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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杀手的震憾

舒寻玉不喜欢今晚的天气。 

因为今天晚上月光太好,月色太美,更重要的是月夜太亮。 

他喜欢在一团漆黑如墨的夜色中悄悄的出手,一击而退。 

月黑风高,才是杀人之夜。 

他当然不会气馁,也不会改变计划。每一次任务前,他都会仔细研究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每一次他都决不会令人失望。 

这是他第五次杀人了,也是他的最后一次暗杀。他相信以后即使当他成为名震一方的大侠时也一定会回想起这段杀人的岁月,因为他始终认定自己是以一种常人梦想不到也无法做到的方式来卫道,虽然他日后不会再对人提起这段岁月,但他一定忘不了,甚至会在寂寞的时候有些怀念,有些自豪,有些苍茫的顾盼,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满足与成就感…… 

他静静藏身在这个名为迁州的小城县府后花园的一棵大树的枝桠中,细密的树叶把他的身影掩盖的一丝不露。 

他一点也不着急,他知道他的目标总会出现,他的手心甚至没有渗出一丝汗水,他的身体也没有发出一点抖动,二天前他就已经藏身于此,不吃不喝,只为了今晚的一击必杀。 

“今晚星光灿然、月华如水,鲁侍郎光临舍下,真是令鄙处篷壁生辉啊!”长笑声中,几人步入后花园门口,当先一人正是县知府刘魁,在后花园口却站住一拱手,“哈哈,鲁大人先请。” 

“刘知府客气了,在下现已辞官,以后便只有秋道先生再无鲁侍郎了。”一种清朗的声音淡淡响起,语意虽客套,语气却倨傲。 

“谁不知鲁大人是将军宠信朝中的大名士大才子,一时不如意又算得什么,以鲁大人的文采风流,日后必将会东山再起,我刘魁还要多多仰仗鲁大人的提携。” 

“哈哈,刘知府过誉了,秋道现在只是一介白丁文士,难得刘兄不耻论交,今日我们便只谈风月莫论国事。” 

“好,我已传令让人去取笔墨,小弟仰慕鲁大人的文采已久,今日后花园里正要请教名动翰林的秋道先生妙诗绝赋。请!” 

舒寻玉精神一振,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步入后花园中他的目标……鲁秋道。 

舒寻玉从来没有见过鲁秋道,却早早听说过此人。 

鲁秋道乃是当今朝中风云人物明将军手下的第一谋臣,从小便是天资聪颖,才计绝高,十四岁即高中举人,十九岁去京城科考,以他的资质原来不难一日晋升成名,却自作聪明送礼于当时的主考官,不料当时主考官大学士郭唐镜乃一清廉之士,见其心术不正便故意不予录用,鲁秋道一怒之下便投奔明将军。以其才智不数月便深得将军宠信,然后随着明将军北破匈奴立下军功,一度官拜翰林院礼部侍郎。 

一朝得势,鲁秋道上任后便借助明将军的势力首先设计陷害仇人郭唐镜,使郭唐镜丢官后更是对其百般折磨后凌辱致死。至此,鲁秋道更是不可一世,甚至私下放言天下除了将军没有人可以让他服庸,朝中百官稍有不满言词落入其耳中,更是含毗必报,手段恶毒无所不用其极,更可厌是鲁秋道自以为风流倜傥,好色贪花,仗着将军的威名,对看入眼而不从的民女便强抢以做私房。 

这一次鲁秋道胆大包天贪污巨额兵饷,平乱北疆的数万官兵因饷银被扣,集兵欲反,这才东窗事发。由于官兵造反牵连太大,连将军也不能保他无事,鲁秋道终被罢官,然后便远遁江南,要不是将军护着他,早被愤然的官兵分尸于侍郎府中。 

朝中官官相护自是谁也奈何鲁秋道不得,只要将军一朝权重,过不多时恐怕又会让其官复原位。江湖上正派之士亦是不敢因此得罪明将军,要知明将军扳倒政敌魏公子后,更是权倾朝野,势力日渐坐大。谁人敢先出头只怕就此会身遭灭门之祸。 

然而江湖自有正义在,岂能令鲁秋道就此逍遥!!! 

什么是江湖? 

江湖就是武林儿女替天行道的法场。 

什么是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就是江湖的正义? 

什么才是正义? 

正义就是江湖上的法律。 

哪里有正义? 

江湖上最有名的正义就是五味崖! 

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疾恶如仇专杀贪官被誉为白道第一杀手的虫大师的杀人榜。上面只有无恶不作的贪官的名字,只要悬名其上三个月内便绝不落空。 

好!好一个虫大师!!好一个五味崖!!!真是让人拍手称快,不知这一次在五味崖上悬名的是谁? 

鲁秋道! 

看到了鲁秋道的出现,舒寻玉的眼睛骤然一亮。后花园中先后进来了六个人,他却只看到了一个人。 

即使进来的是六百、六千人,他也只看到这一个人。 

鲁秋道年龄看起来不过三十开外,面容清俊,神态潇洒,那种浑不将天下任何人放在心上的气质更是让人看来不禁心折,可谁能知道此人虽有如此一付世外高人的容颜,却实是一个大奸大恶之徒? 

舒寻玉当然看得出鲁秋道身边的几个人应该全是明将军手下的高手,那个腰挂软鞭的虬髯大汉想必是“鞭不留行”卫仲华,那个面色漆黑双手却白得发亮的想必是“白砂圣手”葛冲,那个手执剑柄神情倨傲的年轻人想必是将军手下新一代剑手中最负盛名的“三绝剑客”雷惊天,还有迁州府的知府以暗器成名江湖人称“飞叶手”的刘魁,另一个垂首而行看来并无武功的文士想必是刘魁的幕僚…… 

他并没有把鲁秋道本人放在心上,江湖上都知道,鲁秋道虽然看似道风仙骨,却是不懂半分武功的。传言如此,他也依然不敢稍有轻视,仔细观察鲁秋道,果然虽是神气活现眼中有神的样子,却是脚步虚浮,内气外泄,不通武道。 

面对这许多武功纵然在他之下也相差不远的对手,舒寻玉却依然信心十足,他已完成过四次看似绝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每一次都给了他丰富的经验和无比的信心。 

做为一名杀手,重要的不是武功的高低,而是智慧与出手的时机。他如今需要做到的就只是如何在别人出手阻拦他以前,杀死鲁秋道。 

自从得知道鲁秋道将来迁州的情报,他二日前便悄悄潜入县知府刘魁家中的后花园,以鲁秋道的自命风流,刘魁的竭力讨好,他早已料想到他们必来此耗费大量人力财力的县府后花园中赏月。他这两日强忍饥渴,隐身于此,只在吐纳呼吸间汲取来自天地间的精气以保存必须的体力,便是要在这别人绝意料不到的机会下杀死这个将军手下的第一谋士,朝中第一奸臣。 

他故意选中在这棵后花园中枝叶最茂盛年代最久远的古树下藏身,通过两天中的收敛龟息仿佛已化身为古树中的一部份。一来可以躲开对方高手灵敏的感觉,二来他也已算准了鲁秋道必然会在此处摆下酒宴。此处正是该后花园的关链之处,隐为整个花园中观赏的重心。以鲁秋道的为人,做什么事都会争着抢尽锋芒,自然不会放过此处。 

鲁秋道来此必不忘其自命风流的本性,而以刘魁的奉承巴结也必然会请一向以文采绝世的鲁秋道于此月圆之夜赏月吟诗。他已决定当敌人抬头望月被美景迷醉心神的一刹从树影中飞身出手博杀…… 

做一个好的杀手,不仅仅要有过人的武功,超人的智慧,还要懂得天时与地利,更要懂得利用。 

而舒寻玉,无疑就是这样的一位超级杀手。 

果然不出他所料,敌人现在就在他的身下把酒言谈。他不用眼睛看,不用刻意去听,甚至悄然运功收缩毛孔让身体处在最小与外界能流的交换情况下,对方都是高手,任何一点小小的举动都有可能引起警觉。 

舒寻玉只在神智中保持一点绝对的清明,清楚地感觉着在自己身下敌人的动向。他还在等那个最好的时机,他绝不容许自己最后的一次暗杀会有什么疏漏。 

对于他来说,杀人不仅仅是一种方式,更是一种追求完美的艺术。 

在江湖上,杀人的动机有许多,但同样的杀死一个人却绝对可以有不同的方式。 

而对于他这样的杀手,杀人的方式却就只有一种:一击即中,全身而退。 

就像是一本书,不同的内容却绝对只有一种主导的文字。 

他就是一本书。 

他就是虫大师手下琴棋书画中的“书中寻玉”——舒寻玉。 

鲁秋道一揽颌下三缕长髯,望着刘魁淡淡道:“虫大师悬我名于五味崖,不知刘知府对此有什么看法?” 

“这个……咳!”刘魁万万想不到鲁秋道开口便直述此事,饶是心中虽有千万谄媚之言,但天下任何稍有劣迹的官吏乍闻虫大师之名,谁能不心惊胆战,“鲁大人吉人天相,更有将军为靠山,五味崖悬名之事,大可不放在心上。”虽是慰藉之语,但语调战战兢兢,那有半分慰藉之情。 

鲁秋道仰天长笑,“刘知府有所不知,虫大师悬名之举虽是让白道武林士气大振,却实是一招败笔。” 

刘魁躬身长拜,“以前下官对鲁大人只是闻其名而敬畏,此时便真是由衷佩服大人的笑谈生死的气度了。” 

鲁秋道淡然一笑,“呵呵,刘知府到真是乖巧,做这个县令实在是委屈了你。”刘魁寻思其中语意,心中惊喜交集,越发觉得鲁秋道的高深。 

卫仲华对鲁秋道一拱手,“虫大师悬名五味崖,从不落空,却不知大人何故认为是败笔?” 

“因为这一次虫大师无异是向将军宣战,以将军的实力岂是虫大师的杀手组织所能憾动的,哈哈,各位试想如果悬名三个月而鲁秋道毫发无伤,誉为白道第一杀手的虫大师的颜面往那搁。” 

葛冲亦是对鲁秋道抱拳施礼,“不错,我们只要保得鲁大人三个月的性命,只怕虫大师一急之下便不惜要亲身犯险,那时再布下天罗地网……” 

雷惊天也是长笑一声,接口到,“哈哈,若是虫大师也伤在将军手下,天下还有谁敢挡将军的锋芒。” 

鲁秋道轻轻一摆手,“虫大师成名数载,从不虚发,岂是侥幸。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对手太强大了,何异螳臂当车。” 

舒寻玉心中冷笑,却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时却想不起来。 

他仔细回想一切细节,一种难言的感觉蓦然浮上心头。 

刘魁不是隶属将军的人,心中对鲁秋道各人的托大仍是有些不以为然,嘴上自然还是恭恭敬敬的,“话虽是如此,不过大人还是小心为好。” 

鲁秋道凝色道,“各位可知虫大师最厉害的是什么?” 

葛冲小心翼翼地道,“虫大师的武功谁也不知深浅,自从九年前一击伏杀刑部李大人,再也没有人见过虫大师的出手,只知道他手下的琴棋书画。而这四人各擅胜场,的确分不出那一个才是最厉害的,还请大人指教。” 

“人人都以为‘琴棋书画’是虫大师的四支杀手锏,其实不然。虫大师严令手下弟子不得大开杀戒,每杀五人便可出师不做杀手,而其名字则由新收的弟子补上。而杀手出师之后或隐姓埋名远走他乡,或更名换姓重做一方武林大豪……”鲁秋道长叹道,“我虽不与虫大师同道,却也不得不欣赏此人的做事出人意表,实在是很有风格。” 

众人第一次才知道原来虫大师名震江湖的琴棋书画竟然绝不止四人之多,一时齐齐惊噫了一声,脸上神色均是阴晴不定。 

最吃惊的当属在树上的舒寻玉,这本是本门极其秘密之事,如今却听鲁秋道侃侃道来,心情怎不激荡难止,连忙平心静气,继续凝神细听。 

鲁秋道续道,“将军志在一统武林,对虫大师早有提防,但得到这些消息却也是真不容易。” 

众人猜测着其中过程之惊险血腥,无不屏息。 

“虫大师一代天骄,最厉害的却还不是这四人,而是他的武器。” 

“哦。虫大师的武器是什么?” 

“影子!” 

“他的影子???” 

“不错,据说虫大师最厉害的乃是名唤做‘影子’的一种武器,却是谁也没有见过,更没有人知道‘影子’的出手……”鲁秋道再叹,“因为见过‘影子’的人,想来都是死人了吧!” 

舒寻玉心头大震,因为这是虫大师的最大秘密,连他都不知道“影子”到底是什么,只是偶然闻过其名,这鲁秋道却是从何而知?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他已经知道是什么地方不对头了。 

鲁秋道虽然一向得将军宠信,但毕竟是一介文士。刘魁奉承他并不奇怪,而适才将军手下的诸如卫仲华、葛冲、雷惊天心高气傲狂放不羁之辈如何会对他态度如此恭敬? 

莫非这是一个局??? 

舒寻玉心念电转。手中已紧紧握住自己的兵器“流苏钩”。 

是不是应该就此退去,以待下次机会呢?他深信自己的行藏绝不至于泄露,一时是战是退委实难决! 

鲁秋道沉思半晌,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问道,“你们可知我为什么要说这些?” 

刘魁此时对鲁秋道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大人请解下官愚钝!” 

“琴、棋、书、画。秦聆韵、齐生劫、舒寻玉、墨留白这四人无一不是杀手中的一代奇材,我一进此门见此后花园的布局便可料想到其中必然会有他们当中的一个……与人对敌正如挥军疆场——攻心为上,我之所以说了这些话,便是要让其在心惊之下自然露出破绽……” 

鲁秋道突然仰面望向古树中舒寻玉藏身的方向,眼中神光暴长,“虫大师这一次定会有断臂切肤之痛了……” 

话音未落,在刘魁的惊呼声中,一道灿胜月华的钩光从树影中直向鲁秋道袭来。 

舒寻玉终于出手了。 

鲁秋道蓄势已久,右掌在一片钩光中准备无误地拍在舒寻玉“流苏钩”离柄七寸之上,正是钩势中最弱的地方。此时的鲁秋道眼中神光凛冽,气势澎湃,仿若天神,那有半分适才脚步虚浮不通武功的样子。 

舒寻玉但觉对方的掌势全然封锁了自己的变化,一丝澈骨的寒意随着碰触到对方掌心的钩身传来,全身拨起三丈,腾空一个跟斗勉强落在树梢,运功与那丝遁入经脉中质地怪异的寒流相抗。 

“呛”,此时卫仲华、葛冲和雷惊天方才各自抽出兵刃,刘魁惊魂未定,讶然失措。 

舒寻玉身体随着树枝的起伏在空中飘荡着,缓缓调节着紊乱的内息。眼望树下神情潇洒恍若不可一世平生仅见的大敌,这才真正明白了这个一招之下便让自己负伤的到底是何人! 

心中震憾下,一口淤血涌上喉头,和着一字一句喷涌而出:“水——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