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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栖霞

兰亭巷在京中赫赫有名,到底与众不同,过了牌楼就是华灯悦目,香风拂人,纵是雨天,也因头上搭了鲜红的竹顶雨蓬,一里长街中全无淋漓之苦,倒是每十步开外便有水柱顺着竹渠淌下,流在两边的明沟里,水声淙淙潺潺,平添了些玲珑情趣。一路上游人接踵,两边红袖纷招,眼前珠翠乱摇,真是京中繁华奢靡的气象。如意拂开几个缠上来的女子,转头笑道:“瞧我们哥儿俩望这里一站的风流倜傥,早不将路上的人都比下去了?怪不得人人都拉我们。”

辟邪苦笑道:“我们一身绿绢油衣,晶亮得蜻蜓一般,那个不知是宫里出来的,风流些什么!”

如意哈哈大笑,挽住辟邪向前,直走到兰亭巷中腹一座大宅院门前,顿时清静了许多,门首两只红灯笼下各站着一个鬓边簪花的小厮,见了如意道:“二爷来的正好!妈妈才念叨着呢。”

“谁要念叨这个无情无义的。”门里走出一个华衫美妇,三十多岁年纪,掩着嘴对如意笑道:“二爷多少日子没来了?我才要吩咐小的们,见了二爷只管关门,不叫进来。”

如意拉住她的手道:“我不但来了,还带了客人。小六,这是栖霞姑娘。”辟邪在阶下仰头望去,四目相交,和那女子都是一怔。

栖霞旋即笑道:“那就是六爷了?是不是?快请!”

引了两个人进院,沿回廊绕过影壁,眼前一院海棠,雨中花瓣飞落,衬在青苔碎石上,经过前边巷中的灯红酒绿,顿觉清雅扑面,神清气爽。正厅门前两个垂髫女童低首拉开雕花木门,一声婉转歌喉先声夺人地涌了出来。

“——芳火无惜欲燃尽,蓝江多愁天际回。”

琵琶滚出水音,袅袅息止,四周垂帘包厢中掌声彩声大作,还有人笑道:“原来江据放的‘燃春赋’也可以这样唱法,呵呵。”

那歌伎这才起身由小鬟抱着琵琶往后堂去了。栖霞引他们随便进了间包厢,笑道:“那是个新来的清倌人,总有人没见过世面,以为这便唱得好了,二位爷可别见笑。”招呼小鬟进来,伺候两人将油衣雨屐脱了,亲自奉了茶来,“我去替二爷扫间屋子出来吃酒,二位爷这里稍座,随便听个不入耳的曲儿,我去去就转。”

辟邪等她走了才问:“这位是……”

“此间的老鸨,这间栖霞院就是她的产业,这个女人,了不起!”

辟邪拨弄着水面上的茶梗,只是一笑。

栖霞回来的甚快,又请二人挪步,穿过大堂,后面是个庭院,种得几十株牡丹,一座木楼与两层的正堂相望,匾额上所书“回眸”二字不但恰如其分还添了些多情。栖霞将二人带至楼上,推开一间,笑道:“请吧。”

如意当先跨入,先呼了一声:“好你个朝廷命官,怎么也在这里胡闹?”

里面的魁梧汉子长身起来大笑,“你自己是五品的大太监,就不算有品有衔了么?”他神情洒脱,虎目含威,正是姜放。

辟邪倒无半分惊讶,上前拱了拱手,“大统领。”

“六爷。”姜放嘴角含笑,请二人入座。席上新布酒菜,栖霞捧过一红一青两本册子,问如意道:“二爷要哪个来相陪?”

如意推开青册道:“清倌人不要,我兄弟第一回来,要那些不懂事的扎手扎脚的生厌?”

此言一出,姜放和栖霞都甚是尴尬,不敢看辟邪的脸色,姜放咳了一声才道:“二位今晚不当值?”

“皇上放了我们假,我便领小兄弟出来见识见识。”当下点了名含香者陪酒,栖霞又替辟邪叫了海琳,及至姜放,却见他推开册子含笑望着栖霞道:“我不用。”栖霞收了册子一笑自去,不刻领了两个美姬进来,前面的含香身量丰腴,柳眉儿大眼睛,看来爽快善言,海琳却是从头到脚没有一寸地方不显温柔,轻轻福了福,静悄悄坐在辟邪身边。

如意拿出丝绢包的红匣,打开给二人看,“这是我兄弟特地选的见面礼,送给两位姑娘带着玩儿。”

含香拿着钏臂手里看了看,知道价格不菲,笑道:“多谢六爷啦,何劳破费?”却望着如意冷笑一声,“若是二爷送的,就是这价值连城的宝物,也要摔在二爷脸上,为什么这么许久不来看我,只怕早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全不顾人等着揪心。”

如意将她搂在怀中笑道:“你们栖霞院就你这么一个泼辣的,忘了谁也忘不了你。”

含香啐了一口道:“我只将这话告诉小茗儿,赶明儿二爷就知道她的泼辣手段。”

如意只是笑,在她手中喝了杯酒。

海琳将红匣收在身边,柔声道:“多谢六爷,六爷吃酒。”

辟邪从她手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觉她体香醉人,脸倒先红了一红。姜放忍着笑看得清楚,向如意悄悄使了个眼色,这两个都是长袖善舞的人物,如何不心领神会,筛了几遍酒,就忙道乏,如意揽着含香自去,姜放对辟邪凌厉的眼神只作瞧不见,打了个哈哈,跟着栖霞走了。偌大屋里,只剩辟邪和海琳相依而坐,海琳笑了笑,又劝了辟邪些酒,布了些菜。几杯醇酒入喉,辟邪便觉身上暖洋洋尽是温存之意,见海琳柔荑红润,不由握在手中,将头枕在她肩上。

“六爷累了?”海琳的声音犹如虚幻,眼前清雅居室似乎也泛出红色的光芒来,由这美姬将自己搀至床上,迷蒙中接过手巾擦了擦脸,海琳端过水盆替他烫了脚宽衣,辟邪卧在缎衾之中,看她拆下发簪,散开长发,躺在自己身边。辟邪雪白的手指把弄着她的发梢,见红烛微摇,照得她眼波如画,不禁俯身吮吸她的红唇,海琳一声轻叹,赤裸的双腿慢慢缠上辟邪的腰际,任年轻人渐渐温暖的手指颤抖地抚摸全身温润如玉的肌肤。

——烛光下温美如玉的胸膛犹如岚山明月,当那少女扭转身体之时,那腰肢岂非也象这样纤细婉转;当她惊恐得全身颤抖时,双臂岂非也是这样柔弱无力;在她修长脆弱的颈项仰起透出哦吟的时候,又是在谁的怀抱中——嫉恨就象蛇毒顷刻窜遍辟邪全身,那丝温存迷蒙的少年意气顿时消散无踪,仇恨与悲伤将他浑身凉透,抚在海琳颈间的手指僵硬地越收越紧。

血色迅速从海琳脸上褪去,她欲呼无力,惊恐万状地望着辟邪锋芒万丈、凌厉如刃的双目,不由泪如泉涌,手指紧紧嵌入辟邪双臂,满是哀求之意。

“啊——”辟邪听见自己叹了口气,猛地抽回了手,挣脱海琳的身体,抓起一边的长衣从床上跳下地。海琳咳了一声,扑过来抱住辟邪的腿,伏在地上喘着气道:“六爷、六爷别走!六爷走了,妈妈便会将我打死。”

辟邪低声道:“她是个温柔体贴的人,不会的。”

海琳急道:“一个人做了老鸨,身不由己,心肠总是狠的。六爷只当可怜我,不要就这样走了。”

“你说的对,人从来就是身不由己。”辟邪原本一腔刻骨仇恨倒被她说得气馁,见她白衫委地,柔肢微颤,不由弯下身子拂去她脸上泪水,扶她坐在床上,“你别哭了,只要你不怕我,我就不走。”

“不怕。”海琳破涕而笑时尚有少女纯真的光彩,擦净泪痕,拉着辟邪枕在她柔软的怀抱中。

辟邪只觉多年来心神俱惫,从未有如此安逸,窗外歌韵稀闻,夜雨仍急,眼前红帐上朵朵灿烂牡丹也渐渐迷离起来。

“九爷!”沉睡中有人轻轻晃动自己身体,辟邪猛地睁开眼,红光照目,已是白昼。枕边的海琳早已不见踪影,前来唤醒的却是栖霞。

“什么时辰了?我二师哥呢?”辟邪睡觉从来惊醒,不料昨夜无梦,连海琳起床出门都不知道。

栖霞道:“二爷一早便回宫了,见九爷沉睡,不让惊动,说是皇帝知道,让九爷好好歇着就是。奴婢眼看午时了,怕爷耽误了什么事,才来催起。”

辟邪坐起来道:“是有些晚了。”由栖霞伺候披上衣裳,转眼看见手臂上被海琳指甲刺伤的地方早用小寒绢的丝帕包着,想起些什么来似的,怔了怔。

“九爷是累了,也不知多少年没睡过安稳觉。”栖霞低头替他着鞋,不由语声哽咽。

“我不再是九爷了,”辟邪微笑道,“叫六爷便是,姐姐也不要自称奴婢,别人听到不好。”

“是。”

“多少年不见了,还没有替母亲给姐姐陪过不是,姐姐过得还好么?”此问出口,辟邪便觉多余,当年曾手把手教他写字读书的王府女官,只因母亲嫉妒排挤,竟致流落风尘,还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栖霞却笑道:“这话从何说起?是我遇人不淑,怪不得王妃。老王爷出征回来第一件事便替我杀了那个无赖全家,又赎我出来,买了这间院子给我,如今我名冠京华,明着使唤的人便有一两百个,又能替爷分忧,有什么不好?”

栖霞十八年前选入颜王府中,因她有些才女的名声在外,颜王指名儿服侍教导九子颜久,侧妃郑氏怕她分宠,趁颜王携长子颜铠和颜久出征之际,将她指婚嫁给礼部小吏隋安为妾。隋安家里正室是个悍妇,将栖霞又打又骂不说,自己也是个衣冠禽兽,好赌成性,欠了人巨债,最后竟将栖霞卖入青楼。辟邪现在猜测颜王将隋安一家杀尽,替栖霞赎身购宅也非全然出于急义善心,最终不过为在京中多布一路眼线,栖霞却不曾有半点怨恚,称得上以德报怨了。

栖霞又道:“这些年只从姜爷和二爷口中得知六爷消息,想不到昨夜一见,爷已经长成这么大了。爷随老王爷出征时不过七岁,临行那天还是我给爷穿的鞋呢。”

辟邪回想颜王书斋窗前,阳春如画,她素手把笔执教,是何等温柔清雅,如今见她容色仍与当年无异,眼角眉梢却多浸风尘沧桑,十多年过去仍是孑然一身,兢兢业业替自己掌管京中八十二处人马,心中早让险恶伎俩占去大半,而自己也变得阴狠狡诈,一师一徒当年那些纯真高贵气韵都已荡然无存,此时都觉面目全非,一时相对无语。

栖霞挪开目光,勉强笑了笑,低声道:“爷今后若还来,我总在这里等着。”

辟邪点了点头,“我今后有事要在宫外办,就上你这里来。”

栖霞推开北窗,“六爷看。”窗外一片修竹,青翠蔽目,“这片竹子后面墙外,还有两栋小楼,在北街上开了小角门,确实隐蔽。爷要来时,只管从后门进,无人知道。”

辟邪道:“这便好,你自己也要小心。”

漱口洗面之后,吃了些清淡茶点,辟邪微作犹豫,才道:“姐姐,那个海琳我很喜欢,姐姐今后不要勉强她。”

栖霞不由一笑,“不用爷说,我省得。这里还有一件事,那个紫眸,爷还记得么?”

“霍炎的那个紫眸?”

栖霞沉着脸点了点头,“这个姑娘,最近有些不安分啊。”

辟邪皱眉道:“还是那个姓安的?”

“正是,”栖霞道,“原本不用爷来操心,不过我想事关十几条人命,还当回爷知道。”

辟邪淡淡道:“你照办就是了。”这便起身出门,外边云雨已过,正是暖洋洋的正午,见小厮捧了昨晚用的雨具过来,只道放在你们院里吧。头顶上花窗吱呀一声开了,是海琳听见辟邪的声音,从屋中探出脸来对他嫣然一笑,将手中一朵海棠轻轻抛下,才又速速将窗户关上。辟邪抬头望了一眼,拾起花别在衣襟上,款步而出。

白日里的兰亭巷毕竟冷清,几个老奴在各自门前扫街,路上还有些酒楼的伙计挑着食盒往楼里送台面。纵然竹蓬底下荫凉,见这种光景,仍是让人慵懒得打不起精神。迎面倒有个年轻人低头走得甚急,辟邪离他尚有七八步开外,便闻得他身上浓香,心中就觉好笑。果然那年轻人身形突动,闪至辟邪面前,伸手来探他襟上海棠。辟邪手指微弹,劲力刺在年轻人手背上,衣袖拂动,带着他的身子猛转一圈。年轻人好不容易稳住下盘,握着右手,呲牙咧嘴地忍痛。

辟邪笑道:“你喜欢,就给你。”伸手在襟上掸了掸,那朵海棠从他怀中跳将出来,嗤地插在那年轻人的鬓角上。“让沈兄苦候一夜,真是失礼,这花儿只当在下赔罪了。”

沈飞飞讪讪然将海棠摘下,道:“你怎么知道小生在此等候?”

“昨晚沈兄跟了一路,在下还是知道的。”

沈飞飞恬着脸上前笑道:“前些天你叫人传了信来,说那个胡老头的闺女早就欢欢喜喜地嫁了人,李师才肯放小生脱身,小生承情,这里先谢过了。”

辟邪点头道:“那就好。”转身就要走,被沈飞飞上前拦住。

“可惜那李师又逼着小生答应了他一件事,非要小生替他找到你不可。小生寻遍京城,都没有你的消息,还以为今生今世就要流落京师街头,想不到,”沈飞飞将辟邪身上宫衣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原来是宫里的公公,难怪找你不着。”

辟邪冷笑道:“找不到我,沈兄大可一走了之,沈飞飞从来也不是什么重诺守信的人,只怕里面还有些别的缘故吧?”

沈飞飞只得陪笑道:“明珠姑娘还好么?”

“好得很呐,劳沈兄挂念了。”

辟邪拱了拱手,再欲脱身,沈飞飞急忙道:“且慢。”

“你已找到了我,只管和李师去说,现下可不要耽误我正事。”

沈飞飞道:“李师这个人虽然凶神恶煞,其实是个实心眼儿的二百五,小生和他说了不要紧,只怕他当真闯入宫中找你,你们怎么说也是师兄弟,能眼看他去送死?”

辟邪笑道:“沈兄,你在江湖上也是个成名人物,十六岁上就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现今怎么变得菩萨心肠?”

沈飞飞正色道:“若是别人,我才不管他死活。李师天真烂漫,是真正没有半点坏心的人,若他被你坑死了,我和你没完。”

辟邪失声一笑,才要说话,却见沈飞飞望着自己身后眉开眼笑道:“好了,找你的正主儿来了,你和他说吧。”

辟邪暗自后悔让他的缓兵之计拖住,回身果见李师仗剑飞奔而来,口中兀自大喝着:“辟邪,你别跑!”

“真是冤孽。”辟邪不由长叹一声,上前劈头盖脸就道,“我欠了你银子么?”

李师璀璨笑容凝固在脸上,摸不着头脑,“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追着我不放,还不回你那白羊大杉府黑坟县胡家庄去。”

“我和师傅打了赌了,既然我武功不如你,认赌服输,我定要跟在你身边。”

辟邪道:“老实跟你说,我是宫里的太监,你若想整天跟着我,先净了身再说。”

不料李师大声道:“好啊!”倒把辟邪和沈飞飞都吓了一跳。

沈飞飞忙笑道:“你个愣头青。”伏在李师耳边说了几句话。

果然李师一脸骇色,“多亏你先说了,我还以为就是洗个澡呢。”对辟邪皱眉道,“这可不行,还有别的法子么?”

辟邪冷着脸,“没有。”

“我躲在宫里也不成么?”

辟邪知道这句话必是沈飞飞教的,瞪了沈飞飞一眼道:“更不行!不等你死,我先被你害死了。你不如先回家,练上几年功夫,再找我较量如何?”

李师笑道:“你这是在哄我,我还是听的出来的。”

辟邪冷笑道:“你还不算傻。我武功高你数十倍,用得着你保护照顾么?你要听我使唤,先说一件,你杀过人么?”

李师怔了怔,“没有。”

辟邪微笑道:“你多会儿杀了沈飞飞,就算你心诚,我便放心留你在身边。”

沈飞飞抽了口冷气,倒退一步大声道:“你们师兄弟不痛快,不关我的事,别!”

李师却是大怒,目光灼灼盯着辟邪道:“你这个人太过分!他与你无怨无仇,你要他性命做什么?”

辟邪哼了一声,“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他十三岁偷盗成性,十五岁便开始杀人,十六岁时一把火烧了夸州六河县衙,死了二十七口,现在要他伏法偿命只怕他死一次还不够。”

沈飞飞见李师愤怒的眼神转而投在自己身上,不由面如死灰,挣扎道:“等等。”

“我说的是真是假,你问这位沈兄就知,自己看着办吧。”辟邪朗声一笑,将两人撂在街上,悠然自去。

回到宫中,居养院里只有小顺子一个人,擦着汗扇着茶炉在廊下烹茶,见到辟邪转来,欢呼一声,“师傅回来了,明珠姐姐快要急疯了,要不是二师伯传了信儿来,只怕姐姐就要出宫寻找。才刚庆祥宫传来消息,说是四爷回坤宁宫当差去了,明珠姐姐嘱咐我说给师傅知道。”

“他真是个机灵人,躲得倒挺快啊。”辟邪微微觉得有些失望,坐在一边问道,“明珠现在人呢?”

小顺子往茶盏里倒了茶,奉过来道:“去尚功局了。”见辟邪接茶的手腕上缠着白绢,笑问:“师傅手上是什么?”

辟邪解下寒绢手帕,上面尚留有海琳的芳香。阳光透过纤细的丝绢,仍照得他手指雪白晶莹。

“没什么。”他随手将手帕扔在茶炉里,看着袅绕青烟飘散,慢慢道。

“姑娘,这日头毒了,再往前赶可没歇脚的地方,且容我们喘口气如何?”轿夫在外和丫头白杨紧商量。

“呦,这可要问我们小姐。”

紫眸打起轿帘,笑道:“歇一会没事。”

出了城,郊外一片农田,方圆几里之内除了住家,只有这处小亭独立,供往来行人休憩。亭外树阴下已经停了一辆骏丽马车,赶车的小厮懒洋洋靠着车辕剔牙,亭中两个丫头围着一个妇人奉茶打扇子。白杨远远见了,对轿夫道:“你们树阴下歇着罢,小姐亭子里坐会儿。”

紫眸由她搀出来,在亭子一角坐了,那两个丫头朝她点头微笑,端了盏凉茶来,道:“都是赶路在外的,不嫌弃的话,请用杯茶。”

紫眸忙道:“多谢了。”

“呦,这声音怪耳熟的。”那正座的妇人放下茶碗转过身来,讶然笑道,“这不是紫眸么?”

紫眸和白杨见了那妇人,都是大吃一惊,紫眸叮地将茶盏失落在地,站起来颤声道:“妈、妈妈。”

“这话怎么说的。”那妇人掩嘴一笑,“你现在是官家的二奶奶,能管我叫声栖霞姐姐,我就要念佛了。你们这是上哪儿去?”

“我们……”紫眸脸色煞白,吞吞吐吐一句。

白杨忙道:“我们上香去。”

“上香?”栖霞笑道,“这里方圆十几里可没听说有寺有庵,你们这路可走得长远了,难怪心疼家里的轿夫,自己轿子不坐,雇了人抬着。”

“是。”紫眸勉强道,“我们路远,这便告辞了。”

“别,”栖霞上来拉住紫眸道,“晚一点有什么要紧。长远不见,说会儿话。”

白杨陪笑道:“我们真是赶路,妈妈放我们走吧。”

栖霞笑了笑,“我和你主母说话,轮不到你插嘴,现下就是有你这种刁奴,撺掇着主人做坏事。自己不想想,卖身契还在我院子里搁着呢,就当能清清白白做人,大大方方说话了?”对自己的两个丫头道,“这还是我们院里的姑娘,你们陪她聊聊。”

两个丫头上前,不顾白杨挣扎,架到一边,先喝了一声:“闭嘴。”

栖霞拉着紫眸坐下,叹道:“听姐姐我一句话,今后这香咱们不烧了。当初可不是我逼着你嫁人,问了你三遍,是你自己说愿意的。我欢欢喜喜办好嫁妆送你出门,你说喜欢白杨这个丫头,我一两银子也没要你的,便让你带去,为的就是你尽心尽力地服侍探花郎。你到底哪一样不如意?哪一样不称心?为什么现在还在招惹那个姓安的?”

紫眸早就吓的魂飞魄散,低声泣道:“当初是我错了,妈妈饶了我。我心里喜欢的,还是安家公子。”

栖霞笑道:“你真是个痴情的人,可惜就是有些水性儿,也罢,由得你。”

紫眸听她这么好说话,才觉惊讶,只听两个轿夫已在嚷嚷:“可瞧见前面了么?好大的烟,敢情是着火了不成?”紫眸奔到亭外,只见两里之外浓烟冲天,正是安家大院的所在,回首望着栖霞,震惊恐惧之间早忘了悲恸,“你、你……”

“姑娘,这不是你要去的地方吧?”轿夫上前来问。

栖霞的丫头出来啐道:“呸,你们嘴里真是晦气。这姑娘是来访我家***,如今路上遇见,用不着你们啦。”付了来回轿资打发轿夫走人。

栖霞笑道:“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你真是往那里去的?如此也好,你那点丑事再也无人知道,免得探花郎丢人现眼。你不用前行了,我的车大,载你回去。”

白杨听她说到“再也无人知道”,便知自己性命难保,才刚要呼救,已被那小厮上前一记嘴巴扇昏,塞在车里。两个丫头服侍栖霞和紫眸上车,那小厮仍是叼着牙签,懒洋洋甩着鞭子,慢慢赶着回城。

栖霞安置紫眸回家,眼见霍炎家人出来接了进去,才放心回转兰亭巷。车到门前,正赶上姜放按时到了,自己一个人下车,迎上前去,笑道:“姜爷,少见呐。”望着他身后两个年轻人,明知故问道:“这两位小爷是姜爷手下?”

姜放道:“你说对了,这两位是今科武试的榜眼探花,游云谣、郁知秋,过来见过栖霞姑娘。”

栖霞叹了口气,“要说这天下的才俊总是百川归海,只要是皇上身边的,都是人物,怎不叫人叹服?快请里面坐吧。”

今日乃是重新调派宫中侍卫的日子,新入选的侍卫也点名儿分派到各门各处。游云谣和郁知秋两人因前几日得罪了宫中掌权的大太监吉祥和辟邪,心里十分惴惴。果然,新往乾清门调派的名单中连胡动月等人点到了,只有游云谣和郁知秋被派在宫城当差,做了俗称的紫南门侍卫。姜放见两人沮丧,过来笑道:“有什么!你们还是二十出头的人,来日方长,有的是你们建功立业的机会,不急于一时。怎么说这也是你们入仕的第一天,来,咱们喝杯酒去。”

游云谣和郁知秋年轻豪爽,听他这么说,只将不如意的事抛在脑后,换了便衣,晴日之下跟他漫步而出,哪料姜放转了几个弯,竟拐到兰亭巷来了,他们都是世家子弟出身,家教甚严,从未涉足烟花柳巷,心中正觉大大不妥,却见栖霞从车中低头出来,三十多岁的人,仍是十分秀丽,谈吐文雅,气度高贵,与他们所想的寻常烟花女子自有天壤之别,再见苑中格局悠然宁静,人物风流美艳,一时恍惚不知所至。

姜放笑道:“这是京城里顶顶大名的清雅馆子,我是个武夫,懂不太多,只是这里厨子的手艺当真称得上技冠京师,多日不来解馋便觉骨头痒。”

栖霞笑嗔道:“姜爷不解风情也就罢了,这话要是让姑娘们听了去,伤心之余定要拆了厨房。”

姜放三人都是朝廷命官,在正厅里露面多有不便,栖霞径直引到后面的回眸楼,上了二楼,廊下已然站了个华服少年,倚着栏杆从身旁的美姬手中的帕子里接过酒盏,笑着一饮而尽,回头对姜放道:“等了多时了,大统领怎么才到?”

游云谣和郁知秋见他笑颜雍容,正是辟邪,想到前几日才刚对他出言不逊,自是尴尬。

栖霞笑道:“原来六爷也在这里,几位要不要一起坐。”

辟邪道:“姐姐不知道,我是等他们来的,早叫人摆好了席面。”

“叫的什么菜?”姜放问道,“可有醋椒的桂鱼?我去厨房瞧瞧,学了他们的法子回去。”说着竟和栖霞、海琳下楼走了。只剩下游云谣和郁知秋,不得已拱了拱手道:“大总管。”

辟邪道:“不敢当,这是别人私下的戏言,奴婢现在还是宫中无品级的奴才,两位这么说,可要折煞奴婢了。请吧。”他推开门,打起里面的垂帘,请两人坐了,只空了上座留给姜放,亲自执壶过来替两人斟了杯酒,道:“今天来,是要先给两位赔个不是。”

两人吓了一跳,郁知秋忙道:“公公这是什么话,要说到不是,都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那日里言语上多有得罪。这杯酒我先干为敬,只当赔罪。”

辟邪见两人将酒喝完后仍是一脸惶惑不解,笑了笑道:“二位心里在想,既然因得罪了你们师兄弟,害得我们被派到了紫南门外,如今摆这鸿门宴,不知又要耍什么花招,还是小心为妙——对不对呢?”

“不敢不敢。”两人被他一语道破心事,都涨红了脸。

辟邪道:“人之常情,甚易揣测。我也算半个学武之人,二位更不必说,咱们只管爽爽快快的。”

游云谣笑道:“听公公这么一说,我也不妨问一句,公公到底有何深意?”

“想不到游兄真是痛快的人,”辟邪笑道,“老实说,我们师兄弟虽然出身微贱,只因在皇上身边伺候惯了,个个都有些古怪脾气。若非是当世的人物,我们师兄弟还真懒的打交道。二位是人中的豪杰,咱们这也算是物以类聚,意气相投。”他说这句话时脸上傲气飞扬,洒脱磊落,游云谣和郁知秋两人虽然性格迥异,但少年人心底都一样的狂傲不羁,立时生出些亲近之意。

辟邪摆手,叫他们不要谦辞,道:“万岁爷年轻,一句话就要奴婢代点了武进士,不知里面生了多少周折。不瞒二位,自那之后,我毒也中过,打也挨过。万岁爷皇恩浩荡,顾惜奴婢的性命,不然今天你我也不会坐在一处说话。万岁爷道,宫廷之中,处处都是陷阱,现在的武进士锋芒毕露,且不说被人压制,有几个显眼点的,不定还会遭人毒手,好不容易选来入仕,无论如何要保全这些朝廷将来的栋梁精英。我已经招了人嫉恨,你们又是我代点的,原本都是为皇上效命,没有什么私心,只怕有些人鼠肚鸡肠,以为我们结党营私,少不得要把你们当作眼中钉,所以奴婢前几日校场上故意得罪两位,免得人多生口舌,二位可要担待则个。”

游云谣和郁知秋恍然大悟,想不到宫中斗争已是如此剧烈,都先打了个寒战。

辟邪道:“这回两位派到紫南门,是皇上和姜统领商议的,乾清门侍卫驻守内宫关防,乾清宫侍卫是皇上贴身护卫,不能说不重要,但常人不知道,紫南门侍卫监守前面三大殿,内阁,六部,内务府,整个朝廷都在紫南门侍卫和禁军手里把着,皇上说,虽然过去紫南门的禁军和侍卫都不算是皇上最亲近的人,但二位才堪大用,时日一长,定能替皇上守住这朝廷要冲。”

郁知秋才知道已得皇帝信任赏识,不由意气风发,游云谣却是凛凛一怔,望着辟邪欲言又止。辟邪看的清清楚楚,向他微微摇了摇头,命他不要说破。郁知秋道:“皇恩浩荡,臣自当倾力效命。”

辟邪笑道:“原是我小心眼儿,对皇上说,他们还年轻,不知体会皇上的重用之意,还是须说明一声才好。万岁爷当时就笑我。现在一看,还是皇上圣明,两位深晓圣意,以大局为重,倒是我白担心,这鸿门宴也是多余。”

“呵呵,六爷手里的银子花不完,不过一席酒菜,就心疼成这样?”姜放大笑一声,从外面进来,招呼使女将桂鱼放在席中,“三位是不打不相识,六爷也该向我手下的人赔个不是,先罚一杯。”

“我早知道大统领是个护犊的人,这酒不喝可不行。”辟邪端起酒杯向游云谣和郁知秋拱了拱手,抬头饮尽。

郁知秋道:“不敢当!公公的武功出神入化,那天也是让我们长了见识。”

辟邪笑道:“那天拼了命要显白,弄得上气不接下气,让各位见笑了。”

“哎!”姜放道,“六爷可不要欺负他们年轻,他们目光如炬,怎么不知道六爷的武功已入化境?”

“这两位只怕还大着我几岁,我怎么欺负他们年轻?大统领这话可差了。”辟邪大笑,“两位的剑法出众,今后还要请教呢。”

他怕宫门下匙,替众人筛了一遍酒,就便告辞。游云谣和郁知秋才知他是个颇洒脱的人物,此时有些依依不舍也只能作罢。

辟邪走到苑门前,栖霞赶过来,“六爷就要走了?”向外瞥了一眼道,“门外有个人自六爷进来,一直等着,六爷小心。”

辟邪皱了皱眉,出门果见李师靠在街对面的墙上等候。

“你杀了沈飞飞?”

“没有。”李师一反常态地低着头。

“难道是我说的不是实情?”

李师跟在辟邪身后慢慢前行,过了半晌才道:“你说的都是实情。”

辟邪回头笑道:“你既没有杀他,又来找我,难道是下定决心回白羊,来向我辞行的么?”

“也不是。”李师扬起清澈的眼睛,“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回去。”

“哦?”辟邪饶有兴味地望着他犹豫复杂的表情。

李师道:“我从师父那里听了很多你的事。你七八岁的时候就和匈奴交战,从小的志愿就是驱逐匈奴,保护中原太平。”

“我没有和匈奴交战,只是碰巧在那里,任我现在的武功再高,也不可能七八岁的时候就去打仗。世间的变化何其之快,我的志愿早和从前不同了。”

“师父不会骗我的。”

“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是白羊的牧人,在那里,牛羊迁徙的时候蜿蜒数里,兄弟姐妹赛马飞奔,也跑不到草原的边际。匈奴南下之后,我们放牧的谷地被他们强占,弓箭时时在头上乱飞,牛羊马匹也被他们掠去无数。我有剑却架不住他们人多,我本想跟着你,赶走这些掠食的豺狼,让我的兄弟姐妹夺回自己的土地,白羊人的后代子孙无忧无虑。”

辟邪笑了笑,“白羊已经很好了,出云以北天天都在死人,驱逐匈奴不是我们两个人随便说说就能做的,这是朝廷和军队的事。”

“我也想过从军,”李师道,“师父却对我说,如果跟着你,比从军强过百倍。就算我战场上能杀百人,也比不上你一句话能击溃上万的大军,所以我便找你来了。可是……”

“可是?”

“沈飞飞说他十六岁以前,一共杀了三十七个人,他虽然知道他们每个人都该杀该死,可是每次杀人以后都非常的难过。这三十七个人,都有妻儿老小,就算世上所有的人都恨他们,他们的父母一样会伤心,他们的子女也一样变作孤儿,他们没有招惹谁,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痛苦?他们就没有理由来向你报仇了么?就象我为了自己的家人和匈奴打仗,在我剑下死去的匈奴战士,作战的理由说不定和我是一样的,他们的兄弟姐妹和孩子就不应该有更多更大的土地放牧他们的牛羊了么?”

辟邪不料这样的话会从一个莽撞冲动的年轻人口中说出,讶然笑了一声,“你中了沈飞飞的毒了。”

李师却问道:“我们和匈奴这样杀来杀去,是对的,还是不对的?象沈飞飞这样为了报仇去杀人到底是对的,还是不对的?一个人犯了罪,杀了他偿命到底是对的,还是不对的?我从军杀敌,死的是上百个敌人,如果我跟随你,杀的人会不会更多?从来只有师父教导我道理,现在他不在身边,这个问题只有问你了,如果我不想明白,我就不知道今后应该怎么办。”

辟邪笑得悄然无声,“原来你还是个有佛性的。你这么问,可难住我了。我先问你,”他随意指了个路人道,“这个人要是上前来杀我,你会不会阻止?”

“会啊。”李师大声道。

“我从没有欺负过他,甚至不认识他,他只是看上了我囊中的钱财,就要取我性命,眼看他的刀就要刺在我身上,你不杀他,我就要死,你怎么办?”

李师想了想才道,“我会杀他。”

“这个人要是沈飞飞呢?”辟邪望着李师绞尽脑汁的样子,异常愉快。

过了半晌,李师才道:“我还是会阻止他,但是最好他只是受伤,不必死。”

辟邪放声大笑,“在你出手的那一刻,他就死了。但这个人若是你的兄弟呢?”

李师瞠目结舌,百思不得其解,最后道:“我不知道。”

辟邪叹了口气,“再倘若不是你兄弟贪我钱财,而是我杀害了你的父母,你又会如何?”

李师想也不想,“我不会阻他。”

“这便是了。”辟邪道,“我们做的每一件事,只要站定了自己的立场,便没有什么对不对的。就说刚才,换作明珠,她不会管我是不是和你兄弟有仇,只要是想伤害我的,她一定会替我除去。人要是脱离自己的立场来看浮世众生,倒不如成佛的好。”他说着不由一声冷笑,“要是说佛祖天神法力无边,世上众生命运因缘都由他们安排,他们要是真的大慈大悲,何以看着人世间杀戮不断,冤冤相报?我虽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佛祖菩萨又是什么好心肠,要将我生在这世上害人?再不说人,就是众生都有杀性,豺狼猎狐兔,虎豹食牛羊,我们身不由己杀个把人,有什么了不起,要你愁成这样?”

李师张着嘴盯紧辟邪,一时说不出话来。辟邪道:“你问我,我便这么答你,全因我不是善心的人。你要是跟着我,只怕今后杀的人不止上万,咱们朝中的大将,哪个不是战旗一挥,沙场上就尸骸遍地。我身边驱策的,都是穷凶极恶的人物,我对他们也没安什么好心,只要必要,一样会让他们送死。这样的日子,你想过么?你要觉得这样也不算什么,好,我从今天起就授你武功,让你好好地替我杀人放火,满手血腥,哪天因要保命,只当你是弃子,让你死的不明不白,你便称心如意了?不过我可告诉你,你现在就给我答复,我可没有时间天天陪着你消遣。”他继续前行,李师沉默着,仍是紧跟在他身后。

眼看前面就要出了兰亭巷牌楼,李师突然道:“你从前不答应我,就是因为这个?”

辟邪头也不回道:“不错。”

“你是怕我被你害死,所以不答应我跟随你?”

辟邪一怔,不由转过身来,看见李师目光璀璨,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向后退了一步,道:“且慢。”

李师带着一脸恍然大悟的笑容,逼近过来道:“你不愿坑我,分明就是个良善的人,象你这样的,还算什么穷凶极恶?”

辟邪身子已经靠在牌楼的柱子上,万没料到自己刚才那席话竟让李师这个直肠子一来一去得出这样的结论,懊丧之余冷笑道:“哪有你这样把善恶分得截然清楚的?你脑子不转弯的么?不是黑就是白?”

“呵呵,”李师早将困惑抛诸脑后,放声大笑,“我终于明白了,如今你再想赶我走,可不成啦。”

“喂喂,光天化日,竟敢在兰亭巷拦路抢劫!”兰亭巷的游客大多囊中千金,若是无人罩住场面,早就大乱,哪有现在的繁华气象,这个兰亭巷的地保流氓眼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壮汉紧握双拳,对着个华衫瘦小的少年大声吆喝,只当是劫匪,领着四五个人上前阻止。

李师大笑道:“杀个把人有什么要紧,你们算是撞在阎王手上了。”腰中剑鞘咣嘡一响,这便要擎剑出来。

辟邪真只怕李师将自己那番话听了进去,胡乱杀人闯祸,忙上前一把按住,喝道:“你少装疯了,说什么你都当真。”此言出口更是后悔莫及,只觉平时的镇静风度被这天真耿直的青年搅得乱七八糟,一腔无名火尽数撒在几个流氓身上,上前大吼一声:“爷的事也要你们多管,滚!”这声大吼调足真气,连李师也觉五脏震荡,晃了几晃,更不用说那几个痞子,被尖利声音刺得耳膜剧痛,心血翻滚,抱着脑袋呼痛。

辟邪哼了一声,拽着李师的袖子疾步就走,奔到僻静的地方,在李师金子般灿烂的笑声中突然长叹道:“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