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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一径入幽深 紫曳青索仙山如画 孤身逢诡异 龙飞电舞晶瀑传真

众人的剑光迅速,不消多时,便到边岭。九姑见天还未亮,便请众人暂停,向阿童、二甄师徒四人详指娄山关九盘岭的地形、途向,请其先行。最好暂在当地隐伏,等把金、石诸人引往金石峡秘径,赶去见面,再行下手。如赶不到,或看出事情容易,便在未申之交破法救人,以备双方同时发动,使妖僧无力兼顾。又将鲜果分了一篮与石完带去,另一篮交与灵奇,请大家随意吃些。众人见她意诚周到,便令灵、石二人接过,分途行事。

阿童等四人去后,九姑随说:“妖僧邪法厉害,诸位道友自是有胜无败。我真形已被摄去,恐其情急反噬,受他暗算,再往前去,便须隐却身形了。”金蝉道:“这个无妨。本门隐形法甚是神妙,对方决查看不出你的形迹。等引我们入了秘径,你自赶往娄山关,我们算计你快要到达,再行出面便了。”九姑为人谨慎,知道妖僧厉害,真形被摄,本心是想金蝉赠她一道附身隐形灵符,便可万全,只不好意思开口明索。及听这等答法,暗忖:“彼此道路不同,已出大力相助,怎不知足,还要求全?万一他本门灵符不应传诸外人,不允相赠,岂非扫脸?好在仇敌骄狂,事出不意,此时也许正在炼法入定,只要天明前赶到,当可无碍。”便未再说。当由金蝉等行法隐形,加急前驶。赶到云雾山后,九姑暗幸天还未亮,忙引众人飞入,将那几处极隐秘曲折的螺径山环走完,到一暗洞之下,方始匆匆辞别,往九盘岭飞去。众人见她神色惶遽,行时只打手势,连声都不敢出。

那条秘径果是难行,不特上下回环,而且到处棒莽载途,灌木怒生,险阻非常,歧路更多。有两处地方已因年久山崩,将路堵塞,还须经由崖石裂缝,以及高和宽都仅有三数尺的黑洞之中穿越过去。即此还是妖僧特意开通,以待与他有缘人犯险走进,不然简直无路。妖僧这条路又只留备常人通行,上空依旧设有禁网,由上飞越,立被警觉。

众人如非有人引路,照样不易走入。好在前半艰险,易于走迷的一段已然走完,前行更无歧路。穿过洞去一看,晓色迷茫中,现出一条弯长峡谷,谷径尚宽。沿途野草怒生,蛇胞伏窜,又在将晓之际,景物更显荒凉阴厉。众人在杂草上缓缓飞驶,行约七八里,快到尽头,方始寻见九姑所说一条又深又窄的断崖夹缝,一同飞入。内里深约数十丈,暗如黑夜,仰视上方,断断续续微现一痕天色。又进数里,地势逐渐高起,裂缝也自展开,阳光下照。知将达到,各自戒备,飞出口去一看,地势忽然开朗。前面大片平原,三面奇峰错列,由各峰崖缺口处挂下大小七八道飞瀑。有的匹练横空,雷轰电舞;有的玉龙倒挂,银蛇斜飞;有的珠帘十丈,雾涌雪靠,玉毅千层,流霞绮散。到了山下面,再汇成大半环清溪,绕峰环野而流。泉瀑溪流之声,合成一片潮音,因地广大,只觉幽籁娱人,并不垢耳。全峰崖上全是黛色深深,吃水光一映,老远便觉凉翠扑入眉宇。这等幽旷所在,偏生着不少花树。最妙的是桃、梅、玉兰、山茶之类同时盛开,偏都因势散植,各具形胜。崖上更多奇峰怪石,俱不甚高,云骨撑空。间以修竹古松,陪绕其问,倍饶佳趣。那条溪流广约三丈。两侧一面是峰崖,一面是一行粗约三四抱的玉兰花树。

树下生着不少山茶,花朵甚大,好看已极。沿溪往右,行约二里,忽一奇石阻路,碧苔如绣,上面满是倒生兰蕙。花正盛开,长叶下垂,宛如人发,人在数丈以外,便闻幽香。

那石一角突伸,压向水上,远望仿佛连溪隔断,路已尽头。近前一看,底部竟空出一段,约有二三丈宽,不曾沾地。近溪一段,离地更高约丈许,形成一个四五丈深的石洞。两面石上,垂丝兰叶,长者竟达两丈,丝丝披拂,恰将洞口遮住。众人早听九姑说过,这便是妖僧所居金石峪人口。昔年并无此石,经妖僧在别处移来,为防外人人内,并设妖法禁制。来人如在峡外流连观赏,不遇妖徒捉弄,或者无妨;只一进洞,峡中设有照形邪法,立看出来人形迹。如是常人,他僳放其自进。如系道术之士,不问是否有心相犯,上来便先尽情侮弄个够,再问明来意处治。

众人来时,本定四人一同现身,引妖僧出来。到后,石生忽用本门传声告知众人:

且勿同进,将灵峤三仙所赠金牌交与金蝉,以免宝光外映,被其看出。令金、二易、灵奇四人留在外面隐伏,装作新从师修为不久的道童,无心误人,看他如何,再作计较。

金蝉因闻妖僧邪法甚高,先觉石生一人势孤。继一想:“同门中只自己和石生福泽最厚,开府以后,法力更高,后援近在洞口,决可无害。九姑等想还未到九盘岭,正可藉此拖延时刻。”石生又用传声力请不已,只得依他,略微商议下手应援之策。石生人甚机智,特意飞回原来路出口处,方始现形跑出。故作发现异景惊奇之状,一路东张西望,左折右转,欲前又却了好几次。最后才装作爱玩溪流花树,沿溪往前走去,装得极像。石生身材矮小,本似十一二岁幼童,又生得粉装玉琢,行动天真,谁一见他,先就喜欢,众人全被引得好笑。因石生行时曾说静俟传声,方可下手,当地景物原好,便各在外留连等候。不提。

石生行近崖石之下,并未直入,又假装观看了一阵,方始暗中戒备,试探着往内走进。九姑所说人口两层禁制竟未发动,容容易易便穿了过去。只出洞口时,似见右侧临溪一面有一片青光,略闪即隐。看出是妖僧隔断水陆两面的禁制,分明误认凡人到此,特意撤禁放入。心中暗喜,假装见光警畏,立定不前,先用传声告知金蝉:人己穿洞而过,未遇阻碍,行即深入腹地,照自己观察,决不妨事。说罢,一看形势,相隔半里,现出两条谷径,一条便是沿溪来路的上流发源之地,左侧这条谷径甚宽。一面是危崖削立,甚是雄峻,一面尽是高高下下的奇峰怪石平地拔起,时断时连,参差位列,顺着谷径排向前去。比起外面所见还要灵秀清奇,石色如玉,寸草不生。时见古松二三,由峰腰石隙中盘拿夭矫而出,粗均合抱以上,宛如龙蛇飞舞,铁干苍鳞,势绝生动。梢头一段,又似亭亭华盖撑向当空,美观已极。两峰中断处,更有翠竹奇花点缀其间。再往前走二三里,谷径越宽。忽往右折,迎面一座十来丈高大的玉石牌坊,上有“金庭玉府灵岩十四洞天”十个朱书古篆。侧过牌坊,便闻清音娱耳,声如金石交鸣,自成幽籁。石生听出是泉瀑之声,方觉与仙府仙籁顶灵泉之声相似,猛又瞥见七八道青光一闪而过。

再走不远,各径忽又回折。地面直似一片整块的黄玉。左崖苔藓益发肥鲜,上面满生瑶草琪花、灵芝幽兰之类。山光如绿,岚气欲活,花林处处,五色缤纷,景愈繁富。右侧石峰已往远处展开,势更孤高奇秀。途望各峰腰上,时有白云如带,环绕浮旋,因风舒卷,美不胜观。只前面快尽头处,有一孤峰矗列,往右侧花林穿入,伸向远处。左崖也向峰后环抱过来,蜿蜒二三里,吃两座高峰挡住,便不再见。

石生心想:“前面峰后便到尽头,景物如此灵秀,怎会一人不见?”边想边走,不觉转向峰后。乍看危崖绣合,除正对孤峰凹进一片,像个崖洞外,别无他异,也未见人。

方觉古怪,猛觉峰后瀑声有异,忙一回看,奇景立现。原来那峰高只三丈,本是色如黄玉,峰后一面,通体却是苍苔密布,峰势甚奇。前半玲珑剔透,孔窍甚多;后半却是平直削立,顶上圆凸。离顶五六尺,忽往里凹进一条横长丈许的裂口,宛如巨吻开张。那条瀑布便似天绅下垂,整整齐齐直落峰脚一条凹槽之中。水槽与地齐平,长也丈许,宽只尺余,恰巧不多不少,将那瀑布接住。槽为瀑掩,不知多深。妙的是那么大瀑布,望似长镜高悬,银虹剑挂,偏不见一丝水雾溅珠,槽边也无水湿之痕。瀑声铿锵,如笙簧交奏,汇以金鸣玉振,不似常瀑,轰鸣震耳。

石生方讶:“这瀑布怎会如此平莹?凭自己的慧目法眼,竟未看透瀑布后面苔痕石色。”猛觉那瀑布直似一面极高大的晶镜,里面竟有人物影子闪动。再定睛一看,不特影子越真,并和走马灯一般不住变幻过去:先是大片高山林野,好似来路经行之地,有一极淡的少女影子正向前急飞,眼看快到前山,忽由斜刺里飞来一片暗赤光华,少女真形立现。刚认出那少女竟是黎女云九姑,紧跟着又是两道青光交驰而去,同时现出两个相貌奇丑,穿着非僧非道的怪人,双方斗在一起。九姑神情似颇惶急,幸而法宝甚多。

先只往前冲逃,相持了一阵,见难脱身,方始施为,连破了敌人两件阻路的法宝,怪人也受伤败退。九姑虽获全胜,神情反更惶急,竟舍原路,落荒急驶飞遁。飞出不远,忽又回转,追上两怪人,却不再动手。正在互相争论,忽然双方分途。九姑神情较佳,仍往原途飞去。同时另现出谷外景致,石生正由出口跑来,所有做作经过全数现出。此外,九姑仍是一人,在乱山中向前飞驰不已。金、石诸人却一个也未现形。石生不禁暗赞,本门隐形真个神妙,眼看自己已由人口走来,快要到达当地。方想:“妖僧摄形照影之法,果有异处,九姑这等情势,必入险境。所幸阿童等人未现,但盼能够赶上会合,或可无事。照影邪法既然发动,怎会无人?先见崖凹正对瀑布,似一洞穴,莫非连人隐去,却加暗算不成?我早有戒备,难道怕你?”心念才动,一片烟光闪过,瀑布立复原状,影迹皆无。

同时闻得身后有人唤了声:“娃娃!”石生忙即回顾,只见面前站着一个瘦小枯干,面黑如漆,却生着一双火眼的怪人,正是先前和九姑对敌未受伤的一个,料是癫僧门下妖徒。见他身材比石完高不多少,却喊自己娃娃,又生得那等丑怪,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俊眼一瞪,故意问道:“你是人是鬼,还是怪物?突然出现,先前怎未见你?还敢无礼,谁是娃娃?你真像个活鬼。这是什么地方?”小黑人见石生发怒,并不生气,反笑嘻嘻凑近身前,笑道:“我见你年轻才喊的,你莫生气,我不喊就是。这里地名,你来路牌坊上有字,想必认得,现在又叫癫师谷了。我名姜黑。师父神通广大,千里内人物动作宛如掌上观纹。适才瀑布上现形影,你也见到了,俱是实景,那便是我师父的法力。我和二师兄迎敌的是一黎女。因她有一兄弟来此盗药犯禁,被师父擒住,她来救过两次,均遭惨败,又不肯用宝物来赎。末一次被师父摄了真形,禁制起来。本定一年之内不听良言,便下毒手。她不知逃往何处隐避了些时,今日忽在近山一带出现,恰被二师兄偶然行法查看发现。一面通报师父,一面和我由这瀑布中水遁赶去,拦向前面。本是好言劝她降服,不料她欺我师父不在,毁宝伤人,想要逃走。后又觉出真形受禁,一逃更是死路,知她形迹必被师父查知,故意回身和我们讲理,说师父已然限有时期,现未逾限,为何食言作难?如有本事,她三日之内定有人来破法报仇,问我师徒可敢放她逃走。后来师父传声令其自去,实则知她快要一年不见,突然来此。必有诡谋,故意欲擒先纵。

果然查见她要往一处闹鬼,救她兄弟。她已发动,自不能算师父违约。因见你到此,不知是什来路用意,多挨了一会,方始要去。照师父说,他自修道以来,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好资质。虽见你行动天真,沿途东张西望,像是无心走来,但你来路十分凶险,即便与我师父有缘,能够勉强到此,人也九死一生,决不似你这等干净,胆又这大。越看越觉可疑,断定此来纵非仇敌所遣,也必有原因。但那边的事关系颇大,必须先往。依了二师兄之言,本想先将你擒住。因师父见你根骨虽好得出奇,仿佛道术已有成就,终觉年纪甚轻,看来时情景,不似有什伎俩;再说本山禁制周密,稍有不合,立可擒住;大师兄又催得紧,我再一说好话,才未给你苦吃。命我暗中监察,相机行事。

“师父走时,你刚快到峰前,我实爱惜你这人,恐你到处乱走,误入禁地,就师父不要你命,也须受上许多活罪,还不知他何时回来。幸而师父为人奇特,法令虽严,只要不预先招呼,便可任性行事。尤其是一经交派,即有权力处置,不容第二人过问。此时除非师父回来,便两师兄也不能丝毫阻止我。于是我先把瀑布发出异声,引你回顾,再将经过重新现出,使你知道厉害,就便暗中观察你的来意。虽还不曾得知,但这灵泉照影十分神妙,只是师父、师兄均是行时匆迫,不暇推详。我自你一现便留了心,适才行法察看你以前行纵,仍由来路崖缝裂口突然出现,以前形影竟未现出。师父、师兄本就疑心,回来再见你来路如此隐秘,定知我师徒的底细,就不为仇,也是想盗本山所产灵药而来。只因你知我师父禁制厉害,又有昔年信条‘常人到此,不与计较,反倒降福’,行到崖口,故意现身,假装凡人走人,以便明偷暗盗。这里自来不许外人占便宜,除非来的是常人,或是有心拜师。只要来人原有师父,或是道术之士,决不容其善走。

你分明是看我师徒不起,又想取得这里的灵药奇珍,行径诡诈,上门欺人,最犯师父戒条。等师父事完回来,察知详情,你便不死也去一层皮,如何禁受?我此时本有权力,只教你一套话,便可放走。一则,我自见你,便极喜欢,不舍你走。二则,二师兄适才不听我的良言,执意和那黎女为难,逼人太甚,平白毁了两件法宝,人还受伤,因此恨极云九姑。除非她肯献宝,嫁与师父,否则休想活命。你来得恰是时候,致生疑心。他平日最喜捉弄生人,性又忌刻。我初来时,幸遇见的是大师兄,如遇见他,就不敢违背师父信条,也必遣走,不会引进,有今日了。如此我才现身,想和你商量。我师父法力甚高,不久便可取还本山旧存的末几章道书,神通更大。我料你必已拜师学道,受人怂恿而来。目前已入险境,危机四伏,一触即发。我也不问你来意如何,只要肯拜在我师父门下,不特救你免难,并还能够得到不少好处,我也得一同门好友,不是好么?”

石生留神察看,对方相貌虽极丑怪,人却天真和善,根骨也好,不带恶质。对于自己更是惺惺相惜,一番好意。便不肯去伤他。正想:“九姑曾说,癫和尚门下只有三怪徒:大徒姬蜃,乃救他的毒蛇转世。另外二徒一名吴投,一名韦蛟。怎又多出一个姜黑?”随口问道:“你师父门下,连你共有几个徒弟?各叫什名字?”小黑人笑道:

“连我共只三人。你这好资质,如肯拜师,定比我还爱呢。”石生脱口又问道:“你不是姓韦么,怎又姓姜?”小黑人面色骤变,急道:“如此说来,你不但是奸细,必还与黎女一党。否则,我不似二师兄,拜师以来轻不在外走动,今日遇敌动手,还是凑巧;我们照例在外不说真实姓名、来历,只云九姑姊弟和有限两人知道。如真是她同党,你更是死数。还不快说实话,趁师父、师兄未回,也许还可设法救你。”

石生见他已然识破自己的来历,仍欲暗助脱身,毫无加害之意,觉着左道门下有此存心,也是难得,不由更生好感。心想:“自己本为好奇好胜,独身犯险,相机行事,引癫僧出门,未把对方放在心上。现在九姑行踪虽吃癫僧警觉,大家所约时限已到,阿童等四人必已下手。此系癫僧根本重地,有警定必赶回,一样可使其手忙脚乱,不及兼顾。”便喝道:“那你定是韦蛟了。我从小随师学道,不是被人吓大了的。你且说说这里厉害与我一听,也许我看你虽在左道门下,不似好恶一流,还救你呢。”小黑人道:

“不错,我名韦蛟。姬蜃、吴投皆我师兄。你休大胆,这里共有七层禁制,便这正对洞门的瀑布,也有极大威力妙用。本来你可早被我擒住,只为不愿伤你。这里和娄山关九盘岭设有仙法,我师徒四人往来两地,神速如电,晃眼即至,并且所设埋伏均有感应。

如肯乖乖受擒还好,万一持有什厉害法宝、飞剑,或是略知大概,强行相抗或想冲逃,师父、师兄立即警觉赶回,岂不是糟?你哪知厉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