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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换日出世

一阵清风吹来,虽是在末夏时节,离望崖上的每人仍能感觉到一丝彻骨的寒意。这一局既是以人做子,若是“棋子”被对方所吃,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愚大师到此刻方才明白御泠堂的真正用意,盯着青霜令使,目中如同要喷出火来,声音竟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好狠的一场赌局!”

“前辈明白了就好,这便请选人入局。”青霜令使语音平淡,目光却是锐利如刀,“棋局中被吃之子当场自尽。若是四大家族弟子不愿以性命做赌注,我亦决不为难。倒要看看前辈能让我几子?”

愚大师长叹:“你确是极工心计。不过纵然如此,老夫亦未必会输于你。”“谁胜谁负总要下过才知。”青霜令使淡淡道,“前辈曾亲临六十年前的一战,自是对那一战的惨烈记忆犹新。若说六十年前我御泠堂是输在了‘忠义’,这六十年后的一战便偏偏要胜在这两个 字上。”

愚大师眼中似又闪现出六十年前一个个倒下的同门兄弟,血气上涌,转头对物天成道:“这一局由你指挥,老夫便亲自入局与御泠堂拼掉这一把老骨头。”青霜令使冷笑:“前辈最好权衡轻重,我们赌的是棋,若是输给了晚辈,亦算是输掉了这六十年一度的赌约。”

物天成翻身拜倒在地:“天成棋力不如师伯。有您指挥或可少损失几名弟子。”愚大师心中一震,他本想自己上阵或可救下一名本门弟子,但若输了棋局却是得不偿失。

四大家族几名小辈弟子互望一眼,跨前半步,对愚大师躬身下拜:“请师祖派我等上阵。”

青霜令使拊掌:“四大家族果然有的是忠义子弟!”他长吸一口气,语意中亦有一份尊敬,“前辈刚才也看到了,我命手下凿石为子并非炫耀武功,而是表明我御泠堂并非以下驷对上驷。这一战赌的不但是棋艺,还有忠义与勇气!”

愚大师黯然点头,只看刚才那十六人凿石为棋的武功,可知御泠堂此次亦是拼了血本。只他纵是棋力再高明十倍,也断无可能不损一子取胜,又如何能眼看着四大家族中精英弟子在自己的指挥下送命?

青霜令使手中令牌一挥,十六名御泠堂弟子每人负起一枚红色大石,各占棋位,由崖顶望去便如一枚枚棋子般立着。

青霜令使一字一句道:“御泠堂约战四大家族,请入局!”

愚大师已是心神大乱,这一场赌战全然不同于六十年前。那一战胜在门下弟子与家族血脉相连,慷慨赴义;如今御泠堂正是看准了四大家族各人之间渊源极深,自己不忍亲手令弟子送命,方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景成像强压心悸:“物师伯请先定神,由我来安排弟子入局。”他长吸一口气,出指指向二十弟子中的一人:“慕道,由你做中 … … 卒。”他所指之人正是他的爱子景慕道。

象棋内中卒位居中路要冲,十局中只怕有八局都是最先被吃掉,这最危险的任务景成像却派给了自己的儿子,几可算是亲手将儿子送上绝路,饶是以他掌管四大家族近二十年早就练得宠辱不惊的脾性,此刻的声音亦终是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一名四大家族弟子跃出队列:“景师伯,我来做中卒。”诸人被景成像所感,群情激涌,又有几名弟子要争做中卒。

景成像环视众人:“我身为四大家族现任盟主,若不能以身作则又何以服众 … … ”他心伤神黯之下,一口郁气哽在胸口,再也说不下去了。景慕道大声道:“盟主请放心,点睛阁弟子景慕道必不负所托。”说完头也不回纵身跃下渐离崖,拿起一块刻有卒字的黑色大石负在背上,昂然站在中卒的位置上。景成像大笑:“好孩子。”景慕道方才既然称他为 盟主,自是提醒他以大局为重,不彻私情。景成像深吸一口气,强按住一腔悲愤,分派弟子就位。

众人见景成像父子如此,几个女弟子更是眼中流出泪来,纷纷请命,竟无一人退缩,连水柔清都分到右马位。

四大家族共来二十一人,除了指挥的愚大师,尚可留下四人。景成像留下了花嗅香、水柔梳、物天成三大门主后,又对温柔乡剑关关主莫敛锋道:“莫兄虽为外姓,但温柔乡以女子为主,水侄女一向多倚重于你,务请留下。”言罢自己向局中走去。

莫敛锋如何肯依,一把拉住景成像:“景兄万万不可,你身为四大家族盟主,何必亲身犯险?”花嗅香亦道:“我蹁跹楼一向人丁单薄,此次溅泪那孩子未能及时赶回,容儿却是武功不济,不能入选行道大会。此刻家族有难,蹁跹楼岂肯旁观?原是应该我去。”景成像 一拍花嗅香的肩膀:“花兄请回,正是因为你蹁跹楼人丁单薄,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溅泪贤侄又不能及时赶回,岂不让蹁跹楼武学失传了么?”又转头对莫敛锋道,“莫兄亦不必拦我,正是因为我身为四大家族盟主,才要事必躬亲,若是不能于此役中亲率门下弟子出战, 实是愧对列祖列宗。”

莫敛锋急声道:“只怕御泠堂宁可兑子也要伤害于你,如此岂不是让物师伯为难?”此言倒是实情,如果青霜令使执意不惜兑子亦要除去景成像,愚大师投鼠忌器自是难办;若稍有退让又可能影响局势。

景成像脸色一沉,复又朗然,哈哈大笑:“我意已决。既然如此便去做那中宫老将,愚大师看在我的面上必也不会输棋吧 … … ”言罢头也不回地跳下渐离崖,站在老将的位置上。

莫敛锋长叹一声,忽亦跃身而下。他出指点倒水柔清,将她一把抛上渐离崖顶,朗声道:“小女自幼失母,敛锋愿代她涉险。”自己则占住了水柔清空下的右马位。

青霜令使不发一声,默见四大家族分派已定,这才抬头望向愚大师,冷然道:“前辈不是一向自负棋力天下无双么,却不知此刻是否还有胜过晚辈的把握?”愚大师收摄心神,心知这一战事关重大,自己必须要克制一切情绪,全力求胜,不然以青霜令使的可怕心计,若 是让御泠堂胜了这一仗,只怕江湖上永无宁日。当下他强自镇定道:“你不是说和棋亦认负么?”

青霜令使哈哈大笑:“不错,不过那也要四大家族付出很大 … … 代价。”他故意将“代价”二字说得极重,便是要影响愚大师的心境。下棋务必戒焦戒躁,只要愚大师心有旁骛,他便有机可乘,这亦是他定下此赌棋赌命之局的真正用意。

愚大师长吸一口气,面色恢复常态:“徒说无益,请令使出招。”青霜令使眼观崖下的偌大棋局,悠然道:“唔,除了景阁主,局中最重要的人物当属占右马位的莫关主了吧。若是晚辈第一手便以我左炮换前辈右马,却不知前辈有何感想?”

“啊!”愚大师心头剧震,尚不及开口,水柔梳与花嗅香已同时惊呼出声。莫敛锋人在局中,却朗声大笑:“青霜令使尽管发炮,能为此战第一个捐躯,敛锋荣幸之至。”

愚大师听得身旁有异,回头一看,却是被莫敛锋点了穴道后、倒在自己身边的水柔清。但见她虽是口不能言,但泪水已如断线珍珠般夺眶而出。刹那愚大师喉头一硬,双目一涩,老泪几欲脱眶而出 … … 这时,他已知自己绝对胜不了这一局!

青霜令使哈哈一笑:“前辈已然心乱了,若是现在要换人还来得及。却不知物冢主是否真如江湖传言般重情重义?”愚大师心中一动,沉思不语。

物天成见此情景已知愚大师心神大乱,难以续弈,危难关头他亦只好一咬牙关:“若是师伯没有把握,便请替师侄掠阵。”愚大师缓缓摇头:“你能静心么?”物天成一呆,垂头不语。

愚大师抬首望天,沉吟良久。刚才他灵光一闪,本是有意让棋力不弱于己的小弦来接战此局,但以小弦那热血性子,见到此刻的局面只怕对他的心绪棋力影响更大。

“前辈何苦耽误时间?非是晚辈自夸,在下的棋力虽谈不上震古烁今,却也不比前辈弱多少。”青霜令使得意地大笑,“这天下能与我枰中一决胜负的,大概不过三五人,四大家族中恐怕也仅有前辈与物冢主两人而已,你若能令他人出战,我实是求之不得 … … ”

愚大师更是吃惊,他本以为青霜令使只是仗着这惨烈之局来克制对手的心志,却不料他竟然对自己的棋艺亦如此自负,随口问道:“若要练就此等棋艺,势必要在实战中历练,为何老夫却从未听说过棋坛上有你这一号人物?”青霜令使心中亦不愿太过损兵折将,一心要 兵不血刃胜得此局:“实不相瞒,这一场赌局二十余年前就已设下。从那时起我便苦修棋道,却惟恐为世人察觉,偶与高手对局,亦是以盲棋相较…… ”

愚大师听到“盲棋”二字,脑中电光一闪,心头疑难迎刃而解,大喝一声:“好,眼不见为净,老夫便以盲棋与你对局!”“以前辈的明察秋毫,纵是目不视局,也能想见门下弟子溅血而亡的情景吧!”青霜令使尽是对自己的棋力十分自信,仍是状极悠闲,“晚辈倒是 劝前辈不若就此认输,也免得四大家族的精英,一战之下损失殆尽 … … ”愚大师冷喝道:“我四大家族就算全军覆没,也断不会让你御泠堂如愿以偿!”

青霜令使蓦然扬头,一向沉静的语音中第一次有了一丝出乎意料的愕然与疑惑:“前辈竟然在片刻间信心尽复?莫不是已定下什么对策?”他长啸一声,目光炯炯望向崖下棋局,“既然如此,晚辈只好先行出招了。前辈别忘了每一方只有两个时辰的限时。”愚大师淡然 一笑,转头凑到花嗅香耳边低语。青霜令使眼神转为漠然,冷冷喝道:“炮八平五!”

“马八进七。”

“兵三进一。”

“车九平八。”

“马二进三。”

随着愚大师与青霜令使的口令声,这惊天一局终于开始了!

四大家族身为武林中最为神秘的世家,历代高手层出不穷,数百年间偶有弟子行走江湖均会引起轩然大波,其实力决不在武林任何一个名门大派之下。便是相较于白道第一大帮裂空帮,纵然声势上有所不及,但顶尖高手数量之多却是足可抗衡。而御泠堂虽在江湖中声名 不著,但它既能与四大家族相抗数百年之久,自也是有惊人实力。两派均意在重夺江山,所以都大力培植人才。经过这数百年的卧薪尝胆、苦心经营后,各种奇功秘术、本门绝学已臻化境,再加上这六十年一度的大决战亦是对两派的互相督促,是以聚集在离望崖前的这四十 余人,每一个皆是能在江湖上翻云覆雨的人物。

此刻虽不见刀光剑影、掌劲拳风,但这场棋局所涉及的高手之众、竞争之惨、方式之奇、情势之险,皆可谓是历年武林大战中绝无仅有。

双方这一场赌战延续数百年之久,两派先祖都曾在天后面前立下重誓不得毁诺,何况若有一方违约,昊空门便会出手相助另一方。是以数百年来某方一旦在赌战中败北,便只得守诺匿踪江湖,纵想拼个鱼死网破,却也自知难敌昊空门与对方的联袂出击。

御泠堂虽广收弟子,不似四大家族仅以嫡系为主,但若是单以武功而论,实是逊了四大家族一筹,是以历年双方各出二十人的赌战,多数以御泠堂败北而告终。近二百多年,御泠堂连败四场,方才殚精竭虑设下这以棋博命的赌局。算定尽管英雄冢棋力冠绝天下,但四大 家族中各弟子间渊源极深,决不可能袖手任同门自尽;而棋道不比武道,精神力的影响巨大,只要对局者心神稍有疏忽,必会令棋力大减。

此次御泠堂弟子皆是有备而来,个个早不抱生还之望,而四大家族却是变生不测,在这等情况下,愚大师棋力必是大打折扣,至少己方已有了七八成胜机。所以青霜令使方才不惜先假装不知愚大师存在,故意示弱,再论武惑敌,最后更是提出和局算己方负的条件,强行 把对方诱入这场谋定以久的棋局,可谓用心良苦,却亦实属无奈。不然若再以武功相斗,御泠堂只怕会连败五场。

离望崖上,愚大师背向棋盘,果是以盲棋与青霜令使相抗。物天成、水柔梳与被莫敛锋点了穴道的水柔清,则是眼也不眨地望着崖下的棋局,而花嗅香却是听了愚大师的什么话后悄然下崖,不知去了何处。

青霜令使盘膝静坐于相望崖边,一双眼睛牢牢盯紧棋局,只从口中吐出一步步棋着。那张青铜面具遮住他的脸孔,虽看不出面上是何表情,但至少再也没有初见时的悠闲。他虽是对花嗅香的离去有所察觉,感到事有蹊跷,但一来对自己棋艺颇为自信,不怕愚大师耍出什 么花样;二来亦是分不开心,只顾得上全力对局。

崖下立于棋盘中的双方弟子各听号令,依次行子。他们身处局中,除了略通棋道的寥寥数人外,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踏出一步后是否就会被对方“吃掉”。但为了本门的荣誉与使命,只能将生死置之度外,被动地执行着命令。更残酷的是:他们虽有绝世武功,却只能毫 无反抗地接受命运。于是每跨一步皆是落地有声、激尘扬土,似要将满腔雄心与抑郁踩于脚下泥尘中,留下那千古不灭的一份豪情。

这离望崖前虽是汇集了四大家族与御泠堂的精英,但除了愚大师与青霜令使指挥棋局的声音外,便只有沉重的脚步声与粗重的喘息声。这一场赌局已不仅仅是棋艺与忠诚的较量,更要比拼无畏的勇气与执着的信念!

开局时红黑双方皆是小心翼翼,当头炮对屏风马,各守自家阵营。走了二十余个回合后,终于短兵相接。

“炮七进四!”随着愚大师的语声,黑炮将红方边兵吃掉。那占着边兵之位的御泠堂弟子面上一片阴冷木然,二话不说负着棋子走出棋枰外,拔剑刺入自己胸膛 … … 

水柔清看得胆战心惊,只欲闭目,一双眼睛却怎合得上,只得在心中暗暗祈祷上苍,保佑父亲不要出什么差池 … … 

“炮五进四!”青霜令使浑若不见手下的惨死,声音依是平淡无波。景成像浑身一震,景慕道大叫一声:“父亲保重,孩儿不孝!”亦是负棋子走出枰外,一掌拍在头顶上,倒地气绝。

水柔清本已干涸的泪水又止不住流了满面。

棋至中局,双方已各失数子,局面却仍是呈胶着之状。

青霜令使并没有夸口,他的棋路大开大阖、布局堂堂正正、招法老辣缜密,既不得势轻进,亦不失势乱神,每一步皆是谋定而动。然而令他惊讶的是:愚大师的棋路也丝毫不乱,纵有兑子亦是毫不退让 … … 

再走了几步,青霜令使蓦然抬头:“与晚辈下棋的到底是何人?还请前辈明示。”愚大师头也不回,声音却是十分平静:“何有此问?”青霜令使道:“我曾专门研究过前辈与英雄冢主的棋谱,却与此刻局中所显示的棋风迥然不同。”

愚大师心内一惊——物天成年少时曾去京师与前朝大国手罗子越一较高下,大胜而归,方博得宇内第一高手之名,自是留有棋谱;但自己年轻时少现江湖,这五十年又闭关于鸣佩峰后山,青霜令使却是如何得到自己的棋谱?脑中思考不休,口中淡然答道:“刚才你不是 说老夫可换人而战么?莫不是想反悔?”青霜令使一笑:“晚辈好不容易才争得这场赌局,何敢反悔?只不过见对局者棋风锐利与老成兼而有之,天分之高难以揣测,忍不住欲见其一面。”御泠堂对这一局抱有重望,自是不能反悔,不然恐怕是再难找到如此有把握可胜得赌 约的机会了。

愚大师冷然道:“下完这一局再见不迟。”青霜令使一叹不语。他的心中实已有了一丝悔意,这个不知名的对局者大出他意料之外,棋路不依常规,如天马行空般屡屡走出令人拍案叫绝的隐着妙手,算路更是精深,一招一式看似平淡无奇,却是极有韧力,纵算棋力未见 比自己高明多少,却已显示出了极高的棋才。虽然未必能赢过自己,但若是一不小心,下成和局却也是己方输了 … … 

御泠堂为这一战准备了几十年,自然对四大家族中几位棋道高手的情况了如指掌,但此时青霜令使苦思半晌,却依旧想不出四大家族中还有什么人能有如此精妙、几不逊于物天成的棋力!

青霜令使自然想不到,与他对局的其实便是小弦。

原来愚大师刚才被青霜令使一言点醒,便对花嗅香吩咐一番。花嗅香依言找来小弦。此刻他二人便在距此处数十步的一个山洞中对坐棋枰。

花嗅香不让小弦看到离望崖下对局的情形,更是以布裹其耳,然后将青霜令使的棋步摆在棋枰上,再将小弦的招法传音给愚大师。

愚大师明知自己难以舍下对棋局中众弟子的关切,深怕有些棋步不忍走出,索性眼观鼻、鼻观心,浑若坐关般凝思静虑,丝毫不想枰中之事,只将耳中所听到的棋步依样说出。如此一来,实是把这事关四大家族命运的一场赌棋,全托付在了小弦身上。

花嗅香听愚大师说起小弦棋力不在他之下,原是半信半疑,但在此刻也只好勉力一试。他怕小弦抱着游戏的心理不肯尽力,便哄他说,若是能胜得此局,愚大师便放他下山,从此四大家族决不与他为难。

小弦信以为真,自是拼尽全力。他经这些日子与愚大师枰间鏖战,又身兼 《 天命宝典 》 与弈天诀之长,棋力早是今非昔比,便是青霜令使这精研棋道数十年之人,一时亦难以占得便宜,反是有几次故意兑子试探愚大师时,被小弦抓住机会取得先机,执先的优势已是荡然无存。

那弈天诀心法本就讲究后发制人、不求速胜,动辄就是兑子求和,几步下来,双方皆是损失惨重。反倒是青霜令使只怕下成和局,数度避开小弦兑子的着法。青霜令使气得满嘴发苦,以他的棋力若是放手一搏,原也不在小弦之下,可偏偏对方浑不将场内诸人的生死放在 心上,反是令他于不得已的退让中渐处劣势。何曾想到本用来要挟对方的招法,反被其用于自身,心头这份窝囊感觉实难用言语形容。

小弦两耳不闻洞外事,还只道真是花嗅香与自己下棋。这才能尽心发挥弈天诀的长处,若是他知道自己的每一步招法,都关系着某个四大家族弟子的生死,只怕这一局早就因心神大乱而一败涂地了。

不知不觉已下了一个多时辰,残局中双方皆已倒下九人,棋枰上都各剩单士双相护住将帅,兵卒已然全殒,红棋仅余一车双炮,黑方尚余车马炮各一。子力上虽仍是难分胜负的情形,但红方一车双炮偏于一隅,黑方却是车马炮各占要点,已隐露杀机,至不济也是和局之 相。

物天成是棋道高手,早看出局势有利己方,见青霜令使久久不下子,沉声道:“青霜令使何不就此提和,也免得双方损兵折将。”在此情形下言和,自是最好,若非要走下去,只怕双方还要有数子相兑换。

青霜令使怅然一叹:“六十年的忍辱负重,何堪功亏一篑?”他抬头望向物天成,眼中暴起精光,一字一句道:“物兄请恕小弟不识时务!”

愚大师背影仍是纹丝不动,物天成与水柔梳却皆是一震:御泠堂与四大家族经这数百年的大战,两派积怨实是太深,青霜令使如今已是在明知必败的情况下,非要以命换命了。他二人不知是何人代愚大师出手,惟在心底祈盼这人能下出什么妙着,一举速胜 … …

水柔清却是呆呆望着还傲立于枰中的莫敛锋,一下子看到这许多同门的残死,她的心早已麻木,只希望父亲能平安无事。

青霜令使心计深沉,仍是稳扎稳打,决不因败势将定而胡乱兑子,毕竟在此复杂难解的残局下,未必不能觅到一线胜机。

“车四平一。”

“车六进二。”

“炮三进七。”青霜令使思考一灶香的时间,方缓缓下出一步。

此子一出,精于棋道的物天成与水柔清俱是面上一沉。红方将原先用于防御的左炮沉底摆挂,中宫仅余士相守卫,已呈破釜沉舟之势。局势骤紧,只要某一方稍有不慎,胜负瞬息可决。

黑棋的下一步极是关键,看似红方老帅岌岌可危,但若不能一举擒王奏功,红方稍有喘息之机,亦会大兵压境,对黑方形成狂风暴雨般的进攻 … … 

物天成注目棋中,眉头渐渐皱成一个“川”字。若是由他来走下一步,或是横车将路,或是摆炮叫将,或是回相守御 … … 但各种走法均是极为复杂,难解利弊,一不小心便会落入红方的陷阱中。而此刻红帅红车连成一线,虽未必能有威胁,黑方却是会被对方白吃去一枚士 … … 

愚大师沉默良久,却是走出一步谁也没有想到的棋:“马三进四!”水柔清大惊,若非被父亲封了哑穴,必定张口大叫。这一步竟然是将黑马置于红帅之口,亦是在红车的车路上!

青霜令使千算万算亦没有算到黑方这自寻死路的一手,再凝神一看,这一招挡住了红车与红帅的联系,若是回车吃马,对方摆车挂将,然后炮沉底路叫将,便已构成绝杀;而若是以帅吃马,对方车从底叫将,亦会吃去红车,这一匹送于口中之马却是吃不得。如今最善之 计,惟有回炮重新守卫红帅,但如此一来,虽然战线仍还漫长,红方却已处于绝对劣势,输棋怕是迟早之事 … …

这一手石破天惊、绝处逢生,利用对方思路上的盲点,一举将纷繁复杂的局面导向简单化 … … 正是小弦将弈天诀用于棋道中,方走出此局的最佳一着。

“好一着弃子强攻的妙手。”青霜令使呆了一下,仰天长叹,“想不到我御泠堂苦谋二十余年,竟还不能求得一胜。”温柔乡主水柔梳略懂棋道,起先见黑方送马,正在替莫敛锋担心,听青霜令使一言,一贯沉静的面容亦不由露出喜色:“青霜令使你可是要认输了么? ”“这一局已难取胜,实乃天亡我啊!”青霜令使颓然点头,口中喃喃自语。突然一跳而起,大喝一声,“纵是如此,不拼个鱼死网破,御泠堂亦决不会认输!”自从青霜令使现身以来,从来都是心平气和,纵偶露峥嵘,亦不失风度,这一刻却是状如疯虎,声若行雷。

水柔清心中方才一喜,忽听青霜令使此言又是一惊,抬眼正正迎上他射来的冰冷目光,一颗心已急速坠了下去。耳中犹听那似是怀着千年怨毒的阴寒声音:“帅六进一,吃马!”脑中一晕,就此昏了过去 … …

水柔清梦见自己掉在了水里,父亲在岸上静静看着她,仍是那么潇洒而又落寞地一笑,转身离去……

她在水中拼命挣扎,却被水草缠住了小腿,怎么都上不了岸。只得双手在空中乱舞,忽碰到一物,牢牢一把抓住,猛然睁开眼睛,原来自己已躺在床上,却是抓住了床边一人的手。她坐起身,用力甩甩头,似要将恶梦从脑中甩去,张口大叫:“爹爹!”

那人不出一声,一任水柔清手上尖利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中。水柔清定睛看去,她抓住的原来是小弦的手:“小鬼头,我爹爹怎么样了?”小弦垂头不语。花想容的声音从一边传来:“清妹节哀,你父亲他已于二日前 … … ”花想容一言至此,想到水柔清从小母亲离她而去,便只和父亲相依为命,再也说不去,低头硬咽起来。

水柔清呆了一下,脑中似有千支尖针不断攒刺,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她本以为那残酷的一场赌局不过是在梦中,所以她不愿醒来,心中总还抱着一丝侥幸。可是,这终是一个不得不接受的事实:自己最敬爱的父亲已经死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从她眼角滴 出,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泪珠滴落在肩上,却仿佛是一柄大铁锤重重击在肩窝,那份痛人骨髓的感觉再次直撞人心脏中 … …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这局棋会是 … … ”小弦嗫嚅着。水柔清哭得昏天昏地,小弦的话传入耳中,令她全身一震,瞪大双眼:“那个下棋的人是你?”小弦黯然点点头,想到几日前还在点睛阁那小屋中与莫敛锋相对,听他讲述那少年与少女相爱至深、却终因误会分手的故事,此刻竟已是天人永隔,亦是止不住泪 水狂流。

“啪”的一声,水柔清扬手就给了小弦一个耳光。小弦吃痛退开两步,手捂面颊一脸惊异。从小到大,父亲都对他呵护备至,尚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结结实实打个耳光,一时愕然。幸好水柔清昏迷二日方醒,手上无力,不然这一掌只怕会打脱他几枚牙齿。

“你好狠,我要杀了你。”水柔清疯了一般对小弦大叫。花想容连忙按住水柔清:“清妹,你当时在场,应该知道在那种情况下也是没有办法 … … ”“我不听!我什么膊惶? 彼?崆迤疵?踉??翟谵植还?ㄏ肴荩?侄宰判∠谊?复蠛龋?澳愎觯?龅迷对兜模?以僖膊灰??侥?nbsp;… … ”

二日前青霜令使破釜沉舟,先迫得莫敛锋自尽,再被小弦的黑棋强行吃去红帅,狂笑着率众离去,这场赌斗终以四大家族的获胜而告终,却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

其实比起上一次双方参战四十人仅三人生还,此次赌战已可算是伤亡较轻。不过以往死战,诸人均是奋勇杀敌后力竭而亡,这一次却是自尽,确实是让人难以接受。

四大家族与御泠堂争霸天下之事极其隐秘,四大家族中仅有几个掌门与长老级人物知道,亦还有行道大会中挑选出的精英弟子才会被告之,一般弟子直到此刻仍是不知后山已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所以水柔清昏迷两日两夜,便只有花想容与小弦来照看她,谁想她一清醒 过来心伤难禁,竟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一腔悲愤尽数发泄在小弦身上。

小弦踉跄着跑出屋子,隐隐听着花想容劝解水柔清,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他得知事情的真相后本就愧疚于心,此刻再见到水柔清对自己如此记恨,心头大恸,一口气跑出数十步方才停下。

此处正是温柔乡四营中的剑关,初晨的阳光映照着四周丛丛花草,景色极是幽雅。但小弦哪有心情欣赏,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抱头捂耳,泪水又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把胸前的衣衫打得透湿。

几名路过的温柔乡女弟子见小弦哭泣,还道是小孩子和什么人赌气,笑着来安慰他,他却理也不理,反是哭得更大声。

忽有一阵琴声袅袅传来,其音低回婉转、清越明丽,似淡云遮月,帆行镜湖。却是水柔梳在远处以琴意来化去小弦的悲伤。小弦却丝毫不受琴音所惑。莫敛锋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转眼间却是人鬼殊途。他这一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命运无常、生离死别,心潮澎湃下只觉 得人生在世,或如灯花草芥,灯灭时风起处便乍然而逝,全然不由自身做主 … … 那琴音听到他耳中,却仿如听到孤雁哀鸣、寂猿长啼,一时更是悲难自抑,不由放声大哭起来。

那琴音似反被小弦的哭声感染,越拔越高,跳荡几下,已是曲不成调,突地铮然有声,却是啼湘琴已断一弦。只听到水柔梳怅然一叹,琴音忽哑,再不复闻。

不知过了多久,小弦哭得累了,收住泪怔怔发呆。却听花想容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我喂清妹喝了些粥,休息几天就好了。”小弦犹想着那日下棋的情景,喃喃分辩道:“我本可用其它的方法赢下此局,本不必非要让莫大叔送命 … … ”花想容一叹:“你也不必自责,我听爹爹说起了这一战的缘由,四大家族实是多亏了你,方能胜得这一局,我们上上下下都极感激你 … … ”小弦黯然道:“那有什么用,清 … … 水姑娘是决计不会原谅我的。”

花想容安慰他道:“清妹悲伤过度,说的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过后她自会明白 … … ”“不,你不明白。”小弦截口道,“我知道,她会恨我一辈子!”此言才一出口,心中又是莫名地一恸。

花想容苦笑,正要解劝他几句,忽听到鸣佩峰下传来一个清朗有力的声音:“林青求见景阁主!”小弦一跃而起,口中大叫:“林叔叔。”他数日前本还想自己武功全废,不愿成为林青的拖累,宁可一辈子留在鸣佩峰中陪着愚大师终老。但经了这两日的变故,再加上被 水柔清这般记恨,一心只想早日离开这伤心地,此刻听到林青的声音,又想到马上就能见到父亲,如何还能按捺得住,也顾不上分辨道路,闷着头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花想容乍听到林青的声音,又惊又喜,呆了一下,红着脸朝小弦大喊:“当心迷路,让姐姐带你去 … … ”小弦才奔出几步,忽被一人拦腰抱住,耳边传来景成像低沉浑厚的声音:“我倒要看看,这个于万军阵前公然挑战天下第一高手明将军的暗器王,到底是何等人物!”小弦听景成像的语气似是颇含敌意,心头一沉:明将军既然是四大家族的少主,景成像自然决不容林青有 击败明将军的机会,只怕立时便会对林青不利 … …

景成像抱着小弦大步往前走去,他扬声大笑:“暗器王大驾光临,景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花想容正要跟上前去,一旁闪过花嗅香,对她沉声道:“容儿先回蹁跹楼去。”她虽是一心想见林青,却是首次见到一向洒脱不羁的父亲露出这般郑重的神情,虽是百般不情 愿,终不敢忤逆,怔然停步。

小弦见到花嗅香、水柔梳与物天成俱随行于后,心内更惊,还只道四大家族意欲联手对付林青,在景成像怀里拼命挣扎起来,口中大叫:“放我下来!”却哪里挣得脱。花嗅香上前两步,拍拍小弦的肩膀示意其放心,望着景成像肃然的脸孔,欲言又止,长叹一声。

才过通天殿,便看到一白衣人负手立于人山处那片空地上。四大家族的弟子虽是一向少现江湖,但暗器王的大名传遍武林,谁人不知,只是没有门主号令,大家都不敢上前,均在远处三五成群地围观,一面窃窃私语。

远远望见林青那桀骜不驯的身影,小弦眼睛不由一红,却是不见父亲许漠洋与虫大师。

四大家族四位门主均是第一次见林青,皆在心中暗喝一声彩。看他不过三十出头,身材高大、体魄完美,却一点儿也不给人以魁梧的感觉;乌黑的头发结成发髻,随随便便地披在肩头,说不出的飘逸俊朗;轮廓分明的面容上最显眼的,便是那高挺笔直的鼻梁上嵌着的一 对神采飞扬、充满热情的眸子;微风吹乱他的束发,隐约可见其背后所负的那把名震江湖的偷天神弓;宽大的白衣随风起伏,更衬出硬朗的身形从容自若,端如峻岳,气概卓越不凡。虽是静立原地,却给人一种勃然欲发的生机,似是随时要冲天而起,令人不由心生敬服 … …初见暗器王,四人心头同时涌上一句话: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林青拱手遥遥一揖:“久仰四位门主大名,惜一直无缘拜见。景阁主出手施救故人幼子,林某十分承情,先行谢过。”小弦再也忍不住大叫:“林叔叔小心 … … ”

景成像的声音及时响起,就似有质之物般将小弦的语声压住:“林兄太客气了,点睛阁的家传医术原本就为了救治天下苍生,只可惜景某学艺不精,有负林兄重托。”林青诧目向小弦望来:“这孩子的伤还没有治好么?”景成像大步走到林青身前八尺处,放下小弦,深 吸一口气沉声道:“此子武功已废,林兄若心有不平,尽可向我发难!”

小弦扑入林青怀里,一时诸般委屈尽皆涌上心头,告状一般反手指着景成像:“是他故意废我武功 … …”林青微微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还望景兄告知其中缘故。”景成像不语,只是长叹一声,望定林青,双手微微一动又止,眼中神色复杂。

花嗅香跨前一步拦在景成像身前,接口道:“林兄与虫大师一路同行,想必知道一些原因吧。”林青看景成像适才的神情似要对自己出手,眼角余光又见英雄冢主物天成斜立身后,有意无意地挡住退路,心中一凛,凝神戒备,口中却淡然道:“虫大师只简略告诉我两件 事,一是四大家族与御泠堂的宿怨,二是明将军与四大家族的关系 … … ”语声微顿,眼射精光,“若是为了明将军的原因,景兄大可直接找上我,何必拿孩子出气?”

景成像大笑,厉声道:“林兄明知我四大家族与明将军的关系,竟然还敢孤身上鸣佩峰,这份胆略着实令人钦佩!”林青浑不为景成像语意中的威胁所动,仍是不紧不慢的口气:“漂泊江湖原就会练就出一份胆量,景兄谬赞,林某愧不敢当。”

花嗅香与水柔梳正要开口,景成像摆手止住二人:“我四大家族一向隐于山野,原也不懂什么江湖规矩。”他一叹,“自得闻林兄六年前于万军阵前敢公然挑战明将军,心中一直略有不服,倒很想借此机会试试林兄是否真有挑战天下第一高手的本事。”林青眉头一挑: “试过了又如何?”景成像垂首望着自己的一双手:“若是景某侥幸胜了一招半式,便请林兄在鸣佩峰小住几年吧。”“景阁主怕是说错了。若是我败于你手,又有何能力去挑战明将军?”林青一声大笑,“只怕是小弟一不小心胜了景阁主,四大家族才会不遗余力留下我吧 !”

“好一个暗器王!”花嗅香拊掌长叹,慨然道,“能在鸣佩峰前亦如此视我四大家族于无物的,普天之下怕也仅有你一人了!”

景成像微微一震,林青的自负令他情绪莫名激动起来:“我一向敬林兄为人,你也莫要太狂了。”林青哈哈大笑,脸蕴温意,不怒而威:“林青别无所长,惟有一身铮然傲骨与不屈斗志。为了故人幼子,景兄纵是设下刀林剑阵,林某亦决不会裹足不前!”

他虽听虫大师说了明将军与四大家族的关系,但素知四大家族并非是蛮横不讲道理之辈,上山前本是打定主意纵是对方有所挑衅,亦要忍一时之气。但方才乍听小弦不明不白被废武功的消息,心中本就激起一腔怒火,再见到景成像的咄咄逼人,如何还按捺得住。此刻虽 明知单拳难敌众手,翻脸不智,却终忍不住露出天生的据傲心性来。

景成像原来并无为难林青的打算,反是因小弦心生内疚,本欲向林青赔罪。但在两日前与御泠堂的赌战中,他眼睁睁看着爱子惨死,自己空负一身武功,却是连一招半式也未发出,心头怨愤,导致性情大变,正好林青来访,便将满腹郁结宣泄到暗器王的身上。

英雄冢主物天成对家族极为忠义,早就不满林青挑战四大家族少主明将军的行为,闻言也是蠢蠢欲动;蹁跹楼主花嗅香与温柔乡主水柔梳却是竭力反对与林青冲突。水柔梳性格温婉,而花嗅香本想出言拦住景成像,但听到林青与景成像二人越说越僵,毕竟景成像身为四 大家族盟主,不便当面与其争执,一时亦难以出言劝解。

小弦尚是第一次见到向来彬彬有礼的林青如此动怒,却是为了自己的原因,又是敬佩又是感激。他虽知暗器王武功极强,但双拳难敌四手,心中担心,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到愚大师的声音遥遥传来:“且慢动手。带林青来通天殿见老夫。”

景成像一呆,他虽身为四大家族盟主,但愚大师是他师伯,又是前一代盟主,也不便违逆。花嗅香趁机道:“景兄务要冷静,还是听听师伯有何见教吧。”景成像怅然一叹,亦知自己不过是痛失爱子、心绪大乱以致迁怒于林青,却也不愿当面道歉,低哼一声,当先往通 天殿行去。

水柔梳低声对林青介绍道:“愚大师是物二哥的师伯,是我四大家族前一代的盟主。”林青微微额首,已看出四大家族对待自己的态度各不相同,景成像、物天成略有敌意,花嗅香与水柔梳却是有心示好。

就见愚大师站在通天殿前,须发皆扬,状极威武,冷然望着景成像:“老夫既然开关出山,这四大家族的事务只得倚老卖老地插手其间。似你这般心浮气躁,日后何以服众?”景成像自知理屈,垂首不语。

水柔梳柔声道:“景师伯心伤慕道惨死,才一改平日稳健,师祖亦莫要太过苛责于他。”愚大师望一眼景成像,长叹一声,缓缓道:“成像与暗器王请随老夫入殿,其余人先留在此处。”当先踏人殿内。

林青坦然将小弦交与花嗅香,与景成像一前一后进入通天殿中。愚大师关好殿门,转身先拍拍景成像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不经挫折不成大事。成像你身为一盟之主,一言一行均与我四大家族声誉息息相关,须得放下心中杂虑,方可为众弟子之表率。”又转脸对林 青道,“成像两日前痛失爱子,还请林大侠谅解一二。”

景成像长叹一声,向林青伸出右掌,一脸诚恳:“林兄请恕我失礼。”林青却不与景成像击掌:“我理解景兄为人父的心情,但小弦被废武功之事,尚请解释。”

愚大师盯着林青,脸有异色,良久方赞了一声:“光明磊落、襟怀坦荡,林大侠是个极讲原则的人,老夫颇为欣赏。”听这四大家族上一代的宿老如此一赞,林青倒有些不好意思:“前辈过奖,林青不过率性而为,惟愿以真性情示人罢了。”

愚大师大笑 : “既然如此,我们何须前辈、大侠的那么客气,不若你叫我一声愚老,我叫你一声林小弟。小虫儿可好么?”林青一愣:“原来你便是虫大师口中的萧叔。他十分挂念你,本想亲来拜见,但因为在下一位好友重伤难治,他此刻正在萍乡城的客栈内等我 … … ”原来虫大师对林青说起过愚大师收养自己十四年之事,却只以萧叔相称,尚不知当年的萧叔已改名叫做愚大师。

“只要他心中还记挂着我,见不见原也无妨!”愚大师大笑,“你却要告诉小虫儿,老夫本是因他虫大师的名字才改叫愚大师,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物由萧这个人了。”

林青听到物由萧的名字,登时想到那正待在关中无双城的物由心,问起方知竟还是愚大师的师弟。说起物由心那个一头白发、却是天真烂漫、毫无机心的老顽童,三人都是忍俊不禁,一时气氛倒缓和了许多。

景成像对愚大师问道:“师伯何以出关了?”愚大师笑道:“老夫闭关五十年苦修武功,原就是为了与御泠堂这一次的赌战,既然现已击退御泠堂,自然要出来舒活一下这把老骨头。”景成像垂手恭声道:“成像谨听师伯教诲。”“你也不必如此,毕竟你才是目前的家 族盟主,一切均应以你为主。”愚大师慨然一声长叹,“老夫几十年不出江湖,对这些年的武林大势均是不甚了解。若不是见你一意与林小弟为难,原也不该擅自多管家族之事。”

林青仅听虫大师说起御泠堂是四大家族的数百年宿敌,对其中详情却不甚明白,当下愚大师便将两日前与御泠堂在离望崖一战细细说来。听到那子尽人亡的惊天一局,纵是以暗器王的久经风浪亦不由色变;又听愚大师讲到小弦阴差阳错间以棋艺大败青霜令使,面上不由 露出微笑;再听到景成像爱子与水柔清的父亲莫敛锋皆亡于此役,林青扼腕长叹:“久闻莫兄身为温柔乡剑关关主,是四大家族外姓子弟中的佼佼者,想不到竟然无缘一晤。”又对景成像略含歉意道,“景兄痛失爱子,刚才林某言语多有冒犯,尚请原谅。”

景成像身为四大家族盟主,平日俱是仁厚待人,若非因景慕道自尽于枰中,亦不会如此大失常态,他强按心头剧痛,对林青觯赧然道:“林兄不必多礼,此事原是我的不对。”

愚大师见林青欲言又止,知道他对小弦之事仍是不能释怀,长叹一声,缓缓道:“林小弟可知老夫为何要叫你单独来此?”林青沉思道:“可是与明将军有关么?”愚大师点点头:“老夫日前听小弦说起,才知少主已做了朝中的大将军。而林小弟既然一意挑战他,四大 家族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林青沉声道:“我只听虫大师说,明将军乃是四大家族的少主,其中详情却知之不多。纵观明将军穷兵黩武、为祸江湖之举,四大家族又怎能视而不见、无动于衷?”愚大师微一领首:“林小弟且慢下结论,待老夫告诉你其中原因,你再作决定亦 不迟。”

景成像欲要开口,却被愚大师抬手止住。只见愚大师一脸肃穆庄重:“成像不必多疑,林小弟是极明事理的人,自不会将这秘密泄漏他人。何况老夫看那青霜令使心计深沉,败而不馁,只怕御泠堂不肯就此罢休。若果真如此,这天下又必将会有数年大乱,远非你我所能 操控,倒不如顺其自然,以应天命。”景成像一叹不语。事实上这些年明将军势力渐大,无须借用四大家族也有夺取天下的实力,却迟迟不动,连他亦觉得十分迷惑。

林青眉尖一挑,听愚大师说得如此郑重其事,这个秘密定然十分惊人,恐怕还事关明将军的来历,朗声道:“大师放心,林青决非莽撞之徒,自然懂得把握尺度。”

愚大师点点头,一指通天殿中的天后雕像:“你可知她是谁么?”林青看那宫装女子栩栩如生,浑若活物。最奇的,便是她手中握的不是常见的女红针线,而是一方大印,一时却是猜想不出。

“她是天后,亦是宗越那孩子的先祖。”愚大师长吸一口气,口中道,“天后不过是一介出身于没落之家的弱质女流,却能加冕九五之尊,统领天下,开创盛世。临终时又明示后人只许立碑不许立传,如此超卓的人物,虽不过纤婉女子,又怎不让我四大家族与御泠堂敬 若神明!”

林青一震,失声惊呼:“她是武则天!”“不错,天后便是则天皇帝。”愚大师肃然点头,“所以少主纵要夺取皇位,亦不过是拿回本属于自己的江山!”林青脑中电闪,疑惑道:“据我所知,武则天的子女皆是李唐皇胄,又怎么会是明将军?”愚大师叹道:“这其中 关系到天后的一件隐事,老夫也不用对你详叙。总之少主虽姓明,却是不折不扣的天后传人。”

原来武则天本是被唐太宗召进宫中的才人,被赐名武媚。太宗驾崩后,众殡妃无嗣者皆须出家,武媚便入了长安郊外感业寺削发为尼,后与唐高宗李治相恋,这才被重新接入宫中。她几经宫闱中的明争暗斗,直到最后被立为皇后,再借高宗早亡、幼子登基,这才垂帘听 政,乃至最终独掌大权,才做了有史以来的惟一一位女皇帝,建立大周王朝。

林青心中隐有所悟:武则天守寡多年,宫中自是私藏男宠。此事大违国体,历代史书皆是“笔带过。但在民间野史中却曾提及过武媚在感业寺出家时曾有一初恋情人,为明姓男子。而听愚大师如此说,莫不是武则天竟会冒着皇室大忌,替他悄悄生下一个孩子,实可谓是 情深义重。武则天为高宗生有四男二女,二男一女早夭,另二子便是后来的唐中宗李显与唐睿宗李旦。据说早亡的二男一女皆是被武则天亲手所杀,虽是因为皇室争权,但其中怕也有欲立明姓后人为帝的念头。而此子非皇室所出,自然只能交与他人,于民间秘密收养,是以 史书中从未提过此事。

愚大师续道:“明家公子自小便改姓为武,收养在天后娘家,天后本欲立他为太子,只可惜李唐气数未尽,终被唐中宗逼宫退位 … … 天后病危时暗中召集五名亲信与昊空真人,嘱六人务必尽心辅佐明公子,重夺武家天下;但这五名亲信却意见不合,一人欲兵谏中宗,强行改立太子,另四人却执意大力培养明公子,欲待其羽翼丰满后,方重夺皇位。唉,过了这数百年,却仍是不能完成天后遗愿,老夫实是 心中有愧啊!”愚大师说到此处,怅立良久,目光方从天后雕像转到林青身上,轻轻一叹,“这也便是御泠堂与我四大家族的来历!”

以林青的久经风浪,一时也不免呆了半晌,全然料不到明将军竟然有如此身世。想起那数百年前的争斗,此刻犹觉惊心动魄:“如此说来四大家族与御泠堂的目的都是一致的?”愚大师微微摇头:“天后用人任贤为亲,不分贵贱,文武兼重,更是重视政事之外的偏门杂 学。这五名亲信中景太渊为御医,花胜墨为画匠,水绍音为琴师,物清流为棋侍,他四人一向从文,是以信奉仁治天下;而另一位南宫敬楚却是员武将,一意以刀兵辅政,枕戈乾坤。文治虽缓,却不劳根本;武治虽捷,却大伤筋骨,他五人这番争执说来简单,却是事关天下 苍生的气运。”

林青这才知道四大家族的琴棋书画原是家学渊源,点点头道:“只看御泠堂的行事,便知一旦掌权,必是不容他议,大肆剪除异己。”愚大师长叹:“天后圣明,如何不知其中利弊。何况那中宗毕竟亦是天后骨肉,天后自是不忍他兄弟相残。看这五名亲信双方争执不下 ,天后这才定下了六十年一度的赌战,败者退隐江湖,胜者辅佐明公子后人重夺江山,而昊空真人便是双方的仲裁!”

林青奇道:“昊空真人得道高人,如何又会卷入此事?”愚大师道:“天后在感业寺出家时,便结识了昊空真人。昊空真人谙熟 《 天命宝典 》 ,看出天后非是池中之物,惟恐日后苍生涂炭,这才刻意接近天后。天后称帝后更是大力扶植昊空门,好与那一心忠于李唐的神留门相抗。”他又是一叹,“天后自幼命途多舛,虽是女流,坚韧果决处决不输于须眉。不然以天后的桀骜心性,若不是在昊空真人的言传身教下 悟得些天道至理,又如何能轻易将大周王朝再拱手交还给李唐!”景成像亦道:“天后临终时自讳为曌,其原因亦是为了纪念明家公子与昊空门之意。”

林青恍然大悟,心中诸多难题逐一而解,犹有一分疑惑,再问:“昊空门既亦忠于武则天,为何巧拙大师又会与明将军为敌?”愚大师叹道:“巧拙对此事并不知情。少主虽是昊空门传人,但身怀大志,功成后自是要投入京师以博功名,这点本就大违昊空门的道家修为 。何况人与人之间的那份微妙,岂是你我所能参透,巧拙与少主或是天生的仇家亦说不定。”

听罢愚大师的话,林青沉吟良久,长吸一口气:“大师告诉我这些,可是让我放弃与明将军决战之事么?”愚大师微微一笑:“如果是五十年前,我必不允有任何伤害少主的行为!”林青抬眼望来:“五十年后又如何?”愚大师淡然道:“林小弟不妨先说说你的想法。 ”林青眼望殿角,若有所思,缓缓道:“林青一生嗜武,只欲在有生之年攀上那武道极峰,视挑战为平生最大乐趣。更何况我出身寒门,从来只知发愤图强,自有一份对世情的看法。纵然明将军独揽大权事出有因,我亦决不会因此而改变对他的看法!”愚大师竖指大笑:“ 江湖代有豪杰出,且不论此言是否有理,单是林小弟这份气节,足可先浮一大白。”

景成像犹不甘心:“将军府这些年势力大张,少主却丝毫不露夺权之心,亦不听从四大家族的意见,实不知他拿的是什么主意。何况我听花家小姐说起御泠堂红尘使宁徊风扰乱擒天堡之事,只怕御泠堂早已不甘蛰伏,虽败给四大家族,却要毁诺重出江湖。林兄又何必在 本已混乱不堪的京师中,再添上一份变数?”

“宁徊风!我决不会放过此人。”林青恨声道,又转头面对景成像,“景兄知我非是优柔寡断之人,何必徒费口舌?我虽不及景兄熟读万卷,却也看过几年诗书。记得少时读 《 史记 》 ,有一句话今犹在耳。”他长吸一口气,慨然回眸望定景成像,“景兄可知是什么话么?”景成像暗叹一声:“林兄请讲。”林青昂然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景成像一愣,心知林青想法已定,劝说无益。

“说得好!”愚大师长笑道,“老夫虽是四大家族的人,却是与林小弟大生同感。”林青笑道:“我却想不到愚老竟会支持我。”愚大师迎向景成像不解的眼神:“老夫五十年前亦是如你一般不明白这个道理,现如今豁然开朗,才会取愚大师这个名字!”景成像低下头 :“请师伯指点。”

愚大师转脸对林青道:“你可知巧拙的师父苦慧大师将 《 天命宝典 》 留给了我么?我又将此典转交给了小弦。”林青一惊,实想不到小弦竟会有这种奇遇。“也亏了这孩子一言点醒,才让我明白了苦慧大师的深意。”愚大师长叹一声,“老夫虽已年近百岁,却窥不透繁华俗世的种种世情,直至看了 《 天命宝典 》 后,才知道这天意既定、人力难胜的道理。”

他转头望着景成像,眼中泛起一层大智大慧的光华:“世上的事,一饮一啄俱有命数,冥冥上苍自有分教,又何必做那违天逆行之事?”景成像一怔,知道愚大师责怪他废小弦武功,黯然一叹不语。

愚大师对林青道:“成像废小弦武功之事另有缘故,事已至此,林小弟亦不必责怪他。”林青沉声道:“若不说出其中原因,请恕我不肯干休。”愚大师道:“当年苦慧大师讲出其间缘故后,便自知已破天机,执意坐化,你可要听老夫说么?”他再叹一声,“老夫将 《 天命宝典 》 送与小弦,亦是一份补偿之意。何况他虽是从此难修上乘武功,但江湖险恶、世事难料,或能因此平安一生,其中福祸,又有谁知?”

林青心头疑惑,他虽不信这些虚幻之事,但看愚大师郑重的神情不似作伪,亦叹了一声:“既然如此,大师也不必说了,反正也于事无补。”他眼中闪过一丝沉痛,“但我必须要马上带小弦走,他的父亲身受重伤,只怕命在旦夕,虫大师正在萍乡城中守在他身边,我便 是来接小弦去见他父亲最后一面的 … … ”

景成像见林青不责怪他,放下心结,诚然道:“在下总算还习得几分家传医术,林兄如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林青脸色一黯,长叹道:“他中了宁徊风一掌,心脉全碎已是回天无术!全靠着我与虫大师渡以真元之气,方吊着半条性命。”

“又是御泠堂!”愚大师一怔,目射寒光,“他们一面与我四大家族赌战,一面却早早违约重出江湖,看来真是要迫得双方来一次了结了!”

景成像连忙问起,林青这才将其中缘由细细说出。

原来林青、虫大师与小弦、花想容、水柔清两个月前在涪陵城分手后,便先去位于滇南楚雄的焰天涯寻找花嗅香之子花溅泪。见到焰天涯的军师君东临时,却被告之花溅泪所钟意的女子临云虽在焰天涯,但花溅泪却一直未曾来过。

二人离开焰天涯,便依先定好的计划去媚云教找许漠洋,谁知到了媚云教,却发现来迟一步,大乱已生。

原来媚云教与擒天堡一向不和,这次擒天堡借着与京师泰亲王联盟之际,欲趁机挑了媚云教,是以在媚云教召开教众大会、重选教主之时蓦然发难,将媚云教镇教之宝“越风刀”折断。这才引出了冯破天去清水镇找许漠洋补刀、擒天六鬼跟踪前来、日哭鬼劫走小弦等种 种变故。

擒天堡早有计划,本就在媚云教内留有暗哨,更在位于滇东大理的媚云教总坛一带设下伏兵,只待教众大会群龙无首时,便一举灭了媚云教。

宁徊风于涪陵城困龙山庄功败垂成,被林青一击伤目后径直逃到大理,率那些尚来不及得知困龙山庄变故的擒天堡伏兵强攻媚云教……媚云教措手不及,擒天堡亦是准备不足,双方这一场交战可谓是两败俱伤、死伤惨重。媚云教教主陆文渊当场被杀,五大护法中的费青 海与景柯亦阵亡,而擒天堡设在大理的近千伏兵则是全军覆没。这一战令双方皆是大伤元气,擒天堡自此一蹶不振,再无昔日独霸川中的威风。

再说许漠洋与冯破天那日摆脱吊靴鬼与缠魂鬼的纠缠后,便一起来到了媚云教。许漠洋身挟 《 铸兵神录 》 中冶铁炼兵的知识,自是极受陆文渊重用,当即被拜为教中军师,负责打造兵器。许漠洋本欲借助媚云教的力量从擒天堡中救回小弦,便答应下来,先补好越风宝刀,再由冯破天陪同,去深山中采集精铁。不料二人返回大理后,却发现擒天堡与媚云教已然大战一场,连教主 陆文渊都死在乱军中。

冯破天身为媚云右使,在此情景下,立刻整顿残兵。他知擒天堡势大不能轻敌,只得先另立教主,日后再伺机复仇。媚云教中左使邓宫与五大护法中的雷木、费青海、景柯本就有意另立陆文渊的胞弟陆文定为教主,为此与右使冯破天、五大护法中另二人依娜、洪天扬闹 得不可开交。现在陆文渊死了,邓宫自然便想把陆文定扶上教主之位,冯破天、依娜与洪天扬深知陆文定为人刚愎自用,且极记仇,而且在教中亦是全无威信,当下全力反对。本来邓功一伙的势力要大些,但费青海、景柯二人丧命,邓宫与雷木反势单力孤,一时亦难以相争 ,剩余的教徒自是分为二派争执不休。

此时就有人说起前任教主陆羽夫妇被教中人暗害,其幼子下落不明之事。却被许漠洋意外听到,一一印证下方知自己六年前收养的小弦,原来竟就是陆羽的亲生儿子!

原来当年媚云教内乱,陆羽被人暗刺身亡,其妻自度难逃性命,便让一使女带着六岁的小弦逃走,自己却引走追兵,终自尽身亡。那使女带着小弦逃到叙永城郊的荒山时被几名教中叛徒追上,恰恰碰见许漠洋路见不平相救,将几名追兵尽数杀死。但那使女受了重伤,来 不及对许漠洋说明小弦的身世,便不支而亡,而小弦亦是头部中了一掌,昏迷过去。

许漠洋只怕明将军的人找到自己,亦不敢报官,只得将一地死尸埋了,带着小弦落脚在清水镇。但小弦醒来后却是大受刺激、记忆全失,许漠洋怜他身世,又想到自己的孩子死于冬归城中,便收他为义子。他一直当那使女便是小弦的母亲,还道是江湖仇杀,是以也一直 没有对小弦提及他的来历,只想待他成年后,再将实情相告。却不料阴差阳错下,在媚云教反得知了小弦的真正身世。

冯破天虽只见过小弦一面,但小弦有条有理地分析出越风宝刀的断因,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此刻听说小弦竟然是陆羽之子,自是大喜过望,一意要将小弦立为教主。他亦是有自己的私心,料想小弦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孩子,自己扶他做了教主,便可大权独揽。是以冯 破天将小弦的聪明机灵处添油加醋地吹得天花乱坠,终于说动了大多教徒。却不料那宁徊风却一直伏于大理。他一目被暗器王所伤,心头大恨,知道许漠洋是林青的好友,便有意暗害,一雪自己瞎目之仇。终有日被他窥到机会,一击得手之后远遁。

正好林青与虫大师赶来媚云教,却恰恰来晚了一步。宁徊风何等功力,纵是林青与虫大师百般救治,亦只吊得许漠洋一口真气。

许漠洋见到林青,断断续续地将这些年的经历大致说了些。他一心想替林青炼成换日箭,想不到虽见了暗器王神采犹昔,自己却是身受重伤、命在旦夕,惟记挂着小弦。听得小弦亦是伤在宁徊风手下,去了鸣佩峰中治伤,便强忍伤痛,要来见他。林青与虫大师心知许漠 洋伤重难治,只得应诺。而冯破天一意想找小弦回来当教主,闻言正中下怀,便令人抬着许漠洋,从大理一路舟车劳顿来到了萍乡城。

经得这番折腾,许漠洋早已是奄奄一息,只是一心要见小弦最后一面,这才强挣着一口气。

鸣佩峰位于罗霄山中。深山老林道路难行,许漠洋伤重自然无法赶来,只好让虫大师先在萍乡镇中照看着他,林青则依花想容教他的法子找到四大家族的接应人,来到了鸣佩峰中。也正是因为心伤好友伤重难治,林青才会大违平日淡泊心性,在通天殿前几乎与景成像反 目成仇。

林青讲罢缘由,已是急不可待,欲要马上离开。

愚大师与景成像本是有意将小弦留下,听到林青如此说,自也不好强阻。何况小弦可谓是击败御泠堂一战的最大功臣,留下他亦说不过去。

景成像犹不死心,又对林青道:“依我看御泠堂的行事,怕已是打算毁诺,重出江湖,单为天下众生着想,林兄挑战少主前尚请三思。”他这番话倒不是无的放矢,明将军虽然从小被昊空门的忘念大师收为徒弟,四大家族又与他极少联系,但他执意不肯隐姓埋名,再加 上这些年锋芒毕露,只怕御泠堂亦早知他天后传人的身份。虽然林青挑战明将军未必有胜望,但情势一乱,极有可能被御泠堂趁虚而入。而御泠堂素来抱着枕戈乾坤的宗旨,一旦掌权,只怕真会令天下大乱。林青亦知事关重大,按下焦躁的心情,与愚大师、景成像又说起御 泠堂的一些事情。

愚大师道:“御泠堂除了南宫堂主与青霜令使外尚有炎日、火云、焱雷三旗,其中炎日旗红尘使应该便是那宁徊风,而火云旗紫陌使与焱雷旗碧叶使却不知是何人。老夫以那日赌战观之,这个青霜令使是个极难缠的人物,其余几人想必亦是不弱。若是这几人出现江湖, 多半会在京师中兴风作浪,你到了京师可要多加小心。”林青暗记下这几个名字,便与愚大师、景成像告辞。景成像本想随林青一起去看看许漠洋的伤势,但看林青神色,知道无益,也便作罢。

却说小弦与花嗅香、水柔梳、物天成留在通天殿外。小弦虽见景成像意欲对林青不利,但见愚大师在场,想必不会太过为难暗器王,放下了一番心事。他在重见林青后心中大是兴奋,话语滔滔不绝,只是害怕物天成那一张冷冰冰的面孔,又不好去打搅如一潭止水的水柔 梳,便只拉着花嗅香喋喋不休。

花嗅香何等耳力,虽不是有意偷听,但殿中林青与愚大师、景成像的对话亦断断续续传入耳中,知道他们一时不会起冲突。他本就极不满景成像废小弦武功之事,所以才会特意去给小弦讲那四个故事,只盼能化开他心头怨意。又隐隐听到小弦身世、许漠洋重伤,面上虽 是不动声色,但心中怜惜这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对他自是和颜悦色,妙语如珠,逗得水柔梳都不禁面露笑意。

林青良久也不出来,小弦想到花嗅香的那四个故事,牵牵他的衣袖:“花叔叔再给我讲个故事吧。”花嗅香心头一动,他虽知苦慧大师的谶语,但小弦既然能帮四大家族胜了与御泠堂的赌棋之局,可见天机未必应验。有心再点化小弦,微微一笑:“好,我便再给你讲两 个故事。”小弦大喜,花嗅香看似游戏风尘,实则大有真知灼见,那四个故事已让他隐有启悟,当下连连拍手叫好。

“第一个是两个刀客比武的故事。”花嗅香略整衣襟,负手望天,“有两个刀客,一南一北,便被人唤做南刀与北刀。二人俱是江湖中不可一世的高手,刀都使得出神入化,难有敌手。但一山不容二虎,何况他二人皆是以刀成名。有日相见,彼此不服,便相约于华山之 巅决一高下。”小弦插口道:“为 何这些武林高手比武的地点多是在崇山峻岭?我似是从未听说过两个高手在农家屋顶上决战的?”

水柔梳终忍不住被小弦逗得“扑哧”一笑,旋即收起笑容:“好端端听故事就是了,别打岔。”小弦朝她吐吐舌头,水柔梳几乎又撑不住笑意,连忙别过头去。花嗅香倒是一愣:“我却从未想过这问题。”

物天成亦来了兴趣:“依我想,大凡深山、殿庙等处皆有灵气,更能让高手汲取天地灵气,发挥出武功的最大效力吧。何况高手决战,岂容他人旁观,又不是在闹市中耍猴戏,自是要找僻静的地方。”小弦一想也是道理,嘻嘻一笑,对物天成挤了挤眼睛。物天成铜铃般 的大眼一瞪:“为何对我挤眉弄眼?”小弦吓了一跳,躲到水柔梳身后,喃喃道:“我看物二叔那么凶巴巴的样子,竟然也能说出耍猴戏来,觉得好玩嘛。”

花嗅香大笑。水柔梳也忍不住掩住小口,顺手轻轻给了小弦一下:“你这孩子,真是 … … 调皮。”物天成料不到小弦说出这句话,板了半天的脸终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他本对小弦颇有成见,此刻却也觉得这孩子实是有趣。

小弦尚惦记着故事,又催花嗅香道:“花叔叔快往下讲吧,我保证不打岔了。”花嗅香收起笑容,续道:“这两个刀客势均力敌,斗了三天三夜也不分胜负。那北刀原是使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刀,起初不愿占兵刃上的便宜,见难分胜负终按捺不住,便故意卖个破绽令二刀 刀锋相碰,欲斩断南刀的长刀以胜得这一局。”

花嗅香见小弦听得入神,想起他一贯爱挑毛病的个性,笑着问一句:“你为何不怪北刀使巧?”小弦老老实实地答道:“这有什么?南刀定然早知道北刀的宝刀厉害,若是不能想出对策,便只能怪自己不行,比武又不仅仅是斗蛮力。”听到小弦如此回答,物天成与水柔 梳对望一眼,皆是暗暗称奇。

花嗅香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续道:“二刀相交,果然那南刀的兵器被北刀一刀砍断 … … ”小弦拍手笑道:“定是南刀胜了。”花嗅香微笑领首:“你不妨说出其中道理。”“我猜对了么?”小弦搔搔头,不好意思道,“我想若是北刀胜了,这个故事就毫不出奇,所以猜定是南刀胜了。却是说不出是何道理。”

花嗅香哈哈一笑,拍拍小弦的头:“这道理其实也很简单。刀客从来都是视刀若自己的生命,讲究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但若是一个刀客连刀都可以放得下,他便是无敌的。”他目视小弦,缓缓道,“你知道这个故事讲的是什么吗?”小弦眼睛一亮:“上次我将那个下 棋的故事讲与愚大师听,他说那个故事讲的是执拗。那么这个故事讲的便是——放下。”花嗅香大笑,口中对着小弦说话,目光却盯着物天成,“不错,这个故事讲的便是放下。”

物天成一震,花嗅香虽比他小几岁,但极有见识,可谓是四大家族中的第一智者,听花嗅香如此一说,立明其意。一时呆住,回想自己对家族忠心耿耿,一心辅佐少主重夺江山,在门中处事严厉不阿。当年师叔物由心偶有犯错,立刻被逐出门墙,至今不允其回来;对小 弦的态度亦是宁可错怪、也不枉纵,莫不是便少了“放下”这份心态?

小弦哪知物天成心中触动,喜道:“这个故事不错,还有一个呢?”花嗅香一任物天成苦思,续道:“有一个人,轻功天下无双,韧力又强,他有意炫耀,便夸下海口贴榜于庄外:十里之内的任何距离,无论骑马赶车,若有人能先于他到达,便以百金相赠。果然有不少 人前来相试,轻功超凡者有之,骑汗血宝马者有之,甚至还有一人骑鹤来与他比试,却无一人能胜过他取得百金。一时此人声名大噪,江湖无人不晓。可是如此过了几月,却有一个小孩子胜过了他,你可知那孩子是如何胜过他的么?”

小弦奇道:“那小孩子莫非是天生的轻功高手?”花嗅香微笑摇头:“武功一道与后天努力是分不开的,仅有天分还是远远不够。”

小弦左思右想,见物天成亦是抓耳挠腮不得其解,惟有水柔梳不动声色,仍是一如平常,忍不住问道:“水姐姐你知道答案么?”突想到水柔梳虽看起来不过二十许,实已是近四十的年纪,忙又一拍自己的小脑袋,赧然道,“哦,是水乡主!”水柔梳亦不以为意,轻声 道:“花三叔的脑子里一向天马行空,我才不费心去猜呢。”花嗅香一叹:“若论这天下最没有好奇心的人,我第一个便选水侄女。”

小弦再想了一会儿,忍不住相求花嗅香:“好叔叔,告诉我那个孩子如何胜的?”花嗅香呵呵一笑:“很简单,那人既然说十里之内的任何距离不限对手乘车骑马等等,而他却只凭一双腿。那小孩子便把他带到长江边上,自己却坐在一条船上,任那人轻功再高,总不真 能登萍渡水吧,待要从附近的桥上绕过,那小孩子早就到了对岸。”小弦一呆:“这 … … 算什么?也太会钻空子了吧。”“这并不叫钻空子,而是随机应变,善于利用对方的弱点。”花嗅香正色道,“若你能随时随地找出对方的死穴,以己之长克敌之短,那么便是天下第一!”

小弦大悟,一跳而起:“哈哈,要是我才不那么费事,我便与他比赛爬杆,就算他轻功天下第一,也未必能及得上我从小练就的爬树本领。”花嗅香尚未开口,物天成已是哈哈大笑,对小弦一竖拇指:“好聪明的孩子!”

小弦意犹未尽,还要再缠着花嗅香讲故事,却见殿门一开,林青已大步走了出来。“林叔叔。”小弦迎上林青,“我爹爹呢?”林青眼神一黯:“我们这就去见他。”说着对花、水、物三人一拱手:“另有要事,下次再来叨扰三位门主。”也不多言,抱着小弦大步离去 。

花嗅香眼望林青远去的背影,犹见小弦不停挥手,悠悠一叹:“久闻暗器王大名,今日一见果是名不虚传。”又轻轻摇头,却是想到了自己那痴心的女儿。

景成像随之走出,本要阻止物天成留难林青,却不料物天成对林青的离去毫无反应,心中微微惊讶。

“英雄出少年! ”愚大师的声音从殿内传来,“暗器王的武功暂且不论,单是年纪轻轻已有如此气度,确可为少主的一大劲敌。”水柔梳轻声道:“听人说少主的流转神功已近八重,暗器王纵然武功再强,只怕还不能给他真正的威胁。”

景成像长叹一声:“我至今仍觉得对小弦有愧于心!”“不!”物天成蓦然抬头,“以我门中的识英辨雄术来看,这孩子决不简单,若非景大哥废他武功,苦慧大师的预言只怕就是事实!”众人心中一凛,苦慧大师拼死道破的天机,重又涌上每个人的心头。

通天殿前,旭日东升。但四大家族的五大高手立于山风中,眼望林青与小弦越来越远的身影,犹觉得心中蓦然一寒,俱无言语。

良久后,方听得愚大师低低一叹:“天命啊天命 … … ”

林青带着小弦一路上毫不停留,不一日已赶到萍乡县城。小弦不断追问父亲的下落,林青只是避开不语,实不知应该如何跟这个孩子说起他父亲重伤难治的消息。

到得一家客栈,冯破天首先迎了出来,见到小弦垂手肃立:“少主好。”“你叫我什么?”小弦一惊,这声少主顿时让他想到那位被誉为天下武功第一高手的四大家族少主明将军来。

林青沉声道:“以后再给你解释,先去见你父亲吧。”小弦喜道:“原来父亲在客栈中呀,为何林叔叔你不告诉我?害得我还以为他仍在云南呢。”说完一溜烟地跑入客栈中。虫大师亦走了出来,面色惨淡,对林青摇摇头。

小弦到得屋中,却蓦然见到许漠洋斜靠床边,脸色蜡黄,大吃一惊:“爹爹你怎么了?”许漠洋凄然一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小弦,爹爹总算盼到你了,纵死亦可瞑目。”“爹爹,你不要乱说话。”小弦扑到父亲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流了满面,“林叔叔和虫叔叔定 能治得好你。”

许漠洋身受重伤,早已是油尽灯枯,惟是放不下小弦,这才拼着一口气不泄,如今看到小弦安然无恙,愿望一了,心头一松,再也支撑不住,口中咯出一大摊血来。

林青大步上前,握住许漠洋的手运功助他,但内力输入许漠洋体内全然无效,知道他大限将至,一双虎目亦不由红了。

“小弦,你听爹爹说,你本姓陆,乃是媚云教前任教主陆羽之子,日后你就叫陆惊弦了。”许漠洋强露笑容,对小弦喃喃道。小弦大哭:“我才不要做什么陆惊弦,我永远是爹爹的好孩子,永远是许惊弦。”许漠洋待要再说,却是一口气一松,一歪头昏晕过去。

小弦泣不成言:“是谁害了爹爹?”冯破天立于小弦身后,沉声道:“是宁徊风。少主且跟我回媚云教,日后定要报此大仇。”“宁徊风!”小弦恨声道。他看到爹爹如此情状,又想到自己武功被废,如何能报仇?早是泪如泉涌。冯破天见许漠洋不支昏迷,还道已然逝 去,心中亦觉难过:“少主节哀,我查过陆家族谱,到明年四月初七少主十三周岁时,便可登上教主之位,然后整集教众,为你养父报仇 … … ”

“ 什么?”林青蓦然转身,一把揪起冯破天,声音竟也有些颤了,“你说小弦的出生日期是什么时候?”

许漠洋原本昏厥,听到“四月初七”这个惊心动魄的日子,竟然忽地坐身而起,一双眼睛突地变得明朗如星,炯炯望着冯破天。冯破天不知何故得罪了暗器王,被他一把抓住竟然毫无反抗之力,心头大惧,结结巴巴地答道:“林、林大侠息怒,少主的出生日子乃是十二 年前的四月初七。”

巧拙大师于伏藏山前,曾对明将军说起过他一生中最不利的时辰便是六年前的四月初七。其时许漠洋与林青、杜四、容笑风、杨霜儿、物由心皆以为那是巧拙大师悟出偷夭弓的日子,亦正是于六年前四月初七的那一天炼成了偷天弓,是以对这个日子印象极为深刻,却全 然料不到小弦的生日竟也是这一天,而且一算时辰,他的出生日期亦正是巧拙大师所言对明将军最不利的那一时辰。这,又怎能不叫林青与许漠洋惊喜莫名!

林青与许漠洋又惊又喜,对视良久,目光中满是一份突如其来的释然。许漠洋于回光返照的一刻忽听到这个消息,蓦然顿悟,终于明白了巧拙大师传功于他的道理:冥冥天意不正是要让他造就小弦么?或许连巧拙大师自己也想不到竟然会是这般结果!他满面红光,放声 大笑,声若洪钟:“大师啊大师,我许漠洋总算不负你传功重望,死亦无憾!”再笑了数声,蓦然一哽,口中鲜血狂涌而出,竟是含笑而逝。

小弦哪知自己的生辰会引出许漠洋与林青这许多的联想,扑到许漠洋的尸身上放声痛哭,一时哭得气闭,竟也昏了过去。

冯破天好不容易才从尚在发呆的林青手中挣出,连忙上前扶起小弦。心中悲痛一闪而过,反是暗暗高兴:许漠洋一死,小弦自然只好随自己回大理。他小孩子不懂事,纵是做了教主,教内的诸多事务自然要倚重自己,自己亦可借此包揽教中大权。

虫大师不明白其中关节,长叹一声,上前掐掐小弦的人中。小弦一痛而醒,呆了半晌,复又失声痛哭。冯破天犹自道:“少主多多保重,我们这就先回大理,待给许兄完丧后,再从长计议报仇之事 … … ”

“冯兄请自回大理,媚云教也请另选高明!小弦是不会随你做什么教主的……”林青长吸口气,语意坚决且不容置疑,“他将跟我一起入京挑战明将军!”

小弦哭得昏天暗地,木然呆望着林青,似是不相信他说的话。冯破天与虫大师亦皆是一怔,冯破天还想再劝说几句,但看到林青冷峻的表情终是不敢多言。

林青手抚背上的偷天弓,想到在涪陵城三香阁中弓弦忽发龙吟之声。当时还以为是见到虫大师这样的高手,方令宝弓长鸣,现在推想起来,定是因为偷天弓遇见了小弦方发出异声。一时百感交集,似是一下子明白了冥冥天意间的许多事情。再看着许漠洋尚温的尸身,想 到六年前与他共抗明将军的如烟往事,清澈的眼中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 … …

虫大师诧目向林青望来:“你不是还要找换日箭么?”

林青强自镇定心神,借着拨开拂在面上的一缕长发轻拭双目,转眼望向小弦,微颤的声音内有一种斩钉截铁、切金断玉般的坚定:“我想,我已经找到换日箭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