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大概从未听过有人如此点菜,又见他是个孩子,迟疑一下开口问道:“小客官,我三香阁共有菜肴一百七十六种,都要上一份么?”小弦一听这三香阁的菜肴数量如此之多,暗吃一惊。只是听伙计在客官前面加个“小”字,心中大不舒服,将手中紧攥的银子往桌上一拍,声音转大:“你这人怎么如此啰嗦,又不是吃你白食,你可是欺我年幼么?”这番话本应是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只是他毕竟有点心疼银子,若不是为了赌一口气怕就真要收回适才的豪言,哪有半分理直气壮的样子。伙计还要再说,却见日哭鬼瞪眼瞅来,心头莫名地一寒,不敢多说,告声罪便张罗起来。小弦犹不解气,再叫一声:“再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打十斤过来。”转头看向日哭鬼,嘻嘻一笑:“且带我敬大哥几杯。”日哭鬼正有所思,随口应承一句,也不去计较小弦称自己大哥。
一个汉子匆匆上来,径直走向日哭鬼,先施一礼,然后低声道:“大爷嘱咐鲁员外要找的船家已找到了,等大爷前去。”原来这人是擒天堡的暗探,奉了鲁子洋之命前来汇报,擒天堡在涪陵城的势力虽大,但当着外人的面,仍是用寻常的称呼。日哭鬼刚才让鲁子洋去打听那暗害自己的船家下落,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了消息,略一沉吟,对小弦道:“你在此等我,饿了便先用饭,我去去就来。”
小弦本想跟着一并去看看,但一想可能要对那姓刘的船家严刑拷问,登时没了兴致:“好吧,叔叔你快去快回,不然我可把这菜全吃光后便拍屁股走人了。”日哭鬼哈哈大笑,对小弦挤挤眼睛:“你若能把这一百七十六种菜都吃光,只怕撑得你连路也走不动了。”言罢随那汉子出门而去。
已过午膳时刻,三香阁的生意颇为清淡,便只需照顾小弦这一个大客人。一时几名伙计在店堂中穿梭不止,将各式见过与未见过的菜肴连珠价地送上来,看得小弦好不得意。他忽心中一动,此刻日哭鬼不在身边,又有银子在手,不正是逃走的好时机么?转念一想,既然能这么快就将那船家找出来,可见擒天堡在涪陵城中的势力不小,日哭鬼如此放心离去,自是有把握不让自己轻易逃脱,再说如此不声不响地离去似乎也太不够朋友。略一犹豫,见到各色好菜层层叠叠摆满了一桌子,香味袭来不由食欲大开,索性打定主意,先放开胸怀大吃一顿再说。
伙计拎来一个大酒坛,对小弦笑道:“余下的菜摆放不下,是否随后再端上来,请客官先尝尝本店的美酒‘入喉醇’。”小弦只觉店伙计笑得可疑,怕是在嘲笑自己,轻轻哼一声:“统统端上来,多摆几个桌子就是了。”
一时四五张摆满菜肴的大桌将小弦围在中间,小弦只觉做皇帝怕也不过如此的气派,忍不住兴奋得又拍桌子又跺脚。耳边忽传来一声颇为熟悉的笑声,正是东首那小女孩低低笑骂了一句:“小暴发户。”小弦心头微怒,但日哭鬼不在身边,底气不足,何况人家又未必是针对自己而言,只得故意装作没有听到,伸出筷子,将每个菜先尝儿口,果是各有特色,禁不住连声叫好。
小弦猛吃了一阵,肚中渐饱,抬起头来,看西首那桌五人猜拳行令吃得好不热闹,想到若是父亲在此,能请他如此风光地大吃一顿岂不甚好,不由发起呆来,随手端起桌上的酒杯倒入口中……
小弦尚是第一次喝酒,又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只觉得一道火线灌入喉中,如一把尖刀般直插到肺腑中去,措手不及之下,惊跳而起,然后大声呛咳起来。堂中各人不仅莞尔,那小女孩更似是存心与他过意不去般拍手大笑起来。小弦擦了一把呛出的泪花,恼羞成怒地往那小女孩的方向狠狠瞧去,猛然与那小女孩打了一个照面。但见一张粉嫩若花的俏面含笑望着自己,鼻翼微皱,小嘴轻张,两排洁白的牙齿轻咬着舌尖,腮旁露出两个深深的小酒窝,眉目间满是一种似是顽皮似是讥讽的笑意,由他盈然泪光中望去,更是显得娇艳不可方物。
也不知是酒抑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小弦但觉心头猛地一跳,这一眼瞅得自己面红耳赤,连忙转过头去,大叫一声:“伙计!”眼前又浮现着那巧笑嫣然的面庞,心里泛起一种异样的情绪来。
原来小弦年纪虽小,却是早熟,以往与同村的小女孩一起玩耍,丝毫不存男女之私,说打就打、说骂就骂,将天下女孩子浑当做男孩子一样。是以虽见到那两个女子在场,却一直没有注意她们的相貌是妍是丑,偶尔投去一瞥,却是以看那同桌带箬笠的男子为多。此刻定睛一望,恰恰与那小女孩的眼光碰个正着,才忽觉天下竟有生得如此美丽的小姑娘,平生第一次惊艳之余,脸上发烧,脑中嗡嗡作响,一颗心更是不争气地似要从胸膛中跳了出来……
这乍然一眼就如霹雳般一下启开了他初萌的情窦,只觉得那个小女孩的笑容既令人生气,又令人回想无穷、割舍不下。想到自己刚刚在她面前出乖露丑,更是无地自容。以他素来的骄傲,此刻却觉得那小女孩清澈如一汪秋水的眼波令己自惭形秽,别说放下面子去搭话,就是想再看一眼都鼓不起勇气。
伙计闻声跑上来:“客官有什么吩咐?”小弦勉强按下沸腾不止的心潮,一心要找回面子,将酒杯往桌上一顿:“我最喝不得劣酒,快换上最好的美酒来。你莫要藏私,我多给你些小帐便是。”
天下开酒店的伙计向来是认钱不认人,对小弦这个大主顾如何敢得罪。可那伙计见到小弦装腔作势的样子,虽是心知肚明这小孩子十分争强好胜,却仍是忍不住笑,勉力保持着恭敬的神态:“小爷明鉴,这是本店最好的酒‘入喉醇’,小人怎敢藏私?”小弦见那伙计笑得可恶,更是生气:“呸!这也算是美酒?还叫什么‘入喉醇’,我看是‘入喉烧’还差不多。”伙计叫起屈来:“小爷有所不知,小店的酒在整个涪陵城都是大大的有名,只怕刚才是小爷喝急了,多喝几杯便能品出其中的好处来。”
小弦但觉肚中那道火线犹未退去,烧灼得胃里难受,如何敢再喝一杯:“你倒不妨说说有什么好处?”这伙计脸有得色,一指店中的招牌:“小爷可知道本店名目的由来么?”他平日给客人讲惯了,在此卖个关子,只道小弦亦会如其他客人一般追问一句“是什么由来”,然后便好继续说下去,若是讲得客人心痒,到时便可多挣点小费。缺不料小弦从小给人说书讲戏,对这些噱头如何不知,给他一个不理不睬。
伙计见小弦毫无反应,肚内暗骂,咳了一声,背书般念道:“此酒乃是取本店五百年老槐树下甘泉所酿,再埋于金沙江底汲天地之精气,十年方成,一旦开封,香飘全城,闻之欲醉,更是入口绵软,回味悠长,端的是当得起这‘入口醇’三个字。”他见堂中的客人均是听得津津有味,更是卖弄:“本店名为三香阁,这其中一香便是这‘入口醇’的酒香了……”
小弦尚未开口,却听那小女孩先问道:“还有两香是什么?”她的声音若出谷黄莺般清脆娇柔,似是江南口音,语气间更是带着一种软软的糯音,十分好听。伙计见终有人问自己,大是得意,挺着胸膛答道:“本店特聘黄师傅为厨,一百七十六种大小菜肴无一不是精品,若是说到涪陵城中的菜香,当是以三香阁首屈一指。”小弦对这点倒是大有同感,一面点头一面望着几乎将自己围得水泄不通的几桌菜肴,连忙又吃了几口下肚。那伙计续道:“但本店最有名的一香却还不是这酒香与菜香,这最后一香么……”他说到此处,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却是那美人留香!”
西首那个番僧哈哈大笑起来:“看来定是这三香阁的老板娘艳名四播。还不快快请出一见,不知与我们的桃花妹子可有一比么?”他的汉语说得不伦不类,非常生硬,偏偏还中气十足,便如直着嗓子喊出来一般,震得小弦耳中嗡嗡作响。与他同桌的那个女子想必便是他口中的什么桃花妹子了,作状不依,笑骂道:“好个番秃,把人家比做开店的老板娘,看我不打断你的腿。”番僧嘿嘿一笑:“我的腿打是打不断的,不若让你来咬一口吧。”他的声音嘶哑,语意更是粗鄙不堪,听得小弦直皱眉头。
东首那戴着箬笠一直沉默不语的男子蓦然转过身来,冷然道:“有女眷在旁,请大师言语自重些。”小弦见他年纪不过三十余岁,剑眉飘然入鬓,双目迥然若星,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心中暗赞了一声,转过脸去不敢再看。那番僧想是一向放肆惯了,听到那男子如此说,大怒起身,却被同座那青衫人一把拉住,悻悻坐回原位,口中犹是唠叨不已。
伙计生怕客人起争端,连忙对着番僧呵呵一笑:“客官说笑了,本店卢掌柜乃是六十老翁,老板娘亦是年过半百,哪会是什么美人。”小女孩恨恨瞪一眼那番僧,向伙计轻声问道:“那这个美人留香却是因何而来?”伙计手指堂中,脸上现出一种奇异的神态,声音似也温柔了许多:“姑娘请看这幅对联……”
小弦一踏进酒楼便看到大堂正中所挂的那副对联,但当时饿得头昏眼花,却也没有在意。此刻听那伙计如此郑重其事,方抬眼细看,只见得那右联上写道:傲雪难陪,履剑千江水。左联上写的是:欺霜无伴,抚鞍万屏山。
小弦不甚懂书法的好坏,但这短短几字看在眼中,一股豪情和着酒意直冲上来,忍不住叫了声:“好”。那小女孩存心找茬般轻笑一声,仰首故意不看他:“我可看不出来有什么好,却也不像有的人不懂装懂,只能叫好却说不出什么道理。”
小弦脸上一红。其实他如何说得出道理,但又不肯在这小女孩面前服输,只好搜肠刮肚将自己所学的《铸兵神录》与《天命宝典》默想一遍,脑中灵光一现,眼望那伙计,看也不看那小女孩:“此联于简朴清淡中透出一种冷寂倔强之气,惟有心人方明其中神韵,如何解释得出?我这一声‘好’已是多余了。”这番话取巧至极,说了等于未说,言下之意反讥那小女孩并非有心人,给她解释也是白搭。
那小女孩正待反驳,那伙计却对小弦一挑拇指,不伦不类地送上高帽:“这位小爷好眼力,本城的大才子郭秀才看了这幅对联良久,亦是只说了一个‘好’字,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小弦此刻但觉天下伙计中最可爱的便是这位了,笑吟吟地斜望那小女孩一眼,一幅大占上风不与她计较的样子,气得那女孩小嘴都鼓了起来。
东首那年长的俏丽女子缓缓开口道:“我早注意到这幅对联豪气干云、气势磅礴,但其中却又似有种知己难求的意味,而且笔法秀丽,勾折间略有怅意,莫非果是女子所书?”她与那小女孩同是江南口音,但声线却清爽利落,语句间没有半分拖泥带水。“这位姑娘也是好眼力啊!”伙计另一只手的拇指亦挑了起来,“写这幅对联的女子乃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物,三年前她来涪陵一游,正好住在本店。卢掌柜素闻她文冠天下、艺名远播,便向她乞字。那女子临窗远眺片时,便写下了这幅对联,令小店增辉不少。”
“艺名远播?”那被番僧称为桃花的女子酸溜溜道,“原来是个风尘女子。”伙计急得摇手:“这位大姐可莫要乱说,我说的这位女子可不是风尘女子,而是京师中被人称为‘绣鞭绮陌,雨过明霞,细酌清泉,自语幽径’的骆清幽骆小姐。”
众人恍然大悟——京师三长门之一的蒹葭门主骆清幽武胜须眉,曾做过武举的主考;文惊四海,所作词句常被江湖艺人传诵,是所有诗曲艺人最崇尚的人物;其箫艺犹佳,与八方名动中的琴瑟王水秀并称为京师琴箫双姝。据说骆清幽弄箫时全京城车马暂停、小儿不鸣,虽是有所夸张,但亦说明了其箫韵的魔力。更难得的是,她一向洁身自好,当朝皇帝几次请她出任宫中御师都被她婉言相拒,多少名门权贵欲见一面而不得。如今怕是已年近三十,却一直待字闺中,能将其收为私宠怕是天下所有男人的最大心愿。听到这个名字,遥想丽人临窗望景,以剑履江、抚山为鞍、不让须眉的豪士气概;更有以傲雪清霜自比,却又隐叹身无知己的惆怅。一时诸人俱都心怀激荡,默然无语。
小弦亦听过骆清幽的名字,却未料到她在这干江湖人眼中有这等魅力,就连那目中无人的番僧亦是哑口无言,一时心中对骆清幽的崇敬之情无以复加,不由叹了口气:“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那《天命宝典》传承于老庄之学,这一句乃是出于《老子》,叹那骆清幽能以一个女子身份令天下男儿侧目。
与那两个女子同座、戴着箬笠的男子诧然望来,似是奇怪小弦这么一个垂髫童子何能说出这段话。
正值气氛微妙之际,却听得门边忽地传来一声极为怪异的弦音,声若龙吟,直入众人耳中,良久不息。一个人轻轻“咦”了一声,蓦然驻足于店外,然后一挑门帘,踏入三香阁中。
那弦音令小弦的心蓦然一震,就似有针尖在心口扎了一下,几乎让他惊跳而起。抬头看时,却见一个高大的黑影突然出现在门口,脑中突地一窒,只觉得这黑影似是挡住了透入室中的阳光,一种诡异的感觉于心中盘绕不定。
在座诸人全都感觉到一股威慑力,齐齐抬目看去——只见一个男子负手立在门口。他年龄不过三十出头,身材高大,一身黑衣遮不住一种饱满的力量,一个狭长蓝布包袱负在背上,高过头顶,令人猜不透里面是什么兵刃。一张瘦削微黑的面上最惹眼的便是那条放肆的浓眉,锐针般的亮目炯炯望着众人,配合着英挺的鼻梁、微抿的嘴唇,自是十分英俊潇洒。最令人一见难忘的还是那份万事不萦于坏的从容气度,全身上下充盈着一份澎然的自信。每个人都觉得他雪亮的眼光正看向自己,除了那个戴着箬笠的男子,其余人都不由转过脸去,以避开这奇异的目光。
那男子与戴笠男子的目光一碰,微现诧容,对伙计淡淡道:“打一斤酒来。”伙计方从惊愕中清醒,这人出现得如此突兀,却令人觉得理所当然,相貌如此英俊,却令人觉得不可亲近,怕是大有来头,当即连声答应着,一路小跑转去内房将酒端上来。
那男子擎起酒杯,对诸人微一示意,眼光却似一直锁定在那戴笠男子的身上:“路过此地,忽现异声,便进来打扰一下。”这一句招呼与其说是解释,但不若说是自语,众人这才看清他背后所负的长形兵刃原是一把弓。但见他气势慑人,却也不敢怠慢,纷纷举杯还礼。戴笠男子微微一怔,喝下杯中酒后又复低下头去,让宽大的箬笠隔住二人对视的目光,似是若有所思。
小弦见诸人都在举杯,却说什么也不敢再尝这火烧一般的酒,耳边那声弦音又在颤动不休,心惊肉跳之余,勉强笑道:“我年幼体弱、酒足饭饱,这一杯酒不用喝了吧!”负弓男子看到小弦被几大桌菜团团围在中间,不禁微微一笑:“小兄弟随便好了。”小弦见到负弓男子这一笑就若开云破雾,原本略带漠然的神情顿化乌有,一时大起好感。心中一横,复端起酒杯:“一见大侠的磊落风范,小弟的酒量便大了数倍。”说完闭着眼将这杯酒倒入肚中。他这话却也不是虚言,本来酒量就是全无,如今强行灌入一大杯,可不正是大了数倍。负弓男子见这小孩子说话有趣,不禁大笑起来,重又斟了一杯酒,陪小弦同饮了。
小弦见他毫无一点架子,心头大喜,豪气顿生,唤过伙计,一指那人桌前酒壶:“一并算在我帐上。”又对那人招呼道,“我这许多酒菜反正也吃不完,不若请大侠同吃。”一般行走江湖之人各有顾忌,怎会轻易请人同席。他却丝毫不懂避讳,见那负弓男子相貌英武、气度豪迈,有心结识,心想反正今天是请日哭鬼吃饭,多请一个两个亦无分别。
负弓男子微怔,正待答话,却听那小女孩笑道:“才敲诈了人家二十两银子便在摆阔么?”小弦这一惊非同小可,手指那小女孩:“你……”心念电转,猛然惊觉自己对费源说话时听到的古怪笑声分明就是这小女孩的声音,但见到她似笑非笑、娇悄可爱的神态,胸口又像是被重物所击,不由一窒。饶是他平日口若悬河,才吐了一个字便再也说不出话来。那年长的女子笑着伸指点点小女孩的头:“清儿你可把人家小孩子给吓坏了。”清儿掩住嘴吃吃地笑,口中犹含混道:“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怕什么?我只是看他胡乱请客却不请我们,心中不忿罢了。”
小弦缓过一口气来,结结巴巴地道:“我……都请好了。”想不到竟然有机会请这美丽的小姑娘吃饭,一句话还没说完,脸已涨红了。清儿拍手大笑,对那年长的女子道:“这可是他自己说的,容姐姐我们快搬过来大吃这小鬼一顿。”又转脸看着小弦,奇道:“又不是花你自己的银子,你脸红什么?”小弦讪讪道:“我……我不是小鬼。”他尚是第一次与清儿正面说话,偏偏说的又是让自己心虚的事,一时红晕满脸,说不出一句话来。
“哦。”清儿促狭地挤挤眼睛,“你不是小鬼,今天你是小员外、小财神、小东道、小掌柜、小老板……哈哈。”一言未毕,已是手捧小腹,笑得直不起腰来。小弦没好气地瞪向那小女孩,却见她弯腰低首间露出脖颈上挂着的一面小小金锁,映在雪白的肌肤上,心中又是一跳,连忙移开目光。
那被称为容姐姐的女子抬眼望了一下负弓男子,脸上竟也有些微红了,对清儿道:“你看人家都不动声色,就你像饿死鬼投胎一样。”负弓男子闻言微微一笑,起身往小弦的桌前走去:“既然如此,便叨扰小兄弟了。”清儿见状,便拉着容姐姐与那戴笠男子一并去小弦那席,容姐姐红着脸不依。戴笠男子却是有心认识那负弓男子,亦不劝阻。容姐姐终于抵不住清儿的软缠硬磨,盈盈站起身来,就待往小弦这边走来。
西首桌上那番僧一直呆呆望着那容姐姐,见此情景甚为恼恨,冷哼一声,对小弦道:“你这小娃娃就不请我们了么?”小弦如何见过这等场面,不知用何话推辞,只得回应道:“这位大师要是有意,我也一并请了便是。”心道这下可好,估计这二十两银子全数花光不说,还要等日哭鬼回来应急了。
那番僧哈哈大笑,不顾同桌那青衫人的眼色,大剌剌地站起身,同桌那两兄弟模样的人低声调笑道:“和这等标致的小妞同席,大师艳福不浅呀……”声音虽低,但在场几人却都听在耳中。番僧嘿嘿笑道:“这不算什么。想那骆清幽何等孤傲,若是有日能与她同席,方才真是艳福齐天呢。”
负弓男子听得这话,浓眉一挑,煞气乍现,看得小弦心头莫名惊惧。负弓男子头亦不回,只是缓缓道:“骆清幽的名字你也配叫么?”那番僧大怒,却又惧怕那负弓男子的凛傲气势,一指伙计:“连一个酒楼的伙计都可以叫,我凭什么不能叫?”这句话的语气虽是不忿,语意中却示弱了。那伙计见负弓男子的目光射来,急得大叫:“不关小的事,我只不过是说骆姑娘在小店中写过这副对子。”
负弓男子显是才经过酒楼边,不知诸人刚才说到骆清幽的事情,闻言望向那副对联,轻轻念着:“傲雪难陪,履剑千江水。欺霜无伴,抚鞍万屏山。”似呆住了一般,声音渐渐转低,终长叹一声:“傲雪难陪!傲雪难陪!若非如此,又能如何呢?”众人听他语气,似是与骆清幽有什么关系,心头均是泛起一丝疑惑。那番僧虽是酒酣耳热,却也知道这负弓男子并不好惹,借机下台:“算了,我也吃饱了,下次再让这小兄弟请我吧。”
那个名唤桃花的女子见大家都对骆清幽视若神明,心头醋意大起,冷笑道:“骆清幽也没什么了不起,若是早嫁了人,也不会引得天下这许多男子对他念念不忘了。”负弓男子蓦然转过身来,冷冷看了她一眼,脸色铁青:“千叶门主葛双双自是不同,嫁了又嫁,不然只怕就再没有男子能记住她了。”
千叶门掌门“繁星点点”葛双双先后嫁了五个丈夫,一个比一个位高权重,最后一个嫁的是当今丞相刘远的二公子,在江湖上传为笑柄。负弓男子这番话说得阴损,以他的行事,若不是怒到极点,断不会出此不恭言语,只是骆清幽实是他十分在意的人,决不容人当众辱她。
桃花大怒,小眼圆睁、柳眉倒竖,脸上的粉也簌簌落下不少,手按腰间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辱我千叶门主。”看她架势,只要一言不合,千叶门名震江湖的暗器就将尽数射出。那同桌为首的青衫人按扯桃花的衣袖,似是劝她不要生事。
负弓男子却不看桃花,而是望向那青衫人领间绣的一朵花:“原来是洪修罗的人,怪不得区区千叶门亦敢如此嚣张。”洪修罗乃是京师三大掌门中的关睢掌门,关拜刑部总管。旁观众人听他提及洪修罗的名字,心头更是疑惑。青衫人一惊:“你是谁?”负弓男子微微一笑,却不回答他的问题:“这位兄台且放心,这只是我与千叶门的恩怨,必会给你留点面子。”在场几人先见他与桃花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中堂的那两个商贾已悄悄往门口走去。此刻又听他这般说,还只道他不想生事,刚刚送了口气。却见负弓男子看向桃花,冷冷一笑:“我已辱了你家掌门,你又能如何呢?”
桃花虽是有些惧怕此人,但言语说到此处已是箭在弦上。只听她大叫一声,双手扬起,数十道黑光由袖中射出,直向对方的全身袭去。几人相距如此之近,这数十道暗器乍然发出极难躲避,就算负弓男子能尽数格挡避开,但磕飞的暗器也极易误伤他人。
刹那间戴笠的那个男子踏前半步,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清儿与那容姐姐的安危,只是将小弦、那伙计及两个商贾护在身后。在如此紧要的关头,负弓男子也不禁赞了一声:“好”。但却不是赞叹桃花的暗器功夫,而是赞那戴笠男子设想周到。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负弓男子手腕轻动,一把抓起酒桌上的筷筒,力透指间,数十支筷子疾若流星般从筷筒中飞出,一一撞在桃花所发出的黑光上。那数十道黑光飞至半途,便尽数被筷子撞回,反射向桃花。众人眼前一花,只听到“笃笃笃”数十声响动。那些木筷全都钉在桃花桌前,围成一个半圆,每个筷子上都钉着一枚黑色的铁蒺藜。
那些铁蒺藜打造奇特,每个中间都有一道小槽,看来是用以加熬毒物的。是以铁蒺藜尽数陷入桌面中,木筷亦勾卡在铁蒺藜的槽间而不落下,乍看起来便似是以木质之筷穿过了铁质蒺藜一般。
桃花大惊,出道十年来,他从未见过有人如此不避不挡硬碰硬地破了自己的暗器,才要再出手,腰间一麻,却是被另一只木筷打在腰间穴道上。那番僧一声怒吼,却被青衫人一把拉住,青衫人对负弓男子一拱手:“多谢阁下手下留情,后会有期。”他眼力最为高明,见对方反震回来的暗器钉得如此整齐,显是留有余力未发,那戴笠男子不知是友是敌,但也绝非庸手,真要动起手来己方败面居多,何况他已隐隐猜出负弓男子的身份。负弓男子若无其事地一笑:“兄台慢走,可别忘了结账。回京后,代我问洪总管好。”
青衫人一拱手,只待留下几句场面话:“在下……”负弓男子打断他的话:“你不用与我报名换姓,我不想与洪修罗的人打交道。”青衫人被他迫得缚手缚脚,却不敢发作,恨恨望了负弓男子一眼,结了帐,带着番僧与那二兄弟,扶着桃花走出三香阁。
小弦看得目眩神迷,大张着嘴半天才回过神来:“大、大侠出手不凡,小弟敬你一杯。”负弓男子转过头来一笑,面上却再无适才杀气:“今天让小兄弟请客,也算有缘。怎么,就你一个人么?”
小弦见他适才大发神威,有心结识,又听他承自己的情,大为高兴,心想若说有日哭鬼带着自己,这请客的功劳岂不少了一半。所以一笑含混过去,先招呼清儿、容姐姐与那戴笠男子就座,然后咳了一声,学着江湖上的言词道:“在下杨惊弦,却不知各位朋友怎么称呼。”他本想在名字前加上什么绰号,但营盘山、清水镇似乎远没有什么降龙山、伏虎镇叫得响亮,只得作罢。“你这小鬼名字倒起得威风。”清儿笑道,一根细巧的葱指按在自己鼻尖上:“我叫水柔清,你么叫我清儿就是。”再一指那年长的女子,“这位是容姐姐,芳名叫做……嘻嘻,姐姐可未必愿意与你通名道姓。”小弦见水柔清大不了自己几岁,却一口一个小鬼,心中大大不忿,但不知为何,当着她的面再也没有平日的口若悬河、嬉皮笑脸,心头不禁暗恨。
那女子轻轻打了清儿一下,再对负弓男子盈盈一福,眼光却是只看着小弦,细声道:“我叫花想容。”“容姐姐好。”小弦对她说话可轻松多了,“云想衣裳花想容,姐姐这名字可好听多了,名如其人,不像有的人分明又蛮横又不讲理,偏偏还起个温柔似水的名字。”清儿大怒,作势欲打,只是与小弦隔了一张满是菜肴的桌子,够不着他,急得跺脚。
负弓男子亦是呵呵一笑,望一眼那戴笠男子,反手拍拍背后所负长弓,直言道:“适才我路过酒楼,神弓突然发声长鸣,心觉蹊跷,直到进来见兄台风采后方知神弓所鸣有因,愿与君一识。”他面上一片赤诚坦荡之色,与方才的神威凛凛大不相同。却是见这戴笠男子刚才动手之际护住不通武功之人,分明是个性情中人,想与之相识。戴笠男子伸出手来与他相握,正容道:“能与君识,亦我所愿!”他见了那负弓男子的出手,已认出了他的身份,便要报上自己的姓名:“在下……”
“且慢!”清儿忽然打断他们的对话,面上闪过顽皮之色,“大叔先不要报上姓名,且让我来说个谜语,让大家猜一猜对方的身份。”小弦一听清儿投其所好,心头大乐,拍手叫好。清儿余气未消,偏过头去不看他。
正在此刻,从门外忽进来一个中年女子,对着花想容施礼道:“小姐原来在这儿,找得我好苦。”抬眼却见到那负弓男子,慌忙又是一福:“原来恩人也在此地,贱妾这厢有礼了。”负弓男子淡然一笑,还了一礼。
“恩人?”花想容一脸疑惑,“发生什么事了?”戴笠男子亦道:“林嫂莫急,有话慢说。”转头对负弓男子介绍道:“这位林嫂是花姑娘的随身管家,小弟这次来蜀办事,正好与这花姑娘、水姑娘顺路同行,一路上亦多得她照应。”林嫂连忙客气几句,这才对花想容道:“今早在涪陵渡口,一艘小船失控顺流冲下,眼见便要撞倒我们的船上,当时小姐已来涪陵城中游玩,船上便只有我们几个女人家。”说话间一指那负弓男子,“若不是这位大侠仗义出手,不但我们的船非被撞坏不可,人也要有所损伤。”言罢又是一礼。负弓男子谦然道:“林嫂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原来你就是那位英雄!”小弦大叫一声,这才知道面前这个负弓男子便是早上救了画舫的那个蓝衣人,当时便有心结识,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相貌,如今他又换了衣衫,却想不到能在城中碰见,还阴差阳错地请他喝酒,一时乐得手舞足蹈,大笑道:“哈哈,我们真是太又缘了。”
负弓男子早上便见了小弦与日哭鬼,只是小弦亦换了一身装束,所以才没及时认出,笑骂道:“好小子,原来是你惹的祸,看来你这一顿也不是白请。”“我有先见之明嘛!”小弦心花怒放,对伙计大叫,“再拿十斤酒来。”又主动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这一回倒觉得醇酒入口顺当多了。“我先自罚一杯。今天能结识大侠,真是三生有幸、前世积德。早上匆匆一见,便由衷佩服大侠的高风亮节、急公好义、胸怀坦荡、光明磊落……”他刚才见了那负弓男子的闪电出手,对他的武功人品崇拜至极,此刻便若平日说书似的将一大串词流水般说出,若不是碍着清儿的面尚有些不好意思,还不知会说出多少肉麻的话来。
花想容慧质兰心,清儿冰雪聪明,那戴笠男子亦是久经世故,略一猜想便知原委,见小弦说得有趣,都是大笑起来,无意间又亲近了许多。
负弓男子望着清儿笑道:“你不是说要猜谜语么?且说出来,让大家伙猜猜。”清儿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一指戴笠男子:“第一个谜语是与大叔的名字有关。”她想了想,摇头晃脑道:“虾将下了水,蚌兵入了地,红烛不见光,蚊子不识字……”小弦大笑:“好笑呀好笑,哪有这样一窍不通的谜语,可有谁听说过会识字的蚊子么?”清儿恼羞成怒:“人家现编的嘛。你猜不出来就算了,还敢笑我!”小弦和她混得输了,少了许多拘谨:“没学问还要来现眼,就莫要怪人家笑你……”话音才落,心头猛然一震,望着那戴笠男子目瞪口呆:“原来你就是……”
负弓男子的声音乍然响起:“久闻兄台大名,神交已久,只是一直无缘识荆,今日一见,足慰平生。”他的声音也不大,却将小弦余下的言语尽数压住,不让他将那戴笠男子的名字说出来。戴笠男子含笑点头,望着一脸惊异的小弦道:“小兄弟知道我的名字就行了,若是说出口来怕是有麻烦。”小弦知机,重重点头,目中神情复杂。清儿的谜语虽不工整,但分明就是一个“虫”字。
原来这个戴笠男子便是名满江湖的白道杀手虫大师。虫大师专杀贪官,是朝廷缉捕的重犯,若是在这酒楼里说出他的名字只怕立时便会引来大群官兵。小弦本就对虫大师的所作所为甚是佩服,又是听了日哭鬼的往事,更是对其心倾,想不到竟能于此涪陵小城中见他,更是将虫大师对自己不避身份,显见信任,心中百感交集,一时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对清儿伸出大指,赞她谜语出得好。
清儿见这个对头夸奖,脸有得色,再一指负弓男子:“下面这个谜语便是与大侠有关了。”负弓男子含笑点头,心知以虫大师的见识自当是早知自己是谁,这两个女子能与之同行,必也不凡,也应猜得出来。可这小姑娘偏偏要玩出这许多花样,也可算是精灵至极了。
清儿清清喉咙,吟道:“独木终成双,好梦难天光,山麓不见鹿……”一时卡住了,却是想不出下一句,眼见小弦对她幸灾乐祸地挤眉弄眼,更是着急。花想容含笑接口道:“楚地不留踪。”虫大师对负弓男子鼓掌长笑道:“容儿说得好,这不留踪三个字可算道尽了兄台的风采。”负弓男人微微含笑点头,与虫大师四手紧握,显已默认。小弦亦猜出清儿所说的是个“林”字,他对江湖人物所知毕竟有限,想不出这负弓男子是谁,但见虫大师对他都如此推崇,自应是非常有名的人物,心下苦苦思索起来。
此刻又有一人走进三香阁,径直对小弦道:“小哥请随我来,尊叔在外面等着你。”小弦认得,来人正是刚才叫走日哭鬼的那名大汉,心中老大不情愿。想此刻若是求虫大师带自己走,虽然唐突,但说明自己遭掳的缘由估计他亦不会袖手。只是日哭鬼虽然起初对自己凶狠,又扬言要吃了自己,但最终仍是待自己不薄,纵是要走也应该当面与他告别。当下悻悻起身,对众人道:“你们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清儿笑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小鬼你这就走了么?不送不松。”小弦心中委实不舍:“你们就在那画舫中住么,我去找你们可好?”他怕清儿一言拒绝自己,又对虫大师道:“我还有事要告诉你。”
虫大师所学颇杂,精擅观相之术,先前便看出小弦虽是生得不怎么俊俏,但眉目间隐有正气,颇为不凡,所以才不避讳他知道自己的名字。他艺高胆大,也不怕小弦报官,长笑一声道:“叨扰小兄弟一顿酒席,多承盛情。我们在涪陵城尚要留二三日,小兄弟有空尽管来找我就是了。”
小弦得虫大师应承,心中高兴,先叫过伙计结账,幸好总计不过十八两银子,尚不至于让他当众出丑。
小弦随着那大汉走出三香阁,行不几步,便被日哭鬼一把抓住。
小弦兴高采烈地道:“你猜我碰到谁了。”他伏在日哭鬼耳边小声续道:“原来那个戴笠男子便是虫大师。”他知道虫大师对日哭鬼有恩,是以才不隐瞒。日哭鬼却是毫不动容,一脸阴沉:“我知道。”小弦奇道:“咦!原来你知道了?对了,为何你不与他相认?”日哭鬼叹了一声:“现在他见了我只怕立时就要取我性命。”小弦心中一惊,这才想到日哭鬼后来噬食幼童,以虫大师嫉恶如仇的性子,只怕不能容他。
原来日哭鬼早就悄悄回来过三香阁,他起初见到虫大师的背影,自是一眼认了出来。幸好他这些年心郁难平、面貌大变,所以虫大师乍见之下才没有将他认出。但他怎敢冒险再与虫大师照面,因此才遭那擒天堡的汉子去将小弦叫出来。
小弦颇有些泄气,想到日哭鬼必不会让自己再去见虫大师,与他告别的话也不知从何说起。他起初尚动心去拜那龙判官为师,但见了虫大师与那林姓男子,自然心气高了许多,想到龙判官在武林中声明颇差,又是位列邪派宗师,再也不愿与他发生什么关系了。
二人一路走着,日哭鬼见小弦神思不属的样子,奇道:“你不问我那船家的事么?”小弦心中筹划着脱身之计,随口问道:“那船家是什么人?”日哭鬼又复漠然道:“他是流沙帮的一个小角色,不知道吃了什么熊心豹胆敢来害我,结果徒送了性命。”流沙帮是涪陵左近的一家小帮会,以船营为生,有时亦做一些没本钱的买卖,一向服膺于擒天堡的威势之下。
小弦吓了一跳:“他死了?”日哭鬼缓缓点头:“已被杀人灭口了,鲁子洋的人在城东找到了他的尸身。嘿嘿,一指毙命,下手的人倒是个高手。”小弦问道:“是谁杀了他?”想到早上好端端的一条汉子转眼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心中忽就不安起来:莫非这就是江湖?
日哭鬼冷笑道:“不清楚。流沙帮主欧阳清一个劲地给我赔罪,量他也没这胆子令手下惹我擒天堡,幕后应该是另有其人。”他顿了一下,思索道:“你可记得么,那船家听到你大声叫起龙堡主的名字时是什么表情?”小弦回忆在船上的情形:“当时……我大叫龙判官的名字,那船家听到了好像面色大变,似乎是大吃一惊。”“不错。”日哭鬼分析道:“可见他起初以为我只是普通船客,这才受了别人的好处要来害我俩性命,一听到我们与擒天堡有关,自然便心头发虚,慌了手脚。”小弦一拍小手:“我知道了,那船家定是料不到叔叔是擒天堡的人,本想收手不干,但那是已将船身凿穿,纵是及时堵上也惟恐脱不得干系。他心中害怕,所以才弃船跳江而逃。也因为如此,船漏水不多,所以我们才能逃过这一劫。”日哭鬼见小弦年龄虽小,但心思缜密,说得头头是道,暗中赞许:“你也不要太小看叔叔了,就算那船上的洞开的再大点,我也有办法护你平安。”话虽如此,想到早上惊魂一幕,心中犹有余悸。小弦与日哭鬼混得熟了,也敢开他玩笑:“呵呵,那是因为你与我这福星在一起,所以才能化险为夷,不然你早到江底喂鱼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日哭鬼却是颇多感叹,“一入这江湖,性命便只能掌握在老天手中。江湖人谁不是过着刀头舔血、将脑袋系在裤带上的日子,纵然有日真落到江底喂鱼,亦是咎由自取,怨不得谁!”他这番话平时何曾对人说过,只是把小弦当作亲近至极的人,这才一吐心声。小弦不料一句玩笑换来日哭鬼这许多的感触,心头甚是迷茫:“你可知道是什么人要害你?”日哭鬼嘿然一笑:“擒天堡的仇家也不少了,这些日子又将有一些大事要发生,自然许多宵小之辈都蠢蠢欲动了。”
小弦本想问问有何大事发生,但见日哭鬼颇为神秘的样子,料想他一定不肯告诉自己,忽想起一事,又向日哭鬼问道:“对了,我在那三香阁中还见了今天早上在江边拦住我们那艘小船的蓝衣男子。”“哦!”日哭鬼虽是回了一趟三香阁,但察知虫大师在场,怎敢多留,是以只看到那负弓男子与桃花相斗时的瞬间出手。但他对此人印象极深,喃喃道:“这人武功奇高,却不知是什么来路。”小弦道:“我才打听到他姓林,就被你使人叫走了。他的武功真的好厉害,那个千叶门女人的几十道暗器全被他轻而易举地破了……”当下又眉飞色舞地将酒店中那一战绘声绘色地讲了出来,他口才本来就好,又对那林姓男子倍有好感,添油加醋地一番形容,直夸得天花乱坠。
“原来是他?”日哭鬼长叹一声:“天底下姓林的、暗器功夫又是如此出神入化,除了那六年前当众挑战明将军的暗器王林青,还能有谁?”
“你说什么?”小弦惊得跳起老高,“他就是暗器王?”他从小就听父亲许漠洋给他讲了暗器王林青的许多事迹,说到暗器王当年如何在万军从中给天下第一高手明将军下战书,又如何执偷天弓射杀京师八方名动中与之齐名的登萍王顾清风,再说道与明将军在幽冥谷中那惊天一箭的赌约……在小弦的心目中,暗器王与神人无异。只不过许漠洋提到林青是从来都是恭称暗器王,小弦亦只觉得暗器王就是暗器王,从来不知暗器王本姓林。此刻听日哭鬼一语道破,刹那间心中翻江倒海、平地生波,想到自己竟然无意中请暗器王喝酒吃饭,还一起谈笑甚久,真是如在梦中。再想以父亲与暗器王的交情,无论如何他亦会把自己一并带着去找父亲,一念至此,那里还按捺得住,恨不得背生双翼飞回三香阁,对暗器王说明身份……
“你那么吃惊做什么?”日哭鬼哪想到小弦心中这许多的念头,沉吟道,“虫大师同暗器王同现涪陵城,只怕不日就将发生足可惊动武林的大事,我们这就回擒天堡,将情况上报堡主。”
小弦渐渐冷静下来,心知日哭鬼定然不会放自己走,自己若是说明真相,亦不知他会做何举动,多半会强迫自己入堡。惟今之计只有先争取留在涪陵城中,瞅机会联系上暗器王,那时就由不得日哭鬼了。小眼珠一转,一脸焦急:“哎呀不好,我的东西丢在三香阁了,我这就去取。”日哭鬼哪会放他走:“等他们走了,我叫人帮你去取。”小弦哭着脸道:“不行不行,那东西十分珍贵,晚了就被他们拿走了。”日哭鬼斥道:“胡说,暗器王与虫大师何等人物,怎会贪你小孩子的东西。”他心中实是对小弦十分疼爱,自觉语气过重,又柔声道:“是什么东西?很紧要么?”
小弦心念一动,想到清儿脖上挂的那面小金锁,手上比划着:“是如此大的一面小金锁……”日哭鬼疑惑道:“我这几日怎么没见你身上有这东西?”小弦索性一路编下去:“那是我过世的母亲给我留下的惟一信物,是万万不能丢的。我平日都是贴身挂着,定是刚才喝酒呛着的时候掉落了……”情急之下也不避讳说自己没有酒量,说到这里,心头本就着急,更想起自己从未见过的母亲,眼眶亦是微微发红。
日哭鬼见小弦的样子,想到自己的亲生孩儿,面上虽是不动声色,暗里却也替他着急:“不要急,叔叔定会替你找来。”小弦一心要回三香阁:“就怕落在那个小姑娘手上,她本就对我恶声恶气,定不会轻易还我。我还是现在回去看看吧,不然过后她定是翻脸不认账了……”日哭鬼拍拍小弦的脑袋:“你放心,我刚刚得到情报,这几日涪陵来了不少高人。这金锁别说落到那小姑娘手里,就算真被暗器王、虫大师拿了,我也有办法请人帮你取回来。”小弦实在无法可想,只得耍赖道:“那你可要答应我,不帮我取回金锁我们就不离开涪陵城。”日哭鬼倒也爽快:“好,我答应你。”小弦见日哭鬼答应先不离开涪陵城,心中稍安。听日哭鬼答得如此有把握,奇道:“我那金锁若真是落在暗器王与虫大师手里,难道你也有办法请人取回来么?什么人有这么大本事?”日哭鬼神秘一笑:“你可听说过妙手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