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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桃杏花开月正长,红莲不觉满池塘。

梧桐叶上潇潇雨,窗下寒梅又吐香。

话表涿州知州刘子云贪赃昧良,妄动刑法,竟将杨氏素婵之言只当耳旁风,一拍惊堂木:“好贱妇,不动刑,量你不肯招承。来呀,与我拶起来!”众皂役哪敢怠慢,赶奔近前,把拶子套在杨素婵十指上。刘知州把惊堂木一拍。吩咐一声:“收!”两旁皂役一收绳,杨素婵十指连心,疼痛难忍,“哎哟”

一声昏迷过去,霎时粉面焦黄,汗如涌泉。知州令人以水喷之。

杨素婵悠悠还转过来。知州喝问:“速速招来!”杨素婵含泪口呼:“青天太爷屈杀小妇人了!太爷既受朝廷爵禄,从公判断,必然子孙万代禄位高升。”知州冷笑说:“好个泼刁贱妇,真能熬刑!”

王婆在一旁,心中不忍,跪爬半步,向上叩头,口尊:“太爷,那姚庚私卖弟妇是实,身价三百两,有他亲笔文约,现在刘清手内。刘清一时发了善念,才来太爷台前控告。太爷想情,哪有私逃反来投案告状之理?”刘知州把惊堂木拍得连声作响,心中大怒,用手一指,喝道:“好一个胆大王媒婆,无根基的贱货!你身带重罪,竟敢替他人强辩!”吩咐左右:“与我把王媒婆拶起来。”皂役答应一声,将王婆拶起。王婆年纪已老,受刑不过,昏过去了。皂役用冷水喷苏。

刘知州手指刘清,开言断喝:“你这无法无天的奴才,与杨氏通奸,伤风败化,串通合谋,妄告讹诈姚庚。本州岛若不给你一个厉害,大约也不肯实招。”遂吩咐两边:“与我用夹棍!”

众皂役一声答应,近前把刘清鞋袜扒下,以麻辫匝头,脚腕套上三根无情木,知州吩咐:“收!”两边皂役一拢,刘清只疼得死去活来。

杨氏素婵见他二人为己受刑,已明白知州必贪姚庚之赃,心中一想:“我受刑情屈命不屈,为何连累他二人?”遂向上说:“乞太爷开恩,小妇人情愿实招。”知州闻言,吩咐:“松刑。”杨素婵说:“我同王婆、刘清原是设谋控告姚庚,为讹诈他的银钱。”刘知州见杨氏屈招,暗喜,遂画了供,吩咐禁卒:“将她本人收监下狱,姚庚释放回家候传。”

且言毛大巡在衙外候音信,只见姚庚走出州衙,又从里面走出二差役,口呼:“姚大爷恭喜了!我弟兄二人的手段如何?”

毛公闻言,暗随在后,窃听他三人讲话。这张龙、李虎下了堂,特意赶上姚庚,夸手段来讨谢礼,说道:“我弟兄因这件事费了许多力量,我们非有始有终不可。上下花费六百银,你打了上风官司,太爷把杨氏三人下狱定罪。也得谢贺我二人才是。”

姚庚说:“你二位放心,我一定重谢,决不食言。”

三人自顾说话,却被毛公听明。毛大巡不由心中大怒,遂闯进州衙,走至公案前,向州官深深一揖。知州刘子云见一褴褛不堪的穷儒,心中有些不悦,勉强开言问道:“你这秀士,家居哪里?姓甚名谁?为何闯堂来见本州岛,有何话讲?”毛公见问,口呼:“州尊,我学生祖居福建建宁府,浦城县人氏,姓高名唤公断。只因前科未中,缺少盘费,难归故里,因此在外游学。路过州衙,老父台正断一案,判得有些不明。故此我学生斗胆面见老父台,请示:“老父台怎知杨氏、王婆、刘清三人合谋讹诈姚庚的银钱?老父台竟听信姚庚的一面伪词,并不严究姚庚,反行苦拷杨氏三人,屈打成招,亦不应掐监下狱之罪。既食皇家俸禄,理当秉公判断曲直,方不愧民之父母也。”

刘知州闻言,心中不悦,满面生嗔带怒,开言说:“你这狂生,倚仗黉门秀士,空读诗书,不知国家法度,竟敢闯衙闹堂,藐视现任,欺压当官!本州岛岂不知第一尽忠报国,第二为国怜民,第三凡民情必须着意详究,不敢屈了百姓?本州岛秉公判断,哪有冤枉黎民之案件?”

毛公微然冷笑说:“老父台素日断案如神,爱民如赤子,受国皇恩,不贪民财,今日是错断。姚庚无理,私卖弟妇杨氏者,皆因那三百银给姚庚讲情,才将杨氏屈打成招,掐监下狱。

依学生愚见,望州尊休枉法冤民,复讯判断,才是除暴安良。”

知州刘子云闻听毛公之言,不由羞恼成怒,无名火起,把惊堂木一拍,喝道:“好一个狂生,实在可恶!明明杨氏私逃,与刘清通奸,刁词呈控,事已招承,现有她的口供在案,你如何说她冤枉?似此闯闹公堂,情理难容。本州岛岂肯轻恕?”遂令左右:“给我拉下去,责打四十手简!”众皂役不容分说,遂把毛公责打。毛大巡大怒,骂道:“好一个赃官,你作的掩耳偷铃之事,何人不知?你图了姚庚三百银,欲治死杨氏、王婆、刘清三人的性命。咱二人结下冤仇如海,我学生若得了时,与你誓不两立!”刘知州闻言,冲冲大怒说:“好一个誓不两立!”

遂命禁卒:“把他先收了禁,再禀明府台,再追他的性命亦不迟。”禁卒遂将毛公押进南牢。

毛大巡走进监牢,见牢中尽是些披枷带锁、蓬头垢面、叹气咳声、哭啼不止、犯了国家王法之罪人囚犯。毛公看罢,随定禁卒入了监房,闪目一看,看见刘清身带镣索,躺在草铺之上。毛公近前便问刘清:“你与杨氏、王婆一同入监,为何只你一人在此?他二人今在何处?”刘清见问,睁眼一看,见是在岔路相遇的那位先生,含泪说道:“休要提起,听了你的劝言,来替杨氏鸣冤。谁知知州作对,不容分说,我们三人屈打成招,送进南牢。杨氏与王婆另有女监。”遂问:“相公,你为何也收进监来?”毛公说:“你们哪里知晓?我在外边听信,谁知二差给姚庚用银打垫。赃官贪贿,遂将你们三人屈打成招,掐监下狱。是我一时不忿,闯衙闹堂,与州官顶嘴作对,戒笞我四十手简,把我收禁。”刘清闻言,方知知州图了贿赂之事,咬牙发恨说:“好赃官,你不怕上司知晓拿问?我刘清有朝一日出监,必然上控,告知州图贿屈良!”

不言二人闲谈,且表恶人姚庚花费六百银打了上风官司,在外边又延迟了数日,方回家门。高氏安人正然盼望病人回家,忽见姚庚回来,不见次子夫妻同来,心中纳闷,遂笑问道:“我儿,你回来了?你弟并你弟妇为何不见到来?”恶姚庚见问,故意含笑谠:“母亲放心吧,现今老二的病见好,请医调治,留下弟妇在那伏侍,令我回家照看,不久也就回家来了。”

这逆子姚庚一片假话,把安人哄信,说:“我儿,难为你一路辛苦。回房歇息去罢。”姚庚答应一声,走进自己房中。

刘氏迎面相问:“大事怎样?”姚庚遂将同王婆将杨氏卖与刘清,三岔路交人,不知为何王婆、刘清顺了杨氏,告到州衙。

二差役前来拘我到案,言我私卖弟妇,王婆为证。我无奈花费六百银上下打点,州官将他三人屈打成招,掐监下狱,大约这三个人难保性命等情,说了一遍。刘氏闻言,心中甚喜,说:“当家的,这六百两银花得值。杨氏在监,如何受得了牢中折磨之苦?大不过十天半月,一定废命监毙,除了后患。”这恶妇讲话,不防却被玉磬在旁句句都听在心内,不由吃惊,心中不悦,暗想:“我爹娘作事越理胡行,作此绝情绝义之事,恐青天不容。倘若祖母知觉,一定性命难保。”心中伤感不已。

次日清晨,玉磬上学,来到书房之内,见大公子金钟先在学堂念书,玉磬问:“哥哥,你今日来得怎么太早?为何不见先生在书房?”大公子金钟见问,口呼:“贤弟,你有所不知,师傅方才有人来请,出门去了,命咱们用心念书,去去就回。”

玉磬闻言说:“既然如此,咱兄弟二人须要遵师命,好好念书。”

遂对面相坐,高声诵读。念了一回,金钟忽然想起父母,不由得一阵伤心,扑簌簌落下泪来。玉磬见金钟眼中落泪,就知他是思念父母,故意的开言便问:“哥哥,你正然念书,为何却又落泪?所为何来?”金钟见问,说:“兄弟,你哪里知道?

我这几日心中只是想念你叔婶,故此伤感。”玉磬闻言,不由得点头叹气,口呼:“哥哥,从今你看不见我的叔婶了。”金钟忙问:“这话从何说起?”玉磬叹了一声:“咳!咱兄弟二人原是至亲骨肉,我方实说。”遂将姚庚与刘氏定计之言、婶婶坐狱的事言了一遍。金钟忙问道:“此话是真是假?”玉磬说:“这是我昨晚窃听的,哪有虚言?”

金钟不闻则可,一闻此言,只吓得面目焦黄,一口气堵住,半晌未说出话来。缓了一刻的工夫,方说出话来,口称:“兄弟,多承你美意,告诉与我。”遂走出书房,一直竟到祖母房中放声大哭。高氏安人忙问:“孙孙因何这样痛哭,快快说明!”金钟见祖母相问,口呼:“奶奶,不好了!可坑杀我了!

孙孙的母亲被我伯父诓出家去,暗通王婆,将孙儿母亲卖与姓刘的,又不知怎么着我母同王媒婆并姓刘的在涿州控告我伯父私卖弟妇。州官准状,派差持票拘我伯父当堂对词。我伯父用银钱买通知州,将我母屈打成招,掐监下狱。这事如何是好?”

老安人闻言一怔,遂问:“金钟,此话从何而起?”金钟见问,遂说:“玉磬在学堂对我所言。”老安人闻言,如站高楼失足、扬子江心崩舟的一般,天旋地转,半晌还过气来,眼中垂泪,不由得哭出声来:“我那苦命儿媳!不料竟被狼心狗肺忤逆恶子姚庚夫妻所害!咳!我还要这条老命作嘛?我去与恶子拚了罢!”遂连哭带嚷,竟奔姚庚这边来。

这惊动了恶子姚庚、泼妇刘氏,两口子正在屋中对坐闲谈,议论此事,忽见老安人两步当一步走进房来,用手一指,连哭带骂:“好一个畜生!你怎么将杨氏诓出家门去,私自将她卖了?若不把她设法救出南牢,咱两个今朝以死相拚,休想活在世上!”恶子姚庚闻言,知此事泄露机关,羞恼成怒,不由得心中动怒生嗔,无名火起,用手一指老安人,说:“你休要如此无理!”不知逆子姚庚说出何言,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