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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剑出人亡

酒筵摆在水阁中,四面荷塘一碧如洗,九回桥栏却是鲜红的。

珍珠罗的纱窗高高支起,风中带着初开荷叶的清香。

已经是四月了。

花满楼静静的领略着这种豪富人家特有的空阔和芬芳。他当然看不见霍天青的模样,但却已从他的声音中判断出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霍天青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说话时缓慢而温和,他说话的时候,希望每个人都能很注意的听,而且都能听得很清楚。

这正表示他是个很有自信,很有判断力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他自己的原则,他虽然很骄傲,却不想别人认为他骄傲。

花满楼并不讨厌这个人,正如霍天青也并不讨厌他。

另外的两位陪客,一位是阎家的西席和清客苏少英,一位是关中联营镖局的总镖头“云里神龙”马行空。

马行空在武林中享名已很久,手上的功夫也不错,并不是那种徒有盛名的人,令花满楼觉得很奇怪的是,他对霍天青说话时声音里总带着种说不出的馅媚讨好之意。

一个像他这种凭本事打出天下来的武林豪杰,本不该有这种态度。

苏少英反而是个很洒脱的人,既没有酸腐气,也不会拿肉麻当有趣,霍天青特地介绍他,是个饱学的举人,可是听他的声音,年纪却仿佛很轻。

主人和客人加起来只有五个,这正是花满搂最喜欢的种请客方式,显见得主人不但殷勤周到,而且很懂得客人的心理。

可是直到现在,酒菜还没有摆上来,花满楼显然不着急,却也不免有点奇怪。

水阁里的灯并不多,却亮如白昼,因为四壁都悬着明珠。灯光映着珠光,柔和的光线,令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苏少英谈笑风生,正在说南唐后主的风流韵事:据说他和小周后的寝宫里,就是从不燃灯的,小说上记载,江南人将获李后主宠姬,夜见灯,飘闭目说:烟气,易以蜡烛,亦闭日,说烟气更生,有人问她宫中难道不燃灯烛?她说道:‘宫中本阁,每至夜则悬大宝珠,光照一室,亮如日中。’”

霍天青微笑道:“后主的奢靡,本就太过分了所以南唐的覆亡.也本就是迟早间的事。”

苏少英道:“但他却是个多情人,他的同凄婉绝伦,更没有人能比得上。”

霍天青淡淡道:“多情人也本就不适于做皇帝。”

马行空笑道:“但他若有霍总管这种人做他的宰相,南唐也许就不会灭亡了。”

陆小凤忽然叹了口气,道:“看来这只怪李煜早生了几百年,今日若有他在这里一定比我还要急着喝酒。”

花满楼笑了。

霍天青也不禁失笑回道:“酒菜本己备齐,只可惜大老板听说今天有陆小凤和花公子这样客人,也一定要来凑凑热闹。”

陆小凤道:“我们在等他?”

霍天青道:“你若等得不耐烦,我们也不妨先摆上菲食引酒。”

马行空立刻抢着道:“两位多等等也没关系,大老板难得有,今天这么好的兴致我们怎能扫他的兴。”

突听水阁外一人笑道:“俺也不想扫你们的兴,来,快摆酒快摆酒。”这个人大笑着走进来,笑声又尖又细……白白胖胖的一张脸,皮肤也细得像处女一样,只有脸上一个特别大的鹰钩,鼻子还显得很有男子气概。

花满楼在心里想:“这人本来是大金鹏王的内库总管,莫非竟是个太监?”

马行空已站起来,赔笑道:“大老板你好!”

阎铁珊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把就拉住了陆小凤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忽又大笑,道:“你还是老样子,跟上次俺在泰山观日峰上看见你时,完全没有变,可是你的眉毛怎么只剩下两条了?”

他说话时时刻刻都不忘带着点山西腔,好像唯恐别人认为他不是在山西土生土长的人。

陆小凤目光闪动,微笑道:“俺喝了酒没有钱付帐,所以连胡子都被那酒店的老板娘刮去当粉刷子了。”

阎铁珊大笑道:“他***,那骚娘儿们,定喜欢你胡子擦她的脸。”

他又转过身,拍着花满楼的肩,道:“你一定就是花家的七童了,你几个哥哥都到俺这里来过,三童五童的酒量尤其好。”

花满楼微笑道:“七童也能喝几杯的。”

阎铁珊抚掌道:“好!好极了!快把俺藏在床底下的那几坛老汾酒拿来,今天谁若不醉,谁就是他***小舅子。”

山西的,☆吃

十炸奇门,红烧马鞍桥,外加软斗代粉,就已足令人大快朵颐。

阎铁珊用一只又白又嫩的手,不停的夹菜给陆小凤道:“这是俺们山西的拿手名莱,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外地却他***真吃不着。”

陆小凤道:“大老板的老家就是山西?”

阎铁珊笑道:“俺本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土人,这几十年来,只到泰山去过那么几次。去看他***日出,但是俺看来看去,就只看见了个大鸡蛋黄,啥意思都没有。”他一口口“他***”也好像在尽量向别人说明。他是个大男人,大老粗。

陆小凤也笑了,他微笑着举杯,忽然道:“却不知严总管又是哪里人?”

马行空立刻抢着道:“是霍总管,不是严总管。”

陆小凤淡淡道:“我说的也不是珠光宝气阁的霍总管,是昔年金鹏王朝的内库总管严立本。”

他瞬也不瞬的盯着阎铁珊。一字字接着道:“这个人大老板想必是认得的。”

阎铁珊一张光滑柔嫩的白脸,突然像弓弦般绷紧,笑容也变得古怪而僵硬。

平时他本来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是陆小凤的话却像是一根鞭子一鞭子就抽裂了他几十年的老疮疤,他致命的伤口又开始在流血。

陆小凤的眼睛里已发出了光,慢慢的接着道:“大老板若是认得这个人,不妨转告他,就说他有一笔几十年的旧帐,现在已有人准备找他算了。”

阎铁珊紧绷着脸,忽然道:“霍总管。”

霍天青居然还是声色不动,道:“在。”

阎铣珊玲冷道:“花公子和陆公子已不想在这里耽下去。快去为他们准备车马,他们即刻就要动身。”

不等这句话说完,他已拂袖而起,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可是他还没有走出门,门外忽然有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冷冷道:“他们还不想走,你也最好还是留在这里。”

个人长身直立、白衣如雪,腰旁的剑却是黑的,漆黑,狭长,古老。

阎铁珊瞪起眼、厉声喝问:“什么人敢如此无礼?”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这名字本身就像是剑锋一样,冷而锐利。

阎铁珊竞也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突然大喝:“来人呀!”

除了两个在一旁等着斟洒的童髫小鬟,和不时送菜上来的青衣家奴外,这水阁内外部静悄悄的,连个人影子都看不见。

但是阎大老板这一声呼喝后,窗外立刻有五个人飞身而入,轻灵的身法,发光的武器一柄吴钩剑一柄雁翎刀,一条鞭子枪一对鸡爪镰,二节镔铁棍。

五件都是打适得非常精巧的外门兵刃,能用这种兵刃的,无疑都是武林高手。

西门吹雪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冷冷道:“我的剑一离鞘,必伤人命,他们定要逼我拔剑?”

五个人中,已有二个人的脸色发青。可是不怕死的人,本就到处都有的。

突听风声急响,雁翎刀已卷起一片刀花,向西门吹雪连劈七刀。

三节棍也已化为了一片卷地狂风,横扫西门吹雪的双膝。

这两件兵刃一刚烈一轻灵,不但招式犀利,配合得也很好,他们平时本就是常在一起练武的。

西门吹雪的瞳孔突然收缩,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剑已出鞘。

霍天青没行动,只是静静的看着陆小凤,陆小凤不动他也绝不动。

马行空却霍然长身而起厉声道:“霍总管好意请你们来喝酒,想个到你们竟是来捣乱的。”

喝声中,他伸手往腰上一探,已亮出了一条鱼鳞紫金滚龙棒,迎风一抖伸得笔直,笔直的刺向花满楼的咽喉。

他看准了花满楼是个瞎子,以为瞎子总是比较好欺负。

只不过他这条滚龙棒上,也实在有与众不同的招式,棒刺出后,只断“格”的一声,龙嘴里又有柄薄而锋利的狂剑弹了出来。

花满楼静静的坐着,等着,突然伸出两根手指一夹,又是“格”的一声.这柄百炼精钢的龙舌短剑已断成了三截。

马行空脸色变了变一抖手,滚龙棒回旋反打一双龙角急点花满楼左耳后脑。

花满楼叹了口气,袍袖已飞云般挥出,卷住了滚龙棒轻轻一带。

马行空的人就已倒在桌上,压碎了大片碗碟,花满楼再轻轻往前面一送,他的人就突然飞起,飞出了窗外,“噗通”声,跌在荷池里。

苏少英不禁失声道:“好功夫!”

花满楼淡淡道:“不是我的功夫好,而是他差了些。云里神龙昔年的武功,如今最多已只不过剩下五成,莫非是受过很重的内伤?”

苏少英道:“好眼力!三年前他的确挨了霍总管一着劈空掌。”

花满楼叹道:“这就难怪了。”

他这才终于明白。马行空为何会是这么样一个馅媚讨好的人,在刀头舔血的朋友,若是武功已失去了大半,就不得不找个靠山,能找到“珠光宝气阁”这种靠山,岂非再稳当也没有。

苏少英忽然道:“我也想请教请教花公子闻声辨位,流云飞袖的功夫,请。”

“请”字出口,他忽然将手里的筷子,斜斜的刺了出来。

这个温文儒雅的少年学士,此刻竟以牙筷作剑,施展出正宗的内家剑法。一霎眼间,就已向花满楼刺出了七剑。

陆小凤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看着霍天青,霍天青不动,他也绝不动。

地上已经有三个永远不能动了,雁翎刀斜插在窗棂上,三节棍已飞出窗外,练子枪已断成四截。

剑拔出来的时候,剑尖还带着血。

西门吹雪轻轻的吹了吹,鲜血就一连串从剑尖上滴落下来。

他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但那双冷漠的眼睛,却己在发着光,冷冷看着阎铁珊,冷冷道:“你本该自己出手的,为什么定要叫别人送死。”

阎铁珊冷笑道:“因为他们的命我早已买下了。”

他一挥手水阁内外又出现了六七个人,他自己目光闪动,似已在找退路。

现在他说话已完全没有山西腔,也不再骂人了,但声音却更尖更细,每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根尖针,在刺着别人的耳膜。

陆小凤忽然笑了笑,道:“原来大老板也是位内功深湛的人。”

霍天青谈淡道:“他的武功这里只怕还没有一个人比得上。”

陆小凤道:“只可惜无论他武功多高都没有用。”

霍天青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他有个致命的弱点。”

霍天青道:“什么弱点?”

陆小凤道:“他怕死!

苏少英已又攻出了第二式连环七剑,剑法光轻灵,变化,奇巧,剑剑不离花满楼耳目方寸间。

花满楼还是坐在那里,手里也拿起根牙筷,只要他牙筷,轮轻一划,就立刻将苏少英凌历的攻势轻描淡写的化解了。

苏少英第二次七剑攻出。突然住手,他忽然发现这始终,带着微笑的瞎子,对他所用的剑法,竟像是比他自己还要懂得多。

他一剑刺出,对方竟似早已知道他的下一着,他忍不住,问道:“阁下也是峨嵋传人?也会峨嵋剑法?”

花满楼摇摇头,微笑道:“对你们说来,剑法有各种各派,用式变化都不同,但是对瞎子说来,世上所有的剑法,却都是一样。”

这本是武学中最奥妙的道理,苏少英似懂非懂。想问,却连问都不知道应该怎么问。

花满楼却已在问他:“阁下莫非是峨嵋七剑中的人?”

苏少英迟疑着,终于道:“在下正是苏二侠。”

突听西门吹雪冷冷道:“这个人既然也是学剑的,为什么不来找我?”

苏少英的脸色忽然苍白,“格”的一声,连手里的牙筷都被他自己扭断了。

西门吹雪冷笑道:“传言中峨嵋剑法,独秀蜀中,莫非只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

苏少英咬了咬牙,霍然转身,正看见最后一滴鲜血从西门吹雪的剑尖淌落。

陆小凤和霍天青还是互相凝视着,静静的坐在那里,好象都在等着对方先动。

地上却已有七个人永远不能动了七个人中,没有一个不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但却已都在瞬间被西门吹雪的剑洞穿了咽喉。

阎铁珊眼角的肌肉已开始在颤抖。直到现在,别人才能看出他的确已是个老人。

可是他对这些为他拼命而死的人,并没有丝毫伤感和同情。

他还没有走,只因为他还没有等到十拿九稳的机会,现在也没有到他非走不可的时候。

还能出手的四个人,本已没有出手的勇气,看见苏少英走过来,立刻让开了路。

苏少英的脚步还是很稳定,只不过苍白的脸上,已全无血色。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着他,冷冷道:“你用的是什么剑?”

苏少英也冷笑道:“只要是能杀人的剑,我都能用。”

西门吹雪道:“很好,地上有剑,你选一柄。”

地上有两柄剑,剑在血泊中。

一柄剑窄长锋利一柄剑宽厚沉重。苏少英微微迟疑,足尖轻挑一柄剑就已凭空弹起落在他手里。

峨媚剑法本以轻灵变化见长,他选的却是较重的一柄。这少年竟想凭他年青人臂力,用沉猛刚烈的剑法,来克制西门吹雪锋锐犀利的剑路。

这选择本来是正确的。独孤一鹤门下的弟子,每个人都已被训练出良好的判断力。

可是这一次他却错了,他根本就不该举起任何一柄剑。

西门吹雪凝视着他,忽然道:“再过二十年,你剑法或可有成。”

苏少英道:“哦?”

西门吹雪道:“所以现在我口不想杀你。再过二十年,你再来找我吧。”

苏少英突然大声道:“二十年太长了我等不及!”

他毕竟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只觉得脸中一阵热血上涌,手里的剑连环击出,剑法中竟似带着刀法大开大合的刚烈之势。

这就是独孤一鹤独创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人”他投入峨媚门下时在刀法上已有了极深厚的功力。经过三十年的苦心,竟将刀法的刚烈沉猛,溶入峨嵋灵秀清奇的剑法。

他这七七四十九人独创的绝招,可以用刀使,也可以用剑,正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功夫。

这种功大竟连陆小凤都没有见过。

西门吹雪的眼睛更亮了,看见一种新奇的武功,他就像是孩子们看见新奇的玩具一样,有种无法形容的兴奋和喜悦

他直等苏英使出了三七二十一招,他的剑才出手。

因为他已看出了这种剑法的漏洞,也许只有一点漏洞,一点漏洞就已足够。

他的剑光一闪,只一剑,就已洞穿了苏少英的咽喉。

剑尖还带着血,西门吹雪轻轻的吹了吹血就从剑尖滴落下来。

他凝视着剑锋,目中竟似已露出种寂寞萧索之意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这样的少年为什么总是要急着求死。”

“二十年后,你叫我到何处去寻对手?”这种活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山来,定会有人觉得很肉麻可笑,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悲凉萧杀之意。

花满楼忽然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杀他?”

西门吹雪沉下了脸,冷冷道:“因为我只会杀人的剑法。”

花满楼只有叹息,因为他知道这个人说的并不是假话这个人使出的每一剑,都是绝剑,绝不留情,也绝不留退路。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他一剑刺出,就不容仅何人有选择的余地,连他自己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一阵风从长阁外吹进来,还是带着荷叶的清香,却已吹不散长阁里的血腥气了。

西门吹雪忽然转身,面对着阎铁珊,冷冷道:“你不走我不出手,你一动,就得死。”

阎铁珊居然笑了道:“我为什么要走?我根本不知道你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应该知道的。”

阎铁珊道:“但我却不知道。”

陆小凤道:“严立本呢?他也不知道?”

阎铁珊的眼角突又开始跳动,白白胖胖的脸,突然露出种奇特而恐惧的表情看来又苍老了很多,过了很久他才叹息着,喃喃道:“严立本早已死了,你们又何苦再来找他?”

陆小凤道:“要找他的人并不是我们。”

阎铁珊道:“是谁?”

陆小凤道:“大金鹏王。”

听见了这名字,阎铁珊看来本已奇特的脸,竟突然变形更诡异可怖,肥胖的身体突然旋陀般的溜溜一转,那阁里突然又闪耀出一片辉煌的珠光。

深光辉映,几十缕锐风突然暴雨般射了出来。分别击向西门吹雪、花满楼和陆小凤。

就在这时,珠光中又闪出了一阵剑气。

剑气森寒剑风如吹竹“刷、刷,刷、刷”一阵急响剑气,与珠光突然全都消失不见,却有几十粒珍珠从半空中落下来,每一粒都被削成了两半。

好快的剑。但这时阎铁珊的人竟已不见了。

陆小凤也已不见了。

水阁外的荷塘上,却似有人影闪动,在荷叶上轻轻一点就飞起。

有两条人影,但两条人影却似黏在一起的,后面的一个人,就像是前面一人的影子。

人影闪动,突又不见,但水阁里却已响起了一阵衣抉带风声。

然后阎铁珊就忽然又出现了。

陆小凤也出现了,忽然间,他已坐在刚才的位子上,就像是从来也没有离开过。

阎铁珊也站在刚才的地方,身体却己靠在高台上,不停的喘息,就在这片刻间,他仿佛又己衰老了许多。

走入这水阁时,他本是个容光焕发的中年人.脸上光滑,柔细,连胡子都没有,但现在看来,无论谁都已能看得出他已是个七八十岁的老人。

他脸上的肉已松弛,眼皮松松的垂下来,眼睛也变得暗淡无光,喘息着,叹着气,暗然道:“我已经老了……老了。”

陆小凤看着他,也不禁叹息了一声,道:“你的确已老了。”

阎铁珊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子来对付,个老人?”

陆小凤道:“因为这老人以前欠了别人的债,无论他多老,都要自己去还的。”

阎铁珊,“我欠的债,当然我自己还,但我几时欠过别人什么?”

陆小凤道:“也许你没有欠,但严立本呢?”

阎铁珊的脸又,阵扭曲,厉声道:“不错,我就是严立本。就是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严总管,但自从我到这里之后,我一。”

他的声音突然停顿,扭曲变形的脸,却又突然奇迹般恢复平静。

然后每个人就会都看到一股鲜血从他胸脯上绽开,就像是朵灿烂的鲜花突然开放。

等到鲜血飞溅出后,才能看见他胸膛上露出的一截剑。

他低着头,看着这截发亮的剑尖,仿佛显得很惊讶,很奇怪。

可是他还没有死,他的胸膛还在起伏着,又仿佛有人在,拉动着风箱。

霍天青的脸色也已铁青,霍然长身,厉声喝问:“是谁下的毒手?”

“是我!”银铃般清悦的声音,燕子般轻巧的身法。一个人忽然从窗外跃而入,一身黑鲨鱼皮的水靠紧紧裹着她。

苗条动人的身材,身上还在滴着水,显然是刚从荷叶塘里翻,到水阁外的。

阎铁珊勉强张开眼,吃惊的看着她。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三个字:“你是谁?”

她已扯下了水靠的头巾,一头乌云般的柔发披散在双肩,衬得她的脸更苍白美丽。

可是她眼睛里却充满了仇恨与怨毒,狠狠的瞪着阎铁,珊,厉声道:“我就是大金鹏王陛下的丹风公主,就是要求找你算算那旧债的人。”

阎铁珊吃惊的看着她。眼球忽然凸出,身子已阵抽搐,就永远不能动了,但那双已凸出眼外的眼睛里,却还带着钟奇特而诡异的友情,也不知是惊讶?是愤怒?还是恐惧?

他还是没有倒下去,因为剑还在他胸膛里。

剑是冷的,血也冷了。

丹凤公主终于慢慢的转过身,脸上的仇恨和怨毒,都已变成一种淡淡的悲哀。

她想招呼陆小凤,却突然听见西门吹雪冷冷道:“你也用剑。”

丹风公主怔了怔,终于点点头。

西门吹雪道:“从今以后,你若再用剑,我就要你死。”

丹凤公主显然很吃惊,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西门吹雪道:“剑不是用来在背后杀人的,若在背后伤人,就不配用剑。”

他突然挥手“叭”的一响,他的剑尖击中了阎铁珊胸膛上的剑尖。

阎铁珊倒了下去,他胸膛前的剑己被击落,落在水阁里。

西门吹雪的人也己到了水阁外,提起那柄还带着血的剑,随手一抖这柄剑就突然断成了五六截,截截落在地上。

又有风吹过,夜雾刚从荷塘上升起,他的人已忽然消失在雾里。

霍天青又坐下来,动也不动的坐着、铁青的脸上仿佛带着个铁青的面具。

但陆小凤却知道没有表情往往也就是最悲伤的表情,他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道:“阎铁珊本是金鹏王朝的叛臣.所以这件事并不仅是私怨而已,本不是别人所能插手的。”

霍天青慢慢的点点头,道:“我明白。”

陆小凤道:“所以你也不必责备自己。”

霍天青沉默着,过了很久,忽然抬起头,道:“但你却是我请来的。”

陆小凤道:“我是的。”

霍天青道:“你若没有来,阎铁珊至少现在还不会死。”

陆小凤道:“你的意思是……”

霍天青冷冷道:“我也并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想领教领教你双飞彩翼陆小凤的轻功,和你那心有灵犀一点通独门绝技而已。”

陆小凤苦笑道:“你一定要逼我跟你交手?”

霍天青道:“一定。”

陆小凤刚叹了口气,丹风公主已突然转身冲过来,大声道:“你为什么要找他?你本该找我的。”

霍天青道:“你?”

丹凤公主冷笑道:“阎铁珊是我杀死的,从背后杀死他的,你不妨试试看,我是不是只有在背后杀人的本事?”

她刚受了西门吹雪一肚子气无处发泄,竟找上霍天青。

霍天青看着她,缓缓道:“阎铁珊欠你的,我会替他还清,所以你可走了。”

丹风公主道:“你不敢跟我交手?”

霍天青道:“不是不敢,是不想。”

丹风公主道:“为什么?”

霍天青淡淡道:“因为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丹凤公主脸都气红了,突然伸出一双纤纤玉指,竟以毒龙夺珠式,去刺霍天青的眼睛。

她的手指虽柔若春葱,但她用的招式却是极狠毒,极辛辣的,出手也极快。

霍天青肩不动,臂不举,身子却已突然移开七尺,抱起了阎铁珊的尸体,大声道:“陆小凤,日出时我在青风观等你。”一句话还未说完,他的人以在水阁外。

丹凤公主咬着嘴唇,跺了跺脚,气得连眼泪都仿佛已要掉下来。

陆小凤却忽然对她笑了笑,道:“你若使出你的飞凤针来,他也许就走不掉了。”

丹凤公主道:“飞凤针?什么飞凤针?”

陆小凤道:“你的独门暗器飞凤针。”

丹凤公主瞪着他,忽然冷笑,道:“原来我不但会在背后杀人,还会用暗器杀人。”

陆小凤道:“暗器也是种武器武林中有很多君子也用这种武器。”

丹风公主道:“可是我从来也没有用过,我连飞凤针这三个字都没听过。”

这回答陆小凤倒不觉得意外,他问这件事,也只不过要证实那小妖怪说的又是谎话而已。

丹风公主却连眼圈都红了,咬着嘴唇道:“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气,所以才故意说这些话来编排我。”

陆小凤道:“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丹风公主道:“因为你认为我根本不该来的,更不该杀了阎铁珊。”

她像是受了很大的委曲,眼睛里又涌出了泪光,恨恨道:“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他把我们家害得有多惨,若不是他,忘义背信,我们本来还可以有复国复仇的机会,但现在……,现在……”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她眼泪已终于忍不住珠串般挂满了已脸。

陆小凤什么也不能再说了。

谁说眼泪不是女人最有效的武器。尤其是美丽的女人,她的泪珠远比珍珠更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