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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传精功以杀制杀

方兆南跌入绝壑之后,神志幷未晕迷。

他一面提聚真气,一面挥手四面乱抓,但那山壁光滑料峭,寸草未生,抓了甚久,竟然没抓到可以借力的东西。

他心中暗自道:“完了,这绝壑深不见底,再好的轻身武功,也无法保得性命。”

但觉那跌落之势,愈来愈快,两耳间风声呼呼,身子距石壁也愈来愈远,他仅有一线的生机,也为之断绝,只好一闭双目,束手待毙。

这一瞬间,他脑际中同时涌现出三个美丽的情影,天真娇稚的周惠瑛,热情似火的陈玄霜,冷若冰霜的梅绛雪……”

忽然觉着下沉之势一缓,似是有一股极强的暗劲,把自己迅快跌落的身躯一挡。

来不及探首下视,身子已着实地。

不是坚如钢铁的鳞峋怪石,竟像是跌落异常柔软的榻上。

他举手拍拍自己的脑袋,意识到绝处逢生。

睁眼望去,只见一个须发苍然,满身血渍的老人,高举着双手,接住了他的身子。

那老人沉重慈和的声音响自耳际,道:“孩子,你遇救了,没有人能逃过已定天数,大师兄的遗言,果然灵验了……”接着是一声深长的叹息。

方兆南略一定神,纵身而下,离开了那老人的双掌。

转眼望去,只见那老人身边不远处横卧着一个秃顶黑髯的人,他身上一件葛衣短袍,已被鲜血湿透,右肋处一道二寸左右的伤口。

方兆南一瞥之间,已看出那是足以致命的一击。

他仰脸长长呼一口气,镇定一直惊慌的心神,目光由两人身上缓缓扫过。

那须发苍白的老人,虽然满身血渍,但精神似是很好,那秃顶黑髯老人,却已似奄奄待毙,静静地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一下。

这两人的形状,都极熟悉,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

那白发白须老人忽然微微一笑,道:“怎么,你已经记不起我们了……”

方兆南心中一动,接道:“两位老前辈,可是少林寺中的长老吗?”

那须发苍苍的老人,淡然一笑道:“小施主……”

突听一声呼然大震,血肉横飞,溅了方兆南满身血迹。

那老人目光一扫,黯然叹道:“大证师侄?”

方兆南凝目看去,只见那人整个的身躯,都摔的血肉模糊,但从衣着和形态上望去仍可辨出是大证禅师。

不过,这白发老人,久坐禅关,数十年不和弟子相晤,只昨夜匆匆一见,能在一眼辨出是大证禅师,实使人感到意外。

那老人似是已看透方兆南心中的怀疑,淡淡一笑,道:“少年人不必多虑,老衲在他身未撞地之前,已然看到,只可叹老袖身有剑伤,行动不便,无法赶去相救,致令他摔个粉身碎骨。”

方兆南突然长拜那老人身前道:“晚辈如非老前辈相救,也早已尸骨无存了。”

那老人两目圆睁,凝注在方兆南脸上,瞧了一阵,道:“机诈中不失人性本色,毒辣中仍存有仁厚之心,具此性格之人,方足和当今江湖上那些魑魅魍魉们一较雄长……”

方兆南听得似懂非懂,但又不便出口相询,大拜三拜,站起身子。

就这一剎工夫,那老人已闭目入定。

方兆南心中本有甚多话说,但见那老人双目紧闭,神色肃然,心中忖道:“想他身受重伤,正需要运气疗息,我且不可惊扰了他。”

他缓步走到丈外一处大岩石旁,停了下来。

这是一条人迹罕到的绝壑,因久年不见阳光,满生绿苔,不知从何处,流来一道泉水,散乱的由山石旁流过,淙淙水声,更增加了这深谷肃然的气氛。

目光转处,忽然发现那泉水中一片片殷红之色,这时忽然想到不远处,还放着大证禅师的尸体。

他轻轻叹息一声,暗道:“同时由悬崖上摔了下来,但却有幸与不幸,我仍然好好的活着,但那可怜的和尚,却摔的尸骨碎裂,生死之间,就这样毫厘之差,我应该去把他的尸体埋起来。”

心念一转,缓步走到那血肉模糊的尸体旁边。

他身上寸铁不带,只好用双手捡移山石,足足耗去半个时辰工夫,才挖了一个勉强可容一人的石坑。

埋好了大证的尸体,又想到那身受重伤,奄奄待毙秃顶黑髯老人,不知他是否已经断气,转身向那老人走去。

只见他身上的伤口,仍然断断续续的向外流着鲜血,胸腹也仍然微微颤动,气息仍存,幷未死去。

方兆南伏下身去,从怀中摸出一方绢帕,在泉水中洗了洗,准备擦去那老人身上的血迹。

只听那老人沉重的声音,响绕耳际,道:“孩子不要动他,他死不了,不过剑伤深及内腑,他强运功力,走了一段不近的路程,一时间也难以醒来。”

方兆南回头望去,那老人双目依然紧闭,在这等凄惨的情景下,他仍能闭目调息,毫无慌乱之象,非有极深的定力,决难办到……。

只见那老人口齿激活,沉重的语声又传过来,道:“老衲也受了极重的剑伤,背受三剑,剑剑深及筋骨,甚须要一阵静静的养息,六个时辰之后,老衲方可随便说话……”。

余意未尽。但声音却倏然而断。

方兆南仰头望去,估计天色,不过卯末光景,六个时辰后,天已近夜,何不借这一段时光,自己也打坐调息一下。

心念一转,盘膝而坐,排除胸中杂念,运气行功,片刻之间,真气散行四肢,缓行于百脉之中。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方兆南突然为一种沉重的呼吸之声惊醒,轻启双目望去。

只见一个满身黑毛,似猿似人之物,露着一口森森白牙,站在那秃顶老人的身旁,双目望着那老人的伤口,缓缓伏下身去,似是要从那老人伤口之中,吸取他身上之血。

方兆南不禁大吃一惊,探手摸了一块山石,握在手中。

转脸望去,只见那须发苍然的老人,正自行功至紧要之处,头顶之上,热气蒸腾,须发微颤,似是幷未发觉这似人似猿的怪物。

他脑际迅快的一转,暗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熊了,看这等威猛的样子,定然力大无穷。我手无兵刃和它相搏,实无把握胜它……。”

付思之间,那怪物的血盆大口,已将和那秃顶老人的伤口相接。在这紧迫的形势下,使方兆南无限再多考虑,右腕一扬,手中的山石陡然飞出。

这一击用了他全身的力气,山石刮带起一片啸风之声。

那黑熊虽然形容可怖,力大无穷,但行动却极迟缓,被方兆南飞来一石,击中鼻梁之上,疼的一声怒吼,向后退了两步。

方兆南一击得手,左右双手顺势又抓起两块山石,大喝一声,振腕打出。

这次那黑熊已有了防备,巨掌一挥,把一块山石挡住,另一个山石,却击中了那黑熊大腹。

但闻咯的一声,如击败草之上,那块击在黑熊腹上的山石,竞被弹了回来。

方兆南见黑熊皮肉坚厚,山石击中,竟未能伤它分毫,不由怔了一怔,纵身直掠过去,一招“飞钹撞钟”当胸击去。

黑熊身体笨重,闪避甚慢,方兆南拳势击个正着。

但见它笨重的身躯,摇了一摇,大吼一声,伸出两只巨掌,抓了过来,它皮厚肉粗,中了一拳二石,竟然毫不碍事。

方兆南身子一侧,避开了黑熊抓来之势,心中暗暗忖道:

“此物皮肉如此坚硬,我手中又无兵刃,只怕难以伤它。”

方兆南聪明过人,几掌几拳打过,已知此物皮厚肉坚,要想伤它,决非易事。

他立时改用游斗之法,不再全力出手,保持耐战之力,故意逗它转来转去,看准机会,就给它一拳,或是捡块山石投去。

这么一来,那黑熊果然被他逗的晕头转向,空自怒吼。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黑熊似被方兆南逗的疯狂起来,怒吼一声,挥臂横扫而出。

但听一阵山石碎裂之声,石屑横飞,几根突立的嶙峋怪石,竟然被它生生击断。

方兆南吃了一惊,暗道:“此物已中了我不少拳脚,竟然若无其事,而且力量如此强大,皮肉又如此坚硬,只要被它击中一下,也是当受不起,怎生想个法儿,早些把它制服才好……。”

正感为难之际,忽见那黑熊,转过身子,摇摇摆摆的向那秃顶老人奔去。

时机已到危急一发之间,方兆南已无法再想下去,大喝一声,跃起直扑过去。一招“五丁劈山”用尽了生平之力,一掌击在那黑熊后背之上。

这一掌有如铁锤击岩而下。

那黑熊高大的身躯,被震的向前一倾,大吼一声,回过身来,巨大双臂一张,猛向方兆南抱来,血盆口大张,白牙森森。

方兆南一掌击中黑熊后背,手腕被震的一麻。

眼看转身抓来,立时疾快的向前欺进一步,欺入黑熊怀中,用头顶住那黑熊下颚,双手拿住它双肘关节,十指渐渐加力。

这是个异常险恶的局面,只要方兆南扣拿黑熊时间关节的五指一松,立时将伤在那黑熊巨掌利爪之下,或是顶在那黑熊下颚头顶一错,也将防在那黑熊巨口利爪之下。

只听那黑熊重重的急喘之声,不绝于耳。

方兆南被推的直向后退,心中暗暗忖道:“我得把它引得离那人远些,再设法摆脱惊险的局势。”

忽然觉得心神一震,双手几乎松开,赶忙定定心神,暗加双手劲力。

原来他被黑熊推的撞在山壁之上,震的内腑一阵浮动。

目下唯一的生机,就是设法,引诱它转方向,让自己离开石壁。

那知人熊觉着方兆南不再后退时,立时全身加力,向前推去,人熊胸腹相触,压力逐渐的增强。

方兆南后背,手肘,都已被那黑熊逼的贴在了石壁之上。

方兆南忙运真气相抗,人与熊互较力量,初时,还可抗拒,但这等生死相拼,全凭天赋,武功。巧劲却已失去了作用。

时间一久,便觉不敌,只感到压力渐强,全身都被那黑熊逼的贴到了石壁上面。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忽觉身上压力突减,长长呼一口气,睁开眼睛,左顾右盼了一阵,忽的向地上栽去。

原来他已用尽了全身所有气力,凭借一种求生本能,进发的精神力量,支持着身体,和那巨熊相拒。

当他睁开眼看时,已不见那黑熊,那支持他身体的精神力量,突然消失,晕倒在地上。

当他再度醒来之时,天色已然入夜。

身子仰卧在石地上,旁侧燃烧着一堆火光,肉香扑鼻,引得馋涎欲滴,挺身坐起,伸手向火堆旁的一块散着香气的肉上抓去。

这时,他只觉饥肠难耐,也不顾细察此肉来历,大口吃了起来。

咽了三四口后,饥火稍减,神智也清醒了甚多,才觉手中之物,从未吃过,和一般动物之肉不大相同,借着火光,仔细看去。

只见一块形如豆腐之物,中间挟着甚多紫红色的斑点,不知是何物作成,且有一股淡淡的腥气,扑入鼻中。

瞧了瞧手中之物,扬起手来,准备把它投入火中。

忽听一侧暗影中传过来一个苍老清劲的声音,道:“孩子,不要丢掉,快把它吃下去,那是老衲亲手为你采取那巨熊身上胆掌精华,为你调制的食用之物。

大山绝壑之中缺少调味之物,食用起来,也许甚感难吃,只怕还有一种淡淡的腥味,但食用之后,对你身体,却是大有补益只听他长长叹一声,又道:“你已经熟睡了二十四个时辰,老衲借你熟睡的机会,已替你打通了身上几处穴脉,前窍后关,都已开通。

唉!老衲数十年未伤过一对虫蚁,但却为了你破了杀戒,生剥活熊,快些把手中食用之物吃完,老衲还有事和你相商。”

这声音清劲如闻天籁,方兆南一听之下,立时辨出是那白发老僧的声音。

他微微沉吟一阵,闭上双目,一口气把手中的那块微带腥味之物吃完,长长呼了一口气,挺身坐了起来。

那清劲的声音重又响起,道:“孩子,这是一个天然的绝壁突岩,你到里面来吧!老衲有几句话要和你商量。”

方兆南边:“老前辈有何指教,只管吩咐就是,这商量二字,晚辈如何能当受得起?”

说完,站起来,缓步向里面走去。

这座天然突岩,异常广阔,深入了两丈多远,才到尽处。

只见那紧靠山壁之处,盘膝坐着那白须白发的老人,那秃顶老人,似已由待垂死边缘中,争回了性命,斜斜依在石壁上,闭目养神。

方兆南自觉精神已经好转甚多,腹中饥饿也已消去,当下曲膝拜倒地上,道:“多谢老前辈两番救命之恩。”

那老人一挥手,道:“你和佛门无缘,不用拜我,有话坐起来说吧!”

方兆南道:“晚辈……”

那老人固执的摇摇头,道:“佛门之中,只有师徒之分,对外人不论齿长年高,你坐着说吧……何况老衲和你相谈之事,乃是天下武林大局,已超出我佛戒条之外。”

方兆南暗道:“他久坐禅,对浮生人事,大千世界,早有独卓之见,和这等高人相论天下武林大事,倒不可拘泥于俗凡礼教。”

当下微微一笑道:“晚辈恭敬不如从命,老前辈有何教言,但请赐示。”

那老人淡淡一笑道:“我不是和你谈佛论道,只是和你商讨一件事情,也许老衲尚没有你知道的清楚,是即为是,不是亦当说明。”

方兆南道:“晚辈出道时日不久,所知有限,但有所知,自当尽言。”

那老人缓缓点头说道:“你年纪不大,但一身艺业,却是不凡,可惜根基不稳,学走旁门,奇功难足惊世,但究非上乘武功,你觉着老衲这几句话,对是不对?”

方兆南心中一凛,暗道:“他从来未见过我和人动手,不知何以知我武功。”

当下正容说道:“晚辈确有一番奇遇,短短数日工夫,学了甚多武功,是否旁门之学,晚辈不敢妄自论断,但已觉到所学武功,似是诡奇博杂。”

那老人微微一笑,隐隐似有嘉许之意。

手捻白须,沉吟了一阵,道:“武学一道,渊远流长,一时之间,也说它不尽,大致说来,可分正宗,偏激两大主源,正宗以根基渐进,学成甚慢,但功力愈进,则成就愈大,以养身立命为主,是谓大乘……”

他轻轻叹息一声,又道:“所谓偏激武学,则走的奇诡路子,以讲求克敌制势为主,纵有保身养命之术,也一样流入左道,例如采补阴阳,借人助我,不过这等武学,有一个好处……”

话到此处,倏而住口。

方兆南道:“什么好处?”

那白发者人低声赞道:“问的好,问的好。”

方兆南奇道:“怎么,晚辈可有什么失言的地方,尚望老前辈不吝赐正。”

那老人淡然一笑道:“你如是本门弟子,或是生性忠厚之人,纵然心中急欲要听下去,也不敢向老衲追问。”

方兆南道:“在老前辈眼中看晚辈,是一个浮夸不实的人吗?”

白发者人道:“论你骨格,确是上乘之才,但机智有余,忠厚不足,所幸尚能保有正侠之心,灵性不昧。”

方兆南道:“老前辈字字金玉,针针见血,晚辈听来,更有不少亲切之感。”

白发老人突然拂须笑道:“就目下江湖而论,倒是极需要你这样一个放得开手,以机变应付机变的人才,出主大局,大刀阔斧,以杀制杀,才能把数百年来集聚的一股邪恶之气,扫荡净尽,澄清武林。”

方兆南道:“晚辈愚碌之质,老前辈太过夸奖了。”

白发者人也说道:“老衲言出衷诚,对你幷无褒贬之意。”

方兆南道:“晚辈一进失言,老前辈千万勿怪。”

那老人道:“刚才你曾问那旁门偏激武学,有什么好处,不知现在你想到没有?”

方兆南道:“既属偏激,那当是别走快捷方式。损人借物,不择手段,准此而论,当可收速成之效,一得之愚,还望老前辈多多教正。”

那白发者人突然一睁双目,神光暴射而出,凝在方兆南脸上,默然不语。

方兆南但觉那炯炯逼人的眼神,有如霜刃利剑,直似要穿胸而过,看透自己的五腑六藏,忽然生出一种惶惶不安之感。

只听那老人微微一叹,道:“你说的不错,果有过人聪明,唉!浩浩杀劫天数已定,我佛慈悲,恐也无法挽救沉沦世道,如任其邪恶漫延,倒不如以杀制杀,也好早日澄清邪气,造福苍生。”

那白发白须老人的清劲声音,重又传入耳际,道:“旁门左学,虽然早有流传,但罗玄挟千古绝才,聚集大成,一时间江湖震骇,行踪所至,武林轰动,被誉为一代天骄,大有掩遮天下各大门派之势……”

话至此处,似是感慨甚多,又轻轻的叹息一声,接道:“老衲在未坐禅之前,对罗玄的一切,也甚茫然,对他的神秘,为人,甚至十分敬仰,所以,才不惜山水跋涉之苦,到处找他。

那时,我一来是因为对他敬慕,渴于一见,二则也是想和他讨论一下江湖情势,以他的声望,武功,如果肯和我们少林派携手合作,不难使江湖上妖氛净除,百年内大势可望无纷争发生了。

那知他自视过高,竟主张人与天争,老衲数年相访,他竟然不肯和我会上一面,到后来终落个自食其果……”

方兆南叹道:“老前辈怎知其事呢?”

那白发老人默然叹息一声,道:“老衲那次虽未会得罗玄,但却搜集到他甚多事迹,综合所得,研究分析,罗玄虽然伤于门人手中,但幷未死去。

其间恩怨情仇,复杂异常,数十年前纵横江湖的一对年轻男女,已被老衲查出,确是罗玄弟子,两人出道江湖之时,已有了杀师大逆之罪,不知罗玄果有先知之能呢,还是故弄玄虚,事先绘制了一幅“血池图”,遗流江湖。

据说那“血池图”中,所示的地方,收藏着罗玄亲手抄录的生平绝学,谁要能得到那“血池图”,谁就可能继承罗玄的衣钵,不过老衲对此一事,始终存疑。

方兆南道:“老前辈可是对那“血池图”的传说,不信任吗?”

那老人说道:“老衲虽听过“血池图”的传说,但始终没见过此物,“血池图”,可能是有,但老衲对那图中所示之地,藏有罗玄手着武功秘录一事,却难相信!”

方兆南道:“不知老前辈,何以有这等大背江湖传闻的高见?”

那老人低沉的叹息一声,道:“你简直在盘问老衲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依据常情判断,罗玄似不可能先把一身武功记录在一本手册之上,藏入血池,何况只听那“血池”二字,也不像一个藏宝之地,但罗玄一代绝才,也不致放无的之矢,其间定然另有玄妙。”

方兆南道:“不过晚辈,确已见过那‘血池图’。”

那老人望了方兆南一眼,道:“此图现在何处?”

方兆南道:“在我一位师妹身上,可惜她已失陷在冥岳之中,生死下落不明。”

那老人道:“你是否还记得那图上画的什么?”

方兆南道:“那画图上满是血红之色,看去十分恐怖,其间线纹交错,极难看懂,既无说明,也无可启人疑猜的图案。”

那自发者僧道:“你再仔细的想一想,那图上可有什么解语之类。”

方兆南略一沉忖,道:“好象写有几句似诗非诗的话。”

白发者僧道:“你慢慢想想吧,也许那图记载之中,暗藏罗玄真正心意。”

方兆南闭上双目,沉思了良久,抬起头来,笑道:“我想起来了。”

那依壁而坐的秃顶黑发者人,忽的一睁双目,接道:“他写的什么?”

方兆南呆了一呆,暗道:“这人伤势好的真快,”欠身一礼道:“老前辈神功过人,那样惨重之伤,居然在短短一日之内复元。”

那秃顶老人听得方兆南颂赞之言,心中甚感受用,微微一笑道:“师弟目力过人,这娃儿确实不错。”

那白发者僧道:“聪明有余,忠厚不足……。”

秃顶老僧道:“都像咱们师兄弟这般老诚,十年之内,武林中再也找不出一个坏人了……”

他重重的叹息一声,道:“那时候,想想看是一个什么世界,强梁横行,到处杀人放火,遭劫受罪的还不是无辜苍生,咱们如若无能胜人,也就罢了,但咱们却隐技自珍,眼看着浩浩大劫,坐视不救,这叫做大慈大悲吗?……”

此人生性似是甚为急躁,声音越说越大,神情渐见激动。

那白发者人叹息一声,道:“师兄伤势未愈,不宜再多说话,快些住口休息啦!”

那秃顶老僧看去脾气很坏,但对那白发者僧,却是不敢忤逆,依言闭上双目调息。

白发老僧缓缓把目光移住到方兆南的脸上,问道:“你可想好图中解语吗?”

方兆南道:“想好了。”

白发者僧道:“背诵给老袖听听吧!”

方兆南道:“在那鲜艳如血的图案之中,空出有一片白色,写有两行极细的小字,道:

‘三绝护宝,五毒守丹,阴风烈焰,穷极变幻。千古奥秘,岂容妄贪。擅入血池,罗祸莫怨’。”

那闭目养息的秃顶黑发和尚,突然一睁双目,喝道:“好大的口气!”

白发者僧却心平气和的低声问方兆南道:“你再想想看,还写有其它东西没有?”

方兆南道:“晚辈自信记忆的十分清楚,决没有其它记载了。”

那白发者僧突然一睁双目,问道:“你自觉武功如何?”

这一句话,不但问的意外,纵然在意料之内,也是甚难答复,饶是方兆南多智善辩,也不禁被问的呆了一呆。

方兆南沉吟良久,才答道:“如若要经晚辈自相评论,那该是属二三流中,武林中老一辈的顶尖高人,晚辈自知难及万一,但如是平常的绿林人物,也难是晚辈的敌手。”

白发老僧忽的一伸右掌,说道:“你接老衲一掌,试试自己,功力如何?”

说话之间,右掌已平推了过去。

方兆南纵身一让,闪避开去,低声答道:“晚辈如何能接得住老前辈雷霆万钩的掌力?”

那白发老僧笑道:“难道你连试试自己的功力的胆量,也没有吗?”

方兆南微微一呆,忽觉一股缓慢却强劲异常的力道,逼上前胸,立时感觉心神大震。

他知道此刻已无法再让,只好提聚真气相抗。

那力量来的虽重,但方兆南举掌一接之间,竟然自觉把那推来的力量接住。

双方相持约片刻工夫,那白发老僧忽然微微一笑,道:“你的内力不弱,你要小心了,老衲要增加压力了!”

话一落口,那推来力道,果然逐渐加重,方兆南被形势所迫,不自觉的运气相抗。

但觉那老僧来的力量,愈来愈是强大,迫的方兆南也用出了所有的力量相抗。

那白发老僧掌势向前一推,压力忽又增加一成。

方兆南已觉得用尽了所有的气力,连一点一滴的余力也没剩余,这老僧突然又加了一成压力,迫的方兆南全身向后倒去。

慌急之下,左掌向后一滑,撑在地上,用右手抗拒那老和尚推过来的掌力,又支持了一盏茶工夫,已至筋疲力尽之境,全身的筋骨,有如散去一般,连开口说一句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只见那白发者僧微微一笑道:“你要小心了,老衲要再加一成功力。”说着话,压力又自加重。

方兆南只觉全身气血,由丹田直向上面冲来,各部关节要穴,酸疼如折,手腕一软,晕了过去。

当他神志重复,清醒过来时,却静静的躺在那老和尚的身前。

他用力挣扎一下,想站起身子。

但觉全身瘫痪,骨节四肢,都已不听使唤,不禁心头暗道:

“完了,我刚才用力过多,伤了全身经脉,关节,只伯这一生也难有复元之望了。”

只听那白发老僧,低沉,慈祥的声音,响在耳际道:“你醒来了吗?”

方兆南道:“醒来了,假如我永不复苏,那就好了。”

白发老僧笑道:“年轻轻的孩子,怎的这等没有志气,目下江湖乱象初萌,你又在有力之年,日后作为正多,岂可轻易言死?”

方兆南道:“老前辈迫我相较掌力,把我全身关节要穴,全都震伤,人已瘫痪难动,还谈什么作为还多,哼……”

那白发老僧笑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你受这点折磨,就心灰意冷了吗?”

方兆南心中一动,欲言又止。

那白发老人忽然叹息一声道:“好狡诈的娃儿,你心中既有感觉,为什么不肯说出来?

唉!机诈聪慧,足以担当大任,可怕的是作事绝毒,不肯留一分忠厚之心……”

方兆南暗暗忖道:“这老和尚为我的生性,唉声叹气,难道他有……”

忽听那秃顶黑髯老和尚说道:“你已服过我师兄苦心调制的熊掌、胆、心合成的全熊糕,这绝谷之中,炊具全无,足足费了他一十二个时辰,才算制成。

刚才逼你相拼掌力,迫你把全身的力量用的点滴不剩,然后用他本身数十年苦练的一口真元之气,打通你的脉穴。

他不惜损耗自身性命交关的真元之气,想用人力创出奇迹,使你在极短的时间中,登入我们少林密学,易筋洗髓上乘内功之境,唉!你这娃儿,不知感谢也还罢了,还要说出这等没轻没重的不敬之言。”

方兆南心中甚是感动,本想对那白发老僧说句感恩之言。

但话将出口之时,心中突然一动,暗道:“他这般不惜耗消本身真元之气,施恩于我,定然有什么作用,我如出言相谢,只怕他会低视于我。”

当下把欲待出口之言,重又咽了回去。

偷眼望去,只见那白发老僧微闭双目,发髯轻颤,神情甚是激动,似是正在考虑着一件极大的难题。

大约过了一刻工夫之久。

那白发老僧突然睁开眼来,目光炯炯逼注方兆南脸上说道:

“目下武林中大乱已成,劫由人为,老衲纵有慈悲之心,也难挽回这已定的天数……。”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老衲想把三十年禅中悟出来的绝艺,传授于你……”

他的脸色突然间变的严肃起来,声音也变得沉重有力的接道:“但你必需答应老衲三个条件。”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不知三个什么条件?老前辈说出来,让晚辈先考虑一下再说!”

“白发老僧沉吟了一阵,道:“第一件,学得武功之后,要维护我少林门墙,使本派仍然屹立于武林之中。”

方兆南道:“老前辈授我武功,这一点应属晚辈份内之事,但不知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白发老僧道:“第二件事,你要重振江湖信义,而且终身信守不渝,义之所在,死亦不辞。”

方兆南沉吟了一会道:“信义二字,包罗广大,尽可有甚多歪曲道理,但晚辈既蒙错爱,自当洁身信守,尽力而为,这第三件事,是什么?”

白发老僧道:“这第三条,只怕你不肯答应。”

方兆南笑道:“不要紧,老前辈现在还未传我武功,如若我不能答应,老前辈也尽可收回传我武功的诺言。”

那白发老僧暗暗叹息道:“好厉害的孩子,他已看透了老衲非传他武功不可了。”

他心中在想,口里却郑重说道:“老衲传你的武功,大都是少林派中绝技,这些武功已在我们少林寺中沿传了数百年,但学会之人,却是少之又少。

老衲私自把本门绝学传授外人,已背弃了本派戒规,但为形势所迫,不得不通权达变。

唯一之求是你在老衲处所学武功,不能再授于别人,不论是妻子儿女,一律在戒传之中。”

方兆南皱皱眉头,道:“如若别人从我施展之中学得,那算不算我私授他人?”

那半晌不开口的秃顶和尚,此刻却突然接口说道:“狡猾的孩子,只要不是诚心相授,让别人学去一点,也不要紧。”

方兆南突然轻轻叹息一声,神态十分虔诚的说道:“两位老前辈都存有救人救世之心,晚辈怎敢不尽心力!”

他一向带着三分滑气,但这几句话却说的诚诚恳恳。

秃顶老僧又道:“我那师兄还有一个私人心愿,此情此景之下,他已不愿对你说了……”

那白发老僧急道:“觉非师弟不可……”

秃顶老僧大笑,接道:“有什么不可说的……”

方兆南道:“老前辈但请说明,只要晚辈力能所及,定当全力以赴。”

秃顶老僧笑道:“好,那我就告诉你吧!你学会武功,行道江湖,别忘了去找罗玄和他比一场,如若胜了他,你就说,觉梦大师要你和他比武的!”

方兆南道:“如若我打不过他呢?”

秃顶老僧道:“那你就说觉非要你找他比武就是!”

白发老僧道:“师弟这又何苦!”

方兆南急急接道:“如若罗玄已离开人世呢?”

觉非大师道:“那你找他的衣钵传人打个胜败出来!”

方兆南沉吟了一阵,道:“这个晚辈定当办到。”

觉非大师道:“你幷非佛门中人,不论心术,生性,都无法常伴青灯黄卷,我和师弟传你武功,不过是借你之手,尽人力挽回一场武林浩劫……”

方兆南忽然一整脸色,长揖拜倒觉梦大师身前,道:“两位老前辈既然这般看得起晚辈,方兆南敢不尽心尽力,誓死以赴,大师既觉晚辈罪孽深重,难人佛门,晚辈也不敢强求拜列门墙,只是有一事心中不明,尚望大师指点一二?”

觉梦道:“老衲只不过是从相论人,幷无未卜先知之明,你有什么疑虑,不妨提出,老衲自当尽我所能,为你解疑!”

方兆南道:“听大师之言,隐隐之间,指出晚辈系生性狡猾之人,难道少林门中,就没人可传两位大师衣钵?晚辈不敢推拒两位赏赐之望,但亦不愿两位大师身负违背师门清规之咎,但得明示,晚辈自当引那德能兼具之人到此,以承两位大师衣钵!”

觉梦大师拂髯微笑道:“问的好,欲寻一才德兼具之人,谈何容易,少林门中,虽有宅心忠厚之人,但却甚少才气过人的弟子……”

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需知武术一道,虽然人人可习,但如想登峰造极,身集大成,那就要天赋过人,聪明异众不可,但此等人才世间幷不多见。

欲得一才,有如沙中求珠,千百年来,有不少武林高手,为寻找一位承继衣钵之人,遍求天涯而不可得,以致有不少绝技失传,亦有不少为爱才而错选传人,替江湖遗下了无比大患,老衲举两个例子,施主就不难明白了!”

方兆南边:“晚辈洗耳恭听。”

觉梦大师道:“先拿我们少林寺说罢,自达摩祖师创立吾派,以其超世绝人的卓越才气,面壁八年,手着《达摩易筋真经》,但我后辈弟子,何至千万,却无一人能继承他老人家成就的衣钵。

少林寺中有七十二种绝技,但至今为止,老衲还未听过,上代高人之中,能够全部通达,似此等有轨可循,有证可考,上有师尊,中有同门可资研磋,但千百年中,竟然无一人有此大成他长长呼一口气,接道:“不是老衲自谦,我们少林寺一门,选徒可绝为严格,才,德幷重者,始传绝技,单是那数十年晨钟暮鼓的生活,就非一般意志不坚的人,所能忍受。

有很多上代长辈,把毕生的精力,用以研求武学,百年未出寺门一步,其用心不谓不苦,意志不谓不坚,但能贯通一、二十种绝技的,已是绝无仅有的了……”

话至此处,似是引起了他无限感慨。

他沉吟良久,才长长叹息一声,道:“据老衲所知,本派自开创至今,沿传数十代,弟子累计万人,其中成就最高的一个,也不过兼通五十四种绝技……

那秃顶和尚突然接口说道:“师兄足以自豪于本门之中,近十年的闭关生涯,使师兄成就空前,料想三百年内,本门后无来者。”

觉梦大师摇头叹道:“由此三十年禅关之悟,使我了解了罗玄心中之苦,虽明知武功传授非人,但却又不忍使自己一身成就埋没于泉下……”

他目光缓缓由方兆南脸上掠过,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道:

“世界上的人才,是这样的难于寻找。”

方兆南忽觉心头一凛,拜伏地上道:“晚辈承教了。”

觉梦禅师脸上泛现出安慰的一笑,道:“我虽违背师门规戒,但却把三十年禅关所悟,传留于人世之间,只要你以后能把老衲传授的武功还艺少林,老衲死亦瞑目九泉了!”

方兆南突然抬起头来,庄庄重重的说道:“老禅师苦心,使晚辈如闻晨钟,如若我摔死绝壑,如若我被那黑熊吃掉,数月来,晚辈已经历了无数险恶之事,也亲身感受了人世生死别离之苦,如晚辈还有点可取之处,甚望大师容晚辈列身门墙,化身方外,托佑佛门。”

觉梦大师双目闪动,盯注在方兆南脸上瞧了良久,摇摇头叹息一声道:你不是佛门中人,皈依三宝,也无法常伴青灯!”

方兆南道:“晚辈心坚铁石,但望大师能春风化雨,使晚辈得……”觉梦大师接道:

“天数使然,人力岂能挽回!”

方兆南道:“晚辈身历惨变早已心若止水,如得恩准……”

觉梦大笑道:“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你不用再求我了。”

觉非大师接道:“我师兄不肯收你,实是别有用心,如你列入门墙皈依三宝,叫什么人仗剑江湖,扫荡妖魔?”

方兆南道:“但求两位允准晚辈列身门墙,大劫过后,晚辈再剃度入寺,永绝尘寰。”

觉梦大师道:“以罗玄之才,尚不能逆天行事,何况老衲之才,还不如罗玄甚多,你不用求我了,快请闭目调息一下真气,澄清心中杂念,老衲就要传你武功了。”

方兆南轻轻叹息一声,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么说来,晚辈当真和佛门无缘了?”

他缓缓闭上双目,运气调息起来。

觉非大师施展传音入密之术,对觉梦大师说道:“师兄,此子当真和咱们少林一派无缘吗?”

觉梦大师道:“他眉宇之间,连生三道桃花纹,情孽重重。

如何能入三宝,常伴青灯黄卷呢?”

觉非大师道:“这么说来这娃将来要沦落淫乱的色劫之中了。”

他似是极恨贪爱美色之人,说话时,满脸泛泛现出愤怒之色。

觉梦大师道:“那倒未必,生具桃花纹,未必就贪恋女色,但此人一生事或都和女人纠缠不清,倒是不错……”。

他轻轻叹息一声,道:“他虽然忠厚不足,难播我佛慈悲。

但骨格清奇,聪明绝伦,实是一个禀赋极佳的上好之才。”

觉非道:“他身集武功大成之后,不知会不会行事偏激,重蹈罗玄覆辙,我们虽然替武林造成一株奇葩,但也留下了一个大害。”

觉梦道:“这方面倒不至于,不过他聪颖中隐现几分肃煞之气,只怕他仗剑江湖,扫荡妖魔之际,杀孽较重。”

觉非道:“乱世重典,目下江湖上邪风正炽,武林正义沦亡,如果能有一个身怀绝技之士,挟智谋扫荡邪风,未尝不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仅是如此,师兄大可不必忧虑……”

觉梦大师道:“唉!眼下之局,实是甚需要他这样一个足智多谋,能够以毒攻毒的人才,出主江湖大局,他又不早不晚,在我们负伤逃出密室当儿,跌下悬崖。

更巧的刚好就在我头顶之上,如若他远跌一丈距离,那时我伤势正重,也无法出手相救于他了。

这般般巧合,冥冥中似都已早有定数,也正如大师兄遗言符合。”

两人谈话,都施展传音入密的工夫,是以方兆南坐息尺飓,竟是一字未闻。

觉非似是突然间想到了一个十分重大而又困难的问题,摇头叹息一声,道:“但目下江湖之间杀劫已动,咱们纵有传他武功之心,也难在短期之内,将一身所学尽授于他,只怕时机已误,远水难救近火。”

觉梦道:“他武功已然早具基础,小兄准备以禅门中《移元传薪》之法,助他早成,三个月的时间,大概够了。”

觉非怔了一怔道:“这岂不太苦了师兄了吗?”

觉梦道:“形势迫人,已无选择余地,大证师侄,跌入绝壑,摔个粉身碎骨……”

觉非道:“有这等事,我怎的没有见到?”

觉梦大师道:“尸体已被他埋起来了。”

觉非神色突然紧张起来,说道:“这么说来,咱们少林寺中,已然和强敌动上手了?”

觉梦道:“何只动手,只怕已伤亡甚大,大愚师侄恐已难抽暇,去放南北二怪,待他运气完毕之后,我准备先传他《达摩三剑》,然后去释南北二怪,以开缚之法,交换两怪维护咱们少林寺的安危……”

两人谈话之间,方兆南已经运气调息完毕,睁开双目,说道:“晚辈忽然想起一事,还未对两位大师说过。”

觉非道:“什么事?”

方兆南道:“冥岳已派强敌压境,贵寺中形势甚危。”

略一停顿,把自己和大愚禅师力战二女的经过,极详尽的说了一遍。

觉非怒道:“事关咱们少林一派兴亡,老衲岂能坐视不管陡然站了起来。

觉梦大师道:“师弟伤势极重,已无和人动手之能,就是小兄也难和人相搏,快请坐下来,不要再无谓浪费时间。”

觉非大师默然不言,缓缓坐下,但他这一怒之下,所受剑伤已然有两处迸裂,鲜血汨汨而出来。

觉梦大师似是顾不得再管师弟,回头对方兆南道:“世人都说少林一派武功,纯走的刚猛路子,就是所用兵刃,也都是以禅仗、月牙铲等笨重的兵刃为主,对于剑道之学,更是茫然无所知。

因此,江湖上就传出了我们少林派中无人会剑之言,老衲今日要传你三招剑学。”

方兆南暗道:“如要正式传我武功,应该从奠基之得着手才对,为什么先要传我几招剑术呢?”

他心中虽然疑虑重重,但却不敢出言相询。

觉梦大师心中似是甚急,说完就传。

他举臂作剑,说道:“这第一招名叫‘西来梵音’,杀机弥漫之中,隐隐布施我佛的慈悲之心。”

方兆南暗暗忖道:“这一招名字好怪,那里像剑招……”

但见觉梦大师手臂已开始缓慢的变动,不敢再乱想下去,赶忙凝神澄虑,全神贯注。

只听觉梦大师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道:《达摩三剑》,实非平凡之学,虽只是三招,但每招暗含九变,看着容易,学起来可就难了,快些举起手来,以臂作剑,照我手势移动,由熟生巧,当可贯通个中奥妙。”

方兆南随那老人,学一招“巧夺造化”,苦习了两个时辰只,记住了一半,事后用尽了心机,仍是想它不出,前车之鉴,那里还敢大意,当下举臂作剑,依照觉梦大师掌势变化移动。

初学之时,尚无若何感觉,习约百遍之后,逐渐感觉到个中奥妙。

那移动变化之中,似是隐含凌厉的猛攻,和严密的防守,当真是剑势一出,攻防兼有的绝世奇学。

觉梦大师眼看方兆南已把那招‘西来梵音’演练已熟,低声说道:“这《达摩三剑》乃我少林派开山鼻祖达摩祖师亲创之学,习此剑道,已然兼修内功,平时多用时间练习,自然由熟悟巧。”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这第二剑名叫‘一柱擎天’此招一出,有如君王临朝。威武不可一世,你要用心学了。”

方兆南垂首答道:“晚辈蒙大师如此看重,敢不尽我心力。”

抬头看去,只见觉梦大师脸色变的一片庄严,右肘曲弯,当胸而立,缓缓向上举去。

方兆南依照施为,又练习了百遍之多。

觉梦大师低喧了一声佛号,正容说道:“《达摩三剑》我已传授其二,这第三剑,名叫‘大罗一纲’,这一招乃〈达摩三剑〉中最为毒辣的一剑,对手如非万恶不赦之人,不宜用此招对付。”

说完,举臂相授。

方兆南习完三剑,足足耗了四个时辰。

觉梦看他把三剑变化,练习已熟,长叹一声说道:“这《达摩三剑〉,用了我十五年的时间,才把他精要变化,体会出来,如非我体会出这〈达摩三剑〉,也不敢讲清我们少林武学中,包罗有剑道一学。”

方兆南道:“晚辈这数月来,虽然连遇凶险,事事物物,都留下了惨痛的记忆,但武学一道却是得天独厚,先蒙陈老前辈,授以绝学,半剑一掌,技绝尘寰,晚辈只一出手,无不得心应手。

又蒙两位大师垂青,传授《达摩三剑),晚辈质虽愚劣,但已体会三剑妙用无穷,尤其练习出手之时,心境一片明朗,佛门密传,实非寻常可比……”

觉梦大师听的似是十分留心,方兆南说到实非寻常可比时,突然接口说道:“半剑一掌,技绝尘寰,你既能用出此等形容之词,想那剑掌之学,定是有过人之处”觉非大师接道:“半剑之谓,是何用意老衲熟思不解?”

方兆南道:“那位陈老前辈,传我剑法之时,因晚辈的一时疏忽,致把那一招剑术,未能学全,事后虽然用尽心机,但因那一招剑学玄奇高深,竟然无法想起,晚辈只记了一半变化,故而称它半剑!”

觉非大师道:“原为如此。”觉梦大师道:“你可否把那一剑施展出来,给我瞧瞧,老衲或能为你补上此憾。”

方兆南道:“老禅师如有雅兴,晚辈敬领教益……”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不过自大师传我达摩三剑之后,晚辈立时觉得这三剑招招气度博大,使剑人自生一种恭谨崇敬之心,似乎这达摩三剑较陈老前辈相授的剑法,要正大光明得多了。”

觉梦笑道:“你把谨记的半招剑术,用出来给我瞧瞧再说!”

方兆南低声应道:“晚辈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下举臂代剑,把那招“巧夺造化”施展出来。

觉梦,觉非,都看的十分留心,凝神相注,目不转睛。

方兆南缓缓出手,施出了三个变化之后,停手笑道:“此招原有八个变化,但晚辈只记住了三个。”

觉梦大师点头说道:“虽只三变,已见诡辣,如你能记全八变,其凶辣势将尤过‘大罗一纲’,此招尽极玄奇,老衲未窥全貌之前,也难评论,容我想上一段再说!”

方兆南笑道:“老禅师尽管慢慢想吧!但以晚辈感受之中,觉得这一招‘巧夺造化’失之偏激。似不着《达摩三剑》来的正大。”

觉梦大师沉忖片刻,忽然脸色大变,道:“昔年四大门派,追剿那施用‘七巧梭’的妖妇时,闹的伤亡狼借,但仍然被她逸走,本门一代英才的大智师侄,也在那一战中,重伤而亡……。”

他微微一顿之后,叹道:“如若大智师侄还在人世,老衲也不会把数十年禅关静坐悟得的本门之学,传授与你了……”

觉非似是突然悟解了师兄心中所想之事,急急接口说道:

“师兄可是想到那招‘巧夺造化’,是罗玄所创吗?”

觉梦道:“不错,此招辛辣绝伦,偏走极端,正和罗玄的性格相同,高傲不群,目空四海,如若冥岳妖妇出自罗玄门下,仅此一招,少林寺劫难已生……”

话到此处,突然转眼望着方兆南道:“咱们虽然无师徒之名,总有传艺之情,我和师弟均已身受重伤,而且是伤到了经脉要穴,如非禅中静修,内功精进,早已横尸绝壑。

今生一世能否修续断脉,复我神功,眼下还很难说,但我少林之危,已然迫在眉睫,老衲愿以授艺之情,交换你挽救我们少林一劫!”

方兆南似是也警觉到情形不对,霍然站起身来,说道:“老禅师言重了,纵然老前辈对晚辈没有传艺之情,亦有救命之恩,若有所命万死不辞!”

觉非急道:“他只不过学会《达摩三剑》,而且尚未纯熟,一人之力,岂能挽救大局?”觉梦大师道:“事已至此,只有冒险释放南北二怪了,由这两人之力,或可挽救目前咱们少林一次劫难了。”

觉非道:“宁可防其有,不能信其无,事不宜迟,师兄就快些吩咐他吧!”

方兆南也接口说道:“大师快些说吧!贵寺目下处境,确实险恶万分,晚辈虽然自知武功不足助人,但愿尽我心力……”

觉梦轻轻叹息一声道:“两害相权取其轻,南北二怪虽然凶狡绝伦,但两人的武功,确实是当代中极罕见的武林高手。”

他突然扶着山壁站了起来,接道:“走吧!我指给你看看他们被囚禁的地方。”扶着山壁向外走去。

方兆南忽然发觉这位德高望重,武功绝世的老和尚,两个肩膀,一高一低,摇摇晃晃的向外走去,心中暗暗惊道:“此人受伤果然是甚重……”

忖思之间,那老和尚突然加快了脚步,手也放开了石壁,急急向外奔去。

方兆南急急追了过去,片刻之间,已出了突岩。

觉梦大师停在绝壑正中,伸手向正西方指着说道:“向西三百步,有一棵突出的矮松,就在矮松下面有一个可以推动的石门,但那石门已经数十年没有打开过了。

那本是我们藏经阁通往外面的密道,除了负责守护经阁的首座弟子外,寺中再无人知道,眼下事情紧急,老衲不得不通权应变了……”

他轻轻咳了一声,又道:“那矮松下有一道人工雕刻的花纹,仔细一点,就可以看出来了!你推开那石门之后,直向里走,大约有一里左右,到了一处岔道的地方,左面向上的一道,通往我们寺中的藏经阁,右面向下的一道,是通往南北二怪的囚禁之地。

不过此去十分危险,你一见到二怪,立时高声说出来意,千万不可和他们动手,二怪隔室相囚,这数十年来他们火气也许已小了甚多,但也可能变得更为凶残,你必须见机而作!”

方兆南道:“这个晚辈自有应对之策,不用老禅师费心了,如若二怪被晚辈说动,答应出手相助,不知如何释放他们?”

觉梦大师道:“本来有一把金钥,可以打开他们身上的枷锁,但这金钥我已交给大愚师侄,目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们手上紧缚的天蚕丝索解去。

但此物坚牢无比,刀剑难断,必需先知道他结缚之法,然后才能解开,幸得大师兄逝世时,已把这结缚之法,传授给我方兆南道:“事情不宜再延误下去,就请老禅师传晚辈解那丝索之法吧!”

觉梦大师道:“去了两人身上枷锁,还有天蚕丝索,缚束他们的手脚,但如解去丝索之后,他们完全恢复了自由,万一他们凶性未改,仍是当年的残忍,势必又为江湖上带来了莫大的灾害。”

方兆南道:“冥岳的凶残,老禅师从未见过,晚辈身临其境,想来余悸犹存,好好的人,却被那冥岳妖妇,故意把他们扮装成鬼怪模样,除了她三个女弟子外,整个的冥岳,就未见过一个衣着整齐的人!二怪纵然凶残,也不过嗜杀成性,晚辈到时见机而作就是!”

觉梦大师迅快的传授了方兆南解缚之法,然后嘱道:“老衲之意,方施主最好先由藏经阁,进入寺中瞧瞧,如若情势不是咱们预料的那般恶化,先别释放二怪……”

方兆南道,“两位老前辈闭关坐禅之事,是何等隐密,只怕连贵寺中大部分弟子,都不知道此事,但冥岳中人,却能直接找到两位禅关重地,如若说事情凑巧,被他们无意寻到,衡诸情理,成份确实极小。

因而使晚辈怀疑到,此事可能有贵寺中的人泄露隐密,如若晚辈这推断不错,目下贵寺处境,已然面临存亡绝续的关头。

老禅师一念仁慈,只怕将致贵寺永劫不复之境,晚辈既不通休咎之术,亦不通星卜之理,只不过就事论事而已……”

他微微沉忖了一阵,道:“晚辈去了,不论成败,晚辈当尽可能早些回来!”

说完,长揖作礼,转身疾奔而去。

觉梦大师望着方兆南远去的背影,长长叹息一声,才回身扶壁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