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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红中,大侠是什么?”

“七索,做你自己就好。”

七索躺在红中的大腿上,看着天上的星星。

悠闲的夜已无数,猫头鹰在树上打瞌睡,松林间静静的,只剩下两个小情人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六年前在乳家村,他俩还是整天打打闹闹的玩伴,一晃六载,相处时光如凤毛麟角却弥足珍贵,一刻的携手便是一刻,几句话便能回忆上一整年。此番重又相聚,伴随着君宝与灵雪的离去,又多了份遗憾与感慨。

世事不能圆,人岂能久?

七索心底对红中的爱意,是掺杂着无限感激的。不管在哪个时代,一个女孩家什么也不管,就哭哭啼啼一个眼儿往少林寺要人,都是极其难能可贵。那是份真正的无畏,真正的无所不往,真正的勇气。

七索羡慕红中,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可他自己,却在与君宝聚又分离后,失却了对英雄的信仰。又或者,他一直欠缺着,一份真正的执著。

“我听子安说,一个人会成为英雄有好几种可能的原因,不同的原因造就不同的英雄。有的好打抱不平,有的是想保护重要的人,有的天生就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有的兄弟说一句话就火里来水里去,太多太多了!就连赵大哥拼着命也要甩一条大粪爆不杀的脸上,这种无聊至极的动作,看在群豪眼底也是英雄了得。”七索的语气有些失落。

红中的指尖轻轻碰着七索的双手,有些失落,也有些庆幸。

七索看着打瞌睡的猫头鹰,叹道:“我呢?从小听说书师傅讲英雄故事,悠然向往,糊里糊涂就往少林里跑。幸好碰上了君宝,我才有一丁点儿成为英雄的可能。”“天下事就是如此了,要不是寻着你,我这小红中也不会走出小村子,将这有趣世界看了个透,我俩都很幸运。”红中怜惜地抚摸七索的脸颊。”是啊,谢谢你。此时此刻要不是天下将乱,我跟你一块儿胡乱在江湖上走走,当个见义勇为的方便大侠,也是极好。”七索握住红中的小手。小红中的手因习剑而变粗了,令七索心疼不已。

“君宝走了,可他还留了很多东西在我的小七索身上,你可不能灰心丧气。你火里走我就火里去,你有志气,我替你高兴。”红中捏捏七索的脸颊。

“红中,我说认真的,这次我的手算是死里逃生、重新长出来的。若有下次,我又给打残了怎么办?我一个失手被砍死了怎么办?”七索黯然,“君宝留了很多东西给我,可也带走了很多东西。”

“如果你残了,我喂你喝红豆汤,如果你死了,我在你坟前说故事给你听,还会买本你朋友子安写的大作,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你听。”红中笑笑,只要有七索平平安安呆在身边一刻,她便不担心受怕。

七索闭上眼睛,安安稳稳地在红中的怀里睡了。红中轻轻靠在树上,祷祝七索的梦别再是一个月后的丐帮英雄大会,也别是与不杀惊心动魄的对决。躲在松林的这些日子,她看多了七索浑身是汗惊醒的情景。

“想想说书师傅那条老黄狗吧,它可想你得紧。”红中也闭上眼睛。

丐帮要召开英雄大会,可是武林间数一数二的大事。

论资历,丐帮自秦以降便有万人之众,老字号老招牌。

论实力,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莫不与丐帮结盟,只因丐帮人多势众。作为天下第一大帮,败类绝对不少,人才却也肯定济济。

论武功,自唐朝始,丐帮的降龙十八掌便与少林七十二绝技、易筋经神功不相上下,各有所长。

论风头,历届武林盟主里,丐帮得七,少林得五,其他门派异士加起来二,也是丐帮为冠。

每次丐帮召开英雄大会,大者国难当头、乱世争雄,寻常者立下新帮主,也是轰动武林的大事,尤其是这次赵大明生死未卜的情况下,群雄皆欲一探究竟。江湖上更有传言,此次新任丐帮帮主颇有机会问鼎武林盟主,毕竟白莲教虽然势大,但派系内斗不休,实难团结起来,与之相抗。

赵大明属意七索担当下任帮主,十位九袋长老都看在眼底,虽有不服者,却也难免被七索的武功慑服,加上前帮主的双手又挂在他身上,降龙掌又是亲传,只怕不愿意也没本事反对。

可是,七索太过年轻,又没有赵大明一贯的无厘头威风压阵,他要是当上了丐帮帮主,只怕许多老江湖会瞧他不起,连累丐帮声誉扫地。

白莲教派往丐帮卧底的重八,却有另一番盘算。

大都渡口,一艘小孤舟驶在广阔的湖心中,四周万籁俱寂。除非有武功高手潜在水底闭气偷听,否则这小舟上尽可畅所欲言,即使是全天下内功最深、耳力最绝的人靠在岸边,也不可能听到距岸十里的小舟动静。

重八与他的两位好兄弟徐达、常遇春,坐在甲板上慎重地商议大事。

“教主来信,要我说服太极投靠白莲,事成后便派我到徐寿辉那边继续当内鬼,或是派我到郭子兴那里当个副将。你们觉得如何?”重八看着徐达、常遇春。他心里已有计较,只是希望两位生死兄弟想法与他相似才好。

“内鬼这种工作不是长久之计,整天提心吊胆不是大丈夫所为,那太极心地善良,武功又好,这个朋友大可一交。”常遇春心思直率,没有多想便说。重八点点头,并不答话。的确,太极与他一见如故,是个心性澄明之人。

“如今四处民乱纷起,这鞑子江山易主只是迟早之事,若想出人头地、争雄一方,不外跟随英主、结识英雄两个途径。教主近年心高气傲,自溺于谗言之中,这位子迟早是传子不传贤。我看那韩林儿也不是什么好料,尽做些芝麻布局,便自以为是运筹帷幄,纵使白莲势大,大哥距离白莲权力核心实在太远。”徐达分析,说得重八连连点头。

徐达沉思片刻,继续说道,“大哥距离教主位远,可距离太极却是咫尺之间,大可兄弟相交。太极虽无谋略可言,胸无大志,但其心地善良,若得天下英雄齐心辅佐,足可称雄一方。此时大哥与其交好,无论将来怎么变故,此人终究是友非敌。但教主变幻莫测,做内鬼的,迟早要将项上人头奉上。”

常遇春赞道:”说得不错。”重八看着湖心上倒映的圆月,缓缓说道:“我也是这么想。我与太极相遇之前,在丐帮里人微言轻,一个没有分量的内鬼就算回到了白莲,也不会受到重用。而太极在与我相遇之前,也不过是名列通缉榜上的武夫。我俩相遇,太极便登上帮主之位,统领十万乞丐,而你俩也习得降龙十八掌,冥冥之中我与太极或许是风生水起的互运关系。”

重八的神色竟非一个十六岁少年该有的模样,倒像是历尽沧桑。他原本不过是想趁这乱世出人头地一番,但与太极的相遇,却改变了他对自己的期许。徐达提醒:“但当内鬼有内鬼的好处,两手收情报,两边做人情,双方牟利后再打算盘不迟,既是乱世,便有谁都看不准的乱局,骰子越晚离手,便多一份机会。”重八微笑,却有不同的想法。要比谋略,他是万万及不上徐达的。但要比下险棋,他可是比任何一个人都还要有气魄。

要乱世称雄,可不是按部就班、谋略高超便得成功,要知道普天之下能人辈出,三个臭皮匠岂能赢得一堆诸葛亮?

重八原先就一无所有。父母病死无钱下葬,任泥石流随意掩埋,为了果腹偷生躲进庙里敲木鱼当和尚,人家也不要,将他赶了出来。

大不了,就让这乱世洪流将他淹没吧。但只要他手中还有筹码,他便要一次赌大小,赢了乘倍,输了重来。

“我要继续当内鬼,只不过,这次要反过来。”重八深呼吸。

英雄大会前九天,七索跟红中在林子里练武说笑。

红中的剑法在丐帮几位善使剑的九袋长老指点下,颇有进境,只是红中内力薄弱,只靠着剑法、剑速,实在没有太大威力,七索便教红中他和君宝领悟出的呼吸吐纳道理,缓则刚,刚则柔,虽然进展缓慢,但七索明白这功夫急不得,却终究能发挥偌大威力。

“太极兄!双手恢复得如何?”重八笑笑,在远处打着招呼。

“恢复?多亏你家老大,这双手只怕比以前还要管用!”七索哈哈一笑。

这话倒是真的,七索以往虽在慢拳”太极拳”中领悟到四两拨千斤、以柔克刚的妙理,自从被方丈点破”柔与刚的胜负,仍在于功力深浅的基本问题”之后,就一直无法突破对”最强的刚”的畏惧迷思。

而现在学了降龙十八掌的一掌一腿,全身真气可以至刚纯阳,威力更胜以往,若能刚柔相济,将以柔克刚的太极拳与以刚碎柔的降龙掌融会贯通,一定能另辟蹊径,功力倍增。

但说到将”太极”与”降龙”融会贯通,简直就是无法想象的怪题目,七索也只是随意想想,并不认为自己真能找出答案。

以后找聪明的君宝问问看吧?或许这才是七索心底的盘算。

“太极兄,这些天瞧你们练功得勤,不敢打扰,但一直想找你聊两句。”重八说,肩上的袋子已经到了四只,简直是拉人的高手。

“你去说话吧,我一个人练剑行了。”红中说,满身香汗。

七索于是迎步上去,留下红中独自在林间习练慢剑。

“你那两个七爷八爷兄弟呢?”七索问,他们三人几乎都是形影不离的。“帮主正命他们比划比划,依我看,我那姓常的兄弟要强上一些。”重八笑笑,七索点头同意。

重八与七索看似随意走着,实则在重八的脚步导引下,避开林间长老护卫最多之处,来到那日君宝与灵雪练剑的瀑布旁,让瀑布巨大的声响掩盖两人的谈话。

七索不是笨蛋,自然明白重八的用意。两人坐在瀑布旁,吃着大西瓜。

“太极兄,你我一见如故,对我们三兄弟又恩重如山。有件事,我不想瞒你。”重八开门见山,对七索这种人来说,迂回铺陈只是浪费时间。

“嗯,赵大哥要你劝我当帮主么?”七索话才说完,却又觉得不可能。赵大明那家伙横看竖看,都不是行事娘气之辈,要说便直说了。

“不,不是那样的。”重八摇摇头,看着手中西瓜。

“那你说吧,我不跟别人说就是。”七索吃得满脸是籽。

“我是白莲教派来打探丐帮消息的内鬼,像我这样的探子,帮里只怕还有十几个。应该说,现在武林中各大门派,都有白莲教的内鬼在里头。”重八看着七索,没有闪避他的眼睛。

“嗯,那也没什么。”七索耸耸肩,根本不在乎。或者,他根本不感兴趣。

重八笑了出来,对七索又增添了几分好感。这样的人,要对他用心机,谁都会感到内疚,谁都会觉得多余。

“自遇到了你,我就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开始想干点大事。”重八老实说,“鞑子欺我汉族太甚,我汉族勇士却是鞑子兵的十倍,若能团结大家齐心合力,复兴汉族指日可待。将鞑子赶出关,救我民族,才是大好男儿的作为。”

七索正缺一个奋斗的方向,听到此言,不禁动容。他想到了说书老师傅的两条断腿,想到了自己曾住过文丞相养老的柴房。

“说来说去,还是要我当帮主不可?这叫缘木求鱼。”七索直觉。

“如果只干自己愿意干的事,又岂能称为英雄?”重八不讳言。

“哇,这样也行。”七索失笑,的确很难反驳。

“当丐帮帮主跟驱逐鞑虏是两回事,但当了头头,办起事来就不是那么难。如今丐帮欠缺顶上人物,白莲教的势力就更加难以控制了,大局未明,我们汉人千万不能自己分裂,徒给鞑子翻身机会。”重八说。

七索点点头,听多故事的他也熟悉这样的语句。

“如果太极兄愿意担当重任,小弟甘心回白莲教,表面上立功而回,实则为太极兄当内鬼,我们两个相互呼应,汉人势力团结不散,大事指日可待。”重八话中之意,是将七索看作答允了。

“你小小年纪,竟能想到这么奇奇怪怪的地步,真该把你写进子安的故事里,当个白面书生鬼才相公。走一步是一步,总要不负我心就得了,倒是你,也不一定要去当什么内鬼不内鬼的,听起来就很危险,你若瞧着不对就尽管闪人吧。”七索叹道,算是答允了。

重八紧紧握住七索的双手,激动不已,那份交心之情自也感染到了感情丰富的七索。

“如果重八你不嫌弃,我俩此刻撮土为香,结拜兄弟,学他个义结金兰如何?”七索想起子安故事里的水浒英雄,整天没事就是搞结拜,搞到最后尾大不掉,足足拜了一百零八位好汉。

此刻七索心情激荡,便生起了这个念头。重八又惊又喜,也不废话,当下朝七索磕起响头。七索吓了一大跳,赶紧飞快磕了回去。

两人不断磕过来磕过去,足足磕了百多个满身是汗才住手。

“你一直管我叫太极,其实我本名叫七索。你是重八,我是七索,我另一个好兄弟侠名叫三丰,咱们名字里头都有数字,自然也是要用数字下去当排名的。三丰大哥,我二哥,你三哥,你那两个跟班也排进去的话,那便是四弟跟五弟了。”七索滔滔不绝说完。重八点点头,自然没有异议。

两人结拜了兄弟,心情都是大好,重八在瀑布边继续聊着天下大事,并逐一将他所知道各帮各派里的情况、朝廷兵力部署,都简单跟七索说了一遍。

“现在最要紧的,是让丐帮里的大伙儿对你心服口服,你这帮主才当得实至名归,说的话才有斤两。”重八的口气很兴奋。

“那要怎么做好?”七索直问,如果当个人人等闲视之的帮主,必定无味至极。要干,当然得体面些。

“干件大事,越大越好。此距英雄大会尚有九天,我们用三天寻找下手目标,再用三天干件大事,最后三天内这件大事自然在道上传得沸沸扬扬。”重八眼睛闪闪发亮。

天大亮,万里无云。

热河大山谷,御上猎场。秋黄的干草原,草比人长,大风不断掠过。

窸窸窣窣,不安静的山谷,一片肃杀。但那肃杀却不是来自长草里藏着的猛虎野兽,或是飞禽巨蟒,而是来自远方两千多人的冷眼注视。

这两千只眼睛在短短半个时辰内,便将这十里猎场里所有猛兽逼赶到这片枯黄山谷里,等待至高无上的皇帝一箭又一箭,将它们处决。

精锐。两支全副武装、身披铠甲的千人队戒护在蒙古皇帝脱欢帖木儿旁,人高马壮,军容严整,个个手持长枪铁钩,眼神如鹰,不愧是驰骋万里的蒙古铁骑中最强的一支。

这些骁勇善战的铁骑全是扩廓帖木儿、人称王保保亲自挑选的好手,贴身保护皇帝。

更远处还有两个万人队就近扎营,但那两个万人队久未经战、马肥人呆,这正是王保保要带着亲军护驾的原因。

异动。两只野豹正玩弄着一只受伤的羚羊,彼此追逐,使得长草晃动的方向与风背离,暴露了形迹。

“常听人家说,将军武功盖世、治军铁血,跟朕比比射箭如何?”年轻的皇帝说话已颇有样子。“皇上先请。”王保保笑道,连”微臣不敢”、”传言都是谬赞”这样的自谦都省了。

“为何?”皇帝微笑,搭起弓,瞄准了野兔。“皇上射得两只豹子,臣便射得一只,皇上射得一百只猛虎,臣便勉力追上九十九只。”王保保气宇轩昂,话中承认箭术无敌天下,却又自认不敢赢过当今圣上。一番话不卑不亢,说得亲军大感威风。

“倘若朕一只都射不到呢?难道将军便要跟着失手出丑?”皇帝笑笑,不以王保保的骄傲为忤。蒙古人在马上打下天下,对真正的英雄一向敬重。“绝无可能。”王保保不知哪来的自信。“是么?朕看未必。”皇帝哈哈一笑,拉满弓。

两只豹子兀自耍弄着遍体鳞伤的羚羊,浑不知自己已经命悬一线。

皇帝嘴角上扬,弓满箭出。此箭去势凌厉,方向却略偏上扬,多半要穿过草原,直射入林。

王保保快速搭起长弓,轻喝一声,一柄较寻常羽箭重、厚、长的铁箭破空射出。不愧是当今蒙古第一将军的箭!只见后箭去势迅疾,直追皇帝前箭,带起一股风压,竟将底下枯黄长草狠狠压低,甚至削开,几尾干草甚至还破散开来。

“好!”皇帝惊叹。那后箭不只追上了前箭,雷电般的风压还逼得前箭往下一歪,皇帝原本射高了的箭,立即贯入最大的那头豹子脑里。而王保保的后箭直直前飞,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受伤的羚羊愣了一愣,看着脑门爆开的花豹圆瞠双目,缓缓倒下。剩下的花豹惊吼一声,吓得四处乱跑,不时张望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敌人,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将军好箭法!”皇帝拍手大赞。

两千亲军立即就地踏步,大喝助威,声势何其惊人。这一呐喊,不止那头受惊慌乱的花豹立即伏在地上不敢乱动,隐匿在山谷里的几头猛狮也发出恐惧的低吼,几只雀鸟呀呀怪叫,漫无章法地飞出山谷。王保保将军却毫无骄傲之色。他没看见他那后箭的最终落点。他很在意。

王保保的箭法天下无双,眼力更是奇高、有”百里碎花针”之称,要是他没算错,那柄箭现在应该插在一头白额虎的眼珠子上。但箭消失了,无声无息,好像被神秘的山谷给悄悄吞没似的。

“怪了。”王保保皱眉,不等皇帝开口,又搭上了一箭。“将军可是要射杀那头花豹?”皇帝失笑,实在不觉得宰杀那头受惊的畜生,有什么乐趣可言。“臣是想打头大白虎献给圣上,祝皇上龙体安泰,国靖民安。”王保保有口无心,箭头瞄准了那正警戒四方的白额虎。不射,他心底会不痛快。这箭与方才那一箭又有不同,箭尾装上特制铁爪,足以带起更霸道的尾劲。

“哪来的大白虎?”皇帝还在狐疑,王保保猛箭出手!锐不可当的天下第一箭!风压有如龙卷,霸道地激开挡在前头的所有干草,一时漫天飞黄。

“好!”几乎,两千双眼睛在心底同时赞道。铁箭的尾劲发出呜呜响声。锐利的风扎得白额虎脸上的毛都竖了起来,白额虎愣了一下。

那锐箭已经到了它的鼻头前三寸。

王保保也呆了一下。因为那铁箭不仅没有令白额虎脑浆迸裂,还硬生生停在半空,然后居然以极快的速度倒退,倒退,再倒退,向皇帝的方向奔来!

那铁箭抓在一只大手里!那大手长在一头比野兽还要像野兽的男人身上,那男人生了一双快似疾风的腿,还有一对天真无邪、兴奋火热的眼睛!

“真是好箭!差点就要抓不住啦!”

太极,七索!

“护驾!”王保保惊极大吼。

纵使没有人及时察觉现在是什么情况,但随时贯彻命令是一种严肃的反射。两千支箭同时扬起,瞄准了底下的山谷。不必寻找什么可疑移动的黑点,第一时间就朝两千个方向射出,最暴力的压制!

“狗皇帝!今天吃饭了没!”七索大吼,刚猛的内力将朝气十足的招呼,直喷到皇帝的脸上。

七索左手扛着一只厚重的大铁盾,右手抓着两支原本应该深深插在白额虎头上的铁箭。

狂奔。狂奔。狂奔。

两千支羽箭飞掠在大山谷里,像一朵形状不规则的黑云。

“最好是吃饱啦!”七索右手奋力一掷,适才王保保射出的两支箭立即以惊人的速度射向谷顶,与那两千支羽箭错身而过,朝皇帝方向轰来!

皇帝惊呼,王保保还来不及搭箭相抗,那两箭便呼啸逼来。一名参将中箭倒地,一匹黑马也跟着弯倒。

七索的暗器天分奇差,这一掷力道虽强,但偏得乱七八糟,那倒霉的参将与那匹中箭的黑马都离皇帝老远,一人一马还隔了三丈。

“狗皇帝好狗运,真不愧是天赐良缘!”七索并不气馁,兀自乱用成语,左手持大铁盾运劲乱舞,轻轻松松震开了射向自己的十几支羽箭,脚步丝毫不停。然而被刻意驱赶到山谷里的百只猛兽可就没本事避开羽箭了,鲜血溅上无数破碎的草屑泥土,有的甚至被射成了刺猬,连哀嚎都被两千道杀气给掩埋了。

只见七索越奔越近,皇帝的背脊惊出一身冷汗。

“一分三!”王保保临危不乱,手中铁箭同时瞄准狂奔直上的七索。

这两千名久骋沙场的武士瞬间一分为三,三分之一继续射箭,三分之一挺起长枪铁钩策马下冲山谷,三分之一紧紧将皇帝围在核心,慢慢朝后方移动。尖锐的号角亦立即响起,传到驻扎在附近的两个万人队耳朵里。

“随意放箭!”王保保下令。数百支羽箭冲着七索飞射而来。

七索脚步略缓,侧身躲在铁盾后,挡住绝大多数的飞箭,右手不断重复那招半生不熟的”见龙在田”,扬起的气流将几支太过靠近的羽箭震歪。

突然间,七索的铁盾吃力一震,原来是王保保沉重的铁箭轰到。

“看你能挡得了我几箭!”王保保自负,又是一箭射出。

王保保的武艺不凡,练的是西域辗转传进蒙古大草原的奇特内功”野呼喊”,发劲、击打、摔投、乃至呼吸吐纳都与中原各派功夫迥异。王保保是这野呼喊功夫的个中高手,要不是曾亲眼见识不杀恐怖的杀人手段,以他的个性,恐怕会误以为自己乃是武功天下第一。

“好家伙!”七索手中铁盾连续挡开王保保十二支铁箭,震得手掌发麻。

漫天羽箭如蝗,又全都是朝七索射来,这压迫感可不是两千支羽箭随意乱射可以比拟万一的。七索挡得很吃力,脚步几乎要停顿。但他没有忘记捡起射落在身边的羽箭,一把一把往皇帝撤退的方向掷去。

皇帝强自镇定,却听背后惨叫此起彼落,七索乱丢的羽箭毫无准头,可都是霸道无方的凶器,有几滴热血甚至穿过层层护卫,溅到皇帝苍白的脸上。

王保保继续凝神发箭,遥遥与七索较量着,不一刻已攻了四十多箭,其中还有三箭连珠的神技,在百箭的声势辅助下,射得七索寸步难行。

但蒙古兵越是射,七索反击的凶器就越多,死咬着渐行渐远的皇帝队伍。

王保保左手持弓高举,众箭手立即停止射箭。

“在死前告诉我,你的名字。”王保保心下佩服不已,此张狂刺客若非敌人,真是值得洒酒相交的豪士。

“太极!”七索脸不红气不喘,声音洪钟。

“竟是此人!”王保保眯起眼睛。原来这家伙便是刺杀其父汝阳王五次未果的江湖狂人。勇敢如此,难怪不杀拿他不住。

两人遥遥对视,皇帝早已退到七索臂力之外的安全地带,两个万人队也已开拔,急忙朝这里冲来。

大地晃动,百鸟惊鸣。地面传来惊心动魄的震撼,一分为三的六百多个铁骑持长枪铁钩正朝七索冲来,没有人嘶吼,没有多余的虚张声势,只有震耳欲聋的马踏声。

“不妙。”七索暗叫。如果真与合作无间、视死如归的数百蒙古铁骑正面交锋,不管武功再怎么高的勇士,恐怕都不能全身而退。一个不留神,就得把命留下。

“这事应该闹得够大了,再不走就太累了。”七索深呼吸,孔窍快速收缩、凝敛,将全身所有的真气都聚集在丹田。

六百铁骑与七索的距离不到三十丈。

七索猛然大喝一声,地上干草全都硬挺了起来!

王保保座下神驹立即人立而起,更何况是直奔七索的六百多匹战马,匹匹都错愕地骤停、嘶叫、差点儿摔倒、拉屎。七索这声简短有力的惊天一吼,乃是丐帮人人都会的”镇魂歌”,若是数万人同时默契地这么一吼可不是开玩笑,在前前帮主齐天果的带领下,曾吓得围在青州外的蒙古大军三个月都不敢越雷池一步,南宋方得以延长三月国运。

“这太极难道是雷神?”王保保大骇,双腿一夹,座下神驹方镇定下来。

待得六百铁骑从错愕中回过神来,那箭海中只剩下一只合三人之力才能勉力扛起的大铁盾。

刺王未果。遍地落箭的山谷,留下英雄未竟的豪爽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