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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君临大地 矫若游龙 无视人天 稳如泰岱

次日一早,憨山寺尚自浸沉在一片白茫茫的薄雾之下,那粉雕玉琢般的女孩就到了憨山寺前,将两扇又重又厚的寺门敲得震天价响。

应值的和尚打开寺门,见那女孩一大早就来胡闹,面含薄怒板着脸道:“女施主,咱们憨山寺上上下下,每人都已断去一条胳膊,你们难道还觉得不够么?又来胡闹些什么?”

小女孩眼睛向上一翻,撇着嘴道:“你别跟我吹胡子瞪眼的。姑娘若是不高兴,你用八人大轿抬还抬我不来呢!老实告诉你,我是讨账来的。”

两人高声对答,早已惊动了庙里准备早课的和尚,他们齐向寺门走来,无碍和尚也夹在众人中间跟着走来。这时站在人后问道:“讨账?敝寺还欠你什么?”

小女孩奇道:“咦,不是还少一条人臂么?你们明明知道,故意装蒜。别以为我只一个人来,好欺侮,哼,告诉你们,趁早别打错了主意。”

无碍和尚自人后挤身而出,指着自己的一条右臂,道:“请问姑娘可是专为出家人这条膀子而来的么?”

小女孩微一颔首,道:“不错。”

这时王一萍也已悄然来到众人身后,只见无碍和尚慢条斯理地伸出一条臂膀,看那情形分明是有意割下自己的右臂。

王一萍心中奇道:“不是昨晚已经谈妥了的么?难道他又改变主意?”

无碍和尚伸出右臂之后,冷冷地望了小女孩一眼,道:“女施主既然是奉师命而来,请问令师尚有其他的吩咐没有?”

小女孩略一思索,道:“对啊!不是你这一问,我差点给忘了,师父说过,如果你能破得了师兄所说的三招,不但不要你这条右臂,而且——不过,这些话说了也等于白说,相信你们憨山寺里的臭和尚,一辈子也甭想破得了师父精妙绝伦的三招。”

无碍和尚面上毫无表情,也不开口。王一萍心中有点着急,不知无碍和尚究竟肯不肯说。

无碍和尚道:“出家人七情六欲尚抛弃得了,何况是一条百无一用的手臂?不过你要说令师兄所说的三招,天下无人能破,这也未必。”

小女孩惊诧地道:“这么说来,你大约是破得了的啰。我看这话靠不住吧!要不然,当着我师父之面,你为什么不讲?”

无碍和尚本想向她解说,当时自己并不在场。不过继而一想,事已如此,何必再多费口舌。遂道:“你适才所讲的话是真的么?”

小女孩道:“师父说过,你们若能想得出破解之法,不但不要你的手臂,并且还答应负责替他们把已经割下来的手臂再接上去。”

无碍和尚一时陷入极大的困扰之中,他心中原来打定了主意,昨夜虽然曾经面聆掌门令谕,但全寺僧众都已断去了一条手臂,他既然身为憨山寺弟子,自然不应例外。

但此刻听这小女孩一说,又使他心意活动开来。他倒不是为保全自己的的一条臂膀,而是为全寺同门重续断臂的一线之机。经过片刻考虑,遂迟迟问道:“小施主这话靠得住吗?断下的手臂也能重接上去?”

小女孩怫然不悦道:“当然,这在旁人看来,自然认为不可能,可是在我师父眼中,普天之下,可说没有不可能的事情。”

无碍和尚缅怀往事,想起崔仲宇当年离开憨山寺的时候,谁都认为他万无生理;不料时隔多年,崔仲宇非但仍在人世,而且武功一道,似较昔年大有进境。焉知小女孩所说重续断臂之事不可能?遂道:“好吧,你回去跟令师兄说,由一招‘神龙三现’急变而为‘龙飞九天’,能否破得了他那三招?”

小女孩似乎不大相信,道:“先是神龙三现,再化为龙飞九天,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招式,你该不是胡诌的吧!”

王一萍心中暗觉高兴,忖道:“不要说你,就是遍询武林人物,只怕知道的也不多吧!”

无碍和尚本是打定主意不想说的,可是只因为那小女孩露了一句话出来,竟说举寺同门已经断下的手臂竟有重续的可能,考虑再三,始决定仍照昨夜掌门的意思去做。

王一萍心中暗舒了一口气,他知道只要无碍和尚肯说,至少他的这条手臂是可以保存下来,至于憨山寺里那些已经断了手臂的和尚,是否真能如小女孩所说,有重续的可能?那是另外一回事。

小女孩低声念道:“神龙三现,龙飞九天。神龙三现,龙飞九天。”

念完之后,猛一扬首,向无碍和尚道:“好,你等着,我这就去告诉师父。”身形一晃,已向峰侧急纵而去。

当——当——

憨山钟楼传出一阵沉郁深重,急缓有致的晨钟,憨山寺的和尚听见这阵钟声,转身一齐向大殿走去。不过,他们彼此似都明白对方心意。

可是每天清晨的早课,是憨山寺最重要的功课,钟声既响谁也不敢在寺门上停留。大门上仅剩下王一萍和无碍和尚两人。

小女孩去了很久,仍未回转。

王一萍清楚地记得,师父在临终之前,曾经一再提起“龙形九式”,王一萍当然明白龙灵飞的意思。

小女孩迟迟不见回转,王一萍认为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崔仲宇根本没有听说过“云龙三现”和“龙飞九天”这招式,正在苦苦思索。另一种可能是崔仲宇知道这两招,同时也知道这两招正好可以破解他那自认为天下无敌的三招,因为无法履行为憨山寺里僧众重续断臂的诺言,已经离开黄山。

无碍和尚可不像王一萍这样自信,他虽然照王一萍的意思说了,可是他真不敢相信,这从未听说过的两招,竟会破得了神剑无敌精奥无比的三招。

王一萍和无碍和尚并肩站在庙门口,直直地向小女孩逝去的方向望着。

足足有半个时辰,始见峰侧林际闪出一伙人来。

为首一人正是那塾师装扮的中年男子,只见他长衫飘摆,迈开方步,直向庙门走来。

王一萍见他神色凝重,觉得自己适才的两种猜测可能全都不对。

无碍和尚打个问讯道:“施主别来无恙?”

塾师装扮的中年男子一直走到两人身前,从怀中取出一张大红拜帖,无碍和尚伸手接过。

塾师装扮的中年男子道:“无敌神剑崔仲宇特来拜见湘江一龙龙灵飞前辈。命门下弟子韩江前来先行禀告。”

无碍和尚大为惊奇地道:“拜见南灵龙老前辈。”

韩江态度显得异常恭谨地道:“正是!”

无碍和尚还待要问,崔仲宇已坐着一顶虎皮软轿,来到憨山寺前。

王一萍见崔仲宇换了一件全新长衫,神情也显得十分兴奋。心中暗道:“看来这崔仲宇,果然知道‘云龙三现’和‘龙飞九天’是恩师生平认为最得意的龙形九式。他大概认为师父在憨山寺中,特地换了衣服,前来相见,却不知——”想到湘江一龙早在十年之前就撒手人寰,不禁暗暗伤感。

无碍和尚满怀疑惑地向王一萍打量了一眼,转身在前引路。

妙尘似乎知道神剑无敌必会前来,早已在后殿相候。

崔仲宇人在殿外,目光已扫过后殿,发现并无自己想见之人!眨眼之间,人已进了后殿。

妙尘向崔仲宇脸上略一打量,缓道:“崔大侠大概还没有想到,区区憨山寺中,居然还有人知道破解尊驾的招式?”

妙尘话说得极为含混,崔仲宇冷笑道:“妙尘,你可知道‘云龙三现’和‘龙飞九天’是湘江一龙龙灵飞的不传秘学,决不是你们憨山寺的本门武功。”

妙尘一听见龙灵飞之名,吃了一惊,但立即说道:“可是崔大侠事先并未声明非用憨山寺的武功不可。”

崔仲宇道:“妙尘,你放心,我崔仲宇尚不至于说了不算。欠我的一条手臂我不打算再要啦,可是这重续断臂的事情我也不管,你们寺里珍藏的万年断续,正好派派用场。”

崔仲宇一顿之后,续道:“现在请你为我引见南灵龙大侠。”

妙尘在崔仲宇适才提到“龙形九式”的时候,就已感到万分惊奇。这时听崔仲宇说要代为引见湘江一龙,不由奇道:“崔大侠的意思是说要老衲为你引见南北双灵中的南灵龙灵飞?”

崔仲宇眉头微皱,道:“难道你不愿意?”

妙尘指着站在一旁的王一萍道:“老衲僻居黄山,行将就木,怎会知道龙大侠云踪所在?崔大侠若想会见湘江一龙,还得问问这位王施主。”

崔仲宇一直未曾注意过王一萍,这时向他仔细一打量,方始看出他英华内蕴,卓逸不群,分明内功已有极深造诣。既然妙尘说想要会见湘江一龙龙灵飞必须问他,不啻说明王一萍与湘江一龙龙灵飞极有渊源,遂道:“敢问尊驾与湘江一龙龙灵飞如何称呼?”

王一萍极快地考虑了一下,决定不论对方如何猜测,决不自动地表露身份。遂道:“在下从未见过龙灵飞,因此也不知道应该和他如何称呼?”

崔仲宇双目陡睁,显然甚为恼怒。

那小女孩和小男孩双双纵了过来,指着王一萍道:“嗬!你好大的胆子,师父问你还不说,你想怎样?”

王一萍觉得这两个小孩长相都十分可爱,可是说话却狂妄无状,实在令人不解。

崔仲宇怒气稍平,道:“大概这龙形九式是你告诉妙尘的,虽然你不肯说出湘江一龙龙灵飞和你的关系,我也可以猜出。湘江一龙的‘龙形九式’不传他的徒弟,就传他的后人。我与龙大侠神交已久,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碰面。你若带我去见龙大侠,你这代人出头之罪我也不予追究。”

王一萍道:“你想要我引你去见龙灵飞吗?这事万办不到,可是你若想印证一下武功,看看‘龙飞九天’究竟能否破得了你说的招式,这还勉强可以奉陪。”

崔仲宇重向王一萍打量了几眼,心中暗暗盘算。王一萍高鼻隆准,两眉入鬓,一看就是个性倔强的人,不由哼道:“我倒要瞧瞧龙形九式如何神妙。”

妙尘心中另有深意,遂道:“无碍,你去向大家宣布,此殿暂时封闭,任何人未得老衲召唤,不得入内。”

无碍和尚领命恭身而退。

王一萍此刻心中觉得异常兴奋。他从贺衔山嘴中得知阴山四煞已是武林中极具名望的人物。而妙尘却说阴山四煞的武功比起崔仲宇来,又要弱去一筹。听了他这名号,即知他不但武学造诣极深,而且剑术一道,必有惊人功夫。如果能和他较量一番,必是一件快事。

妙尘盘膝坐在蒲团上,神剑无敌仍然坐在那块金光闪烁的虎皮上。

小男孩一掠而前,手中擎着一柄长剑,道:“先跟你少爷比划比划。”

崔仲宇喝道:“琦儿,你下去,你不是他的对手。”

这小男孩名叫石琦,闻言极不愿意地退了下去。

小女孩向石琦望了一眼,扭首对神剑无敌道:“师父,还是让我去吧,我决不会弱了您老人家的名头。”崔仲宇摇摇头,道:“你也不行。”

小女孩名叫石瑛,是石琦的堂姊。听崔仲宇这样一说,气得小嘴一嘟,走了开去。

神剑无敌向他身旁的几个徒弟扫了一眼,又闭目思索了一阵,道:“韩江,你去。”

塾师装扮的中年男子踏着方步,来到王一萍面前道:“不才韩江,敬领王大侠高招。”

王一萍起先以为是崔仲宇亲自动手,此刻才知是先派徒弟出阵,觉得崔仲宇未免将人看得太低。

韩江见王一萍并不回答,又道:“难道王大侠不屑和在下动手?”

王一萍见对方已一连两次公然叫阵,当下摸出那柄金色短剑。

崔仲宇目光扫过王一萍手中金剑,微微点了点头。

王一萍心中暗道:“看来他仿佛认得这柄金剑似的。”

韩江并不识得这柄金剑,但却一眼就已看出确是一柄百世难求的神器。不过他心中略略感到奇怪的是这柄金剑远较普通尺寸为短。

王一萍手持金剑,道了声:“请!”

韩江单手握剑,拱手道:“那么在下就不客气了。”

单臂震处,剑光一闪,已如蛇信一般,急刺而至。

王一萍一见韩江起手一剑,就知他功力远在石琦石瑛姊弟之上。

他右腕轻挑,毫不着力,已将韩江贯注真力刺来的一剑击向外门。王一萍这一手干净利落,不瘟不火,的确是名家风范。妙尘自己也是一个用剑的大行家,看得不住点头。崔仲宇也忍不住轻赞了一声:“好!”

韩江掣回长剑,一滑步,绕向王一萍左侧,又疾攻了一剑。

王一萍一旋身,仍是轻轻一剑,将韩江刺来长剑挡开。

在神剑无敌崔仲宇的六个徒弟中,就剑术而论,韩江名列第二。

这时他攻了两剑,虽未施出全力,但寻常武林人物已招架不住。而王一萍只不过轻描淡写,就已化去,根本无法测出他功力究竟有多深。

韩江攻毕二剑,突然停手。

王一萍摸不清楚韩江何以突然收手,并且瞥见韩江眼中不知何时竟有了退缩之意,不由暗暗称奇,暗道:“这师徒七人真怪。难道他仅攻了两剑,就知不是我的对手?”

崔仲宇哼了一声,极不满意地道:“韩江,你——”

韩江不待崔仲宇将下面的话说出,就剑化寒光,随又攻至。

这一次出手与适才情况完全不同,不但威势大增,而且剑势延绵,恍如长江大河,直泻而下,出招之快,竟令人意想不到。

王一萍因为适才两剑,觉得韩江功力也不过尔尔,不免略感大意。

韩江看准了这一点,一上手,连攻一十五招。韩江剑法极精,饶他王一萍早得湘江一龙心法,且经十年苦练,仍被逼得连连闪退,险象环生。

石瑛石琦早已看得目瞪口呆。

崔仲宇注意看了一阵,道:“韩江在三十招之内必败。”

王一萍看见崔仲宇嘴唇动个不停,很想听他究竟说些什么,他本来就被韩江制了先机,这时再一分神,险些被长剑刺破左肩。

王一萍陡然一惊,全神凝聚,小心谨慎地应付了几招。蓦地一声清叱,金光陡盛,韩江长剑所化的剑幕硬被冲开。

韩江一连攻了十七剑,已将王一萍罩在剑幕之下,而且在攻第十五剑时,几乎得手。但王一萍随后施出的两招,不但守得极为严密,而且暗含玄机,可从任何方位回击对方。

韩江心中一凛,只因他觉得王一萍所施的这两招,比自己本门剑法中任何守招全都高明。正在这时,王一萍已在清叱声中,脱身而出。

妙尘和尚和崔仲宇几乎同时喝出了声。

韩江知道这两声喝彩声都是向王一萍而发,不由暗叫一声惭愧。

王一萍极快地想了一下,崔仲宇的徒弟,除了石琦、石瑛、韩江之外,尚有三人,这三人除了那奇伟壮汉而外,一个是美貌少妇,一个白发老丐,看来都不好斗。如果和他们每人都斗上一场,真力必大为耗损。最后再斗神剑无敌,无形中功力已打一折扣。

王一萍略一估量当前形势,他自己十分明白自己的性格,只要对方挺身挑战,自己决无退缩之理。而崔仲宇显然有意捱到最后方始出战,万全之计,只有速战速决。

心念才动,立即施出“龙形九式”,金剑电旋,“龙形一式”,“啸风挥雨”,“云龙现爪”,一连三招,手中金剑变作亿万金星,韩江只觉周身三百六十大小穴道全在对方笼罩之下,毫无逃脱的可能,不由大惊。但仍力贯长剑,施了一招“力拒千军”,强行拦阻。

崔仲宇叹了一口气道:“龙形九式果真不凡。”一语未毕,只听得呛啷一声,韩江长剑已被震脱出手。王一萍面带微笑,卓然而立。

美貌少妇秀眉暗皱,香肩晃处,已跃至王一萍身前。

王一萍早知崔仲宇必是捱到最后出手,瞥见美妇掠至,丝毫不感意外。

崔仲宇突道:“谷洁,你且退下,让我亲来会他!”

美貌少妇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之色,说道:“师父,你——”

崔仲宇平静地道:“你可是因为自从跟我学艺以来,从未看我动过剑,因而感到奇怪,是也不是?”

美貌少妇摇了摇头,崔仲宇又道:“你可是——唉,算啦,你在我的几个徒弟中最为聪颖,用功也勤,因此成就也最高,不过,还是让我亲自来会他。”

王一萍突然想到,如果在真力未曾消耗的情况之下,和崔仲宇本人较量,胜负尚在其次,但必能将胸中所学,施展得淋漓尽致,遂道:“能和神剑无敌崔仲宇印证武功,王一萍引为生平一大快事。”

崔仲宇端坐虎皮之上,并不立起,目光一扫王一萍道:“你进招吧!”

王一萍见崔仲宇既不起身,又不亮剑,就要自己进招,觉得自己虽然虽然在武林中藉藉无名,可是你如此托大,似嫌太过。决心施展奇招,要使神剑无敌大吃一惊。

心念动处,刷地一剑,一招“龙形一式”带着尖锐的划空啸声,电般击至。王一萍突起发难,动作奇快,威势极厉,殿上诸人见了,无不咋舌。

金色短剑堪堪已刺到神剑无敌胸前,王一萍一眼瞥见崔仲宇木然的两眼突然射出湛湛神光,神态宁静已极。视那柄直刺而来的金剑犹如无物。

王一萍心中略一迟疑,暗道:“莫不是他另有奇招制胜?”

王一萍掣回金剑,飘身掠向左侧。

崔仲宇嘴角挂着微笑,道:“咦,你为什么突然收招?”

王一萍一听,不由自主问道:“是啊,我为什么突然撤招?我只须真力略吐,他就得伤在金剑之下,可是,我为什么要撤回金剑?”

妙尘等人见王一萍发出威力绝猛的一招之后,突然闪开,站在一旁发呆,都不知他为了什么?

崔仲宇并不扭头,道:“你尽管施展‘龙形九式’看老夫有没有过办法破得了它?”

王一萍仍在沉默想道:“王一萍啊!你可是被他神剑无敌的名号唬住了!可是你是否还记得师父跟你说过的话?”

王一萍记起十年前,湘江一龙龙灵飞说过的话,一切的犹疑顿时烟消云散。他再度凝聚真力,准备重试一次。

崔仲宇根本瞧也未瞧王一萍一眼,道:“对啊,小哥儿,我神剑无敌的名头吓得住旁人,可吓不住你的。”

王一萍心道:“你一定要我进招,我就是伤了你,你也没有话说,谁要你如此托大!”

一片金光,电旋而起,王一萍的身影立时不见。这片金光卷至崔仲宇身前,突又暴退。

王一萍面现疑惑,望着崔仲宇胸衣上的一个小洞,怔然出神。

妙尘等人均已看到崔仲宇胸衣上的小洞,同时也看到了王一萍脸上神色。他们心里都十分明白,王一萍的金剑已经点中崔仲宇,不过因为手下留情,及时撤回而已。

妙尘知道崔仲宇确有实学,并非虚名之辈。他不敢相信王一萍如此轻易就已得手,因此又向崔仲宇望去,只见崔仲宇脸上也泛出一股得意之色。

妙尘这下可有点糊涂了,他自信老眼不花,看得十分明白。在王一萍金剑刺中崔仲宇的时候,崔仲宇端坐虎皮之上,毫无动作,仅盯着王一萍,向他微微一笑。妙尘心中想道:“莫不是崔仲宇练就了惑目摄神的邪门功夫?”

王一萍也清楚地看见了出现在崔仲宇脸上的得意之色。略一思索,脸上笑意消失,暗一咬牙,忖道:“你不要得意,我第三次一定要让你吃点苦头。”

崔仲宇朝王一萍含笑颔首,似是催促王一萍再度进招。王一萍脸色一寒,蓦地跃入殿堂,身子矫若游龙,似是御风而走。

妙尘等人只见满殿金光,裹着王一萍身形,忽隐忽现,恍如云里神龙,不见首尾。生平从未见过这等惊世骇俗的奇奥身法,不由大骇。这正是湘江一龙龙灵飞生平得意剑法之中最为精粹的“龙形九式”。

王一萍三度转折之后,真气再凝,金剑划空隐带异声,凌空下击。

王一萍这一剑明明是向崔仲宇刺去。但妙尘等人却觉得闪光金剑,竟是向自己身上刺来。就连守在殿外的无碍和尚也觉得金光绕体,寒气逼人。

妙尘认为神剑无敌纵使功力再高,但王一萍这一招威力之强,世所罕见。无论如何也将起身迎拒。

石瑛姐弟等自从跟恩师习艺以来,从未见他动过剑,更未见他与人动手。

先前两剑,崔仲宇端坐虎皮上,纹丝不动。石瑛认为是王一萍这两剑在自己眼中看来,固是神奥已极,但看在恩师眼中,也不过尔尔,因此不屑于动手。

但王一萍攻出的第三剑,威势之强,旷世无俦,她也觉得恩师势必起身相迎。

谁知眼前金光突敛,王一萍神色黯淡,掷剑于地,长叹一声,转身向殿外急掠而去。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使殿上静得一丝声息也没有。

许久许久,妙尘等人始舒出了一口气,他们心中都存有一个极大的疑问。

崔仲宇目光停滞在地上金剑之上,似乎在思索什么事情。半晌,始道:“唉,好剑法,好剑法,老夫垂暮之年,终能一开眼界,总算不虚此生。”

妙尘等人心中也有同样感觉,但王一萍弃剑而去,显然是因为遭到挫败,一时羞愤,难以自禁所致。

妙尘想到神剑无敌能在神色不动之间,轻易化解王一萍威势奇猛的一招,实在感到有点心胆皆寒。

崔仲宇身影平坐飞起,拾起地上金剑,重又回到虎皮上,将那金剑反复端详了许久,叹道:“啊,好剑、好剑!”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扔去金剑,向那美貌少妇道:“谷洁,你去追他回来。”

美貌少妇应了一声,一阵幽香飘过,人已掠至殿外,疾若惊燕,直向王一萍逝去的方向追去。

妙尘觉得撇开神剑无敌本人不谈,仅就他座下六个徒弟而论,除了石琦、石瑛姊弟两人,因限于年龄而外,其余四人,定可列入武林一流高手。

王一萍已落败离去,那么他所说的“云龙三现”以及“龙飞九天”能否破得崔仲宇的三招,事实也十分明显。

无碍和尚的一条手臂固不足惜,但妙尘有点担心神剑无敌会不会改变主意,揭露武林中一项绝大秘密,而令武林中人对憨山寺同声唾骂。

思念及此,额边不觉沁出一片热汗。偷看崔仲宇,只见他全神望着殿外,似是等待谷洁将王一萍追回。

妙尘暂时抛开心中忧虑,也将目光抛向殿外。憨山寺早课将罢,遥遥传来一片梵音吟唱之声。

却说王一萍掷下金剑,掠出殿外,直向黄山深处纵去。

王一萍轻功极佳,身法展开,恍如流水行云,不多一会已掠过几重山谷,来到一条飞瀑之前。

王一萍站在瀑下的一块崖石之上,翘首仰望,垂天匹练,凌空飞坠,千万亿个晶莹水珠,似云若雾,满空飘舞。只不过片刻工夫,身上长衫已被珠露浸湿。王一萍状若石人,痴然而立。半晌,轻叹一声,抛下两行清泪。

突闻身后扑哧一声轻笑,王一萍闻声惊顾,只见身后不足十丈之地,不知何时已悄然立着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