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阳避坐一角,纵观厅中全局,只见水灵光倚在那黑衣妇人怀中,非但姿势绝未变动,甚至连眼睛都未霎一霎。
卓三娘身形仍如银线般飞舞来去,那赤足汉虽追她不上,但一面将那宣花巨斧抡得震天价响,一面大步狂奔,奔了百十圈下来,竟仍然毫未见缓慢,那身子端的有如铁打的一般,似是永不切劳累。
风九幽与麻衣客之决战,却已又过了四、五十招,风九幽唏唏怪笑道:“二十招,再要二十招就行了!”
卓三娘笑道:“好,我替你数着,一招,两招……呀,这招‘双锋手’施得真臭……四招,嗯,这还差不多。”
她身形不停,口中也不停,麻衣客身手更缓,面色也更沉重,但招式使出,仍是滞潇洒洒,舒卷自如。
卓三娘道:“十一招……十二招……,呀,不好了,看样子二十招还不行,风老四,让我替你攻一招吧!”
语声未了,身子恰巧掠过麻衣客身侧,左手轻轻一拂,尖尖五指有如兰花一般拂向麻衣客。
但见她拇指、食指微曲,虚扣成环,无名指、中指、小指半伸半张,拂向麻衣客胁下三处大穴。
这时风九幽鸟爪般五只手指也正抓向麻衣客胸膛。
麻衣客知道自己若是被他五指抓上,固是立时穿胸透骨,但被卓三娘那兰花般三指拂中,却更是不得了!
就在这刹那间,忽见他身子一缩,不知怎的已将身上所穿之宽襟麻衣脱了下来,随手一洒,乌云般卷了出去。
虽是一件麻衣,但在他手中使出,却早已贯满真力,风九幽怎敢怠慢,大喝道:“好招!”反身跃出。
卓三娘笑道:“果然不错!”纤腰一转,手腕微震,无名指、小指、中指缩回,食指却突然变了个方位,急急弹出。
她手指虽未点上麻衣客,但听“嗖”的一声,竟有一股真气自她食指顶端高阳穴激射而出,嗤的一声急响过去。
麻衣客只觉身子一震,肩头一凉,竟被她指上射出的真气划破一条血口,鲜血迸出,不禁骇然道:“先天真气!”
卓三娘笑道:“不错,你倒识货!”身子早已滑走。
忽然间一股劲风泰山压顶般往麻衣客头顶直劈而下,原来是那赤足汉见麻衣客挡住去路,便一斧砍下。
麻衣客不敢硬接,闪身而退,只听身后狞笑道:“还有我呢!”竟是风九幽自他身后又攻出一招。
他若要避过此招,就势必冲入那赤足汉斧下,众人瞧得不觉一惊。
哪知他前后受袭,竟临危不乱,右足无声无息反踢而出,手中麻衣却向那宣花巨斧卷了上去,麻衣轻柔,巨斧刚猛,但柔能克刚,那麻衣竟将巨斧卷住,赤足汉振臂一挣,竟是未能挣脱。
那麻衣被扯得笔直,忽见一道银光过处,一件麻衣,刀切般分为两半,赤足汉、麻衣客身子齐向后一倒。
风九幽方自避开麻衣客一脚,此刻见他身子倒下,怎肯失了良机,狞笑道:“这是第十九招!”双拳齐齐击出。
群豪眼见麻衣客再难避过这一掌,有的欢喜,有的惊呼,有的却闭起眼睛,不忍再看。
就在这时,忽听天雷般一声大喝:“风九幽,你敢!”一个黑衣少年站在黑色垂帘之前,不是铁中棠是谁?
风九幽虽然天不怕地不怕,此刻也不禁骇得面目变色,方自触着麻衣客衣衫,一双手便不由自主垂落下去。
但听满堂俱是失色惊呼之声,有的欢喜,有的失望,站着的被骇得扑地坐下,坐着的被吓得长身而起,齐呼道:“你还未死……”
水灵光亦自喜极大呼:“你还未死!”
但惊喜过度,身子还未站起,又软软倒下,原来又晕了过去。
众人悲喜虽不一样,但惊奇之情却无不一致。
只有卓三娘身子仍不敢停留,只因赤足汉仍在她身后抡斧狂追,他但听风九幽之命行事,别的任何事他都不闻不问。
铁中棠大步走了过来,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非但毫无受伤之态,而且神采竟似更是焕发。
风九幽揉了揉眼睛,道:“小伙子,你被我那神斧力士打了一拳,居然还能大模大样走出,这是什么原因,你非得告诉我不可。”举手一挥,道:“力士且住!”那赤足汉果然如响斯应,停住脚步。
铁中棠道:“我那么叔本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你竟将他弄成这副模样,这是怎么回事,你倒说说!”
风九幽怪笑道:“小伙子好没礼貌,风四大爷问你的话,你就该老老实实答出来,还敢反嘴!”
铁中棠冷冷道:“今日你老实说出如何将我么叔弄来,再快快将他神智回复,倒也罢了,否则,哼哼!”
卓三娘拍掌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居然有个小伙子敢向风梭风九幽如此说话,端的是妙极!”
风九幽道:“否则怎样?”
铁中棠道:“否则就要你好看!”转向卓三娘道:“你若不将水姑娘快些还我,也和他一样!”
众人听他如此说话,都道他必是活得不耐烦了,就连麻衣客也不禁暗暗为他担心,准备随时出手相救。
哪知风九幽、卓三娘对望一眼,竟未暴怒,也未动怒。
原来两人老好巨滑,见到铁中棠未死,已觉奇怪,再见他如此发横,更当他身后必有靠山,而那靠山却正是他两人所畏惧之人,但两人眼睛往他身后之垂帘里去瞧,也瞧不出什么动静,更觉莫测高深,卓三娘道:“这小子太过无礼,风老四,你还不教训教训他!”
风九幽“嘻”的一笑,道:“三娘在此,小弟怎敢争先。”
铁中棠大声道:“我问的话你两人快些答复,否则莫怪我不客气了!”轩眉怒皱,端的威风凛凛。
李剑白瞧的又惊又羡,恨不得自己也如此露上一手。
黑星天等人虽都又奸又滑,但却被铁中棠三番四次捉弄,早已对他恨之入骨,此刻见他如此神气,只当他又在弄什么诡计。
司徒笑悄悄一拉黑星天,道:“风老前辈不知这小子深浅,看似又被他唬住了,但这小子武功,你我却知道的清清楚楚!”
黑星天道:“不错,这小子骗了咱们好多次,这次咱们莫要再上他的当了,司徒兄,是你上还是我上?”
司徒笑还未答话,只听盛大娘道:“风老前辈不屑动手,待老身来教训教训这目无尊长的小子!”
原来他对铁中棠亦是满腹怨气,风九幽、卓三娘两人正自无计,此刻见到有人来做试金石,齐都大喜道:“好极!”
盛大娘一顿拐杖,长身而起,盛存孝却已在她身后道:“娘,还是让孩儿来吧!”他生怕母亲有什么失闪,当下抢先跃出。
哪知盛大娘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大喝道:“这次不要你动手!”嗖的掠在盛存孝前面,双手待杖,道:“来吧!”
盛存孝又惊又急,望着铁中棠道:“铁兄……”他虽未说出手下留情四字,但眼色已等于说出了。
铁中棠暗叹一声,点了点头,卓三娘道:“还等什么?”
盛大娘道:“不必等了!”呼的一杖扫出。
她年纪虽老,功力不老,一杖扫出,隐隐有风雷之声。
铁中棠连让她三招,暗叹忖道:“瞧在你那好儿子份上,今日我饶你一遭!”随意挥出几掌。
但他功力与昔日相较,差了何止十倍,这几掌虽是随意挥出,掌风已颇见强劲,远非昔日可比。
盛大娘喝道:“好小子,功力进步些嘛!”她不知铁中棠功力何止进步一些,仍然不惧,一棍当头劈下。
铁中棠突然反手一抄,众人还未瞧见他如何出手,他便已抄住盛大娘棍尾,只有麻衣客知道,这一招正是他石壁上的武功。
盛大娘只觉一股大力自棍上传了过来,自己竟万难相抗,这才大吃一惊,方待撒手抛棍。
哪知铁中棠也在此时松开了手,只是棍上余力未尽,仍震得盛大娘手腕生疼,拐杖当的落了下去。
铁中棠微微一笑,道:“盛大娘莫非扭了筋么?”
盛大娘好胜之心越老越盛,闻言正好乘机下阶,口中故意喃喃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俯身抬起了拐杖,道:“还要再打么?”她这话问的已显见有些情怯,只因她若是真的要打,又何必再问?
盛存孝连忙赶过去,道:“娘,你老人家还是歇歇吧!”少里却是有数,不由得感激的瞧着铁中棠一笑。
铁中棠亦自一笑,两人惺惺相惜,尽在不言之中。
司徒笑等人虽然狡诈,却也未瞧出盛大娘已吃了暗亏,只因他们再也未想到铁中棠会有如此惊人的内劲。
黑星天大声道:“待黑某教训教训这厮。”
风九幽、卓三娘见铁中棠武功似强似弱,仍是瞧不出他武功的深浅,闻言喜道:“正是,快去教训他吧!”
黑星天道:“铁中棠,你虽然满腹好计,但此番你我真刀实枪打一架,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玩什么花样!”
铁中棠精神一震,暗道:“本门祖宗若是有灵,便来瞧孩儿为你老人家先杀了这第一个仇人吧!”
当下一步滑了过去,沉声道:“要送死就快动手!”
眼见黑星天缓缓走来,他面上虽然甚是得意,但脚下仍是慎重异常,铁中棠心念突又一动,压下了胸中怒气,暗道:“不对,此刻师父师叔俱未在此,我若轻易将他杀死,一来便宜了这厮,再来也消不了师父师叔的心头之恨,何况我此刻显露武功未免打草惊蛇,司徒笑等人难免再生奸计。”
黑星天见他面容数变,只道他怕了自己,胆气更壮,大喇喇笑道:“我若让你三招,你必定不肯,看掌!”
只见他掌法果然迅快,掌随声至,刹那间便已攻出二招。
铁中棠冷冷道:“我让你三招又有何妨!”居然并不还手,连避了三招,要知他苦研麻衣客壁上之招式,七日来实是获益非浅,那壁上招式,多是避守之道,铁口棠这三招避的当真是匪夷所思,妙到毫颠,黑星天这三掌攻的虽然迅急泼辣,却连他衣袂也沾不到一点。
风九幽等绝顶高手见了还不怎样,司徒笑等人看在眼里,却是暗暗心惊,李剑白更忍不住脱口赞起好来。
黑星天一生争杀不知凡几,此刻暗地虽然吃惊,却仍沉得住气。以掌一反,后招绵绵攻出。
铁中棠存心要拿他试手,来练那壁上的武功,封闭拦锁,闪展腾挪,竟仍然守而不攻,未曾还手半招。
此等守招本是七仙女阵之克星,用来对付黑星天自是绰绰有余。
数十招过后,但见黑星天出招越来越快,额上却已微现汗珠,显见已被铁中棠此等奇诡的招式惊得慌了。
突听司徒笑大声道:“黑白双星与人动乔,对手无论多少,向来兄弟齐上,黑大侠今日不该轻敌破了惯例,白二弟,你说是么?”
他这话明虽说给白星武听的,但偌大声音,还有谁听不到,正是要为白星武造个出手的机会。
白星武不等他话说完,便已长身而起,大声道:“正是如此。”身形一掠七尺,挥拳加入战圈。
司徒笑笑道:“只可惜此时此地,这小子找不到帮手,否则对于越多,才越可看出黑白双星的真功夫来!”
他明知以麻衣客身份,绝不会出手,李洛阳老成持重,也不会贸然来淌浑水,是以方自如此说话,只是斜眼瞧着李剑白。
李剑白果然跃跃欲试,但瞧了半晌,铁中棠身形游走在黑、白两人之间,仍是守而不攻,仍是游刃有余。
这一来不但李剑白大奇,别人亦是失色。
要知黑白双星联手对敌,招式配合之间,实已如水乳交融,昔日龙门五霸那等武功,还是败在这两人联手之下,司徒笑说的那话,倒也非全属吹嘘,而今铁中棠声名不著,却非但以一敌二,而竟迄未还手,司徒笑等人昔年都曾见到他的武功,此刻自是惊怪莫名。
司徒笑暗道:“这小子武功进境之速,实是天下少有,今日若不除了他,再过几日,那还了得!”
一念至此,忽又大声道:“五福联盟,生死与共,我司徒笑怎能瞧着黑白二兄苦斗,自己却坐在这里。”
他这话明虽自言自语,其实又是说给大家听,李剑白忍不住怒道:“好个五福联盟,原来是以多为胜之徒。”
司徒笑只作未闻,嗖的窜去,大声道:“黑大哥,白二哥、两位下去歇歇吧,待小弟来教训教训这厮!”
他明知黑、白两人万万不会退出,说话间早已向铁中棠急攻数招,黑星天、白星武果然丝毫没有退意,招式反而攻得更紧。
李剑白大怒道:“这算什么!”一挽袖子,便待参战,李洛阳却已拉住了他,道:“你再看看,再动手也不迟。”
李剑白定睛瞧去,只见场中虽然多了一人,但情况竟仍毫无变化,只是铁中棠先还窜高纵低,闪展腾挪,才避得开对方招式,此刻脚步却越踩越是细碎,看来竟似根本未曾动弹,出招之间,也是有气无力,仿佛身患重病一般,但无论对方招式多么猛烈,他只有举手轻轻一引,便消弭无形。
有时对方三人六拳一起攻来,他明明双拳难挡六手,眼看要被打中,但脚下微一错步,便又避开,却仍不还手。
李剑白瞧得目定口呆,喃喃道:“这是什么拳法?”
麻衣客微微一笑,道:“这是病维摩拳!”
李剑白道:“什……什么叫病维摩拳?”
麻衣客道:“便是这四壁之上的拳法。”
李剑白瞪大了眼睛,仍是不懂,卓三娘、风九幽、黑袍妇人等人,却不禁一起扭回头去瞧那壁上招式。
但几人瞧了两眼,便又一起转回头来,麻衣客冷冷笑道:“早知你几人自恃身份,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当着我面偷学我的拳法,否则我又怎会说将出来!”
卓三娘笑道:“你真是聪明极了。”
风九幽道:“我又不想生病,学什么病维摩拳!”
麻衣客哈哈笑道:“你懂的什么,我这病维摩拳,取的乃是……”忽然想起风九幽这话乃是故意要套自己话的,否则以此人武功、身份,又怎会说出这样的外行呆话来,心念一闪,立时闭口不语。
风九幽大笑道:“算你聪明!”
原来这病维摩拳,取的乃是“天女散花,维摩不染”之意,对方招式纵如漫天花雨缤纷,也休想有一瓣沾得了他。
维摩拳、仙女阵,相生相克,维摩拳之长,正是以少胜多,以静制动,单独与一人对敌,反显不出威力!
铁中棠苦研七日,将这维摩拳之精义全部牢记在心,只是招式之变化,仍无法运用自如。
黑、白、司徒笑三人,若是一开始便一起攻上,铁中棠不能变化招式,必将落败无疑。
但开始时黑星天一人动手,正好给铁中棠喂招,等铁中棠招式稍熟,又多了个白星武来给他试手。
等到司徒笑上阵之时,铁中棠非但己可从容抵挡三人,更悟出了招式间不少精微之变化,揣摸出维摩拳以静制动之精义,是以便不必大避大闪,只是卓立中央,端的有如中流砥柱一般。
司徒笑等三人之招式,虽如大河狂涛奔腾而来,但遇着这中流砥柱,立刻飘流四散,不成格局。
风九幽又瞧了半晌,冷冷笑道:“不错,这拳法委实有点门道,但这种有败无胜的拳法,也只有这傻小子才会去学。”
与人动手,只守不攻,岂非有败无胜,风九幽这句话,实是说入众人心里,麻衣客却仍一笑,道:“你等着瞧吧!”
一言未了,只听司徒笑大声道:“盛大娘、盛世兄,你两位今日莫非是瞧热闹来的么?”
紫心剑客盛存孝方待说道:“以多胜少,盛某不为。”哪知他还未说出口来,盛大娘已一跃而起。
原来盛大娘方才吃了个暗亏,心中实是又惊又忿,此刻暗道:“咱们以四敌一,难道还怕宰不了这小子!”
当下一顿拐杖,当头一拐,向铁中棠击下。
盛存孝阻挡已自不及,司徒笑笑道:“盛大娘远攻,咱们近取,上下左右,远近交攻,你还往哪里走!”
四人但觉精神一震,齐声喝道:“你还往哪里走!”
要知这四人在江湖中俱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以四敌一,已大是丢脸,若再被铁中棠生还,更是颜面无存。
是以四人一心,都想将铁中棠立毙当场还可稍挽颜面,是以下手更是毒辣,拳掌足杖,一起往死处招呼。
铁中棠脚步一错,身子仿佛突然扁了,间不容发自掌杖间滑了出去,左掌掌缘在黑星天眼前一扫,跟着便封住白星武招式,右掌却平平在盛大娘铁杖上一托,这一托本是乘着拐势,丝毫不现火气,但盛大娘掌中拐杖被此力一引,呼的一声,竟向司徒笑、黑星天两人扫了过去。
这一杖本身力道已是惊人,再加上铁中棠一送之力,更是威猛无侍,司徒笑,黑星天敢硬挡,翻身退出五尺。
黑星天大怒道:“这算什么!”盛大娘不觉老脸一红。
司徒笑却知盛大娘此招乃是不由自主,道:“少说话,多动手!”三人俱都恨透了铁中棠,恶狠狠一起扑上。
麻衣客大笑道:“你知道么,这就是以少胜多,以守胜攻的法子,谁说这拳法有败无胜?”
他似也学了司徒笑那一套,这话明虽讽骂那风九幽,其实却是向铁中棠指点拳法中之精义。
铁中棠悟性本就极高,闻言心念一闪,便已恍然。
但见白星武一招“毒蛇寻穴”击来,铁中棠左掌反手一招,力透掌背,白星武招式不由自主被格得斜歪出去,却正好去挡盛大娘铁拐,两人齐都一惊撤招,铁中棠左掌恰好赶到在盛大娘杖头一引,盛大娘铁仗便呼的向司徒笑横扫出去,这时铁中棠右掌已将黑星天双掌引向司徒笑。
司徒笑眼见盛大娘一杖,黑星天双拳竟向自己身上打来,大惊之下,不及思索,一招“野马分鬃”反击两人。
但听“砰”的一声,司徒笑、黑星天两人竟对了一掌,各各被震开数步,盛大娘虽然硬生生顿住拐杖,但仍收势不及,杖头也扫上了司徒笑肩头,司徒笑痛澈心肺,噗的跌倒,霎眼间头上已疼得满是冷汗。
众人见铁中棠仍是一招未攻,对方四人却自相残杀起来,且已有一人倒地,不禁又惊又骇,又是好笑。
李剑白少年心性,更是拍掌大笑起来,道:“你四人纵觉以四故一,不好意思,那也不必自己打自己呀!”
司徒笑咬一咬牙,反身跃起,道:“在下无妨,莫着了这厮道儿!”
四人铁青着脸又自攻上。
但铁中棠此刻已得拳法精义,骊珠既得,精神陡长,只用了封、格、引三字诀,便将四人引得兄弟相杀,朋友互斫。
麻衣客哈哈大笑道:“对了对了,就是如此,你方才若能练到这地步,不必脱衣服,七仙女阵也可破了。”
铁中棠此刻才知那七仙女阵破法原来如此,自己方才那衣服脱的实是有些撒赖,面颊微红,道:“多谢前辈。”
麻衣客道:“不必谢我,谢你自己吧!”
这两人一问一答,只有彼此了然,旁人却听得莫名其妙。
司徒笑等四人招式已越来越弱,只因自己使出的招式,大半招呼到自己人头上,是以谁也不敢再下狠着。
突听白星武轻唤一声,原来他又被盛大娘扫着一杖,左手抚着右肘连退七步,亦是疼得满头冷汗。
盛大娘跺一跺足,将铁杖“当”的一声掷在地上,道:“这臭小子有邪法!”转过身子,竟自大步走了。
场中只剩下黑星天、司徒笑两人,而司徒笑亦是肩头受伤,两人手上虽仍不停,心里早已胆寒。
突听风九幽冷冷道:“这也算是打架么?丢人!”
“丢人”两字出口,他枯竹般身形也已飞起,不知怎样一掠,但闻两声惊呼,司徒笑、黑星天已被他夹颈抛了出去。
但他力道拿捏得仍是极有分寸,司徒笑、黑星天仍可双足落地,两人对望一眼,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
风九幽上上下下瞧了铁中棠几眼,道:“江湖中出了这么个少年高手,风四爷竞不知道,嘿嘿,真是丢人。”
铁中棠听他夸奖自己,也不觉谦虚道:“过奖!”
风九幽冷冷接道:“此事若是传将出去,我更难看,看来我今日只有杀了你,让江湖中根本不知有你这人,也就罢了!”说到这里,似觉自己想的甚妙,抬起头来,得意的大笑起来。
铁中棠微笑道:“既是如此,请动下吧!”
风九幽见这少年居然如此沉得住气,竟不动怒,倒也吃了一惊,上上下下又瞧了几眼,道:“不得了……了不得!”
卓三娘笑道:“休气不到人家,有何不得了?”
风九幽道:“瞧这小子崆峒派头,再过几年,岂非活脱脱又是个夜皇帝,唉,今日更是非宰了他不可。”
卓三娘笑道:“你敢么?你不害臊么?”
风九幽格格笑道:“你比我还想宰他,你以为我不知道,臭小子,闪电风梭都想宰你,你不如先自杀算了。”
铁中棠笑道:“如此说来,你两人不如一起动手吧!”
风九幽道:“你那几手,也只能对付对付那些不成气候的晚辈,要用来对付我们……嘿嘿,我不说了。”
铁中棠道:“谁要你说,快动手吧!”他面对江湖传说中鬼怪般两大高手,心中虽惴惴自危,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这本是他的天性,哪知却歪打正着,风九幽暗道:“不好,瞧这小子如此托大,莫非还有煞手?”
忽然大笑道:“臭小子,风四爷与你动手,是存心欺负你……好徒弟,快来替为师教训这小子。”
原来此人最是欺软怕硬,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架,卓三娘笑道:“对了,徒弟不成,师父再上也不迟。”
那少年秀士却是说打就打,一句话不说窜了过来,动手就打,一打便已连攻七掌。
卓三娘笑道:“师父是个慢郎中,徒弟却是急先锋……哈,想不到这小子也是个急先锋。”
原来那少年秀士招式虽快,铁中棠身手却比他更快,手腕一抖,就已变了三招,底下还又加上了一脚。
在场之人,无论武功强弱,都不禁暗赞:“好快的手脚。”
两人以快打快,看得人眼花缭乱。
风九幽瞧了卓三娘一眼,怪笑道:“别的不说,再过几年,你这‘闪电’两字的名号,总得让给他了。”
卓三娘面色一沉,笑容顿敛,风九幽三番几次斗口,都输给了她,此番见她被自己一句话说得哑口无语,不禁大是得意,又自狂笑起来,卓三娘冷冷道:“你笑什么,你徒弟命已快送终了,你还笑得出来?”风九幽大笑着转动目光去瞧场中恶斗,笑声果然渐渐微弱。
原来七仙女阵与维摩拳相生相克,铁中棠既已深得维摩拳之精义,学一反三,便又将七仙女阵之招式了然于胸,但见他此刻所使俱是进手招式,虽未真个脱衣,但姿态却与脱衣一般无异,那出招部位之巧,变化之奇,端的令人匪夷所思,再也捉摸不透。
那七仙女阵之招式,虽是七人同发,但他身手之迅急,又何止比那些锦衣少女快了数倍。
此刻他双拳挥动,竟宛如有数人同时发招一般,发招虽有先后之别,但望之却有如一起击来。
那少年秀士虽是名师之徒,却再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怪异之招式,只是仗着身法轻灵,四下闪避。一到目前为止,铁中棠出手虽快。轻功终是还不如他,轻功本是铁中棠拿手本领,此时他别的武功精进,轻功反而成了他最弱之一环,是以他虽居上风,但一时之间还是未能得手。
麻衣客又缓缓说道:“守之不攻,失之柔庸,攻而不守,失之暴躁。攻守兼备,动静相生,便可胜了!”
铁中棠灵机一闪,右手自内向外划了个半弧,五指挥洒而出,左手如拈花枝,轻轻向外曳引,消去了对方招式。
少年秀士只觉自己攻出力道突然无影无踪,对方招式却已急攻而来,大惊之下,双拳合拢,急振而出。
这一招以攻为守,力道强猛,果是妙着,风九幽抚掌大笑,道:“好徒弟,好一招乾坤一击!”
笑声未了,只见铁中棠右掌一缩一引,看似有气无力,却又将对方那般刚猛的一招引开,左手自右而左轻轻一旋,斜削对方双肘,这接连两招,果然已将七仙女阵与维摩拳融而为一,正是攻守兼备,动静相生,于拳法而言,这两招已可算是登堂入室之绝着。
少年秀士踉跄猛退数步,风九幽愤然变色,麻衣客哈哈大笑道:“好一个风梭门下,原来也不过如此!”
那少年秀士面上由白转青,由青转紫,突然暴喝一声,以拳直抢中宫急进,正是力拼生死之孤注一掷。
铁中棠心念一闪,不闪不引不避,踏步进步,双掌急迎而出,原来他斗得兴起已浑忘了藏拙敛锋,免得打草惊蛇之事,竟有心要借此一试自身真力,众人齐都耸然动容,麻衣客失声呼道:“不好!”
他本知道铁中棠内力真气并不高明,怎能敌得过风梭之门徒,却又阻止不及,方自顿足扼腕,暗怪铁中棠竟不知以己之长击人之短,反而以己之短迎人之长,哪知他一念还末转完——
“砰”的一声大震,接着一声惨呼,一条人影仰天飞出,鲜血随着身形洒落地面,远远跌在一丈开外。
再一看,铁中棠却仍卓立当地,目光闪动兴奋之光,这一来不但麻衣客大出意外,众人更是群相失色。
麻衣客暗暗思忖道:“他招式进境奇速,那是因为他悟性特高,但他内力精进如此,却又是为了什么?”
这道理不仅是他,谁也想不出来的。
那少年秀士昏迷在地,满身鲜血。
风九幽知道徒弟被人重创,却连望也不望一眼,卓三娘笑道:“你不去瞧瞧你那宝贝徒弟么?”
风九幽冷冷道:“本门中阴柔功夫,他偏偏学不会,却只学会这些拼命的功夫,这种人原本该死,瞧他作甚!”
铁中棠暗道:“这种狠毒师父,只有让沈杏白拜在他门下,才是相得益彰!”转目一望,这才发现沈杏白竟已不见。
他方才在外面还明明瞧见此人,此刻却已不知所终,心头不觉暗暗一惊,只因沈杏白武功虽不高,心计却是歹毒无比。
就在这时,突听麻衣客大喝一声:“不好!”接着,一阵奇寒澈骨的柔风无声无息向他袭来。
铁中棠身子一凛,已知中了风九幽暗算,大惊之下,急退数步,再也顾不得别的,盘膝坐下。
耳畔只听得麻衣客怒道:“身为武功宗师,做的却是这些小人勾当,你难道不怕丢人现眼么?”
又听得风九幽阴森森笑道:“风四爷不过试试他,出来闯荡江湖,能不能眼觑四路,耳听八方,谁知他这般不中用。”
接着,掌风呼啸,显见两人已打得甚是激烈。
铁中棠又惊又怒,又是惭愧,但此刻他身子己如落在冰窖之中,浑身不住颤抖,牙关响个不停。
他暗惊忖道:“好厉害的九幽阴风……”不想再想别的,只望能将阴寒逼出体外,当即调息起来。
但他说是不想,又怎能不想,先想那夫人犹在方舟中相候,又想到自己一伤,场中已是强弱悬殊,麻衣客已有性命之虑,再想到司徒笑等人眼见自己受伤,正是复仇良机,怎容得自己安静调息。
一时间,但觉万念奔腾,纷至沓来,哪能运功逼毒,
但他想得的确不错,卓三娘笑道:“风老四武功不灵,只会暗算,怎会是小皇子敌手,看来我只有出手助他了。”
她口中虽在骂着风九幽,招式却己向麻衣客击出。
风九幽怪笑道:“骂的好,骂的好……”两人合击,都想乘着里面厉害人物还未出来之际,先将麻衣客制住再说。
麻衣客以一敌二,十数招过后,已是险象环生。
那边水灵光犹自昏迷未醒,原来那黑衣妇人怕她刺激过度,是以伸手点了她黑甜睡穴,让她好生安息。
少年秀士却是真的昏迷,赤足汉瞪着眼睛,木立当地。
司徒笑、黑星天对望一眼,两人也不说话,齐齐展动身形,向盘膝打坐的铁中棠移了过去。
铁中棠听得有脚步之声移来,自己却已无力抵挡,不禁暗叹一声:“罢了!”
突听一个黑衣妇人道:“你两人要作什么?”
司徒笑陪笑道:“没有什么!”
黑衣妇人道:“没有什么,便站在那里莫动!”
司徒笑腹中暗骂,知道今日这机会错过,又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向铁中棠复仇,但他先前早已见过这些黑衣妇人之武功,果然不敢再动一动,暗中虽然满心恨毒,面上还装着笑脸。
铁中棠方自暗中松了口气,突听耳畔有人道:“加强运功!”接着,又有一只手掌紧贴在他后心之上。
原来他方才退步,正好退入那些黑衣妇人之中,这一掌便是黑衣妇人相助于他。
刹那之间,他只觉一股阳和之气自后心传入,自己体内方自得来之真气也随之发动。
要知他体内真气,本属至阳至刚,否则那位夫人周身经脉也不致被烧得如受针炙,此刻一经发动,已足以将那阴寒之气逼出,何况还有后心之助力,只见他头顶宛如蒸笼一般,不住有丝丝白气冒出,身了便随着温暖。司秆笑等人瞧得又惊又怒,知道他体中阴毒片刻间便将尽数被他逼出,众人咬牙切齿,不知黑衣妇人为何要来助他?
片刻间铁中棠体内真气便已运行两个周天,面色立变红润,心口便立刻泛起惊异之情:“这些黑衣妇人为何要来助我?”
但他还未曾说出话来,耳畔却有人缓缓道:“你不必惊异,也不必问我,今日后速至常春岛便知一切。”
铁中棠翻身跃起,还想再问,但黑衣妇人们己端坐如石像,黑纱垂面,瞧不见她们面色。
“常春岛……常春岛……”
这名字铁中棠隐隐约约似曾听闻,却想不起究竟在人间何处,但他见了黑衣妇人神情,也不敢再问了。
转目望去,麻衣客已是汗透重衣,生死俄顷,铁中棠突然怒喝一声:“风九幽,你瞧瞧能否伤得了我!”
风九幽目光望见了他,果然一惊,铁中棠已横掠八尺,左手带消连引,右手如切似削,急急向他攻出两招。
麻衣客精神一震,但他此刻真力损耗太巨,风九幽虽已被铁中棠引开,他竟仍然无法力敌卓三娘一人。
卓三娘身形闪电般飞旋四侧,倏忽来去,端的有如幽灵鬼魅一般,忽然笑道:“风九幽,你那力士死了么?”
风九幽见铁中棠身中自己一掌,竟能立刻复原,心里又惊又疑武功固是仍胜于铁中棠,但却不能取胜。
此刻闻得卓三娘之言,立刻喜动颜色,大喝道:“神斧力士何在?”快来助我杀了这厮!”
赤足汉暴应一声,挥动巨斧扑了上来,风九幽阴恻恻的笑道:“对付你也不值两人动手!”身子一闪,又去相助卓三娘击麻衣客,赤足汉巨斧泼风般舞动,上下左右急急攻向铁中棠。
铁中棠又急又惊,颤声呼道:“么叔……么叔……你……你……”他纵有天大本事,千百辣手,也不能向他么叔身上招呼
但赤足汉宣花巨斧却招招俱是杀手,铁中棠只要碰着一点,立时便将骨折肢断,哪里还有命在!
这两人动手,铁中棠自然要吃大亏,司徒笑拍掌大笑道:“妙呀,妙呀,叔侄拼命,当真是好看煞人!”
铁中棠更惊,更急,招式更乱,那边麻衣客情况更是比他还糟,十招中已还不出一招来。
紫心剑客盛存孝转过头去,不忍再看,李洛阳父子虽然想来助拳,怎奈武功太差,有心无力,哪里插得上手。
就在这时,忽听那黑色垂帘中传出一阵轻柔甜笑的语声,缓缓道:“我未出来之前,谁敢动手!”
这轻柔语声,似比震天霹雳还要骇人!
风九幽、卓三娘,凌空一个翻身倒退丈远,风九幽大喝道:“神斧力士何在?还不住手!”
赤足汉一斧方自斫出,听得喝声,意在半路硬生生顿住斧势,两膀苦无千斤神力,焉能如此。
但满厅之人,却无一人注意及此,数十道目光一起望着那黑色的垂帘,无人敢有半点声息。
只有铁中棠暗叹一声,知道那夫人真力己尽,又是那般模样,此刻虽在帘后发话,却万万不会出来的。
哪知黑色垂帘竟然一掀,帘中竟然缓步走出个人来。
她长袍曳地,宫鬓高堆,眼波转动如水,腰肢娉婷似柳,容貌之美,固是难画难描,神情间似带的那种高贵清华之气,更是令人不敢仰视,单只“仪态万方,宛如天仙”八字,又怎足以形容?
众人一起失色,麻衣客自己拜倒在地,始终坐着的黑袍妇人立刻一起站起,铁中棠更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众人惊的是这位夫人闭关数十年,而今居然容颜不改,不见苍老,若非早已参破内家绝境,又怎能有术驻颜。
铁中棠惊的却是这位夫人方才明明还是那般模样,此刻怎会变得如此,符说此乃上天奇迹,他实难信,若说此非上天奇迹,又有何其他道理能够解释,他看了两眼,终于不敢再看,亦自拜倒在地。
只听夫人柔声道:“卓三娘,多年不见,你还好么?”
卓三娘垂首道:“托夫人之福。”她平日那般能说会道,此刻竟是言语生涩,说了一句话,便似已费了许多力气。
夫人又道:“风老四,你呢?”
风九幽道:“托……托……托……”他本待依祥葫芦学卓三娘说上一句,哪知竟连“托夫人之福”五个字都说不出来。
夫人一笑道:“方才是谁动手,总不是你两人吧?”
风九幽连忙道:“不……不是。”
夫人道:“日后座下仙子,谅也不致如此鲁莽!”
黑衣妇人道:“夫人说的是。”这些黑衣妇人语声虽仍保持平平静静,但神情显也有些不安。
夫人面色一沉,目光扫向司徒笑等人,道:“是你们么?”
司徒笑道:“不……格……格……格……”他只说出半个“不”字,下面便是牙齿打战之声,良久不息。
夫人道:“既然都未动手,想必是我听错了。”
众人一起垂首,哪有人出声,只因众人既不能说“夫人没有听错”更不敢说“夫人是听错了”。
夫人淡淡一笑,道:“风老四与卓三娘多年不见,想必又练成几手绝技,是以今日想来这里露露,是么?”
卓三娘道:“是风老四他要来的,小妹本不知情!”
风九幽大惊道:“你……你……”他惊怒之下,虽待辩白,怎奈急得满头青筋暴现,还是说不出话来。
夫人轻叹道:“你们既来了,想必也不会空手回去,但你们想必也不愿和我动手,这怎么办呢?”
众人不敢出声,夫人似乎沉吟了半晌,才缓缓接道:“这样吧,我就令我今日收的徒儿铁中棠,陪你们过两招好么?”
语声微顿,又自笑道:“我只传了他一日武功,想来还不是你们敌手,你们手下留情才是。”
众人一听铁中棠只学了她一日武功,便已有这般身手,那真比点铁成金还要令人吃惊。
夫人道:“中棠,你起来,陪前辈们过两招。”
铁中棠依言站起,但觉全身活力充沛,他听得这位天仙般的夫人亲口唤他徒儿,实比学得任何惊人武功还要欢喜。
风九幽暗忖道:“徒弟已如此,师父可想而知,我纵能打败徒弟,师父出来时我岂非完了。”
瞧了卓三娘一眼,忽然抚起肚子大叫道:“哎呀,不好,肚子痛,要……要……”一路说“要”,飞也似奔了出去。
卓三娘方自暗骂一声:“没出息的东西!”
只听夫人笑道:“风老四既然肚子痛,你就向卓三娘讨教吧!”
卓三娘道:“夫人这是说笑,小妹怎会与铁世弟动手。”
她究竟要较风九幽强胜一筹,盈盈一笑,又道:“小妹本待伺候夫人几日,怎奈……唉,也只有拜别了。”
她虽然还能说话,但话一说完,身子已出门,黑衣妇人似是互相交换了个眼色,竟放下水灵光,无声无息走了。
司徒笑等人也踉踉跄跄奔出门去,突听风九幽的声音远远呼唤着道:“神斧力士何在?”
赤足汉暴应道:“在!”便待奔出。
铁中棠大惊道:“么叔,你等一等。”方自赶去,哪知赤足汉却忽然回身一斧斫来,铁中棠不得不避,但一避之下,赤足汉己奔出门去,铁中棠身念师门安危,怎肯任他再落入风九幽之手,自待追出。
只听夫人道:“中棠,你回来。”
夫人口中这五字对铁中棠说来,实有无上威力,他脚步一顿,还是想回禀夫人一句,立刻追出。
麻衣客道:“你留在这里,外面我去照顾。”
铁中棠道:“但……”
夫人道:“你两人都留在这里……”一句话还未曾说完,便已满头大汗涔而落,身子软软倒了下去。
麻衣客惊呼道:“娘,你……你怎样了?”
铁中棠惊呼道:“夫人,你……你……”
两人呼声混杂,一起奔了上去,只见夫人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口气不上不下停在喉间,竟然已是奄奄一息。
铁中棠、麻衣客不约而同伸出手掌,掌心抵住夫人要穴,将真力源源不绝逼入夫人体内。
这两人内力加在一起,是何等惊人,夫人此时虽不能吸引,但过了半晌,面色还是稍见红润,张开眼来,惨然一笑,继续着道:“我神功散后,容貌竟渐渐回复,但我也知道这只是回光反照,已不久于人世了!”
铁中棠心头恍然,麻衣客却听得莫名其妙,他本想问:“什么神功?怎会失散?”但此时此刻,又怎问得出口来。
夫人又道:“但你两人也不必伤心,上天令我死时如此,已算待我甚厚,但愿你两人日后互相视为兄弟。”
这两人一个是他血肉所化的亲生子,一个却是毕生武功之结晶。一人延续了她血脉,一人延续了她武功。
铁中棠、麻衣客对望一眼,齐都黯然点头。
夫人呼吸有是急促,道:“卓三娘、风老四暂时虽然被我吓走,但这两人生性多疑,绝不肯就此罢手,还是要再来的。”
麻衣客道:“娘只管放心,孩儿们还能抵挡。”
夫人摇了摇头,惨笑道:“你两人此时还不是他两人敌手,千万不可拼命,我还要靠你两人传宗接代。”
铁中棠、麻衣客垂下头去,不敢说话。
夫人道:“你两人留意去看那四壁图画,山穷水尽之处,便是我的埋骨之地,那里面还……还有许多秘密,不但卓三娘、风老四一心想知道,还有别人也……咳咳……你两人定要答应我,在……在里面等……等二十才能出来……咳咳,莫与风……动……动手……”不住咳嗽喘气,已是难以继续。
此时此刻,铁中棠、麻衣客两入,纵有天大困难,纵然刀斧临头。也只有答应她的话,两人一起黯然称是。
夫人道:“我一生……纵……纵横大下,死前有……有所传人,也算死能瞑目,但……但还有……还有……”
铁中棠、麻衣客两人一起加紧逼送真气。
夫人叹了口气,道:“我不能多说,你……留意图画……莫忘了嫁衣……大旗门的……的秘密……恩仇……只有你……你爹爹知……知道……他……他实还未死……他骗过了你……却骗不过我……”
嘴角缓缓泛起一丝微笑。
麻衣客大骇道:“爹爹还未死?他在哪……”
语声突然中断,张口结舌,目定口呆,忽然两人一起大哭起来,原来夫人一言未了,竟已含笑而去了。
她容颜仍如生,眼睑已半阖,上天虽然夺去了她的生命,却未能夺去她的绝世颜色。
铁中棠、麻衣客终非常人,虽然大悲大痛,仍具大智大勇,麻衣客强忍悲痛,抱起夫人之尸身。
铁中棠却回身抱起水灵光,少年秀士仍昏迷在地,竟始终无人理睬,麻衣客暗叹一声,随手摸出一包伤药抛在他身侧,道:“兄弟,跟我来。”
铁中棠听得这“兄弟”两字,心头又是一阵怆然,但觉血脉奔腾,几乎不能把握,闭目歇半晌,才随后跟去。
两人关起石闸。过了秘道,又到了那青山绿水池畔,方舟已在岸边,柔纱依旧飘荡,但舟中之人却已远去。
上了方舟,铁中棠将那神功秘册仔细藏在怀中,两人一起凝目去瞧那四壁之上的丹青图画。
只见四面青山绿树,白云悠悠,画的似非人间,而是天上,一道溪流自山树丛中、白云之下婉蜒流出。
“两人惧是聪明绝顶之人,深能体会“山穷水尽”四字之意,一起沿着溪流瞧了过去,这溪流流过丛林,有亭翼然,绕亭而过,便是飞阁一角,又自亭台楼阁间曲折流出,忽然消失不见,尽头处正是一屏高山,山色苍墨,重重叠叠,白云缥缈山腰,杂树丛生足下。
忽然间,重山叠岭间,又见溪流一现,便真无迹,两人对望一眼,知道这“山穷水尽”之意,便在此地。
但石壁一片光滑,哪有机关枢钮,饶是两人这般目力智慧,也瞧不出石壁上有何特异之处。
两人将方舟催动,紧靠石壁,也摸不出壁上有何痕迹。
铁中棠忽道:“这四壁山树,画的俱是生机盎然,只有这一曲溪水,却画的死死板板,毫无生趣,两下委实不称,竟似非一人之手笔。”
麻衣客道:“你说的不错,这其中必有蹊跷,只是……”
话未说完,突见铁中棠掬了捧池水泼在那块石壁之上,石壁着水,那道溪流颜色突变,现出了粼粼水波,水中似乎还有游鱼,这才似高手所画,而那山脚下画的一丛杂树,经水一泼,也突然隐去,却现出了一道金色门户,门上还画着两只铜环,环中还套有无数个圆圈。
铁中棠大喜道:“难怪溪水看来那般死板,原来是另外有人在原画上加了层见水便隐之颜料,秘密也就在此处了。”
麻衣客叹道:“想不到你不但胆大包天,而且心细如发,看来秘门入口之枢钮,定在这两只铜环之上。”
铁中棠道:“不错,你可有匕首?”
麻衣客摇了摇头,铁中棠皱眉沉吟半晌,忽然自水灵光头上拔下一枝金钗,顺着铜环里的圆圈划动起来。
但他划了半晌,仍无动静,麻衣客道:“以正反相生之理试试。”
铁中棠依言划动,石壁间果然发出吱的一响。
接着,那方画着门户的石壁,果然旋转而开,露出高约七尺的洞穴,两人大喜,再不迟疑,先后纵身而入。
哪知石门自内一推;便又阖起,水迹干后,金门便又隐去,无论是谁,再也难看出丝毫痕迹。
石壁后一条秘道,虽窄不长,然后便是一间空广之石室,四下嵌行明珠,俱是龙眼般大小之无价之宝。
铁中棠若在别处见到此等设置,必将十分惊奇,但他深知此问主人超凡绝谷,是以无论见着什么惊奇之事,都在意料之中。
石室中央,停放着两具棺木,竟是紫铜所铸,被明珠映得闪闪发光,棺上所雕之花纹浮图也清晰可见。
但室中除了这两具紫铜棺外,便宛如人间大富之家的居室,桌椅乳橱,琴棋书画,各色俱备,而且件件皆是精品,四面锦帐流苏,气象甚是堂皇富贵,那两具铜棺竟设在这般一间石室之中,显得更是奇诡幽秘,麻衣客移开棺盖,将他母亲的尸身放入,面上已流满无声之泪昧6
铁中棠也拍醒水灵光,简略的说了经过,水灵光听得又惊又奇,义喜叉悲,三人一起在棺前拜倒。
这时三人心中悲痛,只是跪悼棺前,也未留心四下事物,洞中难针对口,也不知过了多久,算来约莫已过了一日,三人这才觉得饥渴难忍,这才发觉洞中贮有黄精人参一类可以充饥之物。
但食水却是难寻,三人正自忧虑,又在慢后寻得十数罐美酒,只有美酒既可久贮,又可解渴,反比贮水方便。
铁中棠千杯不醉,麻衣客更是海量,两人俱是满心愁闷,正好以酒浇愁,不声不响,喝了起来。
但水灵光喝了一杯,却已红生双颊。
麻衣客道:“这酒后劲很大!”这一日来,三人俱是未曾开口,他这才说了第一句话,但说完之后又复默然。
水灵光有待不再喝酒,但口渴委实难忍,忍不住又偷愉喝了两杯,偷眼一瞧,麻衣客似未看到。
又过了许久,铁中棠忽道:“阁……大哥贵姓?”
麻衣客道:“姓朱名藻。”
铁中棠道:“不知大哥是……”
麻衣客道:“夜帝之子。”
铁中棠长叹一声,道:“小弟早已猜到,只是……”见他满面悲哀,色铁青,不禁倏然住口,不敢再说。
麻衣客朱藻杯不离手,一杯接着一杯,痛饮不止,突然举杯大笑道:“夜帝之于,好显赫的名声,是么?”
仰首痛饮三杯,突又掷杯大哭起来。
铁中棠知他表面虽然乐观豁达,心中必有极多伤心之事,暗道:“不如让他哭个痛快吧。”也不劝他。
水灵光突然轻叹道:“哭吧,哭吧,心里有悲哀的事,总是哭出来的好。”自己又喝了三杯,眼泪亦自流下面颊。
朱藻以手拍腿,突又高歌道:
“者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者边走,莫厌金杯酒,哈哈哈,好一个莫厌金杯酒!”
这阙醉妆词乃是五代残唐,蜀主王衍所写,此刻在他口中歌来,果然有一种帝王之豪气。
水灵光轻轻道:“莫厌金杯酒……莫厌金杯酒……”举杯又干了一杯,她酒量平浅,此刻已是醉态可掬。
铁中棠想劝他。但转念一想:“我三人这般愁苦,能醉个几日岂非大妙。”朗笑一笑,亦自痛饮起来。
朱藻道:“小兄弟,你我昔日恩怨不说,此后己是兄弟,是么……好,你在点头,好,喝一杯。”
两人喝了一杯,朱藻忽然又道:“小兄弟,你可知道哥哥我心头的难受……哈哈,有何难受,再喝一杯。”
两人又喝了一杯,朱藻拍掌歌道:
“人生愁恨何能免,消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里归,觉来双泪垂,高楼谁与上,长记秋睛望,往事己成空,还如一梦中。”
这苗南唐后主之子夜词,在他口中歌来,更是愁肠盯结,另有怀抱,令人闻之亦觉满心萧索,难以自遣。
水录光又自叹息一声,道:“能哭能歌真名士,亦狂亦侠自风流,朱……朱大哥,我佩服你。”
朱藻道:“你……你唤我大哥?”
水灵光道:“铁中棠如此唤你,我自也如此。”要知纵是最最口吃之人,酒醉之后.说话也可十分流畅。
朱藻道:“唉,原来你只是为他才唤我大哥?”
水灵光道:“不,这声大哥是我自心里唤出来的。”
朱藻道:“原来你对我并非全是恶感。”
水灵光道:“我早就觉得你人不错!”醉眼乜斜,一指铁中棠又道:“若不是有他,说不定……说不定我会喜欢你。”
朱藻大笑道:“好!好,既生瑜,何生亮……,笑声渐渐消敛,又自痛饮几杯,大哭大歌道:
“休相问,怕相问,相问还添恨,春水满塘生,蝴鹤还相趁!”他随口歌来,俱是名家之词,而且词意与心境贴切,显见非但武功高绝,而且是位通品,水灵光轻轻击节,道:“既怕相问,为何还要相问?”
铁中棠见他竟真的对水灵光这般痴情,心中暗叹一声,突然动容道:“灵光妹子,我知道你对我很好。”
水灵光大喜道:“你……你真的知道?”
铁中棠道:“但你我只是兄妹之情,莫忘了你是我的妹子。”说这话时,他自己心头又何尝不在暗叹造化弄人。
要知那时礼教甚严,堂兄堂妹是万万不能通婚的。
水灵光更已大哭起来,道:“我不愿做你妹子,我不愿做你妹子!”突向朱藻道:“我做你妹子好么?”
朱藻道:“我不要你做我妹子!”
水灵光大声道:“为什么?”
朱藻道:“你为何不愿做他妹子?”
水灵光呆了一呆,轻叹道:“对了对了,这理由原来是一样的……好……”呆了良久,眼皮越来越重,竟睡着了。
朱藻目光空空洞洞凝望着远方,似是突然苍老许多。
铁中棠不忍再去瞧他,转身去翻动桌上书册。
这时铁中棠心畔,已有计较,决心要将水灵光与他拉拢,一来只因他不失豪侠本色,二来也好报他亡母深恩。
铁中棠生性豁达,心念一决,心中纵然痛苦,也不去再想,只见桌上书册俱是诗词典史一类,并无秘密可言。
突见一册黄绢订成的薄本夹在残唐时郑州进士和凝所刻的红叶词稿之间,翻开一看,上面写着:
“杭州袁漱珍,庚子正月初八。
苏州许苏珠,庚子正月初十……”
一行行写的俱是女子名姓与时地,再无他言。
铁中棠瞧的暗暗奇怪,忽见第二页上写着:“河朔水柔颂!庚子四月十六。”
铁中棠身子一震,赶紧掩起书页藏在怀里,心房犹在不住震动,他想不到水柔颂名字为何在此,更不愿被水灵光瞧见。
就在这时,石壁突然起了一阵阵震动,但声响并不巨大,接着,石室中又生出一种闷热之感。
铁中棠双眉方皱,又听得朱藻道:“兄弟,你接着。”
原来他也在翻书册,却发现一本乃母手抄之剑诀,当下远远抛给铁中棠,道:“此乃削香剑诀,你好生学吧!”
铁中棠早已闻得武林中有种绝代剑术,名为“削香”,只是失传己久,却想不到如今竟能得见。
他心头惊喜交集,道:“大哥,你呢?”
朱藻黯然笑道:“削香剑术变招之快,当世无双,以你手腕之灵巧,学这剑术,正是相得益彰,而我……唉,我已无心学剑了。”
坐下又去饮酒,有时抚棺痛哭,有时纵酒高歌,水灵光虽不敢再醉,但也始终未曾十分清醒,只有铁中棠心怀大志,不愿虚渡时日,竟真的咬紧牙关学剑。
又不知过了多久,铁中棠计算时日,纵不及二十日,至少已有半月,当下便欲离去,朱藻、水灵光亦无异言。
直到这时,朱藻才略整衣衫,三人彼此相望,都觉对方已憔悴许多,于是一起在棺前叩头,垂首而出。
石门由内开启甚易,但铁中棠触手之处,只觉那本来冰冷的石质,此刻竟似有些温热,心头不禁一动。
转瞬间门己开,三人相继跃出,突然一起呆在地上。
满池绿水,已干了一半,四壁丹青,都已熏得焦黑,池中方舟,更已踪影不见,而池中却浮着些焦木。
三人一眼瞧过,便知此地大火方熄,匆匆赶出去一看,满目荒夷,四下俱是焦木残灰,昔日繁华,早被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石屋支架犹自矗立在凄凉西风里。
出了石屋,外面的百花、草坪、斜柳、朱桥,只剩下一堆堆灰烬,花畔、草上、柳下,千娇百媚的少女,更是风流云散,铁中棠想起自己来时此地的风光,端的是八面花光,人间仙境,而如今……仙境已化地狱,人面不知去向,一时之间,他只觉满心悲怆,不觉呆在地上。
朱藻突然一拍他肩头:笑道:“小兄弟,你想些什么?”
铁中棠叹道:“不知是谁下的毒手!”
朱藻道:“你还怕他能躲一辈子不成,难受个什么!”
仰天一笑,又道:“这些身外之物,烧了倒干净,何况,此境本是人建,珍宝也是人手积来,他能烧得了,我便能再建,哈哈,小兄弟,你岂不闻: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铁中棠见他胸襟竟如此开阔洒脱,不禁对他更生好感,暗道:“灵光妹子若是能嫁得这般夫婿,我也心安,只是……”
忽然笑道:“小弟斗胆,要奉劝大哥一言。”
朱藻道:“你说吧!”
铁中棠道:“大哥你万般皆可佩,只是忒风流。”
朱藻仰天笑道:“人不风流在少年,何况我……”笑容一敛接道:“不见意中伊人来,只有纵酒学风流。
铁中棠道:“大哥若有意中人时,便不再风流了么?”
朱藻道:“若得意中人,从此不二色……你为何如此问我?”
铁中棠笑道:“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好,好!”当先出谷。
谷外乃是一片清平世界,铁中棠忽将朱藻按在一方山石上坐下,道:“大哥,你且受小弟三拜。”
朱藻笑道:“平白无事,拜个什么?”
铁中棠正色道:“第一拜是谢她老人家再造之恩,第二拜是望大哥收我这兄弟……”门中说话,人已拜倒。
朱藻神色一阵黯然,但瞬即急又笑道:“说的好,这两拜大哥我都生受了,那第三拜却又为的是什么?”
铁中棠道:“小弟要请大哥至王屋山下一处名唤‘再生草外’的茅舍中去会见一人,为小弟带封书信去。”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自怀中取出封书信,想必在那石室中写就封好,朱藻道:“此事容易,你为何要拜?”
铁中棠道:“小弟还求大哥也将此人当作兄弟一般,随时照料于他,但小弟却可担保此人乃是个世间奇男子!”
朱藻笑道:“既是人间奇男子,你不说我也要交的。”
铁中棠再拜道:“多谢大哥。”转身携起水灵光的纤手,道:“灵光妹子,我也想求你一事,不知你可答应?”
水灵光轻轻一叹,道:“无论你求我的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要你说出口来,我就答应。”
铁中棠暗叹一声,口中道:“我求你也随朱大哥前去王屋山,再求你好生对待朱大哥,也好生对待茅屋中人。”
水灵光面色微微一变,缓缓道:“你既已说口来,我就答应你,但……但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
铁中棠强笑道:“你知道什么?”
水灵光一字字缓缓道:“我不管你想什么,只要告诉你,无论如何,我一生除你之外,绝不再嫁他人。”
她语气坚决,但神色却极平静,显见这话她早已在心里不知说过多少遍了。
铁中棠变色道:“但……但你我……”
水灵光淡淡一笑,道:“我也知道兄妹不能成为夫妇,我只恨苍大,也决心一生不嫁……朱大哥,咱们走吧!”
铁中棠见她如此神情说话,知道那是谁也更改不了的,心中又悲又叹,转首望去,只见朱藻负手而立,面上似笑非笑,嘴边似叹非叹,若非豁达已极之人,听得水灵光说出这番话来,神情怎会如此。铁中棠黯然叹道:“大哥你……你本渡的是悠闲岁月,小弟却累得你奔波江湖!”但要说的,本非此活,只是到了唇边,方自更改。
朱藻淡然一笑,道:“我早已有心出来走动走动,见一见天下事,此刻正是良机,只是……我又不禁奇怪。”
铁中棠道:“大哥奇怪什么?”
朱藻道:“你要我等远赴王屋,你却又要去何处?”
铁中棠道:“王屋之约,本是小弟必赴之约,怎奈小弟此刻又有了更急的事,不得不请大哥……”
朱藻截口道:“你这急事,说不得的么?”
铁中棠黯然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但……但小弟事一做了,便必定赶去王屋,与大哥、灵光妹子相见。”
朱藻道:“你既不愿说,也罢,但我却信得过你,不再问你了!”长身而起,道:“好,水灵光,咱们就走吧!”
他大袖翻飞,当先而行,水灵光随在他身后,直到两人身影消失,水灵光俱未回头。
铁中棠心头一阵黯然,知道水灵光若是回头看上一眼,那倒还好,她此刻竟不回头,显然心头悲痛已到极处。他心头暗自低语:“大哥、灵光,不是我不愿说出那急事,只因我生怕说出之后,你两人便不肯离我而去了,但愿你两人今后幸福……我若能侥幸做好那两件事,日后我们还有相见之日,我若不能做好,那……那……”举手揉了揉眼睛,踏着漫天夕阳余晖大步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