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百里听得李太平言道,那凌云志要以一人之力掂量血莲花的斤两,不由又惊又怒,拍案道:“胡闹!胡闹!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这不是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么?”站起身来,招过一个家丁,道:“速速飞鸽传书华山紫云观。便说魔教东来,务请三庄主及华山方真人过来一趟!”那家丁领命去了,葛百里这才回身,对李太平道:“请跟我来!”
两人便离了大堂,由葛百里在前边带路,急匆匆赶到了后花园的棋室。
中原武林太平了十年,三友庄虽执武林牛耳,但太平日子过久了也不免松懈。三人之中,葛百里痴于琴,莫三生痴于游,二人虽沉溺于自己的嗜好,终究还没断绝人间烟火。平素庄中事务、武林纷争,他们倒也偶尔过问。惟独这大庄主沈放迷于黑白棋道,竟已成痴,平日寝食皆在自己的棋室之中,除了棋友来访,谁敢去扰他清净,误了他打谱复局,他必要大发雷霆。只是这一回魔教东来,凌云志独留关外,兹事体大,葛百里才不得不去捋这虎须。
“啪啪啪”,门里静了片刻,蓦地炸响一声吼:“谁!没人告诉你们不许来这儿么?”葛百里垂手道:“大哥,是我。您得出来了,魔教的人要来了!”
“啪——哗啦啦”一阵响,竟是里边的人打翻了棋盒,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满地跳的、滚的都是玉石棋子。直到一切声音静下来,才有一人拉开门闩,道:“终于来了么……”
只见开门这老者,岁数当在六十以上,一头花白的须发,乱蓬蓬地顶着。满面皱纹,气色晦暗,一双眼中更是布满了血丝。来到门外,给阳光一打,身子一晃,几乎站立不定。葛百里连忙扶住老人,道:“大哥。”出来的正是大庄主沈放。
沈放沉着脸,两眼微眯,道:“魔教来了?这消息确实?”葛百里忙引见道:“侠少盟会李太平少侠亲自送信,想来不会错。”
沈放打量打量一旁的李太平,这时李太平才见这颓靡老者眼中白刃一般的目光。
却听沈放哼道:“侠少盟会?李太平?没听说过……你怎么布置的?”后一句,却是又在向葛百里问话了。葛百里道:“还没来得及布置,刚派了人去华山请老三和方真人去了。”
沈放推开葛百里的手,自顾自向前走去,口中道:“那哪儿够?再派人,去终南山请全真教援手……嗯,双龙镖局西北分局的孟闯、楚山雄也是好手……还有‘长安子龙’金枪许……都请来,都请来!魔教是那么好对付的么?”
葛百里答应一声,待要吩咐下去,却听李太平道:“沈大侠有所不知,现下全真教已然式微,三年前三大弟子争夺掌门之位,自己人斗得元气大伤,恐怕难有强助。而双龙镖局的孟镖头早退休了,楚镖头也已于年前护镖牺牲。所以现在去双龙镖局求援,要请的名号,须得是‘金锏虎’吴伯喜和‘稳走八方’骆笑生。而至于‘长安子龙’……他已经举家搬往江南半年有余了。”
他这一番话说来,竟将沈放所列英雄尽数勾除,半分不留脸面。沈放老脸泛红,恼羞成怒,喝道:“你知道得倒清楚!”李太平拱手道:“晚辈忝居为侠少盟会消息掌管,武林中事多多少少还是要清楚些。”
沈放冷笑道:“那照你这么说来,我们今日便没有援手了么?”李太平笑道:“那自然不是,以您二位的面子,吴镖头和骆镖头二者必来其一;全真教虽不能指望,但丐帮戚长老近日应该就在长安;‘长安子龙’虽已不在,但近年来‘长安四公子’的名号却只有比他更响亮。四家能来一家,我们的实力便只会比沈大侠方才所望更加厚实。”
一问一答,二人竟是针锋相对。葛百里眼见大哥面子上要挂不住了,连忙圆场道:“大哥,咱兄弟隐居江湖十年,这后浪推前浪、新人胜旧人,可不容小觑呀。”
沈放冷哼一声,自顾自往前走去。李太平对着葛百里抱抱拳,聊表谢意,两人也往前行去。却见这李太平。一路上东张西望、赏花看鸟,显得颇为悠闲。葛百里不由有些奇怪,心道这般浪荡人物如何能担。
未几,三人又来到议事厅中。这回沈放居中坐了,葛百里、李太平分左右作陪。小童奉上茶来,葛百里这才有机会,将方才所闻一一向沈放说明。沈放听了,半晌无言。
葛百里等他的意见,却见李太平正闲得无事,抬起衣袖以指弹灰,终于按捺不住,问道:“李少侠似乎对此事并不担心,难道说胸有成竹,早有应对之策?”李太平闻言,把袖一抖,抬眼微笑道:“我不是说了,我大哥留在玉门关外了。有他在那儿,想来魔教多半讨不得便宜。”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一旁苦思良策的沈放勃然大怒。便是葛百里,也不由对这少年的不知天高地厚、有勇无谋大感失望。
只听沈放道:“李少侠不会以为凭令兄一人之力,便可以挡住魔教上万教众、几百高手吧?”李太平抚掌大笑,道:“若是一个一个地来,我大哥自然不是敌手。就算每个人都伸长颈子来等着他砍,恐怕也能累死他。可若是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想要以一人之力逼退魔教,却也并不是什么痴心妄想之事。”
葛百里闻言,心中一动,问道:“何谓天时?”
“我大哥血气方刚,血莲花年老体衰,是为天时!”
葛百里、沈放听得悚然一惊。他们本在这片刻之间已想到了能在时间上加以利用,创造以少胜多的条件,哪知这少年人竟一口报出如此对比,登时心头大震。虽刚烈如沈放、机变如葛百里,竟也一时无言以对。二人眼望这少年飞扬跋扈的神采,心中蓦地涌起一阵悲伤,又涌起一阵厌恶。
一时间两人心中百味杂陈,一个问题隐隐约约浮上眼前:在这年轻后辈的眼里,自己是否也已因为老迈,而变得无用了呢?在这一瞬间,两位昔日叱咤风云的武林名宿,竟给李太平扑面而来的年轻气息扰得患得患失、心神不宁起来。
过了良久,葛百里才将心绪稳住,接着问道:“何为地利?”李太平正色道:“玉门关外十五里,有鹰愁崖下羊肠路,虽只十里,却颇为险要。其宽不能三马并辔,若在此处拦截,则魔教万数教众全然没有用武之地。我大哥所要面对的,不过是魔教有数的几个高手而已。
葛百里目光一转,道:“何谓人和?”
“魔教于关外隐忍十年,励精图治,无数新人天纵奇才,其实力只有比以前更强。可是此次东来,血莲花却被仇恨迷住双眼,矢志报仇,元老尽出,新锐的一代,却多数留在了回疆。如此一来,我大哥劲敌大去,这般损益互相消长,便是人和!”
葛百里听得怦然心动:“可是尽管如此,魔教高手怕仍是人多势众啊!”
李太平嘿声冷笑,道:“人多势众?我看未必。魔教队伍行走,自然是以黑白财神李金、李银开道。我若是大哥,必会先将此二人一举诛杀,藉此立威。黑白财神一死,够分量出手的,还有几个啊?”
葛百里倒吸一口冷气,眼望沈放。沈放也已愣住,半晌才道:“若果真如此,则还能动手的不过十人……死了黑白财神,那接下来的,便该是‘三尖两刃二郎刀’五方煞神动手了!”
李太平轻啜香茗,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