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被他那冰冷的声音说将出来,更是阴森诡异,不可名状,只听得方宝儿忍不住机伶拎打了个寒噤。
而这时窗外,却又突然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个柔媚之极朗女子声音,笑道:“乖宝宝,莫听他的,他才是世上最最无耻、阴毒……”话末说完,木郎君已狂呼一声,毕直冲出窗去,有如一根被力士掷出的标枪一般,其急绝伦,哪知他身形方自消失,窗外突又掠入一条人影。
这人影身法之挟,更是惊世骇俗,竟令人瞧不清他的身形面貌,胡不愁变色而起,轻吨道:“朋……”
但这人影身形之快,怎容他开口说出话来,“朋”宇才出口,这人影已冲到他面前,冲入他怀里。
胡不愁大惊之下,已是闪避不及,哪知这人影竞在距离他身子不及一寸时,突然顿住身形,出手如风,连点了超不貉前胸三处大穴,胡不愁身子还未躺下,这人影已一把抄起方宝儿,四指有如抚琴般一按,又点了方宝儿胁下几处穴道,脚步不停,自另一扇窗户中掠了出去。
等到胡不愁身子倒下,这人影已踪迹不见,身法之急,动作之快,鬼蹬难及,尤其是那种能在最后一刹那突然停顿的轻功,胡不愁更是连听都未曾听过,跟睁睁瞧着此人将方宝儿勃走,心疯,却也丝毫无计可施。
那人影一掠出窗,随手弹出一点银光,划空飞出,自己身子,却立刻伏在檐下,动也不动。方宝儿大奇付道:“此人为何不逃,反面……”
只听屋子里一声怒赐,木郎君已迫了出来,呼地自两人头顶掠过,向那银光弹出的方向追去,一闪而没,竟瞧也未瞧窗子下面一眼,而木郎君身形方自消失,这人影却已挟着方宝儿,跃上了屋顶。
方宝儿这才恍然,想必此人方才也是用同一计策,使木郎君追了出去,自己却自窗下一闪入屋。
只听这人在耳畔轻轻道:“乖宝宝,看姑姑将这呆木头捉弄得有趣么?”语声柔媚清脆,远胜出谷新鸳。
方宝儿虽然年龄幼小,也不觉听得心神一阵流荡,但张眼一看,却见她还是那鬼怪已极的殊冠人。
他赶紧闭起眼睛,不愿再看,只觉全身软绵绵的,不但行动无力,连话也说不出来,那感觉竞和上一次穴道被点时大不相同。
突然一声厉啸自远而近,霎眼便到了近前,啸声中,木郎君也随着如风掠回,突然一掌推开了另一间木屋中的窗户,一跃而入。
这木屋里发出一声女子的惊呼,但木郎君已自另一面跃出,但见他东面人,西面出,顷间便将每间屋子都搜了一遍,打得门窗砰砰乱响,惊得屋中人大呼小叫,却再也末想到要找的人便是躲在他自己屋顶上,遍寻不着后,大忽而回,也未向屋顶瞧上一眼。
他身子一进木屋,木屋里便有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传出,想是木郎君盛怒无处发泄,便将些杯盏器皿摔的粉碎。
这时殊冠人却已抱着方宝儿掠下屋顶,她身法突然变得十分缓慢,一步步向前走,生似一点不着急。方宝儿又不觉大为奇怪:“这算什么?”
心念一转,立刻恍然付道:“是了,她走动如此缓慢,便不会发出声音,木郎君自也万万不会发觉,更万万不会想到,她竟敢在自己屋子外慢慢的走!”他本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此刻想来想去,但党这水天姬的智计实是胜人一筹,无论做什么事,都远出别人意料之外。
珠冠人水天姬脚步却越走越快,到了后来,方宝儿只觉两耳风生,有如腾云驾雾一般。
直奔了盏茶时分,水天姬方自停下身子,四面怪石危岩下,海涛拍岸,距离那“渔村”,已不知有多远了。
水天姬伸手拍开了方宝儿的穴道,笑道:“我和你君子协定,你若是不逃,我也不点你的穴道,好么?”方宝儿大声道:“我反正逃不掉的,为何要逃?”
水天姬轻轻一抚他背脊,柔声笑道:“好聪明的孩子,我将你从你师父那里抢来,你可难受么?”
方宝儿冷笑道:“有什么难受,我今生今世若能永远不再见他,非但不会难受,反而高兴得很……”
突然想起还在木郎君掌握中的胡不愁,正不知多么着急,多么担心,又想到这妖妇将自己劫来,总是没有好意,自己只怕再也回不了家了,眉宇间不禁泛起优苦之色,再想起中…。你落在她手中,那时你要死也死不了……”方宝儿心头又不觉一寒。他究竟年龄幼小,心中优苦喜乐,都不免现于形色。
水天姬格格笑道:“乖孩子,你嘴里说不难受,心里越是难受的,是么?你那张嘴可瞒不过姑姑我呀!”方宝儿也不想辩白,闭着眼转过头去。
只觉水天姬的手掌,在他身上轻轻抚摸,只要被她摸着的地方,都有说不出的舒服,生似她双手都有着神秘的魔力,方宝儿若非年龄幼小,只要被这双手轻轻一摸,使要神魂飘荡,变得痴了。
水天姬柔声又道:“乖宝宝,你莫伯,也莫要着急,过一两天,姑姑就会将你送回去的!”
轻轻将方宝儿楼在怀里,方宝儿只觉她身子又柔软,又舒服,叫人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离开。
他只,便立刻浑忘了她面目的丑怪可怖,只觉唯有她才是世上最最温柔亲切的人。
忽听水天姬轻轻叹了口气,道:“但愿那呆木头能答应我的条件才好,否则……唉!像你这样聪明可爱的孩子,姑姑怎舍得杀你。”
方宝儿一跃而起,大声道:“你可是要用我做人质,来要胁那木郎君答应你一些事么?”水天姬柔声道:“好聪明!猜得不错。”
方宝儿忽然大笑道:“若是如此,你就大大的错了,你就是将我千刀万剐,木郎君也不会有丝毫难受。”水天姬笑道:“真的?”
方宝儿道:“我和他非亲非戚,一路上还想尽各种法子捉弄于他,他怎会为了我而答应你的条件?你若不肯相信,也不妨试上一试!”他口中说话,眼睛仍是闭得紧紧的,不愿睁开。
水天姬轻轻一笑,道:“傻孩子,这些话就是真的,你也不该告诉我呀!若我觉得你没有用了,岂非要杀了你?”
方宝儿呆了一呆,暗道:“是呀,这些话本是我心里想的,为什么竟会对她说了出来?为什么我虽然很讨厌她,却总忍不住要对她说出心里的话?”忍不住瞧她一眼,但瞧见了她那可怖的容貌,立刻又骇得闭起眼睛。
水天姬笑道:“你不敢看我,可是嫌我生得太丑了?”
方宝儿道:“不但丑,而且丑得可以骇死人!”
水天姬银铃般笑了一阵,道:“你再瞧瞧。”
方宝儿道:“不瞧不瞧,再也不瞧了。”却忍不住偷偷张开眼睛望了望,这一望,眼睛便再也不能闭起。
只见此刻笑吟吟站在他面前的,哪里还是那丑怪骇人的怪物,却是个秋波如水,娇圈如花的绝色美女。尤其是她面上所带的那份笑容,更可令任何人见了都会神魂颠倒,不能自己。
方宝儿一生之中,连做梦时都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方宝儿虽然读书不少,却也想不出有任何宇句可形容她的美丽,他虽然年龄还小,但瞧见这样的女子,也不觉瞧得痴了。水天姬招手道:“你过来。”方宝儿身不由主,走了过去。
水天姬柔声笑道:“乖孩子,你瞧姑姑生得美么?”
方宝儿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昔日读书时,谈到红颜祸水之句,还不能尽解其意,如今见了你,我才懂了。”
水天姬眼波一转,笑道:“为什么!”
方宝儿道:“像我这样的小孩子见了你,还不免晕头晕脑,你叫我走过去,我就走过去,若是中轻力壮的男人见了你,那还得了,你就是要他们去杀人,他们也不会摇一摇头的,像你这样的女子,不是祸水,是什么?”
水天姬格格笑道:“你年纪虽然小,懂得的事可不少,跟你这样的孩子聊天,真比陪那些臭男人说话有意思多了。”
忽然惊呼一声,紧紧抓住了方宝儿的手,张大了眼睛瞪着地上,如花娇因,已骇得毫无血色。方宝儿又惊又奇,顺着她目光瞧去,只见一只七、八寸长的白老鼠,蹲在那里,似乎也在瞪着她。
水天姬骇得有气无力,话也说不出,只会颤声道:“老……老鼠……”她虽然武功高强,但终究是个女子。而十个女子见了老鼠,最少也有九个是害怕的,方宝儿站了起来,顿足道:“嘘,老鼠,走……走……”那老鼠却偏偏动也不动,方宝儿找不着石头,只得脱下只鞋子,一只脚跳着去打,那自老鼠才咬地一声逃走了。
水天姬这才长长松了口气,拍着心口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乖孩子,难得你不怕老鼠。”方宝儿穿起鞋子走回来,道:“其实我也怕老鼠的!”
水天姬奇道:“那….。·那你为什么?”
方宝儿一本正经,大声道:“男人天生应该保护女人!我见到你害怕,便将自己的害怕忘记了。”
水天姬展额一笑,道:“好孩子……”突然一把抱起了方宝儿,在他少小的脸上亲了一下。
方宝儿立刻满面通红,大呼道:“放手……放手……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你都没有听过么?”
水天姬笑得花校乱抖,道:“但你只不过是个孩子呀!”方宝儿正色道:“你我中纪虽不同,但你是女的,我是男的,古人道:男女有别,除了夫妇外谁也不能坏了这规短。”
水天姬格格笑道:“那么你就做我的小丈夫吧,反正你方才赶跑老鼠,救了我的命,我就嫁给你也是应该的。”
方宝儿被她紧紧抱在怀里,挣又挣不脱,满面挣的通红,暗道:“好,你开我的玩笑,我就不能开你的么?”
突也紧紧抱起水天姬,在她鼻子上咬了一口。水天姬一痛松手,抚着鼻子嗅道:“你……你敢……”
方宝儿嘻嘻笑道:“西汉宣帝年间,有个京兆尹张敞曾说: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你我若是夫妻,咬咬鼻子又算得什么?”
水天姬呆了一呆,“暖陈”一声,忍不佳笑了起来,道:“好精灵古怪的孩子,真不愧是水天姬的小丈夫。”
方宝儿道:“既是如此,就请资妻跟着下官走吧!”
他不知自哪中戏曲上读来“贤妻”‘下官”这些名词,此刻竟忍不住引用了出来,居然用得相当贴切。
却听得水天姬笑得喘不过气来,道:“哪……哪里去?”
方宝几故意板着脸道:“古人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丈夫无论到哪里去,你都该跟随着。”
水天姬突也顿住笑声,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读书不少,难道就不知道古人还说道一句话么?”方宝儿道:☆什么话?”
水天姬道:“娶鸡随鸦,娶狗随狗。”
方宝儿呆了果,大笑道:“哪有这样的话?”
水天姬道:“见诸经典,载于史册,为何没有?”
方宝儿又是一呆,道:“什么经典史册?是谁著的?”
水天姬道:“孔夫子的太太……”
话未说完,已笑得直不起腰来,方宝儿更是笑得捶胸跌足,两人笑成一团,也不知笑了多久。
水天姬道:“多年以来,我都没有这样真正开心过,只可惜我还要赶去办事,不能在这里陪着你。”方宝儿道:“你可是还要去找那木朗君的麻烦么?”
水天姬笑道:“不错,你在这里等着我,可莫要逃走呀!”
方宝儿眨了眨眼睛,道:“那可说不定。”
水天姬柔声道:“那么你就在这里好生睡一觉吧!”
纤手微扬,拍了方宝儿的睡穴,将他平平放在避风的地方,扣好他的衣钮,举动间竟然充满温柔之意,柔声道:“我的小丈夫,乖乖睡吧,我就回来的。”瞧着他红红的脸,忍不住俯下身子亲了亲,随手在面上一抹,面容立时又变得丑怪可怖,展动身形,如飞奔去。
水天姬身形还未消失多久,一方奇形岩石下,一个隐蔽的洞窟中,突然跃出了两个少女。
这两人衣衫一红一白,一个燕瘦,一个环肥,但却都是肤如莹玉,眼似秋水的十七八岁绝色少女。
红衣少女笑道:“方才那女的武功可真不弱,我俩若是被她发现了,可真不是她的敌手。”
白衣少女笑道:“方才你那一动,我真吓了一跳,那女的看来那样机灵,只要稍为有些声息,不被她发现才怪。”
红衣少女格格笑道:“幸好你抓住那只白老鼠,一直舍不得放走,方才及时放了出来,才算解了咱们的围。”
白衣少女笑得花枝乱颤,道:“想不到那女的竟然会怕老鼠,否则,咱们可真要被她发现了。”
两人俱是末语先笑,而且笑得甜美已极,神情看来是那么妖媚、可爱而欢愉,似是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愁苦之事。
红衣少女蹲下身子,轻抚着方宝儿的头发,笑道:“这孩子又聪明,又伶俐,真是可爱极了。”
白衣少女笑道:“莫非你也要他做你的小丈夫么?”
红衣少女笑啤道:“死丫头,你才想哩!”
白衣少女道:“说真的,我倒真想把这孩子带回去。”
红衣少女拍手笑道:“你瞧姐姐我可说的不错吧,明明是你自已要想找小丈夫,都赖别人。”
白衣少女笑骂道:“我才不像你,什么事都想着自己,我是想……这孩子这么聪明,倒可和咱们的小公主做个伴儿。”
红衣少女眼波一转,拍手笑道:“好主意,这孩子精灵古怪,倒真和咱们小公主是天生的一对儿。”
白衣少女娇笑道:“谁说不是呀,小公主一天到晚吵着没人陪她,有了这孩子,咱们也可安静多了。”
红衣少女道:“只是……咱们若是偷定了人家的小丈夫,人家回来一瞧,不恨死咱们才怪!”
白衣少女道:“反正咱们事已办完了,偷偷把他带回去,有谁知道……他们两人凑在一起,还不知要做出多少可笑的事来哩!老头子近来脾气虽不好,但瞧见这孩子,也绝不会生气的。”
两人咕暗咕咕,越说越高兴,越想越得意,红衣少女笑道:“好,就这么办。”一把抱起了沉睡着的方宝儿。白衣少女道:“可要先解开他的穴道?”
红衣少女摇头笑道:“当然不要,这孩子一觉醒来,发觉自己竞已到了天堂似的地方,那模样岂非必定可爱的很?”
白衣少女格格笑道:“你呀,真不是好东西……走吧!”
只见一红一白两条人影,有如燕子般向岩石下掠去,身法不但轻灵巧快已极,而且卓然自成一家,与武林常见之轻功都不相同。岩石下,隐僻处,系着一条制作得极是精巧的小舟,在海浪中飘荡沉浮……远远望去,但见天水相连,一碧万里,那景象更是瑰丽壮观,难描难叙。
方宝儿一觉醒来,突然发觉自己躺着的地方,已不是那冰冷坚硬的岩石,而是软绵绵,香喷喷的床铺。
四面软帐流苏,锦绣绩丽,流苏帐外,站着七、八个天仙般的锦衣少女,面上都带着甜甜的笑容……
方宝儿只当自己还在做梦,但用力一咬嘴唇,却疼得要命,一骨碌自床上翻身跳起,拼命揉着自己的眼睛。他实是不相信自己眼睛里所见到的会是真的。少女们瞧着他如此模样,更是连纤腰都几乎笑断了,
方宝儿瞪大了眼睛,道:“这……这是什么地方?”
少女群中,一个穿着雪白衣裳,笑得最是高兴的,眼殊一转,道:“你瞧瞧这里像什么地方?”她耳坠上接着双金铃,一笑起来,铃儿叮当作响。
方宝儿四下一望,才发觉不但这软帐牙床,锦绣绩丽,这并不甚大的一间房子里,布置得也是华丽精致已极!
“清平剑客”白三空领袖齐鲁武林,允称巨室,方宝儿生长在这显赫的武林世家,自幼过的也是富贵日子。但若拿白府中的富贵与此间相比,却相差了又不知有多少倍。方宝儿左瞧右望,不觉睁大了眼睛,愕在那里。
白衣少女娇笑道:“说呀,这里像什么地方?”
方宝儿叹了口气,道:“莫非我也像刘伶、阮籍一般,误入了仙境,又遇着姐姐们这么多仙女般的人物。”少女们格格笑道:“我们真有仙女们那么美么?”
方宝儿正色道:“天上仙子,我虽无缘得见,但却如姐姐们如此清丽脱俗,无忧无虑,又岂是人间绝色可比?”
少女们听他说得一本正经,虽觉好笑,又不禁甚是得意,白衣少女眼波一转,笑道:“你瞧咱们比你那大妻子如何?”她拿“大妻子”来与“小丈夫”对比,自已也觉得甚是贴切有趣,又笑得直不起腰来。方宝儿瞪眼骇然道:“这……这你怎会知道?”
白衣少女道:“咱们既然都是神仙,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事?”另一个绛衣少女笑道:“快说呀,比起来如何?”
方宝儿眼珠子转来转去,突又叹了口气,道:“春兰秋菊,各擅胜场,谁也不能妄下定评。”
绛衣少女娇笑道:“铃儿妹子说得真不错,这孩子不但神情文质彬彬的像个大人,说话也是出口成章……”
突听房外有人晚道:“小铃挡,快来帮我磨墨,再不来我就生气了。”声音又娇又脆,有如出谷新莺一般。
白衣少女笑道:“小公主真是缠人,随时随刻都要人陪着她,幸好我已找来个替工,可以享辜清福了。”
方宝儿见她说话时耳垂上的铃销使“叮铃铃”的摇来摇去,知道她名字便是叫做“小铃档”了,不禁暗地好笑。
只见铃儿却已抓佐他的手,柔声道:“我带你去见个真像仙女似的小公主,要她陪着你好么?”
方宝儿摇头道:“此间纵是仙境,我也要回去的,也不想见什么小公主了,姐姐们还是快送我走吧!”
铃儿暗唁笑道:“你可是想见你的大妻子么?”
方宝儿涨红了脸,道:“谁……谁要见她,我……”
铃儿柔声道:“既不想见她,就乖乖的留在这里,只耍你一见着咱们的小公主,那时赶也赶不走你了。”
方宝儿急急道:“我……我……”少女们都已不容他说话,嘻嘻哈哈,推拖拉拉,将他拥出屋子。
门外是一道长廊,两旁有七、八道门户,绦衣少女拍着他的头道:“乖乖的陪着小公主,否则咱们就把你送到天边去,让你一辈子也回不了家。”
方宝儿吓了一跳,暗道:“这些少女看来又温柔又美丽,哪知也不是好人,要我去做那小公主的佣人,还当我不知道,尽说些好听的话。”
他被水天姬掳定,虽觉烦恼,但后来已有了些回家的希望,哪知此刻糊里糊涂来到这神秘古怪的地方,更连回家的路都已找不到,什么五色帆船、第一剑客,更是看不到了,想起自己的外公、大头叔叔,展然甚是怀疑,但事已至此,他也只有听天由命,想来想去,反觉有些好笑,暗村道:“古人道五十而知天命,我还未到十五,怎地就学会听天由命了?”
这孩子虽然年纪幼小,但心胸开阔,无论对什么事都看得很开,绝不肯自寻苦恼,将忧虑时常放在心上。
这时少女们已将他拥至前面第一道窗户前,绎衣少女开了门,铃儿在身后—推,方宝儿便中由自主冲了进去。
只见里面的屋子布置得更是精致富丽,当畸:一张青玉案,案上一只白玉瓶,瓶里插着几校茶花。玉瓶旁铺着张索笺,放着些笔墨砚石,还有个斗大的玉钵,装满了清水,想是用来洗笔的。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穿着件雪白的衣服,正坐在青玉案旁,手托着香腮,瞧着瓶中茶花呆呆的出神。只见她天庭开阔,眉目如画,皮肤更比那玉瓶还白上几分,那鲜艳的茶花与她一比,也是黯然失色。
雅室玉案,人面花光,就只这光景,已是绝妙的图画,方宝儿瞧得心神皆醉,竟不忍惊动她,轻轻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也去瞧那茶花,瞧了半晌,不知不觉间竞也瞧得出神了。
他骤睹这瓶茶花,只觉插得有些杂乱无章,但瞧了半晌,越看越觉这花插得实是妙极,大小、位置、距离,配合得无一不是疏落有致,恰到好处。
衬出了异常的风骨,异常的精神,谁也无法将花朵的位置改动一分,正如个绝色美人一般,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亦如最最精妙的剑术一般,出招,收招,都有一定的分寸,谁也无法更改!
方宝儿再也未想到,插花一道,也有这么奥妙,瞧到忘情处,不觉脱口叹道:“今日瞧了此花,方知别的插花人都是呆子!”
声音虽轻,那小公主却听得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瞪眼瞧了他半晌,似是有些惊骇道:“你……你是什么东西?”方宝儿忍住气道:“我是人,不是东西?”
小公主又瞧了他半晌,道:“你若是人,为何和我不同,又打扮成如此不三不四的模样?”
方宝儿又气又笑,道:“我是男的,你是女的,自然不同!”他只道这小公主看来虽聪明,其实却是个白痴,心里不觉有些怜惜。
小公主还在张大了眼睛瞧他,又瞧了半晌,摇头道:“不对不对,你若是男人,为何没有胡子?”
方宝儿呆了一呆,失笑道:“我年纪还小,自然没有胡子。唉!这种事你难道都不知道么?”
小公主呆了半晌,展颜笑道:“哦!我懂了,原来年纪小的男人是没有胡子的,要到老了,胡子才会长出来,正如同初生的小孩子没有牙齿,要慢慢才长出来。”她说得郑重其事,竞以将这简单已极,尽入皆知之事,视作复杂微妙已极,也颇以自己能想出这道理而沾沾自喜。
方宝儿见到她这模样,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将花瓶都碰例,指着小公主道:“你……你……”
小公主眼睛一瞪,怒道:“有什么好笑的,我见到爹爹有胡子,自然要以为男人都有胡子的。”
方宝儿呆了一呆,笑声突顿,大奇道:“难道……难道你活到现在,只见着你爹爹一个男人?”
小公主仰首道:“我爹爹是世上最聪明,最最英俊,最最富有的男人,别的男人我才不屑去看哩!”词色间虽然倔强骄傲,还是掩不住眉宇间的幽怨寂寞。
方宝儿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这……这些事,难道就从来没有一个人向你说起么?”小公主道:“爹爹不准别人说,我也不要听!”
突似想起了什么,睁开了眼睛,道:“这里从来没有男人闯入,我倒忘了问你,你是怎么来的?”
方宝儿苦笑道:“你问我,我还不知该去问谁呢?我一觉醒来,就溯里糊涂到了这里。”
小公主眨了贬她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道:“我明白啦!一定是小铃挡出去办事时,将你带回来的。”
她对男女间事,虽是毫无所知,但猜情度理,判断其他的事,直似积年老吏临堂断案一般,明快淮确已极,哪里像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
方宝儿眼珠转来转去,一眼瞥见玉瓶中花枝,竞已被自己大笑时撞得乱了,完全失去了它原来的神韵,心下不觉大是不安,悄悄伸手去扶那花枝,哪知小公主却突然大怒起来,跺足道:“谁要你的脏手碰我的茶花!”将方宝儿手掌触及的花校,全都从玉瓶里拔了出来,全都抛入那钵清水中,用手搓了又搓,洗了又洗,可爱的面容上也突然满带愤怒怀恨之色。可怜那娇弱的茶花,竞被她洗得瓣瓣散落,不复成形。
方宝儿大惊道:“你故是做什么?好好的花……”
小公主怒道:“你脏手碰过我的花,我要把它洗干净。”
方宝儿道:“就算我的手把花弄脏了,但……但你这么一洗,岂非将好好的花全部洗得活不成了!”小公主道:“我就是要把花洗干净,管它是死是活?”
方宝儿呆了一呆,叹道:“想不到你这人这么不讲理……”
小公主跳了起来,叉腰站在他面前,大声道:“是谁不讲理?魏问你,你为什么要碰我的花?”
此刻的小公主,当真是又刁蛮,又泼辣,哪里还是方才那温柔可爱的模样?方宝儿竟似被她这突然的转变骇呆了。
只见小公主把玉瓶“砰”的摔到地上,将桌上素笺,也撕得粉碎,跺脚道:“我费了整整一天时间,才插好的花,我从来也没有插得这么满意过,但……但现在全都被你弄坏了,你赔我……你赔我……”
方宝儿道:“好,我……我赔你就是!”他虽然精灵古怪,遇着比他大的人,那是什么事都做得出,但此刻遇见了这比他还小的女孩子,却也是无计可施,只有忍气吞声顺着她来说好话。
哪知小公主还是大叫大嚷道:“你赔?你赔得了么?”
方宝儿想了一想,自己若是想将花插得那般完美,实是有所不能,不禁叹道:“我是赔不了,那……那怎么办呢?”
小公主似乎耍哭了起来,眼圈红红的,道:“我饶不了你,永远也饶不了你,除非……除非你……”方宝儿一听还有路可走,连忙道:“除非怎样?”
小公主道:“我说出来,你能答应么?”
方宝儿:“这要看是什么事,若是……”
小公主突又跳了起来,竟真的哭了,喊道:“好,小贼、小坏蛋,你不答应,我要袖你的筋,剥你的皮……”
方宝儿从未见过在自己面前又哭又阔的女孩子,此刻实是饿了手脚,连声道:“好……好,我答应你!”
小公主道:“现在答应一件事已不成了,耍答应十件事,否则我还是不依。”一面说话,眼泪流满了一脸。
方宝儿无可奈何,只得叹道:“好,十件就十件!”
小公主道:“答应了可不准反悔”
方宝儿道:“男子汉说的话,绝不反悔。”
小公主道:“要是反悔你是什么?”
方宝儿道:“我若反悔了,就是小贼,小畜生。”
小公主突然“噗刺”一笑,道:“傻孩子,这种事,你怎么能答应呢?我若要你割下自己的鼻子,你怎样?”
她擦干了面上泪痕,满面惧是甜蜜可爱的笑容,若非亲眼瞧见,谁也不会相信,现在这温柔甜蜜的小公主,就是方才那撤刁撤泼,又哭又闹的女孩子。
方宝儿只被她说的目定口呆,暗道:“是呀,这种事,我怎么能答应呢?我……我真是个傻孩子。”
他被水天姬唤做“傻孩子”时,虽也和此刻一样口服心服。但水天姬是已成名的女魔头,这小公主却只是个小女孩子,这小小的女孩子做起事来,竞已能将别人弄得晕头转向,和成名的女魔头不相上下,到她长大时,那还得了?此刻还不知要想出十件如何刁钻古怪的事要方宝儿做哩!方宝儿越想越是心惊,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小公主格格笑道:“傻孩子,我怎会要你割鼻子呢?血琳淋的,怕都怕死人了,有什么好玩?”
黑白分明的跟珠子转了几转,缓缓道:“我从来没有见过男人痛哭,那第一件事,你就哭一场给我看吧!”
方宝儿呆在当地,他虽不是未曾哭过,但此刻突然要他哭,一时之间却叫他如何哭得出来?小公主脸一板,道:“怎么?第一件事就要反悔?”
方宝儿道:“我……我哭不出!”
小公主道:好没用的人,哭有什么难,我说哭就哭,说笑就笑,那本是再也容易不过的事。”
方宝儿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想到这小公主,确是哭笑自如,又不禁暗暗佩服,当下长叹一声,只得掩面痛哭起来。但他实是哭不出眼泪,只得用手指偷偷蘸些口水,涂在眼睛下,小公主道:“我不说停,你就要继续哭。”
方宝儿恨得牙痒痒的,只得接着干叫了盏茶多时分,直哭得眼泪虽末流下,却已是满头大汗。小公主格格笑道:“男人哭的时候,不流眼泪反而流汗么?……唉,你哭得虽然一点也不像,但却真是卖力,好,停下吧!”方宝儿如获大赦,倒在椅上,还是在不住喘气。
小公主眨了眨眼睛,道:“那第二件么……”竞挖空心思,想出各式各样的法子,要方宝儿来做。
忽而叫方宝儿翻五十个筋斗,忽而要方宝儿在地上爬个三五十转,又忽而要方宝儿坐两个时辰不准动一动。方宝儿只被她整得精疲力竭,哭笑羽氏
室中不透日光,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外面送饭的,已来过四、五次,送饭的少支总是偷偷瞧着方宝儿直笑。方宝儿直猜不透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更猜不透这小公主的爹爹究竟是什么人物,为何不来瞧瞧自己的女儿?
幸好小公主自己也有玩累的时候,那时她就插花,方宝儿也乘机歇歇,就在一旁瞧着她插花。
小公主将花插得满意时,方宝儿也不禁在一旁拍案叫绝,忍不住问她:“这插花的道理,是谁教给你的?”
小公主道:“我爹爹有位朋友,据说是世上最最了不得的奇人,几年前他到过这里一次,爹爹想尽法子,留住了他,要他教给我一些本事,但他留了一个多月,却只教给我插花,早也插花,晚也插花,我插得真烦死了,但爹爹却甚是高兴,说是这插花一道中,也含有极为高深的武学妙谛。”方宝儿摇头道:“我不信。”
小公主笑道:“我也不信,跑去问爹爹,哪知爹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要我多插花,我只好天天插花,插来插去,虽然还是没有从插花里面研究出什么武功的道理,却不知不觉也开始喜欢插花了。只因到后来我才觉得,这插花看来虽简单,其实里面却大有学问。”
方宝儿叹道:“此点我方才也已觉得了,同样的几朵花,由你来播就和我插的不同,正如……正如……”他似是要想一个恰当的比喻,一时却难想出。
小公主道:“正如同样的一柄剑,甚至是同样的剑法,但武功高的使出来,就和武功低的大不相同。”方宝儿和着笑道:“是极!是极!”
瞧了小公主半晌,又道:“有时我真奇怪,很简单的事你会不懂,似越是高深复杂的事,你就懂得越多。”小公主嫣然一笑,道:“是么?”
方宝儿道:“看来,你必定也是会武功的了。”
小公主道:“当然!”言词之间,似是将通晓武功视为理所当然之事。过了半晌,又道:“你可要我露两手给你瞧瞧?”
方宝儿直皱眉头,连连道:“不要不要。”他素来不喜武功,近日见了那些流血争杀之事,对武功更是敬鬼稗而远之。
小公主瞪起眼睛,娇嗅道:“你不要我就非要你瞧,你若是说要,我倒反而懒得要你瞧了。”方宝儿道:“好,我要我要……”
小公主格格笑道:“你既然要,那更是非瞧不可了。”
方宝儿怔了一怔,无可奈何的坐下,嘴里直是叹气。无论他怎么说,怎么讲,小公主只耍一绕弯子,就将他套了进去,只气得他鼓起了嘴,嘴上几乎可以挂只油瓶。
小公主娇笑道:“你生气的样子,真是好玩,我以后一定要想尽法子,天天要你生气!”
方宝儿听得更是愁眉苦脸,只见小公主娇小的身子,突然轻盈的一转,便已飘飘然离开了地。
那雪白的衣衫,凌空飞舞,有如蝴蝶双翅般,穿着珍珠绣鞍的小脚轻轻一踢,身子突然向那水钵落了下去。
方宝儿骇了一跳,刚想赶过去扶她,哪知她脚尖站在水面的花瓣上,竞站得平乎稳稳,舒服自然已极。
碧玉钵中满盛清水,清水上浮着挑红色购茶花,花上站着个白衣如雪的小公主,那光景像是八宝莲池中的九天仙女—股。
方宝儿虽不喜武功,但见了这曼妙的身法,图画般的光景,也不禁为之目眩神迷,忘形地喝起彩来。
小公主飘身落地,笑道:“这算什么,只不过是最粗浅的功夫罢了,我家里大大小小,没有一人不会的。”
方宝儿叹道:“这若是粗浅的功夫,江湖中那些自命不见的武师见了,真该找个地缝钻下去了。”小公主道:“原来你也懂武功的。”
方宝儿道:“我虽不懂武功,但好坏还是分得出来的,何况我外公,我爹爹,我妈妈,都是……”
他本待说:“都是武林高手”,但想到人家如此年纪,已有如此功夫,她爹爹的武功,更不知有多高了,自己还怎么好意思在人家面前胡吹大气。心念一转,更觉这小公主一家,实是神秘难测,她爹爹更不知是如何厉害的角色,自己到了这里,实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去?
他呆呆地想得出神,小公主却站在他面前,只是不住追问道:“你爹爹,妈妈都是怎么样?”
方宝儿还未说话,忽然间,这整个屋子都剧烈地震动起来,震得方宝儿‘跋跌夜地上,骇得面目变色。
小公主娇笑道:“傻孩子,怕什么,来,让我拉你起来。”伸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将他拉了起来。
哪知方宝儿方自站起,便紧紧抱伎了她的身子,道:“不……不好了,天崩地裂,咱们快逃命吧!”
小公主“噗吃”一笑,道:“傻孩子,谁说是天崩地裂,这不过是咱们坐的船碰上岸罢了,你怕什么?”方宝儿呆了一呆,道:“咱……咱们这是在船上?”
小公主道:“当然是在船上。”
方宝儿道:“既是在船上,为何我一点也感觉不出?我坐别的船,总是被摇得头晕脑胀。”
小公主笑道:“因为这船实在太大了,小船会摇,大船却是不会摇的……喂,请你放开手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