眼。泷丘的忧患,当然不在流寇,而在于厢州战事。毓王之败,虽然民间尚未知,然而官场上早已传开,以他的品级,不太可能不知道。若是旁人这么说,罗彻敏一定当作是在装糊涂,然而这位孙令尹,倒让他一时难辨。毓王占据泷丘时,孙惠只是一个小县的县尉,后来大批文官逃遁,或是被诛,没过几年,竟让他毫不费力地当了令尹。

城中传说他糊涂懒散,极信鬼神,重大政事必求签问卜,更有一觉醒来说有神人托梦,以此断案的事。因此得了个响亮的绰号,叫作周公令尹。毓王颇有几次想撤了他,然而一来他并不贪,二来会用人,身边捕快书办倒算得力。泷丘在他治下,几年来风平浪静,倒点政通人和的样子,因此他这个位子竟是稳当当地坐了下去。

小场对着河的一头,用松柏锦绸扎了一道彩棚,他们跟着孙惠穿过人群进入棚中。棚中姹紫嫣红,原是一众女乐款款起身,莺声燕语地请安。罗彻敏一眼就看到怀抱琵琶的魏风婵。今日她一身红罗绣蝶百褶裙,梳着个拖到肩上的堕马髻,一溜儿下来插了十来支珠花。最高那枝作盛放之态,越往下越是合拢,至最后一支,细如嫩苞。罗彻敏从她身边擦过时,不着意地停了一下。魏风婵向他抿唇一笑,眼波往他面上掠了一掠,然后又极快地垂了下去。

罗彻敏心头乱跳,有些不安,想道:“今天也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他自然希望他们能够把鄂夺玉一伙救出去,然而又想,他们若真有这么大能耐,当初鄂夺玉被关在牢里时岂不是早就救了他出去?何至于让他去了凌州呢?

他心里正七上八下,连有人向他打招呼也没注意,直到被罗彻敬拍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宋录大马金刀地坐在绳床上,面前葡萄皮、李子核已经摊了一桌。罗彻敏忙坐在他身边,说了句废话:“你今日来得好早!”

“你们倒来得真慢,”宋录咧着嘴笑,马马虎虎地起了身,道:“我还以为世子一出来就忘了我老宋呢?”

“怎会怎会?”罗彻敏自然知道宋录这是什么意思,赶紧拉着他的膀子并肩坐下,压低声道:“出了泷丘,自当明言!”

宋录点点头,便也将此节揭过,又去向罗彻敬道:“此去将在招讨使麾下,兄弟们平日放纵惯了,怕有冒犯之处,尚请见谅。”

尚未上路,先向长官打好了招呼,且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罗彻敏始则愕然,继而看到罗彻敬变幻的神色,又不免觉得好笑。

“军中自有军令,你们若不违军令,奋力作战,我自然不去管你们,乐得省心。”罗彻敬最终扯平了脸,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个自然!”宋录正在打哈哈,声音却断了一瞬。这时何飞正从侧绕过,站到罗彻敏身后,他的眼光也随之转了一转。

正这时孙惠命人上酒,两个衙丁抬着一口大铜瓯进棚来,孙惠亲自执勺分酒。宋录让那酒香吸引住了,罗彻敏抢在他前面道:“是松醪春!”

“对对,没错!”宋录举盏在唇边沾了一沾道:“松子清香,烈酒不能掩去。”

孙惠甚喜,道:“真是好酒遇饮者,下官这松醪春可是五年前高价买下的,若不是世子、宋指挥、罗将军到来,下官才舍不得呢!”

他给罗彻敏盏中满上,又往罗彻敬这边来。勺子将倾时,罗彻敬拦住他,道:“我并不好饮,明日又要一早出发,少许就好!”

孙惠有些扫兴,勺子顿住了,挥了一下粗短的胳膊,向司仪道:“让下面上百戏!”

女乐重新奏了起来,便有戴竿飞丸绳伎之流逐一上场。棚中几人虽然心中各有心事,然而说笑饮酒,倒也显得热闹。罗彻敏频频向魏风婵望去,魏风婵也不时美目流眄,颇有情意的样子,宋录等人自然发觉,都暖昧地笑起来。

大彩棚边上,却又搭着个小彩棚,罗彻敏起先没留意,后来却隐隐听到婴孩哭声、女子笑语。他猜那必定是孙惠家眷,果然孙惠陪他们坐了一会,便告罪往小棚去了。

他见那司仪瞅着孙惠的背影偷笑,便问道:“你方才笑什么呢?”

司仪赶紧摆正神情,咳了几声道:“没,没呢!”

“我都瞧见了,你要是不说,我就告诉他你取笑长官!”罗彻敏取了一盏酒与他,道:“说了,这盏酒就赏你!”

司仪见躲不过,畏畏缩缩地接过酒盏来,小声道:“本来令尹也说如今军情紧急,这赛会可办可不办。然而新诞的小公子夜哭甚是厉害,有个先生给推算过,说是要在杀伐汉子身边呆着,借了胆气,就不哭了。令尹这才……”说到这里,又是吞声一笑。

罗彻敬这才恍然,心道:“我是说这个懒散家伙为什么这么热衷此事呢!”

“***,”宋录笑骂,连吃几大口酒道:“原来老子吃这口酒,倒还是托了奶娃的福了。”

罗彻敏心有所动,向魏风婵望去,她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得色,想来这位先生,定然与她脱不了干系。

这时孙惠又转了回来,众人赶紧收敛了笑意,话题转到场中的百戏上去。

不知不觉,赛会时间己近半,却没有丝毫异动,罗彻敏不由着急,魏风婵却也不给他半点暗示。又过了一会,乐声骤然一停,却有一碧眼红髯的胡人,身后跟着两小僮抬一口大箱,还有三四名小僮搬着一只蓝布屏风走到了场中。

他们先将屏风打开,再把箱子放在屏风前。胡人取下尖帽向他们一躬身道:“我现在要给各种尊贵的将军们表演魔术!”

他先将那大箱敞开,抬到众人面前看过,然后自己钻了进去,外面有僮仆合上,又扣紧金锁。屏风被卷了起来,放到场边去。箱前点了一支香,场边军民都屏了呼吸,等香燃尽。僮儿再启箱一看,内面竟是空空如也。当下一片惊叹声,向边上漫去。

再过一会,一个人从彩棚边上走进来,乐声大奏,竟然正是方才钻入箱中的胡人。这一下哗然之声振得汇春河水也为之波荡不休。

那胡人两只小小的碧眼中泛着光,显然也是十分得意。他再鞠了个躬,道:“不但我自己可以从箱子里面脱身,我还想请一位客人也来试一下。”

此言一出,几个人都面面相觑。魏风婵手下似乎一乱,连着换了好几个调,罗彻敏若有所悟。

那胡人入棚,向罗彻敏伸出手来,道:“请这位高贵的王子来试试吧!”

罗彻敏赶紧将盏中残酒整个倒入口中,然后要站起来,却先有一只手先他握在了胡人手上。胡人体态肥壮,可在这人一带之下,却如纸糊的一般竟连双脚都离了地。

罗彻敏,眼睁睁地看着何飞和胡人一起往箱子那走去。他瞧了一眼魏风婵,魏风婵似乎脸也白了一白,他不由想叫住何飞,然而“诶!”了一声,却还是卡在了喉咙里。

何飞一面往箱子中走去,一面在肚中冷笑。刚才的酒中松子香气,虽然和松醑春无甚差别,然而他依然一闻就闻出来是黄梁归,心道:“这药倒是罕见了,弄到手也不易。然而我真元已成,口鼻呼吸都可废去,却又奈我何?

胡人的魔术,他一眼就看破。这箱子后挡板可以开启,当胡人钻进去时,箱子略有倾斜,前面盖盖子,后档就已经打开。胡人出来,僮儿卷屏风,顺势将他卷在内面。屏风拖在地上移到一旁,再趁箱子开启的刹那,众人惊叹之时走出来。这把戏说穿了一文不值,难得的是胡人姿式纯熟,神态逼真,不破半点破绽。

他一开始就看出来罗彻敏与那弹琵琶的女子有些古怪,等听到那几声乱调,再看罗彻敏情态,就了然于胸。他立即想到,只怕罗彻敏钻入箱中后,再打开成了空箱,而那胡人便会装模作样地四处寻找,假意是把罗彻敏变没了,其实不过是让他就此脱身而己。

只是当这种欢宴之时,他当然不好硬拦着,于是索性自己站出来。

当他到箱子前时,胡人指了指他的刀,何飞会意解下放在地上。盖子打开了,他弯腰钻入箱中之中,手往后档一推,却是纹丝不动。他骤地一惊,方觉不对,然而眼前一黑,前盖就已重重扣上。

他骤然明白过来,他们等待的入箱之客,本就不是罗彻敏,而正是他!一刹那他急怒,心道:“一只箱子就能关得住我?”正双臂向外振去,然而骨头竟是脆脆一响,剧痛攻心,险险断掉。他摸索着触掌处,一层薄木片破去,内面是极光滑的金属。他脊上即刻滚滚趟下汗来。以他方才十成的气力出手,便是一寸厚的钢片也要有弯损,可这箱子却毫无动静。

“你们一会若不放我出来,看你们怎么收场!”何飞在箱中狂吼,然而声音从箱壁上荡回来,差点把他自己震得晕过去。

何飞发觉上了当,然而场中人却只觉得与方才无异。香又燃尽,胡人取钥匙开箱,突然间却开不动了。他在锁上折腾了好一会,才愁眉苦脸地上来禀报,道:“锁似乎坏了,请各位客人稍等,我去找锁匠来开锁。

孙惠扫兴地道:“罢了罢了,让何副将出来吧!”

“可可,可这个……”胡人额上汗水生光,道:“我方才的法术失了常,那位将军,还没变出来呢!”

“胡闹!”罗彻敬拍案而起,盯着那胡人,颇有几分疑意,喝道:“快开箱子!”

“可这真是……真是开不了呀!”胡人哭丧着脸,摊开双掌。

“来人!拿斧子劈锁!”罗彻敬向自己身后纪纲喝道。

当即有人取了精钢大斧来,由罗彻敬部下一个有名的大力士掌着,一通乱斫,连串巨响,震得众人脑中一懵,齐齐把耳朵掩住。等那令人磨牙的金属颤音消失后,再凝神一看,那小小的一把黄铜锁,却依然在阳光下不动声色地闪亮,竟连一道白印子都没有。

棚子里的人都有点坐不住了,一并起身探看,彼此面面相觑。

“你这妖人!”孙惠手哆嗦着指着胡人,喝道:“还不快将这妖人拿下!”

几个捕快当即一拥而上,将那胡人的手脚拧住,抬了起来,胡人大叫大嚷,手揪着胡子,一根根地落下来。罗彻敏想到何飞此时的处境,瞧了一眼箱子,只觉得十年怨气,此刻一扫而空。他实在忍不住地自己给自己舀了满满一勺酒,咕噜咕噜地灌下去,这才勉强压下了即将破口而出的“哈哈”大笑。

他这酒喝得猛了点,神色又十分古怪,引得身边人都向他注目了一会。这时胡人己被捆绑起来放在棚下,鼻涕眼泪淌了一脸,嘴里不住地喊冤。当真拿下来了,孙惠一时却又没了主意,向罗彻敬看去,罗彻敬略加思量,便道:“先关到牢里去,速去寻巧手工匠来,将锁打开。”

“是!”孙惠连忙向衙役们喝道:“还不快按罗将军的话办?”

当下衙役们将胡人抬地了起来,罗彻敏离座想为他求情,可却发觉他虽然哭闹得越发厉害,然而眼中却并无惊色,心知这定然也在他们计划之中。他也就沉住了气,慢慢地坐了回去。

这桩奇事引得场上军民拢了过来,惊呼喝叫好不热闹,半晌才被喝退。这闹腾中,箱子抬进了棚中,放在罗彻敏跟前。罗彻敏脚痒痒的,终于按捺不住,趁无人注目,往上面踹了一记。

张惠旋而问司仪道:“下面是什么了?”

司仪回话道:“该是打马毬了!”

“好,那就上马毬。”

司仪大声宣布马毬开始时,十余匹健马分披衣饰被牵到场边,四下里顿时一片欢跃

这场子地势平,只消竖起毬门,便可作毬场用。孙惠回过头来问他们,道:“不知军中是那六位上?”

按惯例,赛会上打毬,军中与民间各出六人。军中三人与民间三人合作一队,另六人合作一队。这习惯的由来,主要是因军中马术娴熟,与民间相比大占优势,若是军中与民间对打,必然不会热闹。另外,也是不愿因为游戏玩耍而生出嫌隙,反而违了赛会本意。但就算如此,上次赵痴儿与陈襄也结了怨,私下里约了再作比较。

军中打马毬的好手颇多,不一会就凑出来六名都校,只是通常还要一位将官下场,以示与民同乐之意。宋录不习马战,罗彻敬自顾身份,自然就只有罗彻敏一人了。他在孙惠连声恭维中直起身来,面带难色道:“我本不习毬马,只是令尹再三强求,便勉为从命罢!”

他这一番说出来,女乐们人人带笑,魏风婵更是深深地埋下头去,削肩耸动个不停。

上场后,罗彻敏和自己一队的三名平民一朝相,顿时就半惊半喜,原来都有些面熟。其中一人,更是认得,不是赵痴儿更是谁?等孙令尹将毬当空一掷,罗彻敏第一个接到手中,便击飞出去。这毬落点极好,然而与他同队的却没能接住,反叫对手给挡了回来。

罗彻敏不由骂了一句,想起杜乐英来,心道:“若是乐英在此,这毬定然进了!”

这时杜乐英也不如何了?他更想起鄂夺玉,想起王无失,王杜二人的毬技都非眼下场中人能及,而鄂夺玉能得王无失赞美,应当是更高吧?一路回来时,他们几个早就说好说回泷丘后要一起打几场马毬,却没想几日间生变至此。

想到这个,他的兴致一下子低了下去,抢拼得也不是十分积极。直到一刻钟后,才终于打入了一个毬。唱好之后,自然是乐声大作,罗彻敏一听,就觉得乐声十分怪异,他听了好一会也没听出来奏的是什么曲。若是新编的,却又不见得甚佳。他不由盯着一群女乐们看,只魏风婵向他抬起头来,眼睛正对着太阳光,略略眯起来,却掩不住那种兴奋的神色。

她十指动得肉眼难辨,乐声愈发疾快高拨。罗彻敏发觉出座下马儿的躁动,他正有所悟,猛然间,一声剧响,将人的心肺都扯裂了一般。罗彻敏身子往后一倒,那马竟然是猛窜了出去。

这一窜势头极猛,罗彻敏差点被甩下马来。此时非但是他的马,整个场上赛马,还有场外诸人骑来的马,一起跟疯了般不听骑手驾驭,挣脱了缰绳,疯跑起来。有好几名毬手被癫马掀到地上,辗转呻呤,惨声不绝。军中人发觉马匹失控,冲出来试图制住各自马匹,然而非但未能成功,反更添了三分混乱。乱局中一骑闯入了小棚之中,再跳出来时,马上骑者手中己多了个婴孩。

一群女人尖叫着追了出来,孙惠惨嚎道:“我的儿呀!”骤地晕厥在地。

旁观人群骚动起来,四下乱奔,满场上都是人与马疾走的影子。骤然间又不知有什么东西引爆了,府衙的墙轰然倒塌,开了足有十来丈宽的口子。

罗彻敏在剧烈起伏的马背上,看到有数十骑乘着混乱冲入了府衙中,赵痴儿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奇怪的是,他们的马倒毫无异样。罗彻敏看左右无人留意自己,快手扯脱自己的外衣,反过来将自己蒙头蒙脸地一裹。略作伪装后,他在自己马背一按,在空中翻折数次,落到赵痴儿身后。赵痴儿回过头,看到相距不过数寸的眼睛,吓了老大一跳,差点从马上落下去。罗彻敏将他拉回鞍上来,在他耳边道:“好小子,居然撇下我?”

“世子,你你……”赵痴儿好不容易压下一声惊叫,小声道:“你来做什么?”

“你们去救鄂夺玉,我岂能袖手旁观!”罗彻敏道。

“可可,万一这事被王妃知道了……”他伸了脖子向后看,罗彻敬宋录等人的斥喝之声不时可闻,他们显然正在指挥着制服惊马,忙得焦头烂额。他们身前身后尽是成群疯马,兵丁和衙役都被冲得七零八落,无论如何无法接近。

“少来这套!”罗彻敏道:“不想我插手,你们把何飞抓起来干嘛?”

“他们得混在你的亲兵里出城,我怕何飞作梗。”

“眼下你不让我去,我便要作梗了!”罗彻敏嘻嘻笑道,拍拍他的脑袋。

赵痴儿只好闭嘴,他们跑得极快,己然能看到大牢沉钝的高墙。罗彻敏又想起来,问道:“这马是怎么回事?”

“马料里我先下了药,染云坊姐妹们奏的又是专门的御马之乐!这可是从前十七郎传下的秘决,本来是准备着打马毬时作弊用的……”赵痴儿诡谲一笑道:“前不久她们才把这曲子练成呢,否则王无失陈襄那两小子上次……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