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还三看着他的背影飘荡无依地远去,一时怔了半晌,最后紧咬嘴唇,慢慢走回刘恒宇书房。刘恒宇正眯缝着眼睛,听着蔻儿的曲子轻轻敲打桌沿,听得房门响,眼见是铁还三满身浴血踉跄走入,顿时悚然坐直了身子。“这、这是……快请大夫。”刘恒宇高叫。飞娘和蔻儿也是惊呼出声,匆匆闪至角落里。
翟溶却从外面疾步进来,在刘恒宇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刘恒宇的脸色愈发难看,转瞬又成平静威严,上前扶住铁还三,关切道:“铁捕头伤势如何?”铁还三叹了口气:“那贼人果真厉害。竟杀伤贵府李师爷,又重创卑职,方才逃逸出府。”
刘恒宇“嗬、嗬”连声,想了想,道:“既然这流星锤如此嚣张,看来全州上下,必需竭力通缉。可大捕头如此重伤着实不宜过度操劳,不如速速回京静养。”
“不可。”铁还三扶着桌子缓缓坐下,忍耐着阵阵晕眩,忽然从苍白的嘴角绽开笑容,“卑职离开桐州只恐助长贼人气焰。此案诸多蹊跷,卑职若不能查明,有损朝廷威严,不得不与那贼人周旋到底。”
“哦……”刘恒宇很不是滋味地叹了口气,“大捕头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我这里比之驿馆总强些,大捕头还是在我府中疗伤吧。”铁还三倒也不推辞,轻轻一笑,“卑职倒也这么想,这便要打扰一阵了。”
刘恒宇跟着他哈哈大笑了几声,命人护送铁还三休息。飞娘和蔻儿便也叫散了。飞娘虽低头跟在蔻儿身后走出房门,却悄悄地回头瞥了刘恒宇一眼,只见他脸色阴沉,正同翟溶窃语。
飞娘出了门,僻静处却听蔻儿幽幽叹了口气,“杀伤人命,重创官差,可是天大的罪过。”
飞娘不禁“嗤”地一笑,对蔻儿道:“原是这位布政使大人设计重伤了京城官差,最后却弄巧成拙,损兵折将,还将铁还三这个灾星招进府来,只怕后两天这刘府定会被铁还三翻个底朝天,保不定刘恒宇狗急跳墙,要做出什么事来。咱们跑江湖唱戏的白看好戏,理当高兴,你为什么又叹起气来?”
蔻儿道:”咱们离着京城越来越近,可这一路上也越来越不太平。也不知何时才有个消停安静的日子。只盼有一天恩怨清算,咱们深山里不问世事,也图上个安静。”
飞娘笑道:“‘咱们’两个字用得好。”
蔻儿不免脸上一热,低头紧走。飞娘默默地笑着,仰头望着阴云,其后无尽的星辰倒似流年如歌,为她轻唱着逝去的年华。
这一夜飞娘与蔻儿辗转反侧,各自感叹着过往和将来。天色微明,两人便略略梳洗,督促弟子们梳洗。韩自在也赶着刘府角门甫开,进来打点。
一早宾客未曾到来,小红班同福祥班各自占着一半院子喊嗓压腿。韩自在正操琴领着两个大弟子将一支《点绛唇》唱至尽兴处,忍不住眯起眼摇头晃脑,冷不丁手肘一痛,顿时整条右臂脱力,弓子也握不住,一声难听的哑音,让周围的人都回过头来。“怎么了?”飞娘见他握着手臂,忙挽起他的袖子来看,只见一片鲜红,几乎就要从皮肤下渗出血来,看伤处想是石子投掷所伤,只是力道惊人,胳膊上红肿瞬间就变成一大块,飞娘不由心痛道,“哪个天杀的做的好事!”
韩自在痛得冷汗涔涔,咬牙切齿道:“这种玩笑也开得么?废了我的胳膊,要我拿什么吃饭?”
“我看看。”院门前铁还三懒洋洋道。他依旧一身皂衣,除了脸色苍白些,一如既往的笔管条直,根本看不出是受了重伤的人。
飞娘暗吃一惊,立即绽开笑容,巴结道:“岂敢劳动铁大捕头?我说你也别号丧似的,”她又忙喝斥韩自在,“敷了药歇着去吧。”
她推着韩自在走开,铁还三却疾步上来,抄住韩自在的手臂。这条右臂竟比常人还细些,软塌塌没有什么力气。“原来还受过伤么?”铁还三问韩自在道。韩自在脸一红,嗫嚅道:“让人打残了,如今不过使弓子罢了。”
铁还三又捞起他的左臂,掀起衣袖看了看,更觉他瘦得可怜,不禁惑然蹙了蹙眉。飞娘看清了他的神色,一边冷笑道:“我这个兄弟如今是力不缚鸡,这样的老实孩子还有人欺负,铁大捕头可要为我们作主。”
铁还三透了口气,放开韩自在,转脸对院外的差役道:“刘府闹贼,和这两班外来的戏子多半有关,仔细给我搜检清楚。”那些差役大声应了,扑上前来翻箱倒柜地搜查两班人员的行头衣箱。小红班和福祥班的人自是叫苦不迭。铁还三抱着胳膊,冷眼看着韩自在与飞娘跟随差役点头哈腰。
“大捕头请看。”一名差役捧来杜风龄的大锤,巴结道,“这对锤颇为沉重,算不算一件凶器?”铁还三瞥了一眼,命放在一边,道:“那贼人所用,乃是流星锤,只管找那些软兵器一类的吧。”不会儿便有差役搜来一堆软鞭锁链等物,铁还三在小红班那堆物事中细细翻过,最后摇头微笑,对飞娘等道:“这些家伙,虽都是女孩儿花拳绣腿使的,却收拾得精致。妈妈想必也是行家。”
“行家不敢当。”飞娘道,“所谓行有行规,只是照着陈规置办罢了。”铁还三只是笑了笑。
这一日的宾客俱是刘恒宇族中的子侄。老太太的寿辰里闹贼不算,还死了一位师爷,此事刘府虽然瞒得紧,自己的族中老小却有人知道大概,因此不免惴惴地面作忧虑起来。而刘恒宇却神色如常,笑眯眯向众人颔首,至戏台对面的楼上,凭栏喝茶。一时福祥班的曲子唱完,换了小红班蔻儿的戏,胡琴刚拉起来,刘恒宇便皱了皱眉。
“这是前几天的琴师么?”他问刘全,“怎么味道不对啊?弦声细弱,不像老道的行家。”
“这便去问。”刘全去了片刻,悄悄来回,“铁捕头带着人搜查两个戏班,打伤了小红班的琴师韩自在,如今后面一锅粥似的。铁铺头又带了人,往各房里搜呢。”刘恒宇的亲侄儿在旁脸色一变:“怎么?想要抄我们的家了?他如此僭越,看朝廷怎么问他的罪。”
“哎!”刘恒宇喝止他道,“一个捕快成什么气候?他受伤已重,又不分轻重在我们府中乱闯,我昨夜已修书给正在夸州的刑部侍郎周用,不过一两天的工夫,就会召他回京,现在随他闹去吧。”
这时彩声大作,蔻儿福了福便下场。刘恒宇看着她袅袅婷婷飘然入内,对刘全微笑道:“叫你准备的东西都好了么?明日就散会了,这小红班行踪不定,一时走了,哪里再去找她。”
“老爷说得极是。”刘全道,“小的这便去说。”
“这是我们自家的事,”刘恒宇慢腾腾地道,“可不要让外人瞧见了说三道四。”刘全想了半天,方才恍然大悟,一迭声道:“小的明白了。”
下午刘家人一同吃饭,两个戏班便可收拾东西回去。飞娘正和韩自在清点这日的赏钱,商量明日散会后如何雇车北上,门一响,刘全笑嘻嘻走进来,对飞娘道:“韩老板发财。”
“托福托福。”飞娘将眉头舒展开,笑着福了福。
韩自在已趁这当口儿将班中的姑娘们赶入内屋,飞娘见刘全盯着姑娘们的背影瞧,忙道:“总管不在刘大人跟前伺候,却到这里关照我们来了,我们真是受宠若惊。”
“哪里的话!”刘全赔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飞娘这些年在江湖上行走,最怕的便莫过于“应该的”三个字。女戏子身世悲苦,能求自保已然万幸,没有什么可以施惠于人,别人若巴结上来,所图的便不过是她们仅有的美色了。无论哪家的家奴,只要“应该的”三个字出口,俨然是把班上的姑娘当做姨太太来孝敬,那更是没有什么好事了。飞娘因而先敷衍着,道:“总管客气了。”
刘全远不如李师爷那般机灵,晾在那处尴尬笑笑,踌躇了片刻才道:“我来是给韩老板道喜来的。”
“是啊,是啊。”韩自在打岔道,“这次蒙府上照顾,生意兴隆,果然是一喜。”刘全吭吭哧哧半晌,道:“钱这个东西固然好,比不得人的飞黄腾达。小红班的姑娘年轻貌美,出入的都是大户人家,只要哪家老爷相中,攀上了高枝,姑娘从此享福不算,韩老板调教这些年,多少的恩情,将来也可以沾姑娘们的光。不瞒韩老板说,你们这便发达了。我们家老爷布政使大人——相中了你们的蔻儿,等明日堂会过去,便要迎蔻官儿过门呢。”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韩自在嘴角抽搐了一下,嗄声干笑;飞娘眼皮也没眨,便道:“她哪有这等好命?总管说笑呢。自在啊,咱们关上门,想着自己乐去吧。”
“是喽!”韩自在接茬,这便要和飞娘躲到内间,关门拒客。刘全忙扛住门,呼道:“韩老板,我说的可是实话,此时就是带着人下聘来的。”
韩自在的脸涨得通红,急得青筋直暴,一心只想把这个瘟神关在门外。门板夹住刘全的脚,他痛得大叫:“韩老板、韩老板!我可是奉我家老爷之命来的,你拒我在门外,也不想想桐州里谁敢驳我家老爷的一句话。”
飞娘叹了口气:“刘总管,你这是吓唬我们吧?”
“这倒没有。”刘全见他们开了门,抽回脚来,挺直了腰杆大声道,“蔻官儿进了我们府里,吃香喝辣。做她的妈妈,也不替姑娘想,让一个年轻姑娘在江湖上讨生活,等人老珠黄了,随便找个庄稼人嫁了,才是好事么?”
飞娘笑道:“总管爷,我就算替她们着想,也架不住她们有自己的心思。这个还要问蔻儿自己答不答应呢!”刘全见飞娘松了口,换了笑脸道:“妈妈,班中的姑娘还不是听你一句话?蔻官儿是班中的台柱不假,可是留在身边反倒得罪人,今后小红班在江湖上走动,别处不说,就是这个桐州,可不能保证小红班有安身立命之处啦。况且话说回来,台柱子就是换银子使的……”他拍了拍掌,立时便有一溜儿人托钱匣子进来,“这是布政使大人的聘礼,五千两白银。你也不想想,蔻官儿唱到老,能挣出这些银子来?”
飞娘笑眯眯将钱匣子打开,数了数,道:“哟!布政使大人破费了。”
刘全料她不过是为多讹银子,见她喜笑颜开,只当这件事成了八九,顿也放了心。飞娘低声道:“总管爷,您老说得都有道理,等今日散会,我就和蔻官儿好好说,二品大员的姨太太不做,她还想吃哪里的天鹅肉啊?”
刘全虽觉“天鹅肉”的比方实在欠妥,但因了结了这趟差事,也只得附和道:“韩老板说得是。蔻官儿听说了,定也喜欢得紧呢。”飞娘又道:“如此包在我身上,等老太太寿辰的堂会散了,我们就给蔻官儿置办嫁妆,挑个好日子开脸过门。”
刘全受了严命,决不能让小红班有机会走脱,此时抽了口冷气,忙道:”不可!”
“怎么?”飞娘不悦,“好歹跟了我八九年,难道连嫁妆也不备一份?等往后小红班回桐州来,我还有脸见你们姨太太么?”“你们姨太太”几个字让刘全心花怒放,不由软下了口气,对飞娘低声道:“不是这个说法。我家老爷也知你们行走在外不方便,连嫁妆也给备好了,今天拿出去,等后儿敲敲打打送进来,岂不体面?十八台的嫁妆,妈妈出去瞧,就知道了。”
飞娘和韩自在均是一怔,被刘全推推搡搡地带到门外,果见绫罗绸缎、妆奁衣衫等物摆了一地,其中一座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更是华美无朋,绚丽夺目。刘全得意道:“这座梳妆台是老太太当年带来的。虽然多年不用,倒也保管得妥当。”
“罪过!”飞娘愣了愣,走近细看,不由道,“这怎么担待得起。一个戏子,哪里敢用老太太用过的东西。”
“老太太也喜欢蔻官儿,说道,只要蔻官儿再体面带着进来,这梳妆台给了她,也不算暴殄天物。”
这当口儿一个家丁飞跑来报:“我们往外抬给蔻姑娘的嫁妆时,铁大捕头问了几句,一会儿便不见了人影,问周围的人,都不知道他何处去了。老爷怕他在府中走失了乱闯,要总管安排人找呢。”
“作死!”刘全想到刘恒宇关照得清楚,此事决不能让铁还三知晓,如今消息泄露,让他撞个正着,以后不免麻烦,刘全脸色顿时铁青,“韩老板稍候,我去去就来。”
他带着人疾步走了,韩自在顿时拉长了脸,对飞娘道:“刑部的人也来趟浑水,这里已乱作一团,实为是非之地,要不今晚咱们就脱身北上吧。这出戏唱得完唱不完都不值得搭上蔻儿……姐姐?”
飞娘回过神,喃喃道:“不至于吧,要一个戏子,银子衣裳等物也就足够了,老太太从前的嫁妆不是一般的东西,这么随便就给了下九流的姑娘?这么稀罕的东西,我倒要仔细瞧瞧。”
韩自在也是一愣,同飞娘上前细看这座梳妆台。这座梳妆台紫檀打造,极为沉重,飞娘在角落里用手指轻拂,最后道:“半星灰尘也无,不像是闲置多年的东西。咱们蔻儿可得了一件老太太心爱的宝物呢。”
韩自在慢慢抚触梳妆台上繁复的雕花,体会飞娘的话,不由退到角落里,大口喘气。有人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他回过头来,正看见蔻儿红通通的眼睛,心中一悸,竟倒退了两步。
“你怎么了?”蔻儿问。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韩自在目光涣散,不自觉地咕哝,甩开了蔻儿的手,踉踉跄跄走远。蔻儿茫然中惊惶望向飞娘,正迎着飞娘冷然决断的目光,一时间已明白了八九分,哭道:“我不嫁!我不嫁!”
飞娘上前低声呵斥道:“说什么呢?这是二品大员下聘,你到哪里找这样的好事?”
“妈妈说得对。”刘全又走进院来,对蔻儿笑道,“蔻儿啊,今后进了府中享福,可要记得我这个大媒人噢。”
蔻儿哭声顿止,望着刘全脸上啐了一口:“你要是强逼我嫁入刘府,我今后少不得要你的命。”她这便从袖子里往外拿出剪子来寻死,人们连忙上前拉住。“啪!”一边有人伸出手来,照着蔻儿脸上便是一记耳光。“给脸不要脸!”韩自在颤着声音,连自己似乎也觉不可置信。他双臂本无力气,这一掌打得并不甚重,而蔻儿却呆了半晌,默默甩开了众人,扭身里屋去了。这时院内发呆的发呆、着急的着急、砸门的砸门、劝说的劝说,闹成一团。
飞娘一个劲儿向刘全道歉,张罗手巾给他擦脸:“总管爷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如今脸皮薄罢了,等我和她细说,没有不答应的。”
“嘿嘿。”刘全尴尬笑,也不好和飞娘发火,只是道,“算啦、算啦……”
回客栈这一路上,刘府的人抬着刘恒宇给蔻儿的赏赐,亦步亦趋,将姑娘们的几辆车围得严严实实。飞娘逐一看清了跟在车边的刘府家丁,这才放下车帘,拍拍蔻儿的手,“跟着我们的,都是有些功夫的。看来你不嫁,小红班就出不了桐州城。”
“我的死活与妈妈不相干,小红班的死活与我也不相干。”蔻儿执拗地转过头,恨恨道。
这一晚小红班都在为次日启程忙碌,飞娘领着韩自在掌起灯正察看刘恒宇的礼物,却听有人轻轻叩门。“谁?”飞娘吓了一跳,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朝韩自在使了个眼色。韩自在关上箱笼,悄悄躲在后面。
飞娘开了门,杜风龄在门外抱拳。飞娘四处张望了一番,才低声道:“杜老板,客栈门外都是刘府的人,你这么进来……”
“我没有让他们瞧见。”杜风龄的声音中是少有的低声下气,“我知道小红班这两日行动不便,本不应当打扰。可是实在有急事相求。”
飞娘蹙起眉来,出屋关了门,领着杜风龄走入自己卧房,这才问:“求字可使不得,杜老板有什么差遣?”
“小红班可是明日启程?”
“堂会一散就走。”
“蔻儿也走?”
飞娘想了想:“蔻儿让刘府相中,一时还说不定呢。”
杜风龄道:“我不信韩老板是拿了钱就把弟子往火坑里推的人。刘府人心龌龊,你看我师妹便知道了。”飞娘打了个寒噤:“杜老板你深夜来,莫不是要我带着你师妹离开桐州吧?刘府的姨太太果真是在杜老板手上?”
杜风龄语塞,半晌才道:“桐州地界里,哪里没有刘恒宇的眼线,我带她躲藏了两日,只怕已被刘恒宇察觉。她若再入虎口,受些折磨,便只怕无命了。能不能请韩老板今晚收留她一夜,明日带她一同启程?”
飞娘摇了摇头:“杜老板,当年我姐弟流落教坊,是令尊大人将我们悄悄放出来的。不然此刻我的性命在何处也未可知。若是你落难,我们二话不说,拼了性命也要带你出桐州。可你师妹已是刘府的人,树大招风,况且门外就是刘府的看门狗,只怕在我这里藏上一夜,便要搭进去小红班二三十人的性命。若杜老板有暇将师妹送至城外,明日我们路过,带她一同离开桐州,这个我倒是能打上个包票。不过杜老板不像我们,是自由身,为何不趁现在就带着你师妹远走高飞。”
“我?”杜风龄的眼神有些飘忽,“就算出了桐州,又能躲藏多久呢?凡事讲究永绝后患,我还有些事要办。”
“这话怎么说?”
杜风龄道:“师父还不知我劫了师妹出来,一旦事情暴露,牵连太广。若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我便只有一死相拼了。”“万万不可。”飞娘怕他贸然行险,忙道:“杜老板和铁还三交情不浅,有他支撑局面,杜老板何必犯险?”
杜风龄退了一步,讶然看着飞娘,戒备道:“韩老板,我一个戏子,怎么会和……”飞娘也觉失言,定了定神道:“你也不要瞒我,前日夜里,我所见房上使剑的人,难道不是杜老板么?今日铁还三搜查戏班,处处维护福祥班和杜老板,明眼人早就猜中了八九分。”
杜风龄沉默半晌,方道:“韩老板猜得不错。我是在替铁还三办点事。可惜功亏一篑,不久前有了消息:铁还三伤重,恐怕性命有虞,而与他一同出京,在夸台两州行走的刑部侍郎周用,也飞传了手令过来,严命铁还三即刻启程,回京养伤述职,不得再骚扰地方。我一路追过去,竟未见得他一面。只怕周用的参本就跟着铁还三到京,他就算有命活下来,官职也是不保。刘恒宇既除去了他,更是肆无忌惮,我这里已然没有半点指望了。不然,我师妹不用东躲西藏,连蔻儿姑娘也不必……”
“你还想着别人。”飞娘幽然叹了口气,“可惜了杜老板的好身手,就是过迂了。无论铁还三想要杜老板办什么事,都并非杜老板所求,那时就该一剑结果了那狗官,生米煮成熟饭,铁还三又能奈何?”
她脸上的狠毒神色让杜风龄也抽了口冷气:“韩老板此言有理,可惜现在都晚了。也罢,就依你所言,我这便安排人将师妹送出城去。”
飞娘见他要走,忙道:“杜老板,半夜三更,你师妹患病,挪动不便,你可要小心啦。”
“不妨。”杜风龄道,“桐州内我还有几个至交的朋友,韩老板自己也当保重。”说罢便决然地走了。飞娘不免有些黯然的歉疚,自顾不暇从来都不是她的借口,可这一次,她却不敢不犹豫。她支开窗,杜风龄早消失在夜色中,而楼下刘府的家丁,还在打着哈欠抱怨,客栈中这阵慵懒的沉寂,让她不寒而栗。此时铁还三定然已被送出桐州,这出堂会原来让刘恒宇、铁还三和杜风龄三人唱得有声有色,如今铁还三失势,便如戏台断了一柱,大厦将倾,不知道砸到的又是谁?
飞娘的烦恼还不尽于此,刘全又找上门来火上浇油:“明日里是老太太寿诞的正日子,合家都在内宅中,外堂戏都免了。明日蔻儿就不必唱啦,堂会散了,就从客栈跟着嫁妆过门便是。小红班明日给大人磕头领了赏钱,就启程吧。”
“这么快?”飞娘脱口而出。
“也不能耽搁你们的行程,毕竟还是生意要紧。”
“总管爷想得周到。”飞娘旋即笑道,“喜事自然越快越好,老太太的寿辰,正是好日子。”
“那就是了。”刘全这句话说得神采飞扬,堂会至今,一直有铁还三这个瘟神纠缠,现在大患已去,飞娘才觉得刘府人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些扑面的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