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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粉红色的刀

这人简直不是人,是个猩猩就是王大娘要找来强奸她的那个猩猩。

他的脸虽还有人形,但满脸都长著毛。毛虽然不太长,但每根都有好几寸长,不笑时还好些,一笑,满脸的毛都动了起来。

那模样你就算在做恶梦的时候都不会看到。

他现在正在笑,望看田思思笑。

田思思连骨髓都冷透了,用尽全力跳起来,一拳打过去,打他的鼻子。

她听说猩猩身上最软的部分就是鼻子。

她打不著。

这人只挥了挥手,就像是赶蚊子似的,田思思已被打倒。

她情愿被打死,都偏偏还是好好的活著。

她活著,就得看著这人;虽然不想看,不敢看,却下能不看。

这人还在笑,忽然道:"你不必怕我,我是来救你的。"他说的居然是人话,只不这声音并不太像人发出来的。

田思思咬著牙,道:"你……你来救我?"

这人又笑了笑,从杯中摸了样东西出来。

他摸出的竟是圈绳子,竟然就是将田思思从窗户里吊出来的那根绳子。

田思思吃了惊,道:"那条绳子,就是你放下去的?"这人点点头,道:"除了我还有谁?"

田思思更吃惊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人道:"因为你很可爱,我很喜欢你。"

田思思的身子立刻又缩了起来,缩成一团。

她看到这人一只毛茸茸的手又伸了过来,像是想摸她的脸。

她立刻用尽全力大叫,道:"滚!滚开些!只要你碰一碰我,我就死!"这人的手居然缩了回去,道:"你怕我?为什么怕我?"他那只藏在长毛中的眼睛里,居然露出了种痛苦之色。

这使他看来忽然像是个人了。

但田思思却更怕,怕得想呕吐。

这人越对她好,越令她作呕。她简直恨不得死了算了。

这人又道:"我长得虽丑,却并不是坏人,而且真的对你没有恶意,只不过想……"田思思嘶声道:"想怎么样?"

这人垂下头,嗫嚅著道:"也不想怎么样,只要能看见你,我就很高兴了。"他本来若是只可怕的野兽,此刻却变成了只可怜的畜牲。

田思思瞪著他。

她已经不再觉得这人可怕,只觉得呕心,呕心得要命。

她忽然眨眨眼,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问出这句话,显然已将他当做个人了。

这人目中立刻露出狂喜之色,道:"奇奇,我叫奇奇。""奇奇",这算什么名字?

任何人都不会取这么祥一个名字。

田思思试探著,问道:"你究竟是不是人?"

她问出这句话,自己也觉得很紧张,不知道这人是不是会被激怒?

奇奇目中果然立刻充满愤怒之意,但过了半晌,又垂下共,黯然道:"我当然是人,和你一样的是个人,我变成今天这种样子,也是被王大娘害的。"一个人若肯乖乖的回答这种话,就绝不会是个很危险的人。

田思思更有把握,又问道:"她怎么样害你的?"奇奇巨大的手掌紧握,骨节"格格"作响,过了很久,才嘎声道:"血,毒药,血……她每天给我喝加了毒药的血,他一心要把我变成只野兽,好替她去吓人!"他抬头,望著田思思,目中又充满乞怜之意,道:"但我的确还是个人……她可以改变我的外貌,却变不了我的心。"田思思道:"你恨不恨她?"

奇奇没有回答,也用不著回答。

他的手握得更紧,就好像手里在捏王大娘的脖子。

田思思道:"你既然恨她,为什么不想个法子杀了她?"奇奇身子忽然萎缩,连紧握的拳头都在发抖。

田思思冷笑道:"原来你怕她。"

奇奇咬著牙,道:"她不是人……她才真是个野兽。"田思思道:"你既然这么怕她,为什么敢救我?"奇奇道:"因为……因为我喜欢你。"

田思思咬著嘴唇,道:"你若真的对我好,就该替我去杀了她。"奇奇摇头,拼命摇头。

田思思道:"就算你不敢去杀她,至少,也该放我走。"奇奇又摇头,道:"不行,你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休想逃得了。"田思思冷笑,道:"你就算是个人,也是个没出息的人,这么样的人。谁都不会喜欢的。"奇奇涨红了脸,忽然抬头,大声道道:"但我可以帮你逃出去。"田思思道:"真的?"

奇奇道:"我虽是个人,但不像别的人那样,会说假话。"田思思道:"可是我也不能一个人走。"

奇奇道:"为什么?"

田思思道:"我还有个妹妹,我不能够抛下她在这里。"她忽又眨眨眼,道:"你若能将她也救出来,她说不定也会对你很好的。"奇奇目中又露出狂喜之色,道:"她是个怎么样的人?"田思思道:"她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嘴很小,时常都噘得很高,她的名字叫田心。"奇奇道:"好,我去找她……我一定可以救她出来的。"这句活还没有说完,他巳走到门口,忽又回过头,望著田思思,吃吃道:"你……你会不会走?"田思思道:"不会的,我等你。"

奇奇忽然冲回来,跪在她面前,吻了吻她的脚,才带著满心狂喜冲了出去。

他一冲出去,田思思整个人就都软了下来。望著自己被他吻过的那只脚,又恨不得将这只脚割掉。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能说得出那些话来的。

她自已现在想想都要吐。

突听一人冷冷笑道:"想不到田大小姐千挑万选,竟选上了这么样一个人,倒真是别具慧眼,眼光倒真不错。"田思思抬起头,才发现葛先生不知何时巳坐在窗台上。

他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本身就像是也便成窗子的一部分。

好像窗子还没有做好的时候,他就坐在那里。

田思思脸已涨红了,大声道:"你说什么?"

葛先生淡淡道:"我说他很喜欢你,你好像也对他不错,你们倒真是天生的一对。"桌上有个很大的茶壶。

田思思忽然跳起来,拿起这只茶壶,用力向他摔了过去。

葛先生好像根本没有看到,等茶壶飞到面前,才轻轻吹了口气。

这茶壶就忽然掉转头,慢慢的飞了回来,平平稳稳的落在桌子上。恰巧落在刚才同样的地方。

田思思眼睛都看直了。

"这人难道会魔法?"

若说这也算武功,她非但没有看过,连听都没有听过。

葛先生面上还是毫无表情,道:"我这人一向喜欢成人之美,你们既是天生的一对,我一定会去要王大娘将你许配给他。"他淡淡的接著道:"你总该知道:王大娘一向很听我的话。"田思思忍不住大叫,道:"你不能这么样做!"葛先生冷冷道:"我偏要这么做,你有什么法子阻止我?"田思思刚站起来,又"扑"地跌倒,全身又升始不停地发抖。

她知道像葛先生这种人只要能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她忽然一头往墙上撞了过去。墙是石头砌成的,若是撞在上面,非但会撞得头破血流,一个头只怕要撞成两三个。

她宁可撞死算了!

她没有撞死。

等她撞上去的时侯,这石块砌成的墙竟忽然变成软锦锦的。

她仰面倒下,才发现速一头竟然撞在葛先生的肚子上。

葛先生贴著墙站在那里,本身就好像又变成了这墙的一部分。

这墙还没有砌好的时候,他好像就已站在那里。

他动也不动的站著,脸上还是全无表情,道:"你就算不愿意,也用不著死呀。"田思思咬著牙,泪已又将流下。葛先生道:"你若真的不愿嫁给他,那我倒有个法子。"田思思忍不住问道:"什么法子?"

葛先生道:"杀了他!"

田思思怔了怔,道:"杀了他?"

葛先生道:"谁也不能勉强你你嫁给个死人的,是不是?"田思思道:"我……我能杀他?"

葛先生道:"你当然能,因力他喜欢你,所以你就能杀他。"他说的话确实很有意思。

你只有在爱上一个女人的时候,她才能仿害你。

大多数女人都只能仿害真正爱她的男人。

田思思垂下头,望著自已的手。

她手旁突然多了柄刀。

出了鞘的刀。

刀的颜色很奇特,竟是粉红色的,就像是少女的面颊。

葛先生道:"这是把很好的刀,不但可以吹毛断发,而且见血封喉。"他慢慢的接著道:"每把好刀都有个名字,这把刀的名字叫女人。"刀的名字叫"女人",这的确是个很奇怪的名字。

田思思忍不住问道:"它为什么叫女人?"

葛先生道:"因为它快得像女人的嘴,毒得像女人的心,用这把刀去杀一个喜欢你的男人,再好也没有的了。"田思思伸出手,想去拿这把刀,又缩了回来。

葛先生道:"他现在已经快回来了,是嫁给他,还是杀了他,都随便你,我绝不勉强……"说到后面一句话,他声音似己很遥远。

田思思抬起头,才发现这魔鬼般的人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的确像魔鬼。

因为他只诱惑,不勉强。

对女人说来,诱惑永远比勉强更不可抗拒。

田思思再伸出手,又缩回。

直到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她才一把握起了这柄刀,藏在背后。

奇奇已冲了进来。

他一个人回来的,看到田思思,目中立刻又捅起狂喜之色,欢呼著走过来,道:"你果然没有走,果然在等我。"田思思避开了他的目光,道:"田心呢?"

奇奇道:"我找不到她,因为……"

田思思没有让他说完这句话。

她手里的刀已刺入了他的胸膛,剌入了他的心。

奇奇怔住,突然狂怒,狂怒出手,扼住了田思思咽喉,大吼道:"你为什么要杀我?……我做错了什么?"田思思不能回答,也不能动。

只要奇奇的手稍微一用力,她脖子就会像稻草般折断。

她已吓呆了。

她知道奇奇这次绝不会放过她,无论谁都不会放过她!

谁知奇奇的手却慢慢的松开了。

他目中的偾怒之色也慢慢消失,只剩下悲哀和痛苦,绝望的痛苦。

他凝视著田思思,喃喃道:"你的确应该杀我的,我不怪你……我不怪你……""我不怪你。"他反反复复的说著这四个宇,声音渐渐微弱,脸渐渐扭曲,一双眼睛,也渐渐变成了死灰色。

他慢慢地倒了下去。

他倒下去的时候,眼睛还是在凝注著田思思,挣扎著,一字字道:"我没有找到你的朋友,因为她已经逃走了……但我的确去找过,我绝没有骗你。"说完了这句话,他才死。

他死得很平静。因为他并没有欺骗别人,也没有做对不起人的事。

他死得问心无愧。

田思思呆呆的站在那里,忽然发现全身衣裳都已湿透。

"我不怪你……我没有骗你……"

他的确没有。

但她却骗了他、利用了他,而且杀了他!

他做错了什么呢?

"当"的,刀落下,落在地上。

泪呢?

为什么还末落下?是不是因为己无泪可流?

突听一人道:"你知不知道:刚才他随时都能杀你的?"葛先生不知何时又来了。

田思思没有去看他,茫然道:"我知道。"

葛先生道:"他没有杀你,因为他真的爱你,你能杀他,也因为他真的爱你。"他的声音仿佛很遥远,慢慢的接著道:"他爱你,这就是他唯一做错了的事。"他真的错了吗?

一个人若是爱上了自己不该爱的人,的确是件可怕的错误。

这错误简直不可饶恕!

但田思思的眼泪却忽然流下。

她永远也想不到自已会为这种人流泪,可是她的眼泪的确已流下。

然后她忽然又听到梅姐那种温柔而休贴的声音,柔声道:"回去吧,客人都己走了,王大娘正在等著你,快回去吧。"听到了"王大娘"这名宇,田思思就像是忽然被人抽了一鞭子。

她身子立刻往后缩,颤声道:"我不回去。"

梅姐的笑也还是那么温柔亲切,道:"不回去怎么行呢?你难道还要我抱著你回去?"田思思道:"求求你,让我走吧……"

梅姐道:"你走不了的,既已来到这里,无论谁都走不了的。"葛先生忽然道:"你若真的想走,那我倒也有个法子。"田思思狂喜,问道:"什么法子?"

她知道葛先生的法子一定很有效。

葛先生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让你走。"田思思道:"答应你什么?"

葛先生道:"答应嫁给我。"

梅姐吃吃的笑了起来,道:"葛先生一定是在开玩笑。"葛先生淡谈道:"你真的认为我是在开玩笑?"梅姐笑得已有些勉强,道:"就算葛先生答应,我也不能答应的。"葛先生道:"那么我就只好杀了你。"

梅姐还在笑,笑得更勉强,道:"可是王大娘……"再听到"王大娘"这名字,田思思忽然咬了咬牙,大声道:"我答应你!"这四个字刚说完,梅姐已倒了下去。

她还在笑,

她笑的时候眼角和颊上都起了皱纹。

鲜血就沿著她的脸上的皱纹慢慢流下。

她那温柔亲切的笑险,忽然变得比恶鬼还可怕。

田思思牙齿打颤,慢慢地回过头。

葛先生又不见了。

她再也顾不得别的,再也没去瞧第二眼,就夺门冲了出去。

前面是个墙角,

墙角处居然有道小门。

门居然是开著的。

田思思冲了出去。

她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只是不停地向前奔跑著。

夜已很深。

四面一片黑暗。

她本来就什么都看不到。

但她只要停下来,黑暗中仿佛立刻就出现了葛先生那阴淼森、冷冰冰、全无表情的脸。

所以她只有不停地奔跑,既不辨路途,也辨不出方向。

她不停地奔跑,直到倒下去为止。

她终于倒了下去。

她倒下去的地方,仿佛有块石碑。

她刚倒下去,就听到一个人冷冷淡淡的声音,道:"你来了吗?我正在等著你。"这显然是葛先生的声音。

葛先生不知何时已坐在石碑上,本身仿佛就是这石碑的一部分。

这石碑还没有竖起的时侯,他好像己坐茬这里。

他动也不动的坐著,面上还是全无表情。

这不是幻影,这的的确确就是葛先生。

田思思几乎吓疯了,失声道:"你等我?为什么等我?"葛先生道:"我有句话要问你。"

田思思道:"什……什么话?"

葛先生道:"你打算什么时侯嫁给我?"

田思思大叫,道:"谁说我要嫁给你?"

葛先生道:"你自己说的,你已经答应了我。"田思思道:"我没有说,我没有答应……"

她大叫著,又狂奔了出去。

恐俱又激发了她身子里最后一份潜力。

她一口气奔出去,奔出去很远很远,才敢回头。

身后一片黑暗,葛先生居然没有追来。

田思思透了口气,忽然觉得再也支持不住,又倒了下去。

这次她倒下去的地方,是个斜坡。

她身不由己,从斜坡上滚下,滚入了一个不很深的洞穴。

是兔窟?

是狐穴?

还是蛇窝?

田思思已完全不管了,无论是狐,还是蛇?都没有葛先生那么可怕 。

他这个人简直比狐狸还狡猾,比毒蛇还可怕。

田思思全心全意的祈祷上苍,只要葛先生不再出现,无论叫她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她的祈祷彷佛很有效。

过了很久限久,葛先生都没有出现。

星己渐疏。

长夜已将尽,这一天总算已将过去。

田思思长长吐出一口气,忽然间觉得全身都似已虚脱。

她忍不住问自已道:"这一天,我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情?"这一天,就仿佛比她以前活过的十八年加起来还要长。

这一天她骗过人,也被人骗过。

她甚至杀了个人。

骗她的人,都是她信任的,她信任的人每个都在骗她。

唯一没有骗过她的,唯一对她好的人,却被她杀死了!她这才懂得一个人内心的善恶,是绝不能以外表去判断的。

"我做的究竟是什么事?"

"我究竟还能算是个怎么样的人?"

田思思只觉心在绞痛,整个人都在绞痛,就仿佛有根看不见的鞭子,正在不停地抽打著她。

"难道这就是人生?难道这才是人生?"

"堆道一个人非得这么样活著不可?"

她怀疑,她不懂。

她不懂生命中本身就有许许多多不公平的事,不公平的苦难.

你能接受,才能真正算是个人。

人活著,就得忍受。

忍受的另一种意思就足奋斗!

继继不断的忍受,也就是继继不断的奋斗,否则你活得就全无意思。

因为生命本就是在苦难中成长的!

星更疏,东方似已有了曙色。

田思思然觉得自己仿佛已成长了许多。

无论她做过什么,无论她是对?是错?她总算已休验到生命的真谛。

她就算做错了,也值得原谅,因为她做的事本不是自已愿意儆的。

她这一天总算没有白活。

她的确已成长了许多,已不再是个孩子。

她己是个女人,的的确确是个女人,这世界上永远不能缺少的女人!

她活了十八年,直到今天,才真真实实感觉到自身的存在。

这世上的欢乐和痛苦,都有她自已的一份。

无论是欢乐,还是痛苦,她都要去接受,非接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