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长征和干罗两人默坐幕低垂的车厢里,由与他身型相若,但头戴竹笙,躲在遮阳
纱里的本帮弟兄负责驱车。
本来驾车的应是戚长征,但是干罗指出受方夜羽指令的本地帮会,定会以种种手法,
查证出驾车的谁才是真正的戚长征方肯罢休。所以略变方法,将驾驶这十辆马车的人,
全换上了假的戚长征,若敌人心有成见,只是查证驾车的人,便要坠入陷阱里,到他们
所有人聚起来时,发觉每一个驾车者都是假扮的,已失去了再查探车厢内玄虚的良机了。
姜确是老的辣,干罗只是简简单单一个提点,已显得计中有计,戚长征对这新拜的
义父打由心底佩服起来。
当他们快要出城时,一头乱了性的驴子不知由那里冲出来,驾车的兄弟虽手忙脚乱
地避了过去,但落在有心人眼中,已知那驾车者绝不会是怒蛟帮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戚
长征。
戚长征回想起来,也要心中发笑。
干罗闭目静养,争取每一分的时间,疗治伤势。
天色全黑下来。
马车不徐不疾在道上走着。
戚长征拉开向着车头的小窗,低呼道:“小子!你可以下车了。”
大汉一抽僵索,勒停了四匹健马,回头热切地道:“征爷!让小子随在你身旁,和
敌人拚一拚好吗?”
戚长征知道自己已是怒蛟帮年轻一辈里的英雄,受爱戴程度比之上官鹰和翟雨时有
过之而无不及,微微一笑道:“我才不肯要你白白送命,来!听话一点,依我们早先拟
定的路线立即滚蛋,否则遇上了敌人便糟糕了,快!”
大汉不情愿地跃下车去,转眼便消失在道旁的林木里。
戚长征已移到干雍身旁,轻叫道:“义父!现在离城足有五里了。”
干罗缓缓睁开眼睛,尽管在这么黑沉沉的环境里,戚长征仍见到精芒一闪,不由暗
叹干罗内功之精纯,不知自己那一天才可达致这种境界。
干罗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征儿!我走后,你将车驶到道旁,把四匹马驱入林
内,斩下树干,绑在其中一匹之上,才让它们散去,记着马有合毫之性,所以你必须一
匹一匹地让它们走。”接着微微一笑道:“蒙人长于漠北,最擅千里追摄之术,我倒想
看看他们发现这没有马的空车后,又从其中一匹的蹄印发现负了两个人的重物,会有怎
么想法?”
戚长征点头道:“义父你要保重。”
干罗哈哈一笑道:“我还有这么多事等着去办,怎会不珍惜自己,倒是你莫要逞匹
夫之勇,打不过便要逃,知道吗?”
戚长征恭敬地道:“孩儿知道了。”
干罗伸出手,紧抓着戚长征的肩头,眼中射出真挚动人的感情,好一会才放开手,
推门下车,一闪便不见了。
戚长征立送车外,见干罗走了,不敢延误,连忙依计行事,这才趁黑上道去了。
他跃上树上,由一棵树跳往另一棵树,脚不沾地,一口气走了半个时辰,绕了一个
大圈,才再回头朝武昌的方向走去。
他专找荒山野路走,暗忖:若这样也教方夜羽的人跟来,便真要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一点也不替干罗担心,他这义父虽说伤势未愈,但狡若老狐,江湖经验老到得无可再
老到,最多也只是漏出伤势的实况,在他戚长征来说,那有什么大不了。
他为人光明磊落,对干罗这以虚为实、以实为虚的行事方式,并没有太大共鸣。
这时他心中想到的却是,干罗应已远远遁去,自己是否应截上方夜羽的人,好好干
上一场,也好教敌人知道厉害,但想起义父曾嘱他不要逞匹夫之勇,自己当时又没有反
对,只好将这令他快乐之极的念头打消。
正想到这里,心中警兆忽现,立即停了下来。
四周寂然无声,只有秋虫仍在卿卿鸣叫。
戚长征必叫道:“乖乖不得了,难道敌人真的这样也可以跟踪上来,那就肯定他们
有独异的追摄手法,或者和逍遥门副门主孤竹的恶鹭有异曲同工之妙。”心中一动,往
天上望去。
一弯明月下,连鸟影也不见半只。
一声闷哼,却由身后传来。
戚长征头也不回,哈哈一笑,朝前大步踏出。
风声骤起身后。
戚长征一弯身,乃离背销而出,先往前劈,条地扭腰,刀锋随势旋转过来,往后方
猛劈而去。
只是这一刀,已可看出浪翻云对他的推许,并非随便说出来的,因为若他回身挡格,
气势不但会减弱,且陷于被动之境,可是如此先劈后砍,气势不单没有减弱,而劲道亦
运至最岭岑的状态,且反守为攻。
身后的人“姨”了一声,离地飞起,手中连环扣由软变直,“铿”一声点在刀锋处,
借力大鸟般飞往前方。
戚长征全身一震,使了下铁板桥,往后笔直倒下去,到了离地尺许处,猛扭腰腿,
转了过来,变成脸向地下,双脚一缩一撑,借十只脚趾尖的力道,炮弹般离地冲飞,后
发先至,摄在那人身后。
那人的秃头在月光下闪闪生光,最是好认,当然是蒙古八大高手仅馀的五高手之一
的“秃鹰”由岂敌。他这次重回中原,信心十足,范良极难缠,那是意料中事,花解语
的刁钻强横,却大出他的意料,岂知这样一个怒蛟帮的后起之秀,小小年纪武功竟早具
大家风范,可更大出他想象之外,尤其使他惊异的,是那种勇气和不守任何成规以命博
命的拚斗方式。
由岂敌一生经历的大小战仗真是数也数不清那么多,故虽为此惊异,却没丝毫为此
气,暴喝一声,竟就凌空一个飞旋,飞转回来,连环扣化成软鞭,往戚长征双手推刺过
来的长刀猛抽下去,轻功之妙,确不负“秃鹰”之名。
戚长征刚才已尝过他深厚无匹的内劲,知道自己最少要逊他一筹,硬碰无益,尤可
虑者,此人轻功佳绝,干罗打不过便逃的良言,恐怕也难以实行。
想是如此想,但他却没有半分气馁,一声长啸,双手一挽,刀锋颤震下,化出无数
朵刀花,劲旋嗤嗤嘶响。
“叮叮咚咚!”
由岂敌的连环扣竟抽了个空,待要变招,刀锋已在连环扣上连劈了四下。
连环扣虽末脱手坠地,但左弯右曲,一时间非硬非软,下一招怎样也使不出来。
由岂敌骇然喝道:“好小子!”飞起一脚,向已升至和他同等高度的戚长征当胸踢
去。
戚长征亦是心中骇然,原本他准备以巧招诱对方劈空后,第一刀劈在扣上,第二刀
便抹向对方脸门,那知连环扣竟仍能应对自如,及时弹起,连挡他四刀,守得水泼不进。
刀势刚尽,对方的脚离胸口只有半尺,第五刀怎样也便不出了。
戚长征闷哼一声,无奈下双手内弯,转以刀柄攻敌,迎在对方脚尖上。
“蓬!”
两人反方向往后飞退,距离迅速拉开至三丈外。
由岂敌脚一沾地,又再弹起,凌空扑来,确有雄膺扑兔之姿。
戚长征落到地上,微一跟枪,口鼻溢出血丝,由岂敌已至。
他夷然不惧,仰天一声长笑下,踏前一步,微弓腰背,双手举刀过头,往由岂敌直
劈过去,完全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拚命姿态,没有半分保留馀地。
一串金属交击的声音响起。
戚长征打着转往后飞跌开去,血光迸现。
由岂敌凌空飞退,落地时连退三步,才站稳下来,左肩处衣衫碎裂,鲜血渗出。
戚长征转了足有七、八圈,“蓬”一声坐倒地上,但立即一刀柱地,霍地起立,胸
胁处衣衫尽裂,隐见一道深深的血痕。
由岂敌眼中射出凌厉的凶芒,伸手封住肩膀的穴道,阻止血往外溢,冷笑道:“小
子你的道行还未够!”
戚长征看也不看伤口一眼,大笑道:“痛快痛快,从未试过打得这么痛快,阁下究
竟是谁?”
两人由动手至此,还是第一次交谈。
由岂敌点头道:“本人就是‘秃鹰’由岂敌,不要在黄泉路上忘记了。”
戚长征哑然失笑道:“原来是蒙人馀孽,你的功力虽比我强,过招比拚,或者你会
胜上半筹,但若要杀我,却是另一回事,动手吧!”
由岂敌阴***:“好!就让我看看你的韧力有多好。”
话还未完,脚略运劲,已飞临戚长征前方的上空,手中连环扣化出大圈小圈,往戚
长征当头罩下。
戚长征深吸一口气,竟然闭起眼睛,一刀往上挑去。
“当!”
扣影散去。
由岂敌心头狂震,想不到戚长征刀法精妙至此,完全不受虚招所诱,一刀破去他这
必杀的一招。
刀光转盛。
由岂敌喝叫声中,戚长征挺身而起,一刀接一刀,有若长江大河,由下往上攻去。
由岂敌不停弹高扑下,始终没法破入戚长征连绵不绝的刀势里,但他实战经验丰富
之极,不住加重内劲,心中在暗笑,我一下比一下重,看你能挡得到何时?连环扣立时
展开新一轮攻势。
没料戚长征的内力也没有衰竭般,一刀比一刀重,一刀比一刀狠,杀得由岂敌叫苦
连天,暗暗后悔。
他功力虽胜过戚长征,但连环扣的招式和戚长征的刀法却只是在伯仲之间,本来在
一般的情况下,凭着多上数十年的战阵经验,他是足可稳胜无疑,但可惜现在却是势成
骑虎。
原来戚长征每一刀碰上他的连环扣,都用上了扯曳抽拉的内劲,由岂敌下手愈重,
便等如和戚长征将自己由空中往下扯向地上,迫得他一下都要暗留后劲,此消彼长下变
成与戚长征在内劲的拚斗上,平分秋色,换句话说,戚长征的每一刀,也将他吸着不放,
使他欲罢不能。
一时间一个脚踏实地,另一人却凌空旋舞,进入胶着的苦战状态。
谁要退走,在气机感应下,必被对方乘势追击杀死,没有分毫转寰的馀地。
数十招弹指即过,两人额上都渗出豆大般的汗珠,战况愈趋惨烈,气劲漫天。
戚长征胜在年轻,由岂敌则胜在功力深厚。
谁先力竭,谁便要当场败亡。
由岂敌趁一下扣刀交击,奋力跃起,在空中叫道:“好小子!看你还能撑多久!”
连环扣由硬变软,往戚长征长刀缠去。
戚长征刀锋乱颤,不但避过连环扣,还削往对方持扣的手,一把刀有若天马行空,
无迹可寻。哑着声干笑道:“不太久,只比你久上一点。”
仓忙下由岂敌一指弹在刀锋上,借势弹起,暗叹自己怎地大意,明明有足够杀死这
小子的能力,仍会陷身在这种僵局里,无奈下怪叫道:“小子!这次当和论,下次再战
吧!”
戚长征其实亦是强弩之末,不过他心志坚毅过人,表面丝毫不露痕迹,闻言大喝道:
“最少要三天内不准再动手,君子一言。”
由岂敌应道:“三天就三天,快马一鞭!”说到最后一字,连环扣收到背后,才往
下落去。
戚长征亦闪电后退,刀回销内。
由岂敌落到地上,瞪着戚长征好一会后,才缓缓将连环扣束回腰间。
戚长征强制着双腿要颤震的势子,微微一笑道:“由老兄你若要反悔,戚长征定必
奉陪到底,也不会怪你轻诺寡信。”
由岂敌冷哼道:“杀你还怕没有机会?何况我们这次的目标是干罗而不是你。”
戚长征道:“我们已布下了疑兵之计,想不到你们仍能跟了上来。”
由岂敌冷笑道:“若不是你们耍了那两下子,黄昏时我便可以截上你们了,不过你
休想套出我们跟踪的方法,哼!三天内你最好滚远一点,不要教我再碰到你。”一踝脚,
转身正欲离去,忽又回转过身来,问道:“奇怪!你像是一点也不为干罗担心!难道另
外有人接应他?”
戚长征微笑道:“你若告诉我你的跟踪术,我便告诉你为何我半点也不担心干罗。”
由岂敌深深望他一眼,露出一个猝咛的笑容,有点得意地道:“小子!你实在也没
时间为别人担心,我这便去追干罗,看看他能走多远。”一声长笑后,闪身去了。
他走了不久。
戚长征一个跟枪,坐倒地上,张嘴喷出一口鲜血,脸上血色尽退,闭目运功,也不
知过了多久。
“璞!”
一颗小石落到他身前的地上。
戚长征毫不惊讶,台头往前方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