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接到了藤原秀泽的挑战书?”
“不错!”
“你可知道这是福王设下的一个局?”
“那又如何?”
云襄轻轻叹了口气:“自从你与藤原决斗的消息传出后,各地赌坊突然出现大宗赌注连买你胜,数目惊人,你知道为什么?”
苏鸣玉神情木然“我对赌博不感兴趣。”
云襄仰望天边白云:“福王花费如此心思,做了无数准备,就为这最后一局,藤原不败的神话即将破灭。你在江湖上一向低调,又与藤原不共戴天,所以成为打破神话的最佳人选。其实无论你武功高低,藤原这次都死定了。只有他死,福王才能以小博大,一把席卷天下。”
苏鸣玉冷冷问:“你跟我说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要你别受福王利用成为他掠夺天下财富的帮凶!”云襄忙道,“你只要拒不初战,按富贵赌坊定下的规矩,就只能以和局论,我才有时间揭开福王的阴谋,使他苦心孤诣的计划彻底破灭。”
苏鸣玉用奇怪的目光盯着云襄:“你要我临战退缩?”
云襄喟然叹息:“我知道,这样做会令你声名狼藉,从此在江湖上抬不起头来。不过想想那些被福王蒙蔽的普通百姓,他们许多人将在这场骗局中倾家荡产,数百万甚至数千万财富将被福王一把收入囊中,你又于心何忍?”
苏鸣玉寒着脸对云襄一招手:“你跟我来!”
云襄莫名其妙地随着苏鸣玉穿过苏府曲折的长廊,最后在后院的祠堂前停下来。苏鸣玉推开厚重的祠堂大门,神情肃穆地跨入祠堂中,默默在案前的香炉里插上了三炷香,然后在祠堂前跪了下来。
云襄打量祠堂,就见其中供奉有无数苏氏祖先的灵牌,刚过世的苏敬轩的灵位也赫然在目。而祠堂正面桌案的刀架上,还摆放着一把样式奇特的连鞘短刀。那刀弧形前弯,长不及一尺,正是金陵苏家独有的兵刃。
“你知道我苏家的标志是什么?”苏鸣玉说着双手捧起刀架上那把短刀,神情肃穆庄严,眼眸中闪烁着骄傲的荣光,“就是这柄无影风。当年先祖苏逸飞,得宋天璇和风开阳两位异人相助,打造出这柄绝世神兵之后,就没有辜负两位前辈的期许,以毕生之努力,终使它成为江湖正义和力量的化身。它对苏氏子孙来说,已经不是一件普通的兵刃,而是我苏氏一族的骄傲和精神象征。有多少苏家子弟为维护它的荣光,付出了鲜血和生命的代价!当着我刚过世的叔父,当着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你告诉我,它值多少银子?我苏氏一族的尊严,又值多少银子?”
云襄肃然望向那些灵牌,以及祠堂匾阁上那“武善传家”几个大字,不由摇头叹息:“看来福王选择你,也是下了一番苦心。当年第一名侠苏逸飞的后人,就算知道这是个骗局,为了家族的荣誉也无法退缩。福王真是苦心孤诣,处处算无遗策。”
苏鸣玉回过头来,冷冷的:“除开家叔的血债和苏氏一族的尊严,我中原武林乃至整个民族的尊严又值多少银子?难道你甘心看着一个蛮夷岛国的武士继续在我中华大地耀武扬威?”说着苏鸣玉猛地抽出无影风,向苏氏祖先的灵牌肃然一礼,“我以先祖苏逸飞传下的这柄无影风发誓,苏氏子孙可以战死,但决不会在任何挑战面前退缩!”
望着一脸决然的苏鸣玉,云襄沉默半晌,突然道:“你跟我来!”
马车载着云襄与苏鸣玉,穿过大半个金陵城,最后在一条偏僻破败的小巷前停了下来。苏鸣玉在云襄的示意下疑惑地跳下车,四下环顾,只见周围街道狭窄,房屋破败,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像动物一样在垃圾中寻找着食物。苏鸣玉在金陵生活了近三十年,第一次看到富甲天下的金陵城,居然还有如此破败肮脏的地方。
在云襄带领下,苏鸣玉顺着狭窄的街道缓缓而行。街道实在太窄,马车已不能通行,不过云襄对这一带的地形显然非常熟悉,领着苏鸣玉穿行在这片近乎废墟的城区中。
空气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沿途有不少面黄肌瘦的百姓,不住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显然不属于这里的两个年轻人。苏鸣玉看到这些被贫穷和饥饿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同类,只感到心神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
“像这样的街区金陵城中还有七处,”云襄边走边肃然道,“生活着大约十万余人,其他城市的情况也差不多,只是程度不同罢了。城市还算是好的,如果你去农村,会发现大半佃农的生活还不如这里。他们起早贪黑,做牛做马,只求能勉强吃饱肚子。尊严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一种陌生的东西。遇到灾荒,女孩子为一顿饱饭就能出卖童贞,卖掉儿女还是善良的父母,易子而食也并非传闻。在他们的生活中,最常见的一个词是‘活下去’,最罕见的一个词就是‘尊严’。”
“我对他们深表同情,不过这跟我的决斗有什么关系?”苏鸣玉不解地问道。
云襄停下脚步,回头望向苏鸣玉:“当这个国家还有一多半人为如何活下去而苦苦挣扎,连最起码的尊严都没有时,你不觉得自己的尊严实在有些奢侈?”
苏鸣玉哑然无语,眼里露出深思的神色。就在这时,街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人们扶老携幼,纷纷兴高采烈地拥向一个方向,很快就在前面一个街口排起了长龙。苏鸣玉疑惑地随着人群缓步过去,就像一间稍微像样的房屋前,一字排开摆放着几大锅热腾腾的稀粥,几个汉子正为凑过来的空碗添上粥水。原来是有人在赈济饥民。
苏鸣玉心中敬意油然而生,看了片刻,正想回头询问云襄。却见云襄目光中涌动着一种复杂的情愫,脸上焕发着一种圣洁的目光,正定定的望着前方。苏鸣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终于看到那间房屋门楣上的几个大字——济生堂。
“在你苏公子眼里,钱财是俗物,几百万几千万也只是个虚幻的数字。它跟你的尊严、荣誉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但在我云襄眼里,它有着实实在在的含义!”云襄说着指着那些排成长队的饥民,“一两银子可以买六十斤大米,足够一个四口之家生活一个月,二十两银子就够这里的一家人幸福生活一年。一两银子的米可以煮十大锅稀粥,有时候一口米汤就能救活一条人命。”
说到这里云襄猛然转回头:“这就是我对财富的理解,它比你的尊严甚至比我大明朝的尊严还重要!你可知道你为了自己的尊严,会使多少百姓倾家荡产,加入到这些饥民之中!”
苏鸣玉咬牙到:“没有人逼他们去赌,愚昧无知的人不值得同情!”
“愚昧?无知?”云襄突然手指天空,怒视苏鸣玉喝道,“是高高在上的权贵,用贫困剥夺了百姓求知的机会,是他们的残酷掠夺和一贯愚弄,才造就了百姓今日的愚昧。谁要鄙视这种愚昧,谁就是助纣为虐!”
望着神情骇然的云襄,苏鸣玉只感到心神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在云襄面前,他第一次生出高山仰止的感觉。垂首木然半晌,他终于抬头缓缓道:“多谢你让我看到了金陵城的另一面,我会认真对待考虑你的建议。”
望着低头缓步而去的苏鸣玉,云襄终于轻轻舒了口气,但眉宇间依旧满是忧虑。紧跟着在他身后的车夫走近两步,柔声道:“公子,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一切,一切听天由命吧。”
云襄微微摇了摇头,“这一战关系重大,我不能让福王的阴谋得逞。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阻止苏鸣玉出战,哪怕与他翻脸。”说到这里,云襄叹了口气,“风老,你要留意苏鸣玉的动向,随时向我汇报。”
二人一前一后缓步而回。身材高大,肌肉虬结的车夫,在身材瘦弱的云襄面前就如雄狮般威武。但此刻这雄狮般的老者,却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跟在云襄身后,并用一种尊敬与怜悯交织的目光望着那瘦弱的背影,亦步亦趋。
苏鸣玉背负双手,缓步回到熟悉的家中。这是苏府之内的一个小院落,被翠竹和栀子花环抱,门前是小桥流水,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花香,令人心旷神怡。苏鸣玉打量着这熟悉的小院,第一次发觉它并不是那么完美。
“爹爹!”一双儿女蹦蹦跳跳地迎出来,猛地扑到他身上。苏鸣玉一手一个把他们抱在怀中。看到健康活泼的儿女,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方才看到的那些瘦骨嶙峋的孩子。
“相公回来了!”妻子笑着迎了出来,“我让厨下准备了你最爱吃的鲜竹笋和鳕鱼,还有绍兴刚送来的状元红,就等你回来开饭。”
“好!开饭!”苏鸣玉牵起一双儿女,大步进门。
一家四口团团围坐,望着吃得津津有味的孩子,苏鸣玉自己却有些食不知味。见妻子顾不得吃饭,却殷勤地为自己添酒夹莱,苏鸣玉突然觉得有些愧疚,本想说些温情话,一张嘴却是:“明天,我要出远门。”
妻子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脸上却微笑道:“我给你收拾行囊。”
“你不用管,让下人做就行了。”苏鸣玉忙按住她的手。妻子柔柔地望着苏鸣玉的眼睛,轻轻叮嘱,“早些回来。”
用完饭,待一双儿女睡下后,苏鸣玉独自来到昏暗的祠堂中,默默拿起案上那柄无影风,在正中苏逸飞的灵牌前跪了下来。望着灵牌上的那个曾经威震天下的名字,他在心中默默祈祷:先祖,如果你是我,将如何选择?
“公子,夜深了,早些休息吧。”巡夜的老管家出现在祠堂门口,见苏鸣玉长跪不起,忍不住小声催促。苏鸣玉把无影见隐于袖中,淡淡吩咐:“苏伯,收拾行囊,明白一早我要出门远行。”
天色微明,报晓的雄鸡将云襄从睡梦中惊醒,刚披衣而起,就听见门外一个少女银铃般的问候:“公子醒了?青儿已经为公子准备好汤水,侍候公子梳洗。”
听到是青儿的声音,云襄脸上闪过一丝会心的微笑。上次在路途中将这个落难的少女救起后,才知道她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只得将她留在身边。青儿十分乖巧懂事,在筱伯不在的时候,开始主动负责起自己的饮食起居。虽然多次告诉她别把自己当丫环,可她总是不听。现在听到她又在外面伺候,云襄忙问道:“筱伯呢?他又以偷懒?”
“筱伯一大早就出门了。”青儿答道。
“出门了?这是为何?”云襄忙问。
青儿尚未答应,就听见二门外传来一阵吵闹,隐约是一个老者在喊叫:“我要回家!快送我回家!”
云襄听出是上次在富贵赌坊外救下的那个老赌鬼。那次他被赌坊打手踢倒,大概是摔坏了脑袋,一直想不起自己的家在哪里,云襄只得让人把他送到苏家这一处别院。这几日只想着怎样说服苏鸣玉,竟把他给忘了。
云襄开门而出,正要令人送他回家,突见车夫风老急匆匆而来:“公子,苏鸣玉今日天不亮就出门,径直出北门而去!”
“他终于还是要去!”云襄顿足叹息。风老忙安慰道:“公子别担心,筱伯一大早就追了上去,定会想法阻拦他。”
“他若执意要走,筱伯不一定能拦得住。”云襄急道,“快备马!咱们立刻追上去!”
“公子,你还没吃早点呢!”青儿见云襄说着就要走,忙在一旁提醒。
“来不及了,回头再吃!”云襄说着便于风老大步出门。二人刚出二门,就见那个老赌鬼拦住了风老,“快送我回去,我要回家!”
“走开!等会儿我送你滚蛋!”风老说着正要将那老赌鬼推开,却浑身一颤定在当场,面色陡然之间变得十分难看。
云襄本已走出数步,风老没有跟上来,忙回头问:“风老,怎么了?”
风凌云胸膛急剧起伏,面色涨得通红,眼光如怒狮般骇人,却依旧一动不动。云襄正在奇怪,就听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笑:“他中了我的金针刺穴,若还能动,那一定是怪事。”
话音刚落,就见风凌云身后删除一个满面得意的老者。云襄惊讶地发现,是自己在富贵赌坊门外救下的那个老赌鬼,此刻他脸上已没有半点猥琐,却有说不出的阴险。只见他绕到风凌云面前,打量着怒目而视的风凌云连连叹息:“想不到一代鞭神风凌云,竟做了千门公子襄的走狗。”
说完他转向云襄,得意地嘿嘿冷笑道:“公子襄啊公子襄!老夫追踪你整整八年,无数次受你愚弄,没想到今日总算可以将你捉拿归案!”
“柳——公——权!”云襄恍然大悟。
“正是老朽!”老者说着挺直胸膛,把遮住了大半个脸的乱发甩到脑后,顿时一扫满面谦卑,如猎犬般露出了本来的狰狞。老者指着自己的脸得意地笑道:“意外吧?你可知道为了改变模样接近你,老夫花了多大的心思?吃了多大的苦头?这可都是你教会我的。为了瞒过你身边这些老江湖,老夫不敢用任何易容膏,全凭节食把自己整整饿瘦了四十斤。为了躲过你的眼线,消除你的警惕,老夫更不惜装死瞒过所有人。福王算无遗策,知道你会嗅着财气而来,预先布下了老夫这枚暗棋,老夫岂能让你坏了福王的大事?”
云襄愧然叹息:“想不到一代名捕,竟堕落为权贵的走狗。”
“走狗?老夫大半辈子混迹公门,直到晚年才明白,做狗比做人要活得滋润自在得多。”说着柳公权一把扣住云襄肩胛,嘿嘿冷笑道,“福王对你仰慕已久,一直想见你一面,你放心,见到福王后你未必会死,说不定你也可以成为福王身边一只爱犬。”
“放肆!”一直僵直不能动的风凌云突然一声大喝,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跟着一掌拍向柳公权胸膛。柳公权大惊,忙丢开云襄出掌相迎,只听一声轰然震响,柳公权已被突如其来的一掌震出数丈。
“公子快走!”风凌云闪身拦在云襄身前,状如怒狮。柳公权惊魂稍定,不由嘿嘿冷笑道:“想不到你竟不惜震断心脉来破我刺穴金针,只是这等自残之法,我看你能撑多久?”
说着柳公权扑将上来,双掌翻飞直拍风凌云。风凌云变抵挡着对方鬼魅般的掌影,边嘶声大叫:“公子快走!”不然老夫死不瞑目!”
云襄心知自己帮不上任何忙,只得一咬牙转身便走。刚奔出数丈,就听身后传来风凌云一声惊雷般的咆哮,打斗声戛然而止。
“风老!”云襄忍不住回头望去,就见风凌云如衰老的雄狮轰然倒地。柳公权正背负双手一步步逼过来,眼里闪烁着猫戏老鼠的得意:“公子襄啊公子襄,我看现在还有谁来救你?”
云襄黯然望向北方,心知自己这次终于败在一点不起眼的疏忽上,再无法阻止福王的阴谋。不由仰天长叹:“苍天无眼,天道不公。我云襄人力终究有限,无力回天啊!”
柳公权哈哈大笑:“现在这个时候,你也只有祈求上苍救你了。”说着一把扣向云襄咽喉,谁知身形方动,就听身后锐风袭来,忙回手一把将袭来的暗器抄在手中,却是一柄不起眼的银钗。
“什么人?”柳公权一声厉喝。就见一个青衣少女款款而出,慢慢来到自己面前,少女模样隐约有些熟悉,但柳公权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青儿!”云襄十分惊讶,他在面前这纤弱少女身上,看到了一种全然不同往日的特质,那是一种从容镇定、举止安详的高手风范。
少女凝望着满面疑惑的柳公权,眼中渐渐盈满泪花,对柳公权的质问她没有回答,却从项上贴身处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纯金长命锁。
“青梅!”柳公权一眼就认出了自己亲手为孙女打制的长命锁,也认出了眼前这十多年未见的孙女,意外和惊喜令他激动得须发皆颤,“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柳青梅用复杂的眼神凝望着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爷爷,我是在得知你被千门公子襄害死的消息后,动用我天心居的力量接近公子襄,一路跟随他到此。”
“爷爷装死是处于福王的安排,想不到连你都瞒过了。”柳公权脸上有些尴尬,“不过你来得正好,今日你我祖孙二人联手,总是可以将臭名昭著的千门公子襄捉拿归案!”
柳青梅微微摇了摇头:“爷爷,你错了。我在公子襄身边多日,他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我现在不是要帮你捉拿他,而是要阻止你助纣为虐。”
柳公权面色大变:“青梅,你…。。你胳膊肘要哦向外拐?”
柳青梅再次摇摇头:“爷爷,你从小便将我送到天心居学艺,你可知何为天心?”
见柳公权疑惑地摇摇头,柳青梅款款道:“天心即慈心,是悲悯天下的菩萨心。公子襄虽不是我道中人,却有着真正的菩萨心肠。我不会让你伤害他,我以天心居的名义发誓。”
柳公权勃然大怒:“你这不孝女!我送你去天心居学艺,没想到艺成之后,你竟然要跟爷爷作对!”
“爷爷,我在天心居学到的,首先是善,其次才是剑!天心指引我,做顺应天道之事。”柳青梅说着转向身后的云襄,“公子,去做你要做的事吧,记住,千万不要抱怨上苍,善善恶恶它都看在眼里,并在必要的时候以它那不可抗拒的神力,帮助值得帮助的人。”
“多谢柳姑娘,多谢上苍!”云襄对苍天恭恭敬敬一拜,毅然直奔马厩,牵出自己坐骑,翻身上马,纵马绝尘而去。
一骑绝尘,瞬息千里。当云襄纵马本处金陵北门,就见筱伯垂头丧气地打马而回。云襄忙勒马喝问:“怎么回事?苏鸣玉呢?”
筱伯勒马答道:“苏公子为防有人阻拦,令人假扮自己吧老奴引开,他已从另一条路赶往京城了。”
云襄一呆,不仅仰天长叹:“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筱伯又道:“他还让人托我转告公子,他不会令苏氏一族蒙羞,也不会让福王的阴谋得逞。”
云襄一怔,突然从马上一跤跌倒在地。筱伯慌忙翻身下马搀扶,却见云襄泪流满面,仰天大哭:“苏兄!是我害了你!”
藤原秀泽瞑目盘膝而坐,心如止水。这里是北京城郊一座七层高的玲珑石塔最顶层,从窗口可以望到远处满山的红叶,像鲜血一样灿烂。藤原一直把这里作为决斗的地点,除了不想让自己神圣的决斗被俗人围观,也是喜欢窗外那鲜血一样的颜色。
虽然知道自己的决斗已经成为天下的豪赌,但为了武士的荣誉和民族的尊严,藤原已不能退缩。幸好已是最后一战,结束后就可以随介川的船队归国。虽然连战连胜,但藤原早已厌倦,恨不得早一天结束。唯有那个曾经托云襄传画给自己的对手至今也没有出现,让藤原一直引以为憾。
塔中传来从容不迫的脚步声,不急不缓。又有对手通过了王府卫士的考验进入石塔,正拾级而上。藤原不知道对手是谁,也不关心,从脚步他就能听出对手修为的深浅,至今还没有人值得他一问姓名。
脚步声终于在身前停下来,藤原突然想问问对手的名字。一睁眼,就见一个白衣如雪的男子立在自己面前,静若止水,目似幽潭。藤原心神一跳,竟生出一见如故的奇异感觉。他打量着眼前这从未见过的年轻人,霍然间便认出了对方。
“是你?”
“是我!”
二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认出了眼前这神交已久的对手。藤原欣慰地点点头:“你总算来了,我终于不虚此行。可惜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苏鸣玉。”年轻人说着在藤原对面盘膝坐了下来。
“苏敬轩是你……”
“叔父。”
“难怪!”藤原恍然点点头,“他是我此行遇到的最厉害的对手。按说他的刀法不在我之下,只是他少了一种不胜即亡的气势。中原武士大多缺乏这种气势。”
“我中华武功追求的是生,而不是死。”苏鸣玉淡淡道。
“习武若不求死,如何能达到至高境界?”藤原傲然道,“长剑出鞘,不是敌死,就是我亡。若无这等斗志,剑术终不能大成。所以我东瀛武技虽不及中华武功博大精深,但我东瀛武士,始终能胜出一头。”
苏鸣玉淡淡一笑,款款道:“习武之道,不再杀戮,不在死亡,更不在求死,而是在于守护。守护亲人、朋友、家园、尊严、荣誉、生命等一切需要守护的东西。”
藤原秀泽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平静如常的对手,突然一鞠躬:“很好!就让在下以心中求死之剑,领教苏君守护之剑。”
苏鸣玉缓缓站起,拱手一礼:“请!”
藤原一跃而起,长剑应声出鞘。谁知刚一站起,脚下就是一个踉跄。藤原大惊失色,他终于感觉到浑身发软,头目晕眩,手中熟悉的长剑竟比平日重了许多。
“卑鄙!无耻!”藤原立刻明白问题所在,不由怒视对手,厉声斥骂,“想不到贵国不能在武技上胜我,就只能用这等无耻伎俩。”
“请不要侮辱我袖中无影风!”苏鸣玉冷冷道。“我很想与你公平一战,只是这一战关系到数百万甚至数千万财富的得失,咱们的决斗已经不是你我可以左右。”
“愿闻其详!”藤原道。
“有人要借你我的决斗席卷天下财富,在树下你无敌神话的同时,再亲手打破这个神话。所以这一战无论对手是谁,你都要死。”苏鸣玉遗憾地望着藤原,“不能与你公平一战,实在是我终身的遗憾。”
疼与啊长剑微微发颤,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起居饮食一向是由介川龙次郎安排,而这次介川又一反常态爽快地答应回国,联想到这场豪赌涉及的巨大财富,他终于明白关键所在。
“介川!”藤原切齿迸出两个字,强忍腹中绞痛抬剑一指苏鸣玉,“趁我尚未倒下,拔出你的兵刃!”
苏鸣玉叹道:“你毒已攻心,何必苦苦强撑?”
藤原长剑一横:“我宁愿战死,也不愿就此倒下!望苏君成全!”
苏鸣玉严重删除尊敬之色,徐徐拔出袖中无影风,举刀一礼:“请赐教。”
藤原一声号叫,一剑直刺苏鸣玉胸膛。由于手脚发软,这一剑已经完全失去了力道,任何人都可以轻易磕飞。藤原眼见对手的刀徐徐迎客上来,他挺直胸膛,准备以最骄傲的姿势,昂然迎接死亡的到来。谁知就在刀剑相接的一瞬,无影风却不可理喻地往旁一让,他手中的常见立刻毫无阻碍地刺入了随手的胸膛。
“怎么会这样?”藤原莫名其妙地望着对手,只见苏鸣玉胸膛中剑,血迹慢慢在洁白如雪的轻衫上扩散开来,殷红刺目。他脸上却没有中剑的痛苦,反而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我说过,”苏鸣玉捂着胸口徐徐道,“这一战已不仅仅是比武决斗,而是关系到数百千万财富的得失,我已无选择。”
“你怎么能这样?”藤原突然愤怒地质问,“武士的荣誉高于一切!你怎么可以故意战败?你不仅侮辱了我,也侮辱了你手中的兵刃!”
“在我生命中,还有一些东西比武士的荣誉更需要守护。”苏鸣玉说着徐徐望向窗外,只见高塔之下聚集着黑压压的人群。人们虽然看不到塔中的决斗,但依然从四面八方赶来,希望能在第一时间知道决斗的结果。苏鸣玉突然想到,除了福王,众人也都企盼着自己死在藤原的剑下吧?。不过苏鸣玉一点也不后悔,他想起了云襄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是高高在上的权贵,用贫困剥夺了百姓求知的机会,是他们的残酷掠夺和一贯愚弄,才造就了百姓今日的愚昧。谁要鄙视这种愚昧,谁就是在助纣为虐!
人群中有个熟悉的人应吸引了他的目光,虽然距离遥远,但两人的目光却越过人群和时空的距离交汇在一起,两人俱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对方的心底。苏鸣玉脸上洋溢起胜利的微笑,缓缓向他竖起拇指,他知道,对方一定能明白它的含义。
轻抚着手中那柄有过无数光荣与荣耀的无影风,苏鸣玉在心中默默叹息:先祖,我没有侮辱你留下的这柄战刀。如果你是我,也一定会做同样的选择吧?
望着神情安详、面带微笑的苏鸣玉,藤原渐渐明白了他的守护,也明白了守护之剑的真正含义。缓缓在他面前屈膝跪倒,藤原垂首拜道:“苏君!你才是真正的武圣!”
夕阳已逝,天色如血。离塔周围的空地上,人们依旧在苦苦守候,等待着决斗的最终结果,从未亲临此地的福王,也第一次在卫士的簇拥下出现在了这里,他的身旁,紧跟着神情紧张的东瀛特使介川龙次郎。
此刻,一向笃定自若的福王爷心神不安地把玩着手中玉如意,在萧瑟秋风中,他的脸上竟冒出了细细一层油汗。从不信鬼神的他,此刻竟嗫嚅着嘴唇,无声祈祷起来。
高塔里终于走出了一个人影,踉踉跄跄脚步不稳。人们一见之下顿时欢声雷动,纷纷奔走相告:“藤原赢了!藤原赢了!”
信鸽漫天飞起,把消息传达四方。人们欢呼雀跃,在欢呼的人群中,只有福王和介川龙次郎面色惨白,呆若木鸡。没人注意到,一个人影趁混乱悄悄登上了石塔。
石塔之上,云襄泪流满面,轻轻抱起呼吸渐弱的苏鸣玉:“苏兄,是我害了你!”
苏鸣玉苍白的脸上泛起走后一丝微笑:“不,是你救了我。”
石塔之下,藤原跌跌撞撞着径直走向介川,一言不发挺剑就刺。在他的积威之下,介川竟忘了抵挡,眼睁睁看着长剑刺入了自己咽喉。
“败类!你根本不配死在我剑下!”藤原轻蔑地嘟嚷了一句,横剑指向福王。一柄长刀突然从旁闪出,磕飞了藤原手中长剑。福王在众卫士簇拥下惊惶后退,场中就只剩下手执长刀的蔺东海,以及两手空空的藤原秀泽。
“捡起你的剑,我给你一次机会。”蔺东海横刀逼视着藤原。
“你不配!”藤原轻蔑地撇撇嘴,转头望向东方,徐徐望东跪倒,嘴里喃喃低语,“扶桑,我回来了!西风,请载我魂归故土!”
说着,藤原秀泽拔出腰中短剑,双手紧握,刺入了自己小腹……
荒原之上,一座孤坟寂寂而立。坟前,一个身形瘦弱的书生带着两个孩子正在祭奠死者。萧瑟寒风中,隐隐带来春的气息。
一个孩子突然转过头,稚嫩地问道:“云叔叔,我爹爹是怎么死的?”
书生肃然道:“是在与东瀛武圣藤原秀泽的决斗中战死的。”
“我爹爹败了?”
“不!他胜了。”
“胜了为何会死?”
书生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有时候死,是求胜必须付出的代价。”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道:“明天起,我就要开始学武了。我一定要练好爹爹留下的无影风,把所有坏人都杀死。”
书生轻抚着孩子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你一定要记住,无影风不是用来杀人的。它是用来守护,守护你生命中值得守护的东西。”
“守护?”孩子似懂非懂地仰起头,“那我爹爹守护的是什么?”
书生没有回答,却抬头望向天空。半晌,他才喃喃道:“是天心。”
“天心?”孩子也疑惑地望向天空,“天有心吗?”
“有!当然有!”书生牵起孩子的手,“每一个人都有感受天心的时候。你将来也会感受到。”
三人缓缓离去,背影在寒风中渐行渐远。天空中一轮红日透过乌云的缝隙,静静投下万道霞光,使三人皆沐浴在冬日暖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