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起仓猝,花氏众人俱都惊得呆了。火真人飞跃而起,举剑便往花清渊面门疾刺。花慕容慌忙上前,举剑抵挡,但此时阿滩与哈里斯用了花清渊的灵丹,气力恢复,也跳将上来,以二敌一,将她与花清渊隔开。火真人腾出手,一支剑呼呼生风,杀得花清渊连连后退。两名侍从见状,奋力上前,却被火真人刷刷两剑,刺中腰腿,双双摔倒。花清渊见二人危急,忍着剧痛,连出两剑,出手虽已不成章法,但仍将火真人挡住。两个侍从也知到了紧要关头,奋力爬起,在他身旁一瘸一拐,拼死护卫。
如此斗了数招,花清渊只觉胸口如有几十把小刀绞动,浑身乏力,偏又不敢倒下,心知自己这一倒,万事俱休。正自苦挨,忽听梁萧嘻嘻笑道:“花清渊,你还不投降呀?”花清渊蒙眬看去,只见梁萧挟着晓霜,走向那华服公子,晓霜浑身僵直,竟似被点了穴道,花清渊惊得失声叫道:“梁萧,你……要作甚?”分神之际,几被火真人一剑穿心。
梁萧笑道:“叫什么叫?大笨驴,你女儿被我抓啦,你还不投降?”此言一出,不仅花氏众人骇怒,便是那三个凶人,也一个个放慢手脚,分神来瞧。四王子正觉惊疑,梁萧却嘻嘻一笑,用蒙古话道:“我也是蒙古人呢!”四王子听他说得流利,又是一楞,皱眉道:“你蒙古话说得很好啊。你既是蒙古人,怎么又与汉人一伙呢?”
梁萧撅嘴道:“我才不是他们一伙,我是那个姓秦的抓到手的,他天天打我,打得我好苦!”四王子疑惑道:“那好,我来问你,你是蒙古哪一部的人?”梁萧顺口应道:“我是勃儿只斤部。”话一出口,众人尽是一凛。要知勃儿只斤乃是皇族姓氏,只有成吉思汗的家族才配使用。梁萧见那四王子神情古怪,心儿顿时怦怦直跳。四王子盯了他半晌,忽而笑道:“小家伙,你真是勃儿只斤部?”梁萧点头道:“我妈说她是勃儿只斤部,那我也是勃儿只斤部了。”
梁萧这话倒并非说谎。蒙人姓氏以部族为号。算起谱系来,萧玉翎的父亲不里王子是成吉思汗的嫡孙。窝阔台汗时,蒙古发动“长子出征”,命令蒙古族所有长子,必须从军西征。不里跟随拔都汗,越过匈牙利,横扫欧洲,但他不服拔都,拔都怀恨在心。后来,不里跟随窝阔台的子孙叛乱,被拔都和蒙哥捉住杀死,妻子尽皆沦为奴婢。
萧玉翎本是不里庶出的女儿,母亲乃是不里从西域掳来的胡姬,不里醉酒之后,将玉翎的母亲殴打致死。到不里死时,萧玉翎年纪尚幼,着实受了许多屈辱。后来她从师姓萧,更名萧玉翎,但她对父亲厌恶已极,从不愿提起往事,故而除了几个极亲近的人,几乎无人知她的身世来历。
那四王子将信将疑,联系前情,寻思道:“这孩子小小年纪,不大可能说谎。他即便不是我同部之人,也有莫大关系。而今宋元交战,胡汉不两立。那秦伯符必是憎恨我族,从哪个王公府里将这孩子掳来,肆意殴辱。哼,我勃儿只斤富有天下,尊贵无比,岂容这些宋人欺辱?”想着,脸色顿时和缓下来,微露笑意。
梁萧指了指花清渊,又指了指花晓霜,说道:“这个是他女儿!也是那个女人的侄女,只要你用她胁迫他们,他们敢不听你的吗?”四王子见花晓霜一脸惊惧,哭个不停,心中更无疑虑:“就算小娃儿弄鬼,这小女孩的眼泪却不是装出来的。”
花慕容气得流泪,口中“臭小鬼、小畜生”地乱骂,手舞长剑,便往这边扑来,心想即便救不了侄女,也要杀了梁萧,以解心头之恨。四王子见她即便生气,模样也甚可爱,更觉心痒,忖道:“这白衣女秉性刚烈,我强逼于她,她势必抵死不从,大失兴味。不如用这小女孩胁迫她,让她服我,任我摆弄。”当下自梁萧手中将晓霜接过,只觉她浑身僵硬,便对梁萧笑道:“你小小年纪,倒有见识,也罢,好好跟着本王,包你享福不尽。”
梁萧笑道:“有羊奶茶喝么?有小马驹骑么?”四王子一愣,哈哈笑道:“都有都有,还有烤羊羔吃!波斯马骑呢!”梁萧大喜,拍手直笑。四王子见他天真流露,也不觉哑然失笑,一转眼,扬声叫道:“都给我住手罢!”三名手下闻声后跃,四王子向花慕容笑嘻嘻地道:“你侄女都在我手里啦,还不乖乖服从我么?”
花慕容怒不可遏,本想大骂,但一看花晓霜,心口一痛,几乎落下泪来。四王子见状,知她心意动摇,大是得意,又向花清渊笑道:“你武功不错啊,若愿为本王效命,我看在美人儿份上,便不计较方才之事,让火真人为你解毒疗伤。”花清渊以剑拄地,啐了一口,怒目不语。四王子笑道:“我乃大元皇帝第四子脱欢,此次南来查探动静,得了一张地图,却被姓秦的横里截去了,你得给我拿回来。此外,我要你妹子做我的姬妾,我堂堂王子,想也不辱没了她吧!”花清渊闻言一惊,继而扬眉怒道:“花某虽是一介草民,也知礼仪廉耻,卖国之事,决然不为!”
脱欢笑道:“果真是臭硬脾气,你中了火真人的‘幽冥毒火’,女儿的生死也在我手里,若是不听我言……”花清渊不待他说完,沉声道:“死则死矣,不必多言。”他瞧了花晓霜一眼,眉宇间露出伤痛之色,涩声道,“霜儿,爹爹这辈子对你不起,你还未出生,就因我之故患上重病,如今又让你落入强贼之手,爹爹……爹爹……”说到这里,语声凝噎,眼里已是泪光溶溶。花晓霜更是泣不成声,忽地身子一晃,似欲昏厥。花慕容猛一咬牙,丢开宝剑,大声道:“脱欢,我跟你走,你……你放了他们父女。”花清渊惊道:“阿容,你胡说什么?”
花慕容凄然一笑,默不作声。脱欢两眼在她秀靥上一转,笑道:“汉人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美人儿不愧是女中豪杰,叫本王越发相敬了。本王定然亲你爱你,决不怠慢的。哈哈,阿滩,还不替我请美人儿过来。”阿滩应了一声,却怕有诈,瞧着花慕容,面露犹豫,花慕容双眼一闭,两行清泪顺颊滑落。脱欢见阿滩仍是踌躇,不由怒道:“怎么?平日里自吹自擂,如今连这点小事也不敢办吗……”话未说完,突觉腰间一麻,浑身僵硬,接着脖子上一凉,一柄剑架在颈上。只听梁萧在身后咯咯直笑,紧跟着手里一松,晓霜也被他拉了回去,只听梁萧笑道:“晓霜,你装得似模似样的,真把他们骗过去啦。”却听晓霜呜呜咽咽,抽噎道:“萧哥哥……我……我不是装的,我……瞧着爹爹那么重的伤,心里难过,忍不住就想哭。”梁萧不耐道:“行了行了,啰里啰唆的。”
脱欢未料剧变忽生,自己一世精明,竟然被两个小鬼用这等肤浅手段骗了,一时气破胸膛,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死小狗,臭牛屎……”他出身蒙古显贵,骂人的汉话学得不多,翻来覆去就会这么几句。那三个手下见脱欢被擒,无不傻眼。花氏众人却是喜出望外,花慕容破涕为笑道:“梁萧……我……我……”本想说我错怪你了,但激动太甚,嗓子发堵,又忍不住流出泪来,不过这番却是喜极而泣,与前不同。忽听到花清渊大笑道:“好,好……”一声叫罢,竟软软倒了下去,原来他此时心无挂碍,神智一弛,再也支撑不住。花慕容慌忙将他扶住。花晓霜更急,叫道:“爹爹!”便要扑上。梁萧慌忙一把拉住,向火真人一摊手道:“拿来!”火真人佯作不解道:“拿什么?”
梁萧也不多说,将脱欢一把拖倒,学着花清渊适才的模样,运足气力,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脱欢牙齿掉了两颗,满口鲜血,兀自哼哼道:“死小狗,臭牛屎……”梁萧冷笑道:“拿来!”火真人呆了呆,梁萧手起掌落,脱欢又挨了一记耳光,又惊又怒,杀猪般叫起来:“火真人,你聋了么?”梁萧挥手还要再打,火真人已急道:“要解药么?这里!这里!”掏出一个锦囊投过来,叫道:“白的外敷,黑的内服。”梁萧摸出囊中有两个玉瓶,便取出一个,将瓶嘴对着脱欢道:“信不过你这牛鼻子,我先给他吃两颗试试。”
火真人脸色一变,急道:“不成,不成!这是以毒攻毒的方子。”梁萧冷笑道:“那你把劳什子‘幽冥毒火’给我,我烧了他再治好!”火真人怒道:“这……这怎么成?”梁萧心狠手辣,手起剑落,脱欢顿时发声惨叫,小指已短了一截,鲜血长流。梁萧嘻嘻笑道:“再砍就一只手了。”火真人生怕他剑及履及,说做就做,忙道:“好好,我给!”硬着头皮又抛来一个皮囊,梁萧接过,只见囊外用生牛皮缝着,囊内却是羊毛软里,嵌了十来粒银丸,便问:“怎么用?”火真人略一犹豫,见梁萧作势欲砍,急忙说了。梁萧笑了笑,却一把揣在怀里道:“这么好玩的东西,怎么可以浪费在这头蠢猪身上。”脱欢反唇相讥,又挨了一个嘴巴,只得闭嘴,心里却庆幸没被火烧。
梁萧将锦囊抛给花慕容,笑道:“牛鼻子既敢把银丸给我,这药必然是真的。”花慕容瞪了他一眼,道:“就你心眼多。”心里却暗夸他心思缜密,当下解开花清渊的衣襟,只见胸口乌黑一片,肿得老高。她小心外敷内服,过了片刻,伤口渐转红润,花清渊悠悠醒转,神色间却十分委顿。哈里斯向梁萧喝道:“小贼,解药给了,还不放了四王子。”
梁萧笑道:“你当我是这头蠢猪?我妈说,得势莫要饶人,没宰了这头蠢猪,算是对得起你们。”转向花氏众人道,“你们有伤,先走一步!”花慕容急道:“我留下来陪你!”梁萧白她一眼,道:“不劳你操心,刚才谁骂我小畜生,哼……我听得清楚得很。”花慕容脸一红,“哼”了一声,道:“骂了便骂了,我才不怕你。”
忽见花清渊支撑着颤巍巍站起来,涩声说:“梁萧,别的我不管,但你年纪还小,千万不可杀人!就算你手里这人该杀,也不能由你杀他!若你不答应,我便不走!”他口气虽然虚弱,目光却十分坚决。梁萧不由嘀咕道:“我不杀人就是,要你多嘴。”花清渊颔首道:“那好,今日多亏你了,咱们后会有期!”
梁萧没来由眼眶一湿,低头道:“后……后会有期。”偷偷抬眼,只见花晓霜挽着花慕容的手,一步一回头,直到上了马车,仍掀着帘子觑看。
眼见马车走远,阿滩忍不住叫道:“还不放人吗?”梁萧眼珠子一转,见四人马匹停在道边,便揪着脱欢的头发,拖到马前,众人正不明其意,忽见梁萧挥剑,将其中三匹骏马的腿筋尽数砍断。三人恍然大悟,原来梁萧是怕自己乘马追赶马车,故意留在后面废了马匹,拖延时间,不由暗骂梁萧奸诈。火真人眼光扫过梁萧手中长剑,神色一变,叫道:“小子,这剑是哪里来的?”梁萧笑道:“拾来的!”火真人两眼一翻,厉声道:“哪里拾来的?”梁萧撇嘴道:“关你屁事!”火真人怒道:“这‘铉元’本是贫道之物!贫道命四大弟子南下办事,将这柄‘铉元’剑借给他们,谁知他们一去不回……”说到瞪视梁萧,似欲择人而噬。梁萧瞅了一眼剑柄,只见上面果真用金丝嵌了两个弯弯曲曲的怪字,他早就看到,但就是认不出这两个古篆,听火真人一说,他勉强认出一个“元”字,忖道:“原来他和那些坏牛鼻子是一伙,哼!我万万不能告诉他实情。”他跟这群凶人纠缠已久,算算时辰,料得花清渊一行去得远了,当下牵了马,将脱欢拖出二十来丈,本想临行前一剑将这厮砍死,但想到花清渊的话,这一剑竟砍不下去,心头暗恨自己不争气,狠狠踹了脱欢一脚,将他往地上一扔,抱起狗儿飞身上马,挥剑猛抽马股,骏马吃痛,撒蹄狂奔。
梁萧奔出里许,忽闻动静,回头一瞧,不禁骇然,只见阿滩与火真人一步八尺,赶将上来。火真人急欲夺回宝剑,跑得尤其卖力。转眼间双方相距不及十丈,阿滩蓦地一声大吼,金刚圈脱手飞出,来了个射人先射马,向梁萧的坐骑击到。
梁萧暗骂一声,双腿夹马,俯身出剑,将那圈子一挑一拨,顿觉虎口欲裂,一条手臂尽都麻了。金刚圈被他一阻,傍着马腿掠过。那骏马痛不可当,人立而起,梁萧一时不察,几乎被颠了下来。只此耽搁,火真人大步流星,赶到近前,剑在人先,刺向马腿。梁萧左手一扬,数点银光向火真人迎面撒去。火真人正欲挥袖,忽地想起一事,慌忙收势,飞身后跃,举剑相击,数点银光顿时化作一片绿焰,散落在地,正是那“幽冥毒火”。这时阿滩飞身赶到,一声大喝,腾空而出,双臂一张,击向一丈开外的梁萧。梁萧只觉巨力压体,胸闷欲呕,一反身,将手中的“幽冥毒火”尽数撒了出去。
阿滩尊者浑没想到这银丸的来历。他自恃有密宗神功护体,除了双眼要害,周身刀枪难入,眼见银丸打到,便有意卖弄,不闪不避,任其打中。霎时间,只听他失声惨叫,浑身绿焰乱飞,跌落地上,翻滚哀号不已。
火真人听得身后惨叫,微觉吃惊,但他记挂宝剑,不顾同伴,发足狂追,赶到马后,见马尾扬起,一把抓住,用力后拽,梁萧回剑斩断马尾。但火真人剑出若电,早已刺中马腿。骏马惨嘶一声,失衡摔倒。梁萧翻身落马,却见火真人飞步抢上,当即反手一剑,火真人挥剑相格,霎时间,双剑交击,松纹剑不及铉元剑锋利,登时断作两截。火真人索性抛出断剑,待梁萧低头闪避,他已然空手入白刃,向他手腕扣去。眼看人剑两得,火真人忽生警兆,回手一捞,竟捞住一枚紫金凤钗,他急弃了梁萧,掉头望去,只见花慕容一剑横空,飞刺而来。火真人被她连环数剑,逼得连连后退。梁萧绝处逢生,喜得叫了一声好,将剑一摆,上前襄助。
火真人与花慕容的武功不相伯仲,空手对敌本就吃亏,且有梁萧鬼头鬼脑,从旁袭扰,一时不胜其烦,匆匆拆了七八招,情知今日再难讨好,眼角觑处,只见阿滩躺在远处,奄奄一息,若是再不救治,非死不可。这秃驴死了本不打紧,但死在“幽冥毒火”之下,脱欢追究起来,自己难脱嫌疑。他一瞬间转了好几个念头,蓦地后蹿丈余,一手抄起阿滩,恨恨瞪了二人一眼,起落如飞,往来路去了。
花慕容见火真人去远,收了剑,冷笑一声,道:“打不过就逃,好没出息!”梁萧定了定神,道:“你回来做什么?”花慕容瞅了他一眼,冷笑道:“回来瞧你逞英雄啊!”梁萧想到方才狼狈情形,英雄二字再也休提,狗熊倒是勉强算得上,顿时脸涨得通红,讪讪不语。花慕容心中暗笑,拉他上马道:“哥哥和晓霜都担心你,你和我一块儿过去,让他们瞧瞧你这灰头土脸的德性,也好放心。”梁萧眼角一热,低头不语。花慕容见他乖得出奇,心中奇怪:“莫不是方才死里逃生,吓着他了……”不觉怜意大起,再不出言取笑。
二人纵马奔驰片刻,遥见马车停在道旁,还没走近,晓霜已在林子里看到,笑着扑了出来,双手搂着姑姑的脖子,眼睛却看着梁萧,满含笑意,喜滋滋叫了声:“萧哥哥。”梁萧听她叫得亲热,面皮一红,低着头“嗯”了一声。却听花晓霜又道:“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梁萧气道:“好啊,再也见不着?咒我死么?”花晓霜一楞。花慕容瞪了梁萧一眼,说道:“晓霜,这小子是个白眼狼,不知好歹,你莫要理他。”
三人入了林子,花清渊正盘膝而坐。他见梁萧无恙,不由展颜微笑。梁萧略一迟疑,问道:“你……那个伤口……还痛么?”花清渊笑道:“亏你拿到解药,这会儿不碍事了。”梁萧心想:“若不是因为送我,你也不会那阵子出城,更不会遇上坏人!我拼了命,也要帮你拿到解药的。”他心里这么想,嘴里却决不说出,又道:“花大叔,你刚才使的剑法好厉害,杀得那些大恶人连还手的工夫都没有!”他与花清渊同经患难,心生亲近,“花大叔”三字自然而然就叫了出来。
花慕容一哂道:“那是当然,这路太乙分光剑用来对付那帮混蛋,算是大材小用了!”梁萧双目一亮,急道:“那一定胜得过萧千绝了?”花清渊与花慕容对望一眼,皱眉沉吟片刻,缓缓道:“萧千绝的武功我虽无缘见识。不过,当年确有人用这路剑法与他斗过一次……”梁萧又惊又喜,忍不住道:“胜了么?”花清渊摇头道:“这路剑法虽然压制住萧千绝的黑水魔功,但也没能杀得了他。”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道,“何况同一门功夫,不同人使出来,自有不同的境界,当年赌斗萧千绝的两大高手,武功胜我十倍,也仅胜他一招半式罢了。”
梁萧想了一阵,忽地问道:“花大叔,你能教我这剑法吗?”花清渊还没答话,花慕容已接口道:“那可不成。”梁萧脸色一变,咬了咬嘴唇,转身便走。花清渊急忙拉他,但伤势未愈,气力虚弱,被他大力一拽,几乎跌倒,梁萧只得驻足。花清渊瞪了妹妹一眼,说道:“梁萧,你别着急。其实能否教你,我们也做不了主。”梁萧一楞,却听花清渊又道:“若你当真想学,我倒能帮你求情……”花慕容道:“那还是不成。就算妈许你传他,这路功夫也须得二人同使,他一个人学了有什么用?”花清渊皱眉道:“说得也是。”梁萧想了想,道:“不怕,只要你肯教我,将来我有了妻子,和她一块儿练……”花慕容刮脸臊他道:“不知羞?”梁萧脖子通红,急声道:“怎么不知羞了?我……我爹妈都在一起练武的。”
花清渊道:“梁萧,你爹妈到底在哪里呢?”梁萧闷声不吭。花清渊料得梁萧必有隐衷,便不勉强,说道:“不说也罢,我只问你,你肯与我们一块儿回家么?”梁萧抬头道:“你肯教我剑法,去哪里都好。”花慕容唬他道:“要学功夫,只怕要吃许多苦。”梁萧挺起小胸脯:“再苦也不怕。”花晓霜听他答应留下,不由满心欢喜。
众人说笑一阵,梁萧又问道:“花大叔,单打独斗就没人胜得了萧千绝么?”花慕容抿嘴一笑,道:“那可未必。”梁萧奇道:“怎么说?”花慕容扳起四个手指,说道:“这天下间藏龙卧虎,就我所知,少说也有四个人不弱于他。”她见梁萧神色专注,微笑道:“不过啊,他们可不像秦大哥和哥哥这般好说话,你便见着了,他们也不会收你这个顽皮猴子做徒弟。”
梁萧发急道:“卖什么关子,快说快说。”花慕容笑笑,正色道:“第一个是海外的大高手,他精通天下武功……”梁萧大奇,忍不住插嘴道:“精通天下武功,那岂不也会太乙分光剑?”花慕容皱眉道:“那倒不会。”梁萧道:“既然不会,那叫什么精通天下武功。”花慕容自知说错了话,羞怒道:“小鬼头尽耍贫嘴,我说他精通天下武功,不过说他懂得武功很多,就好比说你顽劣无比,难道世上就没有比你更顽劣的人么?”梁萧何曾没听出她话里有刺,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因无论答有答无,都无疑自认顽劣无比。一时撅起小嘴,好不憋闷。
花慕容占了上风,暗暗得意,续道:“第二人么,却是一个和尚……”梁萧心念一动,花慕容瞧他神色,颔首笑道:“不错,就是和秦大哥斗棋的那个野和尚。至于他的法号,我也不大了然。”梁萧奇道:“为什么叫他野和尚?他又有什么出奇的本事?”花慕容道:“叫他野和尚是因他大庙不收,小庙不留,行为怪诞,不守清规。至于他的本事么,也就是力气很大。”
梁萧啐道:“力气大也算本事?”花慕容道:“你可别瞧不起力气。所谓‘一力降十会’,若你一拳一脚皆有万钧之力,天下谁人能敌?”梁萧一楞,但觉答不上来,又问道:“第三个呢?”
花慕容一皱眉,脸上露出鄙夷之色,哼声道:“至于第三个么,这人剑法很好,品性却不端正,专爱勾引良家女子,是以不提也罢。”梁萧问道:“什么叫做勾引良家女子?”花慕容白他一眼,道:“这是极无耻下作的勾当,以后你不但不能说,更不许做,要么不但我瞧不起你,天下人都会瞧不起你。”梁萧挠头苦思片刻,仍不明白,抬眼一瞧,却见花慕容以手托腮,两眼瞧着天上,便问道:“既然是四个人,还有一个是谁呢?”花慕容悠悠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落寞之色,苦笑道:“第四个人,我虽然知道……却不能说出他的名字。”梁萧撇嘴道:“不说便拉倒,谁希罕么?等我学会太乙分光剑,把他们通通打倒。”花慕容不作声,呆呆望着远方出神。梁萧无人斗口,老大没趣。
呆了半日,花清渊伤势稍好,众人重新上路。次日到了缙云,觅客栈住下,花清渊服了数剂补药,将养元气。梁萧百无聊赖,与晓霜逗着狗儿猴儿玩耍。晓霜给猴儿起名为金灵儿,梁萧一听,顿时作恼道:“我的狗儿叫白痴儿,你却叫它金灵儿,不是变着法儿跟我捣乱么?”晓霜道:“有什么不好,白痴儿、金灵儿,正好配成一对儿。”金灵儿心记前仇,对梁萧爱理不理,梁萧逗它,它只是龇牙。梁萧暴跳如雷,想要打骂,晓霜却抱得紧紧。梁萧虽然任性妄为,对这小丫头偏是发作不得,生恐惹她发病,唯有两手叉腰,望那猴儿瞪眼生气。
如此歇息数夜,众人再次动身。停停走走,又过十数日,进入括苍山区,只见峰峦连绵,横亘东西,山势柔媚婉转,有如吴音软语。
一行人顺着山间石阶,牵马步行。行了约摸半个时辰,云雾间隐隐现出一排青瓦泥墙,旁有数级梯田,十分整齐,几个农夫农妇正躬身耕耘。忽有人抬头看到他们,叫了一声,农人们纷纷直起腰来,放下活计,笑迎上前。为首一名汉子肤色黝黑,双目有神,向花清渊一揖到地:“杨路见过少主!”花清渊伸手扶住他,笑道:“杨管事莫要多礼,宫中还好么?”杨路笑道:“一切无碍!”又打量他道,“少主似乎气色欠佳?”花清渊笑道:“前几日偶染微恙,如今已不妨事了。”他将缰绳交给众农人,道,“我们这就进山。”杨路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只见一名农人放出一只白鸽,呼拉拉振开翅膀,向山里飞去。
梁萧扯着晓霜的衣襟低声道:“这是干吗?”晓霜道:“给奶奶送信呢!”梁萧随口哦了声,忽见两名农夫从农舍里拉出数匹楞头楞脑的黄色怪兽,似牛非牛,似马非马,哒哒哒走了过来。梁萧神色陡变,“哧溜”一下钻到晓霜身后,颤声道:“这是什么怪物?”
众人大笑,花慕容按着腰,喘气道:“小鬼头,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唯有花清渊忍住笑,道:“萧儿,你听过诸葛孔明的故事么?”梁萧探出头来,偷瞄木兽,点头道:“听爹爹说过。”花清渊道:“这便是诸葛孔明蜀道运粮的木牛流马,最适宜行走山路!”梁萧吃了一惊,道:“真有木牛流马?”花清渊颔首道:“前方山峻路险,我们用它载人运物,十分方便。”梁萧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只觉硬邦邦的,果然是涂着黄漆的木兽,不由得小脸通红,讪讪地不好意思。但他小孩心性,过不多久,便丢开羞惭,对这木兽生出莫大兴趣,抱着它问这问那,花清渊一一解答,不多时,梁萧便学会如何驾驭,骑在木兽上左顾右盼,十分得意。
四人骑着木牛流马,沿崎岖山路进入大山深处。行了一程,道路渐趋险峻,顺着山势起伏不定,时而傍依绝壁,时而俯临深谷,时而在林莽中穿梭,时而在深谷中潜行,但那木兽却行得又快又稳,梁萧不由连连称奇。
穿过深谷,遥见双峰挺秀,夹着蜿蜒溪水,南北对峙。花晓霜对梁萧道:“萧哥哥,你看这两座山峰像什么?”梁萧道:“像手指头。”花慕容冷笑道:“呸,世人都有十个指头,就你只得两个?”梁萧大不服气,说道:“屈了八个不好么?好呀,你说不像指头,那像什么?”花慕容冷笑道:“你蛮头蛮脑的,吃饭都用手抓,当然只会想到手指了!”
梁萧歪头细瞧,迟疑道:“莫非……像筷子?”花慕容笑道:“这才对了。这两座山峰叫做石箸峰。”梁萧奇道:“既然像两根筷子,就该叫石筷,哪能叫石‘猪’?”花慕容瞥他一眼,双眼尽是鄙夷之色。梁萧心知自己定然说错了话,但又不知错在哪里,一时好生气闷。却听花晓霜笑道:“萧哥哥,这个‘箸’字不是猪羊之猪,而是筷子的意思。”说着停住木牛流马,叫梁萧伸出手掌,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写了个“箸”字。梁萧瞧得心生嫉妒:“为什么偏偏她知道,我却半点也不晓得?”
花晓霜写罢,掉过头,眺望双峰,轻声道:“不过,这石箸峰的名儿平淡寡趣,也不大好听。”梁萧暗叫深得我心,斜瞅了花慕容一眼,高声道:“对呀,该叫二指峰才好!”花晓霜摇头道:“二指峰也不好,依我瞧,叫夫妻峰才贴切。南边那座高大的是爹爹,北边那座矮小的是妈妈,这样并肩站着,永远也不分开。”花清渊身子一震,呆瞧着晓霜,眼里露出惊惶神气。
花慕容笑道:“傻孩子,你又发痴了?叫做夫妻峰才大大不妥,你知道为何么?”花晓霜不解摇头,花慕容道:“你瞧,山峰间有条溪流,因为这条溪水,两座山峰总是怅然相望,永也不能厮守。难道你要让爹妈彼此瞧着,终生不相往来么?”花晓霜顿时涨红了脸,偷眼瞧了瞧父亲,却见花清渊定定地瞧着那两座青峰,脸色惨白。
却听花慕容又道:“若要以人作比,比作‘怨侣峰’或许更加贴切。自古多怨侣,有情人难成眷属,古诗有云:‘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这两座山峰就如牛郎织女,只因一河相隔,结果脉脉永年,不得一会。”
牛郎织女的传说流传千年,每夜中,银河畔那两颗寒星,不知引发多少悲叹,牵动了多少女儿芳心。花晓霜将那最末一句古诗吟诵数遍,不知怎地就流下泪来。花慕容见她落泪,顿时着慌,将她搂入怀里,温言哄道:“霜儿,说笑而已,干什么当真啊?”
梁萧对诗句含义不甚了了,但牛郎织女的故事却也听父亲说过,瞧见花晓霜落泪,大感不忿,冷哼道:“牛郎织女忒也没用,就会你瞪我、我瞪你的,便如一对儿傻鸟。换了是我,就用泥土把天河填得严实,趟过去便好。”花慕容道:“你才是大傻鸟,河汉无极,你晓得天河水有多深、有多广么?就会胡吹大气,也不害臊。”梁萧冷笑道:“好啊,既然河汉无极,那么七月七日,牛郎织女鹊桥相会,要几多喜鹊才能搭成鹊桥呢?既然鸟儿能搭成桥梁,人又为什么不能填平天河呢?难道说人连鸟都不如?”他话里带刺,花慕容气得俏脸发白,但偏偏梁萧这回推论严密,竟寻不着道理驳他,唯有撅嘴生气。三人这边厢议论纷纷,花清渊脸色却忽明忽暗,始终不发一言。
斗口间,双峰渐近,梁萧目力不济,这时方见峰顶竟然有人。北峰顶上一株老松,亭亭如盖,两个白须老人端坐松下,悠然对弈。旁有总角童子,对着炉火烧煮茶水,铜壶里白气袅袅,散入天际。南峰则四面绝壁,光溜溜无可借足,但峰巅悬崖处,却坐了一名灰衣老者,垂竿而钓,百余尺的渔线沉入峰下深潭。梁萧瞧得吃惊,心道:“这么高也能钓鱼?”一念未绝,忽听哗然水响,一条青鲤离潭而起,在空中活泼泼划了个弧,飞升数十丈,落到老者手里。
一名对弈老者笑道:“恭喜恭喜,童老三你守了大半天,到底开张啦!”其时双峰间罡风阵阵,那老者的话语却掠过百尺之遥,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钻入众人耳里。那钓鱼老者呸了一声,道:“修老四,你还有脸说,你几次三番,大呼小叫,惊走了老夫的鱼儿。”另一名弈棋老者道:“你自己不济,却来怪人。”那童老三冷哼一声,道:“左老二,论钓鱼,除了明老大,谁能及得上我?”言辞间大有自负之意。那左老二笑道:“胡吹大气,有空一比就知。”童老三大声道:“好啊,谁输了就下水做王八。”
抵达峰底溪边,众人弃了木牛流马,梁萧还没坐够,十分不舍,仍抱着木马不放。花晓霜上前一步,向着童老三叫道:“铸公公。”又向对弈二老叫道:“元公公,谷公公。”不料三人却置若罔闻,梁萧气道:“这三个老头儿大剌剌的,当他们是神仙么?哼!有什么了不起的。”花清渊笑道:“梁萧你误会了,此间风大,霜儿中气不足,话语送不上去。”当下一手按腰,长笑一声,道:“三位鹤老,别来无恙否?”语声朗朗,直如虎啸龙吟一般,在山间久久不绝。梁萧心中佩服:“花大叔好厉害,只怕爹爹也及不上他。”
三名老者闻声向这里瞧了一眼,爱理不理,仍不起身。唯有童老三冷冷道:“你才到么?脚程忒也慢了!”花清渊拱手赔笑道:“童老说得是,清渊下次定然走快些!“梁萧听得生气,心道:“这些老头子凶巴巴的,花大叔为何还要对他们客气?”
童老三转过头来,望了晓霜一眼,白眉一抬,将手中青鲤抛下,道:“霜儿,送给你吧!”那尾鱼还没断气,摇头摆尾,凌风弹动,直向晓霜飞来。晓霜没料到他突然戏弄,心头一惊,也不知是避是接。梁萧在旁见到,一步抢上,使了个“如意幻魔手”里的“圈字诀”,双手一翻一圈,将尺余长的鱼儿捧在怀里,转身递给晓霜。
晓霜捧过,忙跑到潭边,放入水去。那尾鱼儿初时要死不活,但挣扎数下,忽又有了生气,潜入潭底。梁萧奇道:“晓霜,你怎么放了?”花晓霜见鱼儿游得欢畅,心中快活,含笑道:“鱼儿离了水,会没命的。”梁萧冷笑道:“说得好听,难道你就不吃鱼?”晓霜一楞,道:“我吃的,不过……不过……”她蓦地面红耳赤,“我瞧它可怜……”梁萧白她一眼,心中冷笑:“爹爹是滥好人,女儿也是滥好人。”
却听童老三又道:“清渊!这小孩儿是谁?”花清渊听他语气不善,微凛道:“他是秦大哥带到临安的孩儿,名叫梁萧。”童老三道:“他的武功是你教的么?”花清渊摇头道:“不是。”童老三冷哼道:“萧千绝的如意幻魔手,谅你也教不出来。”梁萧心忖道:“老头儿眼珠子好贼,我只露了半招,他就瞧出来了?”
花清渊也似吃了一惊,正要回头询问梁萧,忽见童老三把渔钩一扬,挂在岩石之上,将身一纵,好似一只灰色大鹤,贴着岩壁翩然落下;霎时间,渔线在空中抽尽,童老三蓦地丢开渔竿,翻个筋斗落在潭边,身子一晃,便至梁萧身前,曲指抓出。这一抓精微奥妙,梁萧胸口一紧,顿被拿住,不觉怒道:“臭老头,你抓我做什么?”
童老三被这句“臭老头”骂得一楞,变色道:“小子,你是萧千绝的门人?”梁萧也勃然大怒,叫道:“谁是那老王八的门人!”鼓起腮帮,一泡口水吐出去,童老三急忙扭头闪过。花清渊大惊,欲要上前劝解,却又迟疑,忙向妹子递眼色,着她上前开解。但花慕容恼恨方才被梁萧占了上风,只盼他受些羞辱,好消去自己心头之恨,是以默不作声,存心瞧这小子出乖露丑。
老少二人瞪视半晌,童老三神色渐缓,放开梁萧,皱眉道:“小家伙,你怎么叫萧千绝老王八?”梁萧道:“他本来就是!”童老三更觉诧异,暗忖梁萧若是萧千绝的后辈,决无这般辱骂的道理,不觉心中犹疑,哪知梁萧趁他分神,一口咬在他手背上。童老三一惊,急忙运劲,他内功了得,直震得梁萧牙齿生痛,但梁萧就是死咬不放。童老三好容易将他揪开,手背上竟多出一圈血印,一时惊怒交迸,厉声叱道:“浑小子,你疯了?”梁萧恨声道:“你再说我是萧千绝的门人,我把你手咬掉!”童老三浓眉一耸,怒道:“你既然不是他门人,怎么又会他的功夫?”梁萧瞪眼道:“你管不着!”童老三脸一沉,厉声道:“你不说个明白,休想过这石箸峰去。”梁萧奋力拿头撞他,但童老三却如铜浇铁铸,不动分毫,梁萧撞了数下,反而头眼昏花,几欲跌倒。
忽听远处有人哈哈笑道:“童铸,你老脸厚皮的,用强对付小娃儿,不嫌害臊吗?”众人转眼一瞧,只见修老四不知何时已下了山峰,飘然近前。剩下一个左老二仍旧坐在山顶,凝视身前棋局,似乎峰下一切与他全无干系。
童老三被他一顿讥讽,羞怒道:“修谷,你少说大话,有能耐的,你来问他!”修谷笑嘻嘻走到梁萧身前,温言道:“小娃儿,告诉公公,萧千绝是你什么人呀?”他慈眉善眼,笑起来一团和气。梁萧瞧他为自己出头,嘲讽童铸,已有说不出的好感,再经他这么一问,不觉心口温暖,脱口便道:“他是我的大仇人!”修谷眉头一拧,又笑道:“小孩子不能说谎啊。”边说边从袖里取出几颗姜糖果子,温言道,“你乖乖说实话,公公给你糖吃。”梁萧说了实话,反被当作说谎,心中又是委屈,又是生气,猛地挥手拍出,修谷虽是武学高手,但未料到此着,手中姜糖顿被悉数打落。童铸哈哈笑道:“修老四,你装好人又怎么着?还不是外甥打灯笼——照旧。”修谷脸色时红时白,十分狼狈。
峰顶上那左老二久不说话,这时忽道:“你们两个老家伙活了大半辈子,仍是毫无长进,哼,这小子既然不肯说实话,赶走了便是。”花清渊一惊,忙插口道:“左老且慢,我与这孩子有言在先,一定要带他入谷的。”童铸、修谷对视一眼,各各皱眉。左老二冷笑道:“你是一宫少主,自不将咱们这些老朽放在眼里,你说如何,那便如何,我左元说的话,权当放屁。”
花清渊额上冷汗涔涔,慌道:“左老言重了,清渊决无此意。”梁萧见他为难,顿生傲气,昂首道:“花大叔,你不用跟这些老头子客气,不让我过去,我走了便是。”说着转身便走,但童铸手如钢爪,如何挣扎得开。童铸冷哂道:“不说实话,就不要想走。”花清渊见此情形,束手无策。这时间,花晓霜忽地走上一步,拉住童铸衣袖道:“铸公公,你……你放开萧哥哥好么?”童铸楞道:“萧哥哥?”望了梁萧一眼,明白过来,连摇头道:“这可不成……”话没说完,乍见花晓霜大眼中涌出泪来,不觉一楞,他虽不肯卖花清渊的脸面,却颇为怜爱这个小女孩儿,见状只得推开梁萧,抚着她脸,连声道:“乖霜儿……好霜儿,别哭,别哭,嘿,你看……铸公公这不放开他了么?”花晓霜破涕为笑,见梁萧要跑,忙拉住他道:“萧哥哥,你不是还要学剑法吗?”梁萧一楞,猝然止步,心道:“是啊,我是来学本事的,若能学成剑法,打败萧千绝,受些屈辱又算什么?”想着双脚再也挪不得半步。
花晓霜一笑,拉着梁萧从童铸身前经过,童铸大感惊愕:“当真奇了,霜儿这等乖巧的孩儿,怎地维护这个小子?”眼见梁萧趾高气扬,故意斜眼看他,顿时气得直吹胡子。花清渊见状松了口气,向童铸拱手道:“童老想必瞧错了,他怎会是萧千绝的弟子……”童铸两眼一翻,冷笑道:“哪里错了?老夫与萧老怪交手的时候,你还光着屁股乱跑呢!”花清渊被他说得耳根通红,嗫嚅道:“那……那是!”
童铸冷笑道:“好,你既然护定了他,老夫也懒得管了。哼!谅他小小年纪,也兴不起什么风浪。”袖袍一拂,径直到峰下,一手握渔竿,一手转动竿上手柄,左足在石壁上一撑,倏地腾起丈余,再转手柄,又升起数丈。如此忽起忽落,转眼便到了峰顶,童铸两手叉腰,向着东方,昂然长啸。
梁萧瞧得有趣,心道:“这老头儿人虽可恶,爬山的法子却好玩。”正想着,突见两峰之间,一艘龙舟晃晃悠悠,顺流而下,这龙舟不同寻常,寻常龙舟头尾分明,这艘船首尾均是龙头,张口怒目,甚是威猛。
船头一人四十年纪,容貌清奇,双手按着龙头双角,并不操橹划桨,可那船却似活了一般,两侧六只铁桨整齐划动,催舟前行。花清渊见龙舟近岸,拱手笑道:“叶钊兄!怎敢劳你大驾,惶恐惶恐。”那人也笑道:“渊少主取笑了。”
花慕容搂着晓霜上船,梁萧跟着跳上,脚下故意运劲,震得龙舟猛然一晃。叶钊失笑道:“小东西,你想弄翻船么?”花慕容瞪了梁萧一眼道:“他就爱无事生非。”又向叶钊笑道,“叶大哥,嫂子好吗?”叶钊哈哈笑道:“好!好!得容少主关心了。”见众人上船,他转身将船尾龙角扳动数十下。忽地放开,那船身六只铁桨一齐翻飞,驭着龙舟逆水而行,只不过船尾变做了船首罢了。
梁萧看得吃惊,俯身往下张望。花慕容叫道:“你做什么?可别掉下去了。”梁萧道:“奇怪,这下面怎么没人划船?”花慕容失笑道:“这叫千里船,是古时算学大家祖冲之所造。船儿除了发动与转向要用人力,其它时候,都靠水力推动。”梁萧道:“祖冲之是谁?武功很好吗?嗯……算学又是什么?是不是很厉害的武功?”花慕容笑得直不起腰来,她早先在梁萧那里折了一阵,耿耿于怀,此时总算扳回一城,正要出口讥讽,花清渊已笑道:“算学虽不是武功,却自具奥妙。祖冲之是五胡乱华时的算数宗师,他首创割圆术,算出了圆周率,并依日月之行,推算出大明历,沿用至今,这个不用人力驾驭的千里船也是他的发明。”梁萧恍然拍手道:“我知道啦,他和诸葛孔明一样,都是极聪明的人!”花清渊笑道:“说得是!”
说话之时,千里船穿过怨侣双峰,渐入群山幽处,河床渐渐陡峭,溪水也变得湍急。忽听哗哗水响,转过一道弯儿,前方现出六道瀑布,飞琼溅玉,好似在两岸悬崖上挂了六个水晶帘子;瀑布下白浪翻滚,咆哮如雷,连石块也身不由己,跳脱飞溅。但水流越急,六只铁桨划动也越是迅疾,催动千里船,在激流中逆流而上。
穿过瀑布,千里船进入一道峡谷。峡谷两岸崖壁耸立,向内微凹,状若扇贝,越往上去,越是狭窄;崖壁色彩奇特,莹润润有珠玉之光,正巧一缕暮色斜掠入峡,照在壁上,反复映像,一时间峡中流金溢彩,让人眼花缭乱。
在“彩贝峡”中行了半个时辰,梁萧坐得不耐,问道:“花大叔,还有多远?”花清渊正要答话,忽见千里船驶出峡口,前方豁然开朗,溪水在山间汇聚成一个湖泊,湖边青峰错立,云雾缭绕,数十只白鹤唳声清亮,在晚照中翩然往来。叶钊手挽龙角,忽地朗声歌道:“水接西天雾里花,云飞鹤舞是仙家,暮山如酒山人醉,嘿,一曲狂歌动晚霞。”歌声豪放清绝,在群山中久久回荡。
花清渊站起身来,遥指道:“萧儿你瞧,那便是栖月谷、天机宫了。”梁萧极目望去,只见与岸相接处,三处飞瀑,似从天落,三个蟠龙缠绕的奇形巨轮在瀑布前缓缓转动,带动千百根细长铜臂,在水中时隐时现,有若无数蛟龙纠缠。梁萧瞧得目定口呆,失声道:“那是什么?”
花清渊道:“那是天枢、天璇与天玑。这三大巨轮,在栖月谷前已然转动三百年了。”梁萧奇道:“它们有什么用处?”花清渊笑道:“说来话长!待会儿你自当知晓。”
湖水平缓,千里船慢下来,自三轮之间缓缓经过。只见前方两崖摩天,森然对峙,崖壁上鬼斧神工般镌着两行行草,依稀可辨。右方是:“横尽虚空,天象地理无一可恃而可恃者唯我。”左面是:“竖尽来劫,河图洛书无一可据而可据者皆空。”这两行字遒劲绝伦,字字均有数丈见方,最末一笔直入水中,气势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