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外已是暮色四合,天光朦胧。舒亚男仔细辨明方位,然后躲着零星的守卫,往帐篷稀少处疾行。刚走出没多远,突然与一个撩帘而出的瓦刺女人差点撞了个满怀。两人都吃了一惊。舒亚男正欲将这女人拿下,却听她用蒙语友好地问道:“你是别的部落的么?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舒亚男这才醒悟自己穿着瓦刺女人的服饰,朦胧中对方还没认出自己的身份。她连忙用蒙语答道:“是的,我是朗多王子从南方带回来的女人。许久不见朗多王子回来,所以出来随便走走。”
为了更好地颠覆帝国,舒亚男在向靳无双学习千术的同时,也苦学了蒙语,虽然还不算熟练,但一般交流已没多大问题。那女人也没怀疑,向不远处一指:“四王子正在大帐中与大汗议事,你顺着这条路去吧。”
舒亚男连忙告辞,向不远处那座大帐走去,走得几步她正欲往旁躲,却发觉那女人在好心地目送着她,大概是怕她走错,还不住指明方向。她只得硬着头皮一步步走向大帐,直到那女人的身影被帐篷挡住,她才闪身避在隐秘处,此时离大帐已只有几步距离。
看那女人还在原地张望,她只得从大帐后面绕过去,以便躲开她的目光。她刚潜行到大帐后,帐内一个熟悉的声音立刻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四王子朗多的声音。此刻他的声音异常激动,正大声说道:“父汗,咱们若与魔门结盟,那是对大明背信弃义。咱们刚与大明签订合约,立刻又与魔门联手对付大明,如此反复无常,定会让天下人笑话。”
帐中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四弟,你是想娶个漂亮的汉女,才坚持与大明结盟吧?大明与咱们可是世仇,不说当年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将我族先辈赶出了中原,就是咱们退到漠北后,还遭到他儿子朱棣的数度征讨,死伤及其惨重。这等血海深仇,你不会就忘了吧?咱们就算与大明签订合约,也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只要时机成熟,随时可以撕毁。如今魔门重入中原,正是咱们报仇的大好时机。想那魔门门主寇焱一代枭雄,他除了联合咱们瓦刺,另外还派人在联络倭寇魁首东乡平野郎,届时咱们东有倭寇襄助,内有魔门做内应,问鼎中原指日可待!”
“二王兄,魔门与大明,哪方实力更强?”朗多高声质问。那“二王兄”立刻答道:“这还用问?大明拥有千万子民,百万里江山,自然不是区区几万魔门教徒可比。”
“既然如此,咱么不与强者联盟,却与弱者携手对抗强者,这岂不是自取灭亡?”朗多问道。那“二王兄”有些气急败坏地道:“四弟这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大明国土虽广,子民虽众,但权臣弄权,官吏贪腐,就连小小倭寇都对付不了,可见其根子已烂,只需一点外力就能将之推倒。根本不是想象中那般强大。”
“你错了!”朗多沉声道,“这次我出使大明,特地游历了许多地方,对大明的国力多少有些直观的了解。就拿那倭寇来说,大明有俞家军镇守江浙,屡败倭寇,使倭寇不敢踏足江浙两省。大明虽有不少问题,但基础还在,实力实在不可小觑。咱们若与魔门结盟,失去的是一个富裕的盟友,却多出一个实力强大的敌人。”
“大明本来就是咱们敌人!”
“大明国土辽阔,富庶天下,不会觊觎咱们这漠北贫瘠之地,怎会是敌人?”
“就因为它富,咱们才要抢!”
……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争了!”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争吵,只听他沉声道,“为父已拿定主意,与魔门结盟,共谋大明江山。你们退下吧。”
“父汗!”朗多似乎还想争辩,只听那苍老的声音不耐烦地喝道:“你想娶那汉人郡主为妃,为父已答应下来,难道你为了个女人,竟不顾整个瓦刺的利益?别再说了,给为父退下!”
帐中沉默片刻,才响起了退出的脚步声。几个人方才虽然说的是蒙语,舒亚男也听明白了十之八九。她从藏身之处向外望去,就见朗多垂头丧气地从帐中出来,一脸沮丧。舒亚男无意间得闻如此大事,心中不禁犹豫起来,沉吟半晌,她抚着小腹对那小生命悄声道:小云襄,待为娘办完一件大事后再走,也算不辜负千门前辈的栽培和重托。
她悄悄从原路返回,依旧从帐后的缝隙钻入帐中,将那道划开的缝隙遮好,朗多已撩帘大步进来。他没有注意到舒亚男已换了身衣裙,只垂着头满脸沮丧。舒亚男面带微笑迎上去,柔声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
这一路上朗多还从没见过舒亚男如此温柔,顿时受宠若惊,心中也就越发愧疚,不禁低头涩声道:“亚男,我对不起你!”
“干吗这样说?”舒亚男笑问,见朗多欲言又止,她柔声道:“咱们激将成为夫妻,有什么话不能说?如果你信不过我,又何必要娶我?”
朗多犹豫片刻,终于愧然道:“父汗打算撕毁与大明的合约,转而与魔门结盟,共谋大明江山。此事我无力阻止,实在愧对大明和你。”
舒亚男早已知道这一节,不过却故意装出几分惊讶,跟着又不以为意地笑道:“我还以为多大个事,原来是这样。殿下不必为此烦恼,就让他们与大明翻脸,与魔门结盟好了。”
朗多有些吃惊地抬头望向舒亚男:“你不为大明担心?”
“有啥好担心的?”舒亚男哈哈大笑:“大明的国力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朝廷对瓦刺又不是没有防备,早就派有精锐重兵驻守边关,若瓦刺有背约之举,立刻就要挥师北伐。那些主战的将领早就想凭军功往上爬,若不是朝廷约束,只怕已在北伐的路上。我不为大明担心。倒有些为瓦刺担心,合约一毁,瓦刺拿什么来抵挡大明精锐?”
朗多闻言汗如雨下,当年大明永乐皇帝数度挥师征讨瓦刺,将瓦刺人打得一路北逃,闻风丧胆。如今永乐帝虽死,但大明军队威风犹存,令瓦刺人不敢轻易冒犯。朗多不由急得连连搓手,不住自问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舒亚男叹了口气,自怨自艾道:“我如今嫁给殿下,也就是瓦刺的人,也不像瓦刺遭此大难。你若有决心有魅力,与魔门的结盟倒也不难阻止。”
朗多忙问:“如何阻止?”舒亚男眼中渐渐闪出逼人的寒芒,声色从容地说道:“杀了魔门使者,与魔门的结盟自然烟消云散。”
朗多闻言僵在当场,脸色阴晴难辨。舒亚男见状冷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当不拘小节,当断不断,必受其乱。”郎多迟疑良久,终于一声轻呼:“来人!”
一个猎豹般的人影从帐外闪入,却是舒亚男以前见过的巴哲。朗多对这个忠心耿耿的随从沉声问:“巴哲,我以前待你如何?”
巴哲忙道:“殿下待小人恩重如山。小人这条命是殿下所救,殿下便是小人的再生父母。”
朗多满意地点点头,沉声道:“现在有一桩冒险的差事,十分凶险,不知你敢不敢做?”“有何不敢?”巴哲坦然道,“无论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殿下只管吩咐!”
“不用上刀山也不用下油锅。”朗多淡淡道,“我只要你把魔门使者的人头提来见我。”
巴哲脸色微变,他知道利害关系。杀魔门使者不难,难的是坏了可汗的大事,可汗对朗多这个宠爱的儿子最多责打一顿,自己却难逃一死。他脸上涌出一丝悲壮,坦然点点头:“殿下就等着巴哲的好消息!”说完转身出账,决绝而去。
朗多心神不宁地在帐中来回踱步,眼里满是焦急。也不知过得多久。一阵旋风突然刮起帐帘,巴哲手提利刃闪身而入,将手中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扔道朗多面前,沉声道:“照殿下吩咐,巴哲不辱使命。”
“太好了!”朗多击掌赞叹,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他听听帐外动静,然后对巴哲小声吩咐,“你先找地方隐蔽,待我拿着人头去见父汗!”说着提起人头,大步出账而去。
待朗多与巴哲离去后,舒亚男舒了一口长气,抚着小腹对腹中的孩子暗自道:小云襄,咱们已对得起千门前辈的栽培和重托,现在,为娘要带你去找你的爹爹,咱们立刻就走!
从帐后的缝隙中钻出大帐,外面已是星月朦胧。她凭着记忆,蹑手蹑脚地潜行道拴马桩前,悄悄地解下了一匹快马。此时大帐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和嘈杂,想必是朗多先斩后奏,杀魔门使者的行动已经暴露。
见瓦刺守卫的注意力全都被大帐那边传来的骚乱吸引过去,舒亚男这才将马牵出营地,来到外面的大草原后,这才翻身上马,借天上的北斗七星辨明方向,然后向着东南方,纵马绝尘而去。
天明时分,受过鞭笞的朗多被几个随从抬回了大帐,见帐中空无一人,牛皮大帐后方却有一道尺多长的缝隙,直通帐外,他立刻就什么都明白了。正好巴哲悄悄进来探视,朗多双目赤红地摘下自己佩刀扔给他,嘶声道:“无论那女人逃到了哪里,你都给我将她带回来!若不能带回她,就给我带回她的尸体!”
巴哲领令而去,朗多突然伏倒在地,发出了狼一般压抑的哭号……
辚辚而行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正在车中研读《吕氏商经》的云襄,从数千年前吕不韦精明的商道论著中豁然惊觉,连忙皱眉从车帘缝隙中往外望去,就见外面街道上挤满了人,都在围观着什么,他便问:“筱伯,外面是怎么回事?车怎么停了?”
赶车的筱伯在外答道:“好像是有人贴出了招贤榜,引得百姓围观,将街道也完全赌了,咱们暂时无法通过。”
云襄推开身旁堆着的各色书籍,坐直了身子,这些书是他从各地搜罗到的各种野史怪谈或旁门经典,也是他枯燥旅程的良伴。看书能让他暂时忘掉人世间的烦恼,也暂时忘掉对那个爱恨难分的女人的思念。
云襄搁下手中的《吕氏商经》,好奇地撩起车帘向外望去,就见那招贤旁斜对着马车窗口,从车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榜单上的大字:齐家庄庄主齐乐天,告天下能人异士,今有独子齐小山顽劣好赌,屡教不改,无计可施,不得已张榜招贤,谁若能戒除儿子赌瘾,愿以五千两纹银酬谢!
云襄正在细看,就听前面的筱伯笑着嘀咕道:“这败家子,不知输掉了多少家财,才逼得他老爹不得不下这么大的血本。”
以当时的银价,普通人家二三十两银子就够一年的开销,五千两确实是一笔罕见的巨款,难怪引得那么多人围观,不过却不见有人揭榜。只听人们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齐老爷的赏银又提高了五倍,不知还会不会有人揭榜?”
“我看悬,那齐家公子好赌也就罢了,却偏偏还有一副好身手,上次揭榜去劝他戒赌的周捕头,都被他打了个半死扔出来。除了不明底细的外乡人,谁还敢去惹那个小霸王?”
从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中,云襄渐渐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望着招贤榜沉吟良久,突然对筱伯道:“筱伯,去将那榜替我揭了。”
筱伯有些意外:“公子,咱们管这闲事干吗?再说你精于赌道,却未必善于劝人戒赌啊。”
云襄叹了口气:“这次河南之行,把咱们积蓄多年的家底全掏空了,我要再不想法挣点钱,咱们不都得喝西北风?再说现在济生堂的摊子铺得那么大,没有钱维持怎么行?这《吕氏商经》倒是以钱生钱、经商谋利的圣典,只不过也太慢了些,对本钱的要求也太高。难得今日遇到此事,咱们何不去试试?成了就大赚五千两,不成最多让那恶少痛揍一顿,划得来划得来!用《吕氏商经》上的话来说,就是‘利大险小,可以一搏’。”
筱伯还想劝阻,明珠已鼓掌欢呼起来:“好啊好啊!这一路云大哥就知埋头看书,都快闷出病来。难得有机会活动活动,就当舒展一下筋骨。千门公子出马,什么事不手到擒来?”
筱伯无奈,只得挤过去揭下榜单,在人们或惊诧或好奇的目光中,赶着马车绝尘而去。马车走得多时,人们犹在议论纷纷:“又是个不知死活的外乡人,这下有好戏看了!”有好事者幸灾乐祸地笑道:“我这就去通知齐公子,大家等着看好戏吧!”
人头攒动的富贵赌坊中,齐小山面前的筹码已堆成了小山,看起来手气正红。此刻他正扣着牌九,紧张地用手指头细细品咂,英俊的脸上眉头紧锁,汗珠隐然渗出。就在这时,一个混混模样的汉子挤入人丛,对齐小山笑道:“齐少爷,今日又有人揭了齐老爷的榜了!”
“通杀!”齐小山一身大吼,将手中牌九傲然翻开,在几个对手沮丧的目光中,他边将赢得的筹码自己码好,边斜视那混混问道:“是哪个不开眼的混蛋?”说话的同时,扔了一个筹码给那送信的混混打赏。
那混混接过筹码,顿时满脸堆笑:“是个路过此地的外乡人,那马车咱们以前也没见过。揭榜的是赶车的奴仆,正主儿倒没看到。”
“再去帮我打探,来了通知我一声。”齐小山说着大声招呼几个对手,“不管他,大家继续下注,少爷我今天要大杀四方!”
赌局在继续,齐小山一边推着牌九,一边等着那不知趣的家伙送上门来挨揍。可惜左等右等不见踪影,他很快就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全副身心投入到方寸间的搏杀之中。
赌坊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营业。专为豪客设置的贵宾厅中,四周不设窗户,完全靠几盏大宫灯照明,也没有铜壶滴漏记录时辰。置身其中能让人完全忘记天日的变化,渴了饿了又侍女随时供应酒水糕点,困了隔壁就有红绡帐软玉床,甚至还有美姬侍寝,总之一句话,只要你身上还有钱,赌坊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忘记时间的概念。
齐小山的对手已换了一批又一批,他面前的筹码已完全堆不下,换成银票后也塞满了衣兜。他从未赢过这么多钱,终于赢得有些厌倦了,正欲离开,就见一个衣衫锦绣的富贵公子,施施然坐到了他的面前。
齐小山见这富贵公子是个生面孔,心中有些警惕,提醒道:“我今日已经赢得差不多了,公子既然坐了下来,我就再陪你赌三把。每把一百两,无论输赢,三把一过,咱们就改日再来。”
“没问题,发牌。”富贵公子倒也爽快,掏出张银票交给赌坊的伙计,换成了三个百两的筹码,然后将一个筹码扔到中央。齐小山麻利地码牌砌牌,然后打骰子分牌。今日他已赢够,所以对这一百两银子的输赢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不过手气旺的时候谁都挡不住,没想到三把下来,他的面前又多了三百两银子的筹码。
“呵呵,看来今日赌神菩萨在罩着我。可惜我已赢够,咱们改日再来。”齐小山拱手与那富贵公子告辞。那富贵公子追将出来,觍着脸小声道:“公子赌技精湛,令人佩服,不知可否交个朋友?”
“好说好说!”齐小山边敷衍,边来到赌坊门外,正准备叫辆马车回家,就听那富贵公子叹道:“公子这赌技,放在富贵赌坊这样的小场子,实在有些大材小用了,也对不起公子这过人的身手。”
齐小山生出警惕,扫了对方一眼,淡淡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富贵公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能在赌桌上长胜不败,决不是靠运气就能做到。我虽看不出公子的手法,但我坚信公子必非常人。”见齐小山面色微变,他连忙笑道,“公子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请公子帮个忙。”
“什么忙?”齐小山心中越发戒备。只见富贵公子满脸诚恳地小声道:“最近我常在湖州一个大户家中玩,那里都是些南来北往的大商贾,赌得也大,还都是些不开事的。本来我是想去捞点零花钱,谁知技术不到家,钱没赢着,倒输进去不少,所以才想着找个高手帮忙。我见公子在赌坊的气派,便知遇到了高手,所以想请公子帮忙。”
湖州离这里不过百里之遥,确是巨商云集的繁华所在,仅次于扬州、金陵等名城,对那里的私人场子齐小山也有所耳闻。不过他知道自己完全是久赌成精、自学成才,只能在这小县镇上骗骗土财主。他连忙摆手道:“这位公子误会了,我赌钱一向靠运气,再说我也不习惯去私人场合。”
富贵公子连忙道:“公子何必自谦,就先去看看如何?如果觉得没有把握,我也不敢要公子出手。如果觉得事有可行,咱们再商量。一切费用皆由我来出。输了算我的,赢了咱们一九分账,你看如何?”
齐小山迟疑道:“去看看倒也无妨,万一咱们失手,会怎样?另外,私人场合,赢了钱拿不拿得走,那也是一个问题。”
“这个你倒不用担心。”富家公子面有得色地笑道:“不妨给你透个底,我姐夫就是湖州知府,看场的打手有些还是衙门的捕快,你说咱们能不能拿走?那些玩家都是做大买卖的商贾,他们不敢把咱们怎么样。”
齐小山想了想道:“那你等我先回一趟家,明日一早我跟你去看看再说。”他不是傻瓜,身上揣着几千两银子上路,不被人打劫才怪。他打算只带几十两银子去看看热闹,就当去湖州玩一趟,成不成再说。
富家公子拱手道:“那我明日一早就到这里来接公子,小弟姓林,在湖州也还算得上一号人物,公子有用得着的地方,尽可开口。”
“在下齐小山,林公子多多关照。”齐小山打了个哈哈,拱手告辞。这事他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想着回去后怎样应付老爹的责骂和愤怒。
还好,家中显得比较平静。齐老爷对这个嗜赌如命的儿子似乎早已死心,只要他不偷家里的古玩去变卖筹赌资,齐老爷也就懒得再过问。齐小山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见新婚不久的妻子早已睡下,也就没有惊动她,只悄悄将赢来的银票藏在隐秘处,然后在她旁边躺了下来。
其实齐小山还不到娶妻的年龄,不过齐老爷为了戒掉他的赌瘾,提前给他娶了个媳妇,只希望有个老婆能管住儿子,不过现在看来,这个愿望也落空了。
湖州是江南有名的富庶之地,富商巨贾云集。当齐小山随林公子来到这里时,不禁为它的繁华倾倒。林公子先在湖州最豪华的酒楼为他接风洗尘,之后便叫上一辆奢华的马车,将二人拉到郊外一座华丽的庄园。据林公子介绍,这庄园的主人是湖州大丝绸商周老板,因生意上往来的朋友很多,所以就在庄园中设局供大家玩耍,他本人倒不怎么参赌,只是象征性地抽点水钱,以维护庄园的日常开销。这里往来的都是江南实力雄厚的商贾,没熟人介绍,寻常人就算有钱也进不来。
随着林公子来到庄中,经简单地介绍和寒暄后,齐小山便随林公子来到后院的厢房。只见几个满脸红光的富商正在玩牌九,几个人不像赌场中那些赌客一般紧张,尽皆悠然自得地边玩边聊。见林公子带齐小山进来,有人便操着巴蜀一带的口音笑道:“林公子前几天输痛了,今天就带帮手来翻本了嗦?”
“哪里!我这表弟久仰几位大名,特地来开开眼界。”林公子说着向众人介绍齐小山,原来几个富商来自全国各地,今到湖州来进丝绸,顺便到周老板这里来玩玩,打发一下旅途的寂寞。
按照事先约定,齐小山装出木讷的模样,只在一旁伺候林公子玩。林公子掏出一叠银票,数也不数便递给一旁的伙计:“全换成筹码。”
伙计片刻后捧了一堆筹码过来,林公子便坐上了赌桌。几个人边推牌九边聊天打趣,说的都是商场上尔虞我诈、低买高卖的勾当,全不将赌桌上的输赢放在心上。齐小山看的半晌,渐渐放下心来,几个富商手法笨拙。赌技生疏,要放在外面,就是挨宰的羊牯。
齐小山看得多时,渐渐有些手痒,可惜身上只带了几十两散碎银子,大约是不够上场的。见林公子已输了不少,他便目视对方,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如果他觉得有把握,便示意林公子让他上场。
林公子心神领会,突然推牌道:“不好意思,你们玩着,我去趟茅厕。”说着向齐小山示意:“小山,你帮我推两把,我去去就来。”
齐小山连忙摆手推辞,但经不住几个富商的劝说,只得勉强坐了下来。坐庄的是个肥头大耳的巴蜀富商,边发牌边与齐小山开着玩笑,片刻间几个人已玩了十几把,互有输赢。由于是闲家,齐小山的本事一点也使不上,只得老老实实靠赌技和观察力小赢了几把。
片刻后林公子回来,便立在齐小山身后观看,此时已是深夜,几个富商哈欠连天,意兴阑珊。众人相约明日再来,然后纷纷告辞。林公子出门时将筹码换成银票,信手点了点,庆幸道:“还好,今夜只输了六七千两。”“六七千两?”齐小山吓了一跳,不禁问道,“多少银子一把?”
林公子解释道:“最小的码是一百两,最大的码是五千两。”
齐小山又吓了一跳,家乡最豪华的富贵赌坊,最大的码才一百两银子,没想到这里最小的码都是一百两。林公子耐着性子解释道:“这些大商日进斗金,一晚上输赢几万两对他们来说过根本不算什么。咱们若能小搞他几把,几天下来赢个七八万两都不显山露水。”
齐小山不禁咽了口唾沫,两眼渐渐发光。林公子察言观色,悄声问:“你有没有把握?”齐小山点点头:“应该没问题。不过我得坐庄,我不码牌砌牌打骰子,再高明的手法也是白搭。”
“没问题!”林公子欣然道,“明天我拿一万两银子给你坐底。”
“一万两?”齐小山吓了一跳。林公子不以为然地白了他一眼:“我出钱你担什么心?输了算我的,赢了咱们一九分账。”
第二天白天,齐小山就在林公子的住处养精蓄锐,天一擦黑,依旧由林公子带到郊外的那座庄园。二人到后没多久,昨日那几个富商也陆续赶到,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半晌,这才摆开战场继续搏杀。
“输了好几天,今日我要坐庄翻本。”林公子抢着将一万两银票扔在桌上,毫不客气地抢占了庄家的位置。几个富商笑道:“林公子输急了,就让你一回好了。”
庄园的伙计立刻将众人的银票换成筹码,整整齐齐堆在各人的面前,这里的规矩是庄家拿出一万两的筹码坐底,赢到二万两以上才可以将筹码换成银子,或继续坐庄,或下庄。如果输到不够一万两银子的底,就必须再拿银子出来凑够一万继续坐庄或直接下庄。而闲家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叫庄家的底,也就是赌庄家桌上所有的钱,一把定输赢。
大家来来往往也不知玩了多久,林公子终于打着哈欠对一旁看牌的齐小山道:“你帮我玩几把,我歇歇手。”
齐小山稍作推辞便欣然上阵,刚开始他还有些紧张,不敢搞假,见林公子故意与几个富商说笑,引开了众人注意,他便趁着砌牌的当儿,将天牌藏在了牌尾。这是他拿牌时必须经过的路线,在拿牌的瞬间,他已经掀起牌角偷看了自己的牌,然后视情况再绝顶换不换牌尾的天牌。这是他从赌场老千那里学来的手法,每次拿牌的手扣着牌经过牌尾时,他都能巧妙地用掌心的牌将牌尾埋下的天牌换出,这一招他练得十分娴熟,不是内行根本看不出来。就算是内行,要想抓他的现行也千难万难。
凭着这一招,他很快就扳回了气势,筹码渐渐在面前堆起老高。看看一万的坐底已变成了两万多的筹码,林公子向他使了个眼色,他依依不舍地搁下牌九,对林公子道:“表哥,还是你来吧,我憋不住了。”
林公子也不推辞,上去接替了他的位置,待他从茅厕回来,林公子已收起 筹码,那巴蜀富商率先推了牌九,有人退场,其他几个也意兴阑珊,纷纷推牌告辞。林公子将筹码换成银票,与众富商一同离去,在门外登上各自的马车后,林公子将几张银票塞给齐小山:“干得不错。一共赢了一万二千两,出去抽头,这是你应得的分成。
齐小山呆呆地接过银票,他没想到自己分文不出,竟也有一千多两的报酬,这些富商输赢上万两而面不改色,这才是真正的大富豪!
就这样,凭着齐小山的手法,几天时间就为林公子赢了五万多两,而他也分到了五千多两。如果就这样帮林公子赌下去,他可以包赢不输,但每日里与这些富豪大进大出后,他渐渐不满足于自己那点收入。与林公子比起来,自己所得实在太少了,而赢这些羊牯的钱实在太容易了,为啥不大胆一点呢?面对整日大进大出的银子,他终于下了决心。
“我要与你合伙搞!”当他终于鼓起勇气说出这话时,林公子有些吃惊,提醒道:“你要想清楚,万一失手,你拿什么来赔?”
林公子眼神中那种轻视,刺痛了他的神经,他拿出这几日分得的五千两银票摔在桌上:“咱们一人出五千两做本,赢了平分,不然本少爷就不干了!”林公子见他态度坚决,只得无奈答应:“那好!就依你。”
很久没有过这种刺激的感觉了,这让齐小山十分兴奋。虽然那些富商中多了个新面孔,他也没怎么在意。眼看面前的筹码就要达到两万,那个新来的富豪突然将筹码全部推入场中,淡然道:“庄家的底我叫了。”
齐小山有些惊诧,前几天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都差不多都忘了这规矩,只得硬着头皮码牌砌牌,同时目视林公子。林公子也有些诧异,大约没料到有人会孤注一掷。
齐小山洗牌时将天牌压在掌下,然后码在牌尾。之后打骰子分牌,手法丝毫不乱。拿牌瞬间窥见手中牌面不大,他巧妙地将牌尾的天牌换了给过来,这下牌面一下子大了许多,已经十拿九稳了。
不过今晚的好运似乎一下子到头了,开牌一看,他杀了另外几个闲家,却偏偏输给了孤注一掷的那一门。眼看全部筹码转眼易手,他不禁愣在当场。
“还玩不玩?”林公子问道。他略一迟疑,猛然咬牙吐出一个字:“玩!”林公子二话不说,将一叠银票摔在桌上,伙计立刻换成筹码推到齐小山面前。齐小山抹抹额上的冷汗,向众人一招手:“来!本少爷继续坐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