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道长”四个字响在空中,真如晴天一个大霹雳,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失踪了十年的天下第一高手!
神笔王天一揖到地,朗声道:“道长既然健朗如昔,由此可推知十年前塞北之战,必是道长击败群雄——包括天一大师在内,道长却埋名十年,不以此胜为荣,这等胸襟端的是……”
青木道长摇手阻止他说下去,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道:“这位施主弄错了,昔年敝全真派参加赴会者并非贫道,乃是贫道师弟青筝羽士!”
全厅一闻此话,不禁晔然,青木道长竟然还在人间,更令人惊异的是,昔年他竟没有参加那死约会!
神笔王天忍不住问道:“那么,道长可知那次塞北之战,究竟结果如何?”
这正是每一个人心中想问的问题,十年前,那本是天下注目的大事,谁知一夜之间,二十多个赴会的一流高手如鬼魂一般失了踪,像一个谜一样,只空留给人们无限的猜疑和不解。
青木道人双目一闭,哦声道:“贫道不知!”
华山凌霜姥姥陡然大吼一声,走到道人面前,大声道:“那么道士可知我师兄华山神鹫之下落?”
青木道长微扬白眉,仍然哦声道:“贫道不知!”
凌霜姥姥抖手一杖打出,大叫道:“臭牛鼻子你装什么腔?”
青木道长端立不动,凌霜姥姥何等功力,手中长杖带着呜呜怪风夹头打下,但是猛然间大叱一声,勒住杖势。
原来青木道长踪迹已失,她猛一回身,青木正好端端地站在她身后。
厅中全都是顶尖儿的高手,这时候却齐齐大吼出声:“凌空步虚!”
姚畹听见这天下第一高手竟是陆介的师父,芳心中不知怎的生出十分喜悦之情。
青木道长这一手绝世轻功震住了全场,他微笑着对伏波堡主姚百森道:“不知小陡陆介是否在贵堡之中?”
姚百森正要回答“在下不识令徒”,忽然一个轻脆的声音道:“正是在敝堡中。”
只见姚畹从哥哥身后走出,玉容泛红地对青木道长说。
青木道长正待说话,忽然厅外一阵嘈乱,众人齐往外一看,只见一条人影快逾闪电地从空掠过,伏波堡手下之人齐齐出手阻截,却无一人摸着人家一丝衣角,那人轻功真俊极了……
猛可一人大吼一声,从厅中纵了出去,众人看时,却是伏波堡总管程松,只见程松身形如箭一般向那人迎了上去,暴叱道:“喂,接我一掌!”
只见那人身形不变,反手一掌打出,轰然一声,程松身躯如一块重石般落了下来,那人却丝毫不滞地飞奔而去!
这—交手,“铁蛟龙”温嘉等人同声欢呼道:“是何兄!何摩!”
众人眼前陡然一花,仔细一看,一条人影追出厅外,霎时已在二十丈外,竟是那天下第一高手青木道长!
这一切变化众人还来不及细想,“火文剑”方平叫道:“吴兄、龚兄、温兄,咱们快追,何摩只怕已得手……”
他说到这里连忙住口,但“得手”两字已经说出,一急之下,竟先一跃出厅,温、吴等人也忙施展上乘轻功跟了上去。
厅中余人惊呼一声,想到“得手”两字,猛然省悟,昆仑四剑首先追出,武林二英和凌霜姥姥也抢着追上,大厅中顿时跑得一个不剩!
姚百森拉着小妹姚畹一跃到了厅前,只见黑暗中十多条人影一晃而逝,他不解地皱着眉,额上两道深深的横纹轻轻跳动了一下,喃喃低语:“难道青木道长也是来觊觎我那……的?”
不过他并不担心他“那……”,因为他收藏的地方,世上除了他自己,没有第二人能知。
于是他回头望了望身旁比他矮一个头的妹妹,他突然发现她也凝望着前方的黑暗,小嘴轻轻科动着,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祈褥,睫毛上挂着一滴莹亮的泪珠……
他在心里面咦了一声,浓黑的双眉聚得更紧,这个雄伟的大哥哥显然是更不解了。
又是黄昏的时候了,远处山尖接处,云洞中射出千道霞光,替树木丛林的边上加上了一层紫色的框儿。歼陌纷纷,屋舍星落,好一片桃源情景。
山坡上,孤松旁,两个人坐在阴影下。
左面的一个少年兴奋地摇着身躯,大声道:“师父,您真的恢复神功啦,你老的轻功真俊,一下子就把那些人摔落啦……”
右面一个面容清癯的老道摇手道:“介儿,你别太高兴,我除了这手轻功吓唬人之外,其他仍是一点也不成。”
少年急叫道:“为什么?”
老道士笑道:“我尽了最大努力只能打通‘鸠枕’一脉,其他七派依然闭塞如故——介儿,你怎么被卷进这伏波堡来的?”
陆介很焦急,涨红着脸分辨道:“师父,我——我不是,我不是故意显露武功,是那神拳金刚逼得太紧……”
老道士摇手道:“介儿,我知道,我看到那什么神拳金刚黄方伦的尸身了,知道必是被你打死的,我到你那客栈中找你又找不着,后来,一看武林三英其他那两个埋葬了黄方伦的尸身,匆匆往伏波堡赶去,我心想,你打死黄方伦的事很可能已传出,这两人所去之处,必是去寻你报仇的,所以就跟下去啦,结果你果然在堡中。”
陆介连忙把自己用内力冲破地窑逃出的经历说了一遍,最后,他说到伏波堡中发现的小旗儿,他颤声道:“那旗儿和我那面一模一样哩,师父,这姚家堡难道是……”
青木道长浩然长叹,凝视着陆介,漫声道:“介儿,不是为师不告诉你关系你身世的事,实在为师所知亦有限的很,不过介儿,我觉得你的身世似乎关系着一桩极大的秘密,现在我没有弄明真相以前,还是不告诉你的好。”
陆介急道:“三年了,又是三年了,好漫长的日子啊,我连自己的身世都不明白,师父您——”
青木道长脸上也露出一丝黯然之色,他摸了摸白髯,低声道:“介儿,听从师父的话,现在把我所知的告诉你,对你真是有害无益,介儿,介儿……”
他瞧见陆介双眼发直地瞪着前方,脸上肌肉一阵抽搐,神态呆痴,连忙叫道:“介儿,你不是答应过师父要成为天下第一高手吗?”
那“天下第一”四个字宛如四万斤的巨锤敲在陆介的灵魂之钟上,陆介登时震惊了,精亮的目光再度从他呆钝的眼珠中射出。
“天下第一?天下第一!我要成为天下第一高手?”
他的拳头紧捏着。
青木道长低沉地接道:“是的!你一定会的!”
陆介缓缓站起身来,傍晚的凉风拂着他蓬乱而肮脏的头发,也冷静了他昏沉的头脑。
高坡下面是婉蜒着的官道,在暮色冥冥中消失于无穷远处,陆介像是自言,又像是告诉师父:“天下第一高手?那好比这漫长的大道,我才开始啊!
“我才开始啊……”
耳边突然响起师父低沉的声音:“开始的地方就是终结的地方。”
陆介困惑地望着师父,他脑海中仍回味这句话。
暮色茫茫中,他觉得师父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神秘,他的宽大的道袍在凌风飘动着,他缓慢的声音令人感受到无比的力量:“你必然成为天下第一高手,因为你开始的地方就是天下第一高手的位置。”
青木道长神秘的笑容变成了正经而自负的神色。
陆介像闪电那样快地转过身来,他的俊目中异采飞扬,他一字一字地问:“师父,您是说,您就是天下第一高手?”
可怜的陆介,到今天才认清了他的恩师。
青木道长额上的双眉高举着,瘦凹的面颊上泛出不可一世的红光,他傲然地压着嗓子道:“正是!”
这一刹那间,时光像是倒流了,道长像是回到了那些辉煌的岁月中。
陆介惊诧地望着师父,这个他又敬又爱的老道,他只知道道长遭遇不幸,把一身武功废得一干二净,成了完完全全的一个寻常人,现在他知道,面前的这老人曾是天下第一高手。
陡然想起自己微显武功,伏波堡中那些人把他误为何摩的那种惊佩的眼光,他在内心深处生出一个窃喜的笑脸:“也许,师父说得对,因为我开始的地方就是天下第一高手哩。”
老人的脸色已恢复了正常,他微笑着道:“介儿,那伏波堡虽然有那旗儿和你那面一模一样,但是我总觉你杀父母之仇并不如此简单,真相未明前,你千万不可轻举妄动,误杀无辜。”
陆介每把“姚家堡”和“杀父母大仇”连在一起,就觉心中被针刺了一下一般,尤其姚畹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早已悄悄印入他的深心。
青木道长叹息着,把陆介拉着坐下道:“今天,我必然要对你说一些了,否则你被闷得也够苦的……”
陆介用力点了点头。
青木老道仰望着天空,有三两只归乌穿掠彩霞而过,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幽远起来,生像是从天上云端缓缓地飘人陆介的耳中:“我的师弟青筝羽士曾说,我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我压根儿不该投入玄门。”
陆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青木道长不知他是表示听见了或是表示对这句话的赞同。他望了一眼,继续道:“青筝师弟说,我该是个豪气干云的大侠,敲着恶人的头颅,一手捧着美酒,在山巅上高歌,在人世间享受那金黄绔丽的美梦……”
道长的神色渐渐有些激动了,他说:“我要说一个故事。”
他掀着长眉,凝视着天边的红霞,那万道金光闪烁着,变化无方,老道长的脸颊上泛出异样的光彩。
陆介略带惊奇地注视着师父,他想:“也许,那是一个甜蜜的故事。”
然而,刹那之间,老道士的脸色灰白了,那一道道的皱纹像是历尽沧桑的标记,正如每一个伤心的老年人一样,眼光落中透出深远的痛苦。
最后,老道长的眼光落在陆介的脸上,他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然而,一瞬间,那个笑容就消失在沉重的严肃中,他的白发激震着,长髯轻抖着,然后,像是用全力压低了嗓音重复着:“介儿,介儿,你要知道,你师门的武功是天下第一!……介儿,真的,天下第—……”
老道士须发俱张,激动、兴奋,使他的脸色如同喝醉了酒一般,陆介明白师父这时的激动完全是由于他的不幸遭遇——失去了武功。这对一个曾是天下第一的高手来说,那分刺激真令人难堪。
于是,陆介自以为了解地望着师父,老道土强仰住激动,平静他说:“介儿,你坐着,听我说——”
陆介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在适当的时候保持缄默,因此他的沉静会令人有一种温文的感觉,而不致令人感到孤寂。此刻他虽带着诧异的眼光,但是仍然静静地坐在一边。
师父望着天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天上的晚霞诉说,他的声音出奇地平淡,平淡得有如平缓的溪水。
青木道长和少林寺的天一大师被并称天下最高手那是廿年前的事了,遗憾的是,这两大高手互相没有碰过面,更不用说交手论剑了。
也许是这“天下第一高手”的名衔太过刺激人心,自青木道长被加上那冠衔的那一天起,从此,宁静的修道生涯就和青木道长绝了缘。
每年不知有多少高手上门向青木道长挑战及“求教”,无论是托名“求教”或是明言挑战,这些人都怀着一摘“天上第一高手”名头的雄心,但是,他们全栽了!
而且,据武林中的传闻,那些名家没有一个能在青木手下走过二十招的。
但是不可否认的,青木道长在他同门的师兄弟中要算“道行”最差的,因为他天生的气质使他万难达到无为谦冲的地步,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武学不仅超出同辈,而且更胜过祖师。
他享着这最高令誉达十年之久,到了第十年之上,青木悄悄寻了一个山洞,把自己关在洞中。
别人都以为他是闭关修道去了,其实他乃是暗暗磨练剑法内功,为的是要赴一个祖师遗定的死约会。
陆介听到这里,不禁暗中猜测:“那是一个什么死约会,啊?”
他的脸上也露出了这疑惑的表情,青木道长停了停口,又继续说下去:“参加那个死约会的结果,是凶多吉少,因为每一个参加者要与二十多个一流的名手相互作殊死之斗,而每一个参加者都是以掌门人的身份代表着本门,那就是说绝不能半途废缩,誓必拼到最后一刻,这二十多人中能身全成功的,注定只有一人!”
陆介再也忍不住,插道:“师父,这是什么约会啊!为什么……”
老道挥了挥衣袖,阻止他的问话,继续地道:“这个死约会对于我来说,那更是紧张万倍,因为,这个约会的结果,我势必要和与我并称天下第一的少林天一大师一决胜负……”
竹枝山峰上,凌晨。
朝阳斜射着,淡红中夹着一丝耀眼的金色,像从云霓中下凡的仙子,轻盈地,温柔地把黄金的纱撒向大地。
石崖边上,一块千斤巨石封在山洞的洞口。
洞中,青木道长盘膝坐着,忽然,他缓缓睁开了眼,封石隙缝中射入的日光,在这黑暗的山洞中真刺目得有如千万盏巨灯,然而,青木道长双目中陡然射出的精光,毫不退缩地对射向日光。
他缓缓提了一口真气,待那口真气在身躯百穴中运行了一周之后,他全身道袍生像是有风从下吹鼓,如鸟冀一般鼓涨起来,只见他的脸色愈来愈红润,顶门上冒着阵阵热气,蓦然间,他的身躯凌空缓缓升了起来!
他仍是盘膝而坐的姿势,这证明他不是借着腿上的施力而腾起的,而且他这上升之势缓慢得很。
他顶门上白烟愈来愈浓,身躯却逐渐升高,五寸……八寸……一尺……一尺半……
升到两尺高,他的身躯像是凌空停在那儿了,既不上升,亦不下降,而青木道长的双眉渐渐皱起,头顶上像是开了盖的蒸笼,分明是在努力打破一个难关的模样。
蓦然,一声闷哼从他鼻孔中发出,他的道袍一阵激荡,身躯又逐渐上升了……两尺半……两尺八……三尺!
他舒缓似地吐了一口气,顶门上的热气亦不复冒,他安慰地露出了笑容,而他的身躯就如一个肉身菩萨般悬空停在三尺之高!
渐渐,他又缓缓落了下来,他安慰地轻叹了一口气:“唉,这‘莲台虚度’的关界端的不易冲破,不过,我总算达此境界了。
“嘿!不知那少林天一大师能否臻此?照我这功夫看来,就是少林的‘一苇渡江’心法重现也未见得能胜我。何况‘一苇渡江’心法失传百年,天一大师何由重得?”
于是他满意地微笑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
“咦!……”
他眼前一亮,满洞中充满了日光,那封在洞中的巨石不知何时竟被人移开!
一个念头闪电般晃过青木道长的脑海:“难道,难道是天一大师来了?”
只因这千斤巨石错非练就先天气功的才能轻易不发声响地移开,而普天下练就先天气功的,青木道长相信只有他自己和天一大师,是以他立刻就想到:“天一来了!”
他下意识地感到一丝紧张,也有一点慌乱,不可一世的青木道长,在想到“天一”的大名时,竟也猛然震了一下。
但是这一时的感觉,立刻被他的豪气所淹灭,他抖了抖衣袖,双掌轻按石座,身形如一只劲矢般直飞出洞口。
洞外艳阳丽天,朝雾丝丝如釜上蒸气,他大喝道:“天一大师——其来何猝?”
然后回答一声苍老而粗矿的声音:“你,就是青木道士吗?”
敢情青木一跃冲得太远了,这声音竟发自有后方。
青木道长的身形如一张枯叶一般在空中一窒,轻灵地落在地上,而身子已转了过来。
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五个高大的和尚,但他立刻就从那五个的大红僧袍发觉这五人绝非少林寺的。
他迷惘了,这……是谁?
因为他一直是暗中含满了内劲,是以这时他的衣袍鼓涨得有如气球。
居中的一个红衣老和尚见对面这名满天下的全真高手紧张地盯着自己,哪有一丝道家谦和的模样,不禁哈哈大笑:“好小道士,好小道士!”
青木道长那时少说也有五六十岁,竟被那红饱和尚唤作“小道士”,他不禁啼笑皆非,作声不得。
青木道长正要开口,那老和尚朝着他挤挤眉,挥袖道:“你等一会儿,俺们五个和尚还有事要先商量商量。”
青木道长不禁大是迷惑,却听那左边一个和尚道:“那天老大说哪个先找着小道士,那个就先动手,别的人不可争执,可是,哈,咱们今天是完全一齐到这洞口的,那么算谁呢?”
右边第二个和尚道:“难,难,这着实难。”
左边第二个道:“这有什么难,咱们今天虽是一齐到的,可是这石块是我弄开的,自然是我先动手的了。”
此言一出,其他几人似乎也觉有理,那左边第二人似乎颇为得意,就要上前。
青木见他模样,暗道:“原来是要找我动手,嘿……”
正在这时,忽然右边第一人大声道:“不成,不成,咱们问小道士,他愿意挑我们之中那一个,其他的没话说。”
其他几个一听,大声道:“老二回来,正应如此。”
那已走出一步的和尚见众意如此,也就回在原处。
居中的那和尚模样十分古怪,一说话就先眉开眼笑,似乎按耐不住心中的欢喜一般,他大声道:“小道士,你要挑俺们哪一个?”
青木道长心中大是纳闷,不知如何回答,那和尚已连拍后脑,笑道:“我真老糊涂啦,你小道士一定是不认得俺们五个野和尚是不?”
青木只好点点头,那和尚脸色一正,朗声道:“俺们五人唤着‘偷生五僧’,喂,小道士,你那死鬼师父‘玉玄归真’好厉害呵?”
青木道长陡然想起一事,顿时脸色大变,屈指一算,颤声道:“三十……三十年了,五位可是……‘魔教五雄’?”
那五个和尚齐声大笑道:“小道士,好眼力。”
青木暗自忖道:“三十年前思师和东海珍珠岛主‘破竹剑客’徐熙彭在兰州城外苦口婆心渡化这五大魔头,结果仍是不免一战,先师和徐老前辈各自拼废了二十年功力,用‘玉玄归真’和‘百节剑法’险胜了五人,从此五人依诺出家为僧,面壁苦修,三十年不准出山半步,今日……原来限期已满……”
那居中的和尚摸了摸胡子,笑道:“小道士,你师父曾说,三十年后如果我们还没有死,就来找你较量较量,他曾夸言,魔教外门功夫永远无法超过玄门正宗,而且愈练到上乘,相差愈远,他预料他的弟子中以你小道士最是聪明,三十年后造就必然犹胜他当年,是以若是俺们不服,就来找你印证印证。”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笑道:“你那死鬼牛鼻子师父必是以为俺们再过三十年,必然早就是五堆黄土的了,哈哈,那晓得俺们五个魔头当了和尚,深得佛家上乘精理,竟是愈活愈长,这叫做‘臭命蛇又臭又长’,哈……”
他愈说愈得意,最后指手画脚,江湖话也出了口,哪里有一丝和尚的模样,其他四人也似听得不胜有趣,一齐捧腹大笑起来。
青木道长想到他还说什么“深得佛门至理”,不禁哑然。
“喂,小道士,照你师父那等说法,你必是厉害极了,你要挑俺们那一个?”
右边第一个和尚长得一脸凶相,他忽然从背囊中取出一包东西来,呼的一声掷向青木,大叫道:“小道士,你且先瞧瞧这个!”
那个东西似乎甚是沉重,被这凶脸老和尚随手一掷,竟带着呜呜破空怪响疾飞而至,到了青木面前,却陡然一旋,在空中停了一停,“噗”地落在地上。
青木见他这手内劲,心中不禁暗骇,忖道:“三十年前,这些人就是六十开外,现在怕不有九十多岁了,那分内力自然不提啦,我——我可不成。不过,幸好我有先天气功。”
他伸手虚空一抓,那包东西呼地飞入手中,五个老和尚互相点了点头,暗自喝彩。
青木道长抖手打开布包,陡然脸色大变,双手一阵颤抖,那布包中之物事骨碌碌滚落地上,骇然竟是一个人头!
青木强抑悲痛,沉声道:“敝师兄谦和有道,不知前辈何以竟下毒手?”
那凶脸和尚漫声道:“我千里迢迢跑到终南山寻你,这牛鼻子却大刺刺地推说不知,我一发脾气,就把他宰了。”
他答得好不稀松平常,青木道长强忍满眶热泪,怒极反倒冷静下来,一字一字地道:“贫道就挑你一战!”
那和尚哈哈长笑道:“正要你如此!”
青木道:“粪土之墙,其何可活?先师一番渡化心血算是白费了!”
那和尚毫不在意,大叫道:“小道士,看招!”
起手一拳捣来,劲风律律,拳势却飘忽已极。
青木道长双目凝视着地上师哥的头颅,脑中像是烧红一盆烈火,但是手脚却是冰冷。
直到强劲的掌风袭近,他才陡然仰天长啸,双手一分,十指外弹,十缕劲风反击敌人胸腹!
那凶脸和尚一声冷笑,单臂一沉,猛然外移三寸,霎时满天都是掌风袖影,青木道长如游鱼般倒退三步!
他暗忖道:“这恶和尚既施出‘飘雪缤纷’掌来,必然是昔日魔教五雄中的第三‘人屠’任厉了。”
果然那凶脸和尚大喝道:“小道士,再接我任厉一招!”
话声方落,身形已如一阵旋风般卷了过来,“飘雪缤纷”掌发招收式之快,端的神鬼莫测,青木虽称天下第一高手,却也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功夫,一面展开师门“大北斗七式”力守,一面暗暗心惊:“怪不得师兄会死在这魔头手下,这魔教五雄端的穷害无比,青木呵,今日便是你苦练成绩的考验!”
“人屠”任厉三十年前就凶名满天下,这三十年来虽说守诺削发为僧,其实哪有一天是在做和尚,终日苦练绝技,打算一雪当年恨事,这时他见青木施出“大北斗七式”,心中暗笑:“当年这小道士的死鬼师父夸称玄门大北斗七式是天下第一守式,哼,那牛鼻子(他是指青木的师兄)还不是几下子就给我宰了。”
当下左掌一记,右掌三变,暗道:“小道士你非往左不可。”
果然,青木被迫得住左跨出半步。
任厉在心中狞笑道:“好,和你师兄一样,再往右退三步……”同时手下呼呼发出三记怪招。
青木道长果然勉强破解着往右退三步。
任厉心中的狞笑浮上了脸孔,他暗叫道:“好,这招——你死!”
敢情青木师兄就死在这一招上。
电光石火间,青木再度十指暴张,任厉猛觉手肘一麻,他骇然退后三步,沉声道:“好个金刚指,嘿!”
青木道长心中暗忖:“看来这魔头专门练了这套怪招为对付‘大北斗七式’的,怪不得师兄——”
任厉怒气勃勃地摸了摸长髯,大声喝道:“小道士,快施出‘玉玄归真’的功夫,不然,你敌不住!”
青木见他白胡簌簌,双目暴射异光,心想这老魔不知道要用什么古怪外门功夫了,当下暗提其力,双掌微扬,掌心逐渐由肉红色变为玉白色。
观战的四个老和尚相对骇然,暗道:“小道士功力只在他师父昔年之上!”
蓦地里,“人屠”任厉大喝一声,双掌轻轻往外一吐,颔下白须根根直竖。
青木道人猛觉一股无形潜力袭上身躯,那劲力好不古怪,柔和中夹有刚韧,似温厚又似偏激,甚至袭击的究竟在哪一个方位也弄不清楚,直如天地间一切矛盾冲突之事齐集此劲风之中。
青木大吃一惊,低嘿一声,数十年岁月性命交修的“玉玄归真”功夫已然发动!
宫门圣功发出另有一番威势,只见青木道人如泰山稳立,顾盼之间,气吞万里如虎!
“人屠”任厉猛觉一股阳刚之力悄然透入自己所发劲道之内,直传上身,他不得不“噔噔”连退两步!
他心中暗暗发出绝望的呼唤:“完了,完了……三十年……三十年啊!”
然而当他定眼一看,那对面的“小道士”长须飞扬着,身躯左右轻晃着,地上骇然两个寸深的脚印。
他的精神一振,暗叫:“你也退了两步,嘿,小道士!”
青木道长胸中正如干涛万澜汹涌着:“我赖以和天一天师一拼的‘王玄归真’,竟胜不了这老和尚,青木啊,你非施出先天气功不可了!”
那“人屠”任厉呆望苍穹,像是对青木说,又像是喃喃自语:“小道士,你比你师父强,小道士,你比你师父强……”
青木道长见任厉脸上那等古怪神色,不禁低声道:“任老前辈,你——你没有输呀?”
任厉摇了摇头,退回原位。
朝阳照着,五个高大的影子整齐地排在一边地上,另一旁,只有青木一个修长而孤单的影儿。
静……
蓦然——
“喂,师兄,师兄……”
一条人影似飞鸟般奔上山来,那身形之快,的属一流身手,只是在五个老和尚心中暗自评判:“轻灵有余,沉稳不足!”
青木缓缓朝呼唤处转过脸去,朝阳正好照在他清瘦的脸颊上,红润的神采飞扬,宛如龙行虎跃。
那人轻功委实快极,一眨眼间,已自奔到眼前,只见他腾身而起,身形在空中如流星般划过,正是全真的轻功绝技“凌空步虚”。
那人身在空中,口中大叫道:“师兄……别跟他们打,会吃亏的。”
青木心里面沉沉地回答:“已经打过了……不,只打过了一场,还有哩……”
“刷”的一声,那人落了下来,地上灰埃都没被卷起。
只见伦剑眉星目,好一个英俊的中年道士!
青木微扬了扬袖子,问道:“青筝,你怎么来啦?”
青筝扬着手中一封发黄的信笺道,“师哥,恩师有遗命……我在大师哥身上找到的。”
青木紧张地恭敬接过,但见封皮上写着:“魔教五僧若寻来时,交青木手启。”
那字迹,虽然旧了,变色了,但是那是恩师的手笔,一点也不错!
青木含着热泪拆开了信封,里面信笺上密密写了一整张。
青筝道人和五个和尚看见青木的脸色阴晴不定,最后,看完了信,脸色变为苍白。
青木沉重地自忖道:“恩师雄心如山,慈怀比佛,唉,可惜我,我只道那‘飞龙十式’是蜕自少林神拳,对付天一必然无益,是以不曾精研,否则,照着先师遗策,百招之内,必能突破‘魔教五行万罗阵’,唉……
“难道说,苍天冥冥之中要这五个魔头重行人世作孽吗?”
茫茫中,他陡然看见云霓中出现了恩师的慈容,坚定的声调,像天籁一般飘送入耳:“青木,不要畏缩,你一定胜的!‘魔教五行万罗阵’虽则霸道无比,照我的战法,你一定胜的!”
青木的脸色变了,他喃喃仰呼:“可是,师父,我没有好好练过那‘飞龙十式’啊……”
旁边的青筝道人隐约听见青木的自语,他俊美的脸上流过一丝惊诧的面色,他转了转充满智慧的眼珠,心中猜到几分。
青木的脸色又变为沉着而坚定,他低声道,“师父,不要紧,我不会辱命,我要用先天气功……同归于尽!”
他的眼光轮流地落在五个和尚的脸上,青筝道人颤声道:“师哥,你要以一敌五?”
青木道长点了点头,又加了一句:“师父的遗命!”
青筝只能缄默了。
五个和尚居中的开口道:“小道士,下一个你挑谁?”
青木指着左面第一个,然后,手指移向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五个人齐声大叫:“什么?你挑五个?”
青木仍是那句话:“恩师的遗命!”
五个盖世大魔头征了一怔,居中的眉开眼笑地叫道:“好小道士,有志气!”
青木长揖及地道:“先师遗命,贫道想拜领‘魔教五行万罗阵’!”
五人闻言耸然动容,齐齐道:“你要以一敌五?”
青木稽首道:“正是!”和尚道:“当年你师父和‘破竹剑客’双战吾阵,犹自拼废二十年功力才能破阵,小道士你可有把握?”
青木朗声吟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贫道义无反顾!”
居中和尚大声道:“好,好,不过俺们可不能占这便宜对你小辈,老实告诉你,俺们这阵法名曰‘五行’,由五人组成,事实上却以九宫为则,小道士若能挡我九个阵式,每阵式九招——就是说你能支撑八十一招之后而不败,俺们就算输!”
青木沉吟了一回,朗声道:“若是贫道败了,任由前辈处置,若是贫道侥幸得胜……”
“人屠”任厉怒声道:“俺们输了,五个老鬼马上一齐还俗——反正我老人家早就不想当这劳什子和尚了。”
青木心知这五人虽不愿当什么和尚,但是既然当了和尚,那么赌言还赌,也算是极重的赌注了。
青木回首道:“青筝师弟,劳你记一下——八十一招!”
青筝点首,从地上拾起一把小石子,对青木道:“师兄和这五位前辈拼斗,变招必然快绝天下,小弟只怕心手不及二用,所以小弟用此石子,记算招式。”
居中和尚朗声道:“追云乘风……”
其他四人齐声道:“魔教五雄!”
声音未绝,人影一晃,已把青木围在中央!
青木一掌在前,一掌在后,凝神聚气。
魔教五雄中昔日之老大“白龙争”风伦居前,老五“云幻魔”欧阳宗和老三“人屠”任厉居后,老二“金银指”丘正居左,老四“三杀神”查伯居右。
“白龙手”风论发了一招,阵式已转了七次,青木谨慎地还了三招。
“嘶”一声,一粒石子从青筝手中发出,“拍”一声嵌入石壁中,这算是一招。
青木道长招招施出全力,用“大北斗七式”夹着“虚壳百拳”,双足钉立原地,不动不移地拆完了第一阵九招。
石壁上现出九粒整齐的石子!
“嘶”,“嘶”,石子破空的声音,愈来愈急,简直分不出先后,青筝全神凝视战场,根本无法记忆是第几招,只是眼中映入一招,手指自然弹出一指。
他额上鼻上全见了冷歼,有时更双手同发石子,霎时石壁上九粒一行的三行,那就是说,“五行万罗阵”已拆到第四阵。
青木渐渐发出了“玉玄归真”的内家至高掌力,他开始领略到这名震天下的奇阵的威力,而这威力似乎尚未完全发挥出来。阵中潜伏威力正一点一点愈来愈强,青木掌下也愈来愈重!
“嘶”,“嘶”,石子破空,石壁上已出现第六行的起头。
威震天下的“魔教五行万罗阵”陡然倒转,五个盖世外家高手掌力比之起初何止重了数倍,青木道人双掌已成透明的白玉色,那玉玄归真的内力已施到十成!
青木的背上衣衫被汗水透湿了,青筝的背上也湿透了,而五行阵的威力正愈来愈强。石壁上出现第七行!
第八行的最后一颗石子嵌入石壁时,阵中轰然发出一声暴响,号称天下第一手的青木在闪无可闪的情形下,硬接了三十年以“金银指”赫赫武林的丘正一掌!
结果竟是各不退让!
外门功夫和玄门正宗的高低仍旧没有比试出来!
青木暗中估计大概该有七十招的样子,他暗自默祷:“还有十招……”
壁上石子到第九行,阵式又是大变,威力有如电霆万钧,又如万马奔腾,青木道人猛觉身上一紧,顿时仰天长啸,猛运真力,头上发毛根根直竖,左掌一扬,罡风暴发,先天气功已然出手!
“魔教五行万罗阵”愈打愈快,简直分不出五人的身形,只是红袖乱飞,令人目眩心迷。五人联合发招,已是够快,然而每发一招,阵势已转了七八回之多!
青木知道在这等阵势下,天下没有人能抢攻对抗,当下立定身形,运起先天气功前一掌后一掌地封出。
霎时风云变色,就像日光都黯淡了下去,青筝道人紧张无比地一粒一粒石子弹出!
轰轰之声连响,青木又支撑了数招。
这时,阵势转到“金银指”丘正居前,照阵法他是应该左跨过两步,由身后的“白龙手”发掌,岂料“金银指”猛然往右反跨,霎时阵式倒转,他暴叱一声,发出名满天下的“金银指”!
青木道人猛可一震,逞然不知所措,一时间脑中只出现了这一句话:“……同归于尽……”
于是他大喝一声,先天气功对准“金银指”丘正发出!
这是道家至高的功夫和外门至高的功夫相拼,他们的结果,将对天下武林证明玄门正宗究竟是否高于外家功夫。
然而青木道长忽略了一点。他在这一霎时间忽略了“五行万罗阵”的配合威力,就在先天气功接触上“金银指”而发出鬼哭神号的一刹那,“云幻魔”无声无息地发出了一掌!
砰然一响,青木跄踉退了五步,他背上中了一掌,胸前中了一指,但是,他居然挺住没倒下去!
霎时,包括青筝道人,七个人一齐转首向石壁上望去,只见石壁上小石子均齐工整地排成九行九列的正方形,只是第一横行的未了,多出了一粒!
这是八十二招!八十二招!
青木苍白的脸色泛出安慰的笑容,鲜血从他口里和鼻孔中流出来,他用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呼喊着:“八十二招……师父,我不辱命!”
五个九十岁以上的老和尚木然立在对面,昔年的“白龙手”钥声道:“小道士,你胜了!”
青木尽量扯动着脸上的肌肉,要想做出一个高兴的笑容,他喘息道:“老前辈……”
“白龙手”风伦庄严地摇手,他那未开口先后飞色舞的笑脸隐藏了,正色地说:“不,凭你的身手,你的身份,咱们应该平辈!今日我们乃是向全真派的掌门人挑战!”
青木眼中射出光彩,他像挣扎似地道:“是,风兄!”
他像是百战英雄一般地挺立在那儿,鼻孔中的鲜血滴在脚旁的野花上,那花儿像是红得更鲜艳了。
昔日的“魔教五雄”,今日的“偷生五僧”,高大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山岩转角。
一个灵感像电光一般闪过青木的脑海,一霎时间,青木心胸中升出无可压抑的争胜之心,他冲口叫道,“师弟,快告诉他们,十年之后,全真门下会有人再寻他们一决胜负!”
青筝无比震惊地望着师哥,凌风挺立中,须发乱抖,血迹满面,他像是突然发现:这个武功盖世的师哥,压根儿就不应该是玄门中人!
于是他也应染了这分振奋,提气大喝道:“五位前辈稍待,全真门下十年之后必有弟子来寻前辈讨教!”
山谷中传来“白龙手”风伦的声音:“俺们敬待!”
青木道长突然像瘫软了一般,噗地跌在地上……
他知道,体内八大脉络完全碎塞,这一身功夫是完了……
韶光易逝,金风吹着枫叶,秋天到了……
于是全真派参加赴那死约会的代表不是青木,而是青筝,当然谁都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委,除了青木自己,和那“偷生五僧”。
青木道长强忍住心中的激动,把这惊天动地的故事说完——这往事在他心中潜藏了十年,直到此刻,才算畅快地吐诉给陆介听。
“太阳下山了,介儿,瞧那万丈金霞,是多么美丽辉煌,可是只是那么一会儿,太阳落下去,就一切都没有了。”
陆介沉湎在思索中,困惑地问道:“师父,青筝师叔去赶那约会的结果呢?”
青木的脸色忽然一变,沉声道:“这是一个谜!”
陆介不解地道:“什么谜?”
青木道长叹道:“天下各派的精英齐赴约会后,也不知如何到了那里,在一夜之间,却像一阵轻风一般消失了,没有一个回来,包括少林的天一大师!”
陆介惊诧地叫道,“为什么不到那约会的地方去查看一下?”
青木道长道:“傻孩子,各派差不多都派了人去约会之地勘查,可是据当地人描叙的情形看来,他们大约是又临时改了地点,不过在塞北,还是不会错的。”
陆介听到这里,似乎想起什么,却又记不起来,连忙努力苦思,却是愈想愈糊涂,他不禁在心中暗急。
青森道长道:“介儿,你怎么啦!”
陆介宛如未觉,青木叫了两声,陆介才猛地惊觉,废然叹了一声道:“没……什么,我像是想到一件事情与方才师父说的塞北约会有点关系,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
青木道长想了想道:“你别胡思乱想,为师这三年中在北梁山顶上觅了一处绝佳练气之所,苦练三年,总算把八大阻塞脉络打通了一脉,是以轻身功夫恢复了七八成,由这看来,我若依此法锻炼下去,重复功力亦非完全无望之事……”
陆介忽然大叫道:“我记起来啦,塞北……沉沙谷……”
青木道长惊道:“你怎么知道——呵,是了,想必是看到我夹在易经中那张地图……”
陆介道:“正是,我前几日在易经中翻那张地图,我瞧那是塞北一带地形,书一处唤着“沉沙谷”,上面画了两个‘X’。”
青木道长道:“介儿,你听我说,十年前,你青筝师叔代表全真吾门赴约失踪之后,我虽功力尽失,也曾亲赴塞北查看,确是一丝痕迹也无,我花了两年时间,遍游塞外,终于发现这沉沙谷,觉得十分可疑,但是我功力全无,万难渡过沙谷一探究竟。”
陆介道:“那么,师父……”
突然背后一声冷哼,陆介身形如狸猫一般扑了过去,却不见人影!
青木道长面色凝重,他怪叫道:“介儿,回来——这人已去远了。”
陆介惊异地望着师父,青木道长道:“这人功力看来竟不在你之下,当今天下能有介儿你这般功力的,真可说寥寥无几哩,那么这人是谁?”
陆介有点受宠若惊地望着师父——这个昔年第一高手的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他缓缓道:“介儿,从明天起,你重拜我教师祖,正式算是全真第三十三代首徒!”
陆介的心,随着那“全真首徒”四个字渐渐地升起,他仿佛看见了,那云霓中,金碧辉煌中,缓缓地出现了“天下第一”四个字,向着他闪烁。
青木道长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道:“介儿,从今天起,你到江湖上去历练,一年后的八月中秋,你要以全真弟子的身份上六盘山英冢峰寻那昔日的魔教五雄——如果他们还健在的话,记住,用‘飞龙十式’,你一定要胜!”
陆介像是突然发觉到自己身上的重任,那身世的不明,父母的深仇,在这一刹那中像是退居次要了。
“介儿,全真教三十三代首徒,你一定要胜。”
陆介凛然地在心中答道:“师父,我会胜的!”
青木道长继续说:“介儿,一年后的五场大战,将是你夺得天下第一高手的考验,你的胜利将会奠定你的基础和信心。”
陆介低声道:“那么,师父你呢?”
老道长凝视着陆介依恋的神态,在他的眼中,陆介仍是十年前徘徊在火场边的那孩子。
他漫声应着,那声音令人感到悠然:“我,要在这一年中做许许多多的事,譬如说,介儿的身世和仇家,青筝师弟的下落……我要揭开这些谜;那‘沉沙谷’或许会有一些线索……介儿,明天来找你,我走啦。”
青木道长的轻功虽然只恢复了八成,但是已有超凡入圣的感觉了,一晃眼间,他的身形消失了。
陆介依着孤松站了起来。
天黑了,他茫然低呼:“沉沙谷,沉沙谷……”
初春,北国仍是笼罩在寒冻中。
陆介脱去了马夫的褴褛衣衫,换上了一袭儒服,他雄壮的体格和宽阔的肩膊,替文秀潇洒的儒服中增加了几分魁梧之美。
他丢开了萦萦于心的深仇大恨和离奇难解的困惑,而且他说:“我绝不再想姚畹姑娘。”
他让豪情壮志充满着心扉!
“现在,我照着师父的话,到江湖上历练。”
于是悄悄地离开了小村镇,在冰雪寒气中跋涉着。
他心中在考虑着一个问题:“首先我该干什么?”
于是他想到他曾在伏波堡中天下英雄面前冒充崆峒派的神龙剑客何摩,那将令华山的凌霜姥姥和武林三英的前两位把满腔怨恨发到何摩的头上。
“我该去寻何摩本人,就是武林三英,再不然凌霜姥姥也好。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杀了神拳金刚,难道就怕了他们不成?”
最后的决定,是先上华山。
他心想:“那天我从伏波堡中逃出,师父跟在我后面,师父的后面还有许多人,结果我和师父把他们摔落了,我想凌霜姥姥必定已忿然回华山去啦。”
“对,我就上华山去,那凌霜姥姥虽则可厌得很,可是——”
他倔强地暗道:“我还能怕了她不成?大不了,打一场!”
他沿着荒凉的小道走着,天空有难得的清明,蔚蓝色的,柔弱的阳光像轻纱一般撒向大地,左面是一个小池子,地面结着薄冰,右面是斜斜的山坡。
忽然他的眼前一亮,斜斜的山坡上竟然是一小片幼嫩的青草。
他发狂似地跑上去,把身体尽情地躺在小草上,嗅着草苗的芬芳,他仰头望着那不刺目的日光,轻轻地低呼:“春天,春天!”
轻风吹着,是“池面冰初解”的时节了。
陆介踏上了上华山的官道。
他一袭宝蓝色的长衫,在高峻的山岩和宽阔的大平原中,变得像一个小蓝点儿。
这时候,初融冰雪,轻风中更送来如刀割的寒意。
蓦然,味亮的喊声划破寂静的空间——
“螭虎——鹰扬!”
“螭虎——鹰扬!”
陆介奇怪地望着发声处,前面交叉横道上已传来轻脆的銮铃声。
陆介站在一个高石上,只见下面一列车队匆匆而过,约摸共有十一二辆,当先四个青巾劲装的汉子骑着高大的骏马,第一辆大车上横着大红的旗帜,上面斗大的金字:“螭鹰镖局”。
陆介可不知道“螭鹰镖局”在江湖上的威名,心下暗道:“这镖局好大排场。”
这时,石下两个瘦长的汉子正骑马而过,看样子大约是押镖的镖师,陆介隐约听到一句:“……武林三英……华山……”
他连忙凝神倾听,只听得左面的道:“……人家武林三英多威风,昨天咱们镖头还客客气气巴结了半天哩。”
右面的道:“听说铁笔秀士和追云狒上华山是为了神拳金刚的死哩……”
左面的道:“嗯,昨天镖头说杀神拳金刚的正点儿神龙剑客上了华山,所以武林三英才……”
这两人远去,下去就听不清了。
陆介暗忖:“想不到武林三英和何摩入华山啦,这样也好,三对六面弄个清楚。”
他等镖队走过,才跳下石来,心想:“那人说镖队昨天碰上武林三英的,只怕此刻人家已快到了华山,我要赶一程。”
他悄悄施展开轻功提纵术,身形如箭一般在荒凉的道路上掠过。
陆介顺着官道匆匆而行,一路上逢人便打听那武林三英前两位的行踪,昼夜兼程赶路。
在大白天总不能施展轻功,只有晚上数个时辰可以加快速度。
他整整两日两夜不曾睡眠,虽然内力造诣深,但是人也累乏得差不多了,是以饱餐之后,立刻睡了一觉,一早起来。疲劳尽去,显得容光焕发。
这一带都是平原地势,赶起路来甚是快捷,一路上官道蔓延在麦田之间,老远也瞥不见山丘的影子,真是一望元际,气势宏大已极。
这日清晨,陆介突然想起以马代步,这样虽然在夜晚不能用轻功赶路,但到底方便的多,他想到便做,用零碎银子买了一匹健马。
他对买马可是在行,选购的马匹自然强健得很。于是,陆介一人一骑,放驰在官道上。
越向北走,陆介打听那“武林双英”的行踪距自己越近,但有一点很令他烦恼,那便是照如此行走,“双英”定是准备行往华山去的。
陆介来追“双英”的本意乃是要解释自己杀“神拳金刚”的原因,至于那“双英”肯否罢手,他倒毫不在意,但倘若“双英”上华山,自己是否也要跟上山去?那凌霜姥姥对自己生像是有三江四海之仇似的,他一想到那老太婆横不讲理的模样,立刻打心底里讨厌着她。
不过凌霜姥姥的功夫,他也不得不承认高强得很,连他自己也有点惹不起,是以,他决定务须在“双英”未能上得华山之前追上他们,解说一切,然后他们怎么办就走着瞧了。
心念一定,策马加速,驰骋在大道上。
此时尚是上午时分,官道上行人尚不见大为拥挤。陆介整整干过三年的马夫生涯,马上功夫可是高强得很,把马儿驱到官道顶偏里面,一直线地沿道疾驰,马路扬处,尘土激起,一人一骑早已驰过。
这一程直到了正午,请问一位路旁人家,得知“双英”在前方打尖过,不由暗暗心喜,照这样再到明儿这时刻便可追上了。
看看前有一个市集,陆介本想还赶一程,无奈坐下马匹已疲乏不堪,遍体大汗,而且此去起码也得有好远才有市镇,不得已只好就此打尖。
这市镇虽则规模甚小,但想是当道中重要地位,倒是热闹非凡。
陆介驱马上前,只见当面一座店子,用大锦旗绣着酒字挑在店口,于是翻身下马入店。
陆介没有喝酒的嗜好。这么大闷天,又是正午,只叫了一碗凉拌面吃了下去,稍稍休息一下,便准备出门而去。
正吃喝间,不由打量打量这小店中,却见顾客寥寥无几,想是天气太冷,只有对坐有一个年约五旬的老者,打一盏酒,慢慢自个儿独酌。
陆介不禁多看了几眼,但觉这老者满面龙钟之态,却不似真像如此,单瞧他那精光闪闪的两目便可知,这龙钟之态分明是装出来的。
但这也不碍自己的事,江湖上奇异人物太多,于是匆匆自顾吃喝,不再瞧望。
突然那对桌的老者砰一声放下手中酒壶,仰天嘘了一口气,不假思索喃喃自吟道:“此去西岳追双英,千里奔波用心明。伏波一夕论豪杰,英雄一言是九鼎。”
歌声虽然低微已极,但却一字一语清清楚楚传入陆介的耳中,陆介暗哼一声,忖道:“这老儿是冲我来的,不过也奇怪,他怎知那日伏波堡中之事和我此行的目的?那日堡中我并没有看见有这么一号人物。”
想着想着,不由再细看那老者数眼。
却见那老者低头重又持起酒壶,斟一杯酒,头都不抬,又自沉声吟道:“步步升高,棍打杖挑,金刃合围,禁作笼鸟。昔者谈笑,宝剑未老,卷土重来,此仇必报。”
陆介又是一怔,忖道:“步步升高——那不是华山的绝技吗?怎么……怎么这老儿如此说,照他歌中之意,分明是说他自己失过一次手,此来复仇的,但却又似冲我而来,这确实令人难以解释。”
蓦然,耳畔传来一声轻笑之声,陆介一惊,就在这时店门口忽然一人呼道:“店家,店家,有酒沽吗?”
陆介听声一望,只见进店的乃一个三旬左右的汉子,提着一只酒壶,陆介猛可一惊,飞快忖道:“瞧此人手中拿的壶儿分明是方才——方才那老儿所持之物,怎么……”
他一念未完,猛听那汉子又道:“算啦!算啦!我自己进店喝,不必沽啦!”
店家唯唯诺诺,一回首,猛可一呆,“咦”了一声道:“什么?那老儿不在了?”
陆介也是一惊,跟着一瞧,但见对坐人影空空,哪还有那老者人影?
陆介哼一声,目光如电,四下一扫,仍是一点不见,这下可猛吃一惊,暗暗忖道:“竟有这等快的身法?”
一念方动,探目向店外扫去,他是临门而坐,大官道笔直地倘佯在店前,两头一个人影也没有。
若说那老者混出去倒也罢了,但奇就奇在这一刻间,便连影儿也没有一个,这等脚程简直令人骇然。
店家大怒,一个箭步跑出店门,站到街心,但四下一张望,什么也没有见着。
陆介哼一声,心中不由惴惴然:“这老儿好快,若是找上我,我也只得甘拜下风。”
站在门口那三旬汉子端着酒壶怔了一下子,才缓缓步入店中,坐下来等店家招呼。
那店家主人光天化日之下,竟被人白吃一顿,这回火气可大了,但四处找也找不着,只得气喘端地跑回店中招呼生意。
陆介边吃边想,暗暗思想对付之法,好一会儿,蓦然店外又有人呼叫店家。
陆介一怔,醒过神来一瞥左方,那三旬左右的汉子已坐在位上,急忙反身一看,只见光顾者乃是一个少年,英气勃勃,只是头巾扎得太低一些,再加上一低首,脸孔便不大容易瞧清。
店家慌忙上前招呼他入店,猛一回首,“哇”地大叫一声
陆介随他回头一看,也是惊得“呼”地站起,原来那座位上的中年汉子又已不见,那桌上坐的却是一个衣衫破烂的老化子。
店小二瞧了瞧左右,又瞧了瞧那老叫化,忽然“砰”一声,他手中一壶酒打在地上,店小二抱头大叫一声:“妈呀!有鬼……”往店里面跑进去。
陆介也着实吓了一跳,暗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禁双眼瞪着那老叫化,却见那老叫化独自饮着,嘴角挂着冷笑。
这时外面那人已进得店来,陆介只听得一声:“好小子,原来在这里!”
猛觉劲风直袭上来,他本能地举起身旁椅子往后一拦,“喀嚓”一声,一张硬木椅子竟被震得支离破碎。
他回头一看,猛吃一惊,原来身后站的正是武林二英,“铁笔秀士”程绰和“追云狒”罗迪宇。
程绰怒目道:“何摩,你还想逃吗?”
陆介正要道:“两位请听在下一言。”见得程绰这等态度,硬生生把这句话咽了下去,双眼一翻,不理不睬。
罗迪宇大喝道:“你今天还想卖狂吗?”
这追云狒罗迪宇乃是青海柴达木河的“星海老怪”的嫡传弟子,外家功夫之强,雄称武林,他这一吼,声音响极,也嘈杂之极。
却听右面一个苍老无比的声音道:“妈的,老子吃东西也不得安宁,这两个臭东西真讨厌。”
罗迪宇和程绍回头一看,却见那老叫化子正用筷子挥赶着两只苍蝇,当下也不在意。
程绰沉声道:“那么姓何的,咱们到外面借一步说话。”
陆介冷笑道:“你们在门外有帮手我也不在乎。”
罗迪宇怒道:“俺们武林三英一向是——”
铁笔秀士程绰忽然惊咦一声,向左一指,叫道:“那老儿……”
陆介回头一看,那老叫化子竟自失去踪迹,他猛可一怔,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他不禁恍然大悟,暗呼:“咱们全给耍了,这老化子必是何摩……”
顾念到此,不暇细想,身形猛然拔起,往外追去。
忽闻一声怒叱:“想逃吗?”
一股凌厉无比的劲风直袭向他小腹,他身形尚在空中,不疾不徐地打了一下转几,伸手拂向对手腕上麻穴。
“啪”一声,陆介只觉手掌如击石板,身形呼地落了下来。
回眼一看,拦击之人乃是追云狒罗迪宇。
他暗忖道:“嗯,这厮比黄方伦高明多了。”
铁笔秀士程绰开口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陆介听到这八个字,心中一凛,暗忖道:“我杀死黄方伦虽是他逼人太甚,但我亦有失手之过,这两人并非恶人。一旦交上手却必要分出生死方休,我是再不能伤他们的了……”
罗迪宇怒吼道:“姓何的,怕了吗?”
陆介冲口道:“在下并非何摩。”
对面两人却仰天长笑起来,陆介暗道:“我说这些干吗?只有增多麻烦,为今之计,只有暂时一走。”
程绰沉声道:“何摩名震武林,却不料是个懦夫。”
陆介道:“我绝不能再伤你们……”
这句话实在是真心话。
罗迪宇怒道:“你少罗嗦……”
陆介在心里面叹了一口气,暗道:“陆介啊,今天你争强下去的结果,必然又是两条人命,你就做一次……一次懦夫吧……”
他口头上却大声道:“我可不怕你们——”
猛然间,他身形倒着拔起,一翻旋转,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度,快逾奔马地飘出客店!
程绰和罗迪宇如一阵风般飘出了店门,却已不见了“何摩”的身形。
程、罗二人何等威名,何等功力,竟然连人家影子也看不着,不禁相对骇然!
程绰面带迷惆地道:“二弟,你可记得,伏波堡那夜,青木道长所施的那一招轻功绝学……”
罗迪宇抢着道:“我知道,我也在奇怪,怎么这何摩的身法竟是那‘凌空步虚’?”
陆介使出震惊天下的轻功绝技,在两个武林高手虎视眈眈之下从容而退,他解嘲似地自忖道:“看来克制争胜好强之心对于我并不算太难,如果——”
他的脸色又凝重了:“如果,那一次我忍下了,那么黄方伦就不会死了,唉!”
不知不觉中,他的身形慢了下来。
华山已然在望,陆介呈了一口气,暗道:“遇上凌霜姥姥,说不得有一场好打,我且寻个地方调息一会儿。”
在他心中,凌霜是个劲敌,而他是头一遭逢强敌,可不得不谨慎万分。
他在一个林子后寻到一个绝佳的隐蔽处,干是他像是完全忘却了方才那一幕,缓缓坐了下来,合上了眼。
脑海中出现一连串零碎的影子,他下意识伸手脑前挥了挥,像是要赶走那些幻影。
然后,他凝神闭气,那天下第一的内功在他体内活跃起来。
陆介睁开双眼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跃上树,因为他听到一阵扑击之声。
令他吃一惊的是,林子中拼斗者一个是追云狒罗迪宇,另一个站在一旁的正是铁笔秀士程绰。而和罗迪宇交手的,竟是一个少女。
那少女年约十七八岁,一身白色的衣裙,身段十分苗条,只是背着陆介,是以看不见面容。
从罗迪宇对招的情形上看,这少女分明武功极是不弱,罗迪宇和陆介碰过一掌,陆介知道他的外家掌力极为了得,而这时那少女竟能战个平手,心中不由大是奇怪。
只见这罗迪宇大喝一声,双掌化做千万幻影当头盖下,陆介知他这招威力奇大,不禁暗暗为那少女着急。
那铁笔秀士程绰站在一旁,四边监望,陆介见他向自己藏身处看来,连忙低下头来。
但闻呵一声惊呼,接着罗迪宇与程绰齐声喝道:“一剑双夺震神州是你什么人?”
陆介一听“一剑双夺震神州”七字,心中立刻就浮起伏波堡中查汝安威风凛凛的一幕。
只听那少女的声音:“什么一剑双夺震神州?我可没有听过。”
那声音又脆又甜,听人耳中令人生出无限舒畅之感。
陆介略知程绰可能在注意这边,但是他仍忍不住伸头往外一看——
只看见那白衣少女正面对着自己,陆介的脸上忽然露出肃然的神色……
这女子实在太美,陆介直觉得那是神的化身,人间不可能有这种出尘的美女!
那少女瞪着眼,嗔然地望着程绰和罗迪宇,这两个名满武林的骄子竟然呐呐不敢开言。
猛然一个念头经过陆介的脑海:“哎,我尽瞧个什么劲,这二人缠在这里最好不过的了,我正好乘着这时候上华山找凌霜姥姥解释清楚……”
但是出林的路显然被那三人所阻,他回头一看,后面似有别路,就悄悄转了过去。
哪知来到尽头,竟是一个石笋悬崖,距崖底约有数十丈,陆介忖道:“虽然有些不好走,但是下面倒似有条捷径哩……”
只见他轻轻吸满了一口气,身形斜斜纵出,下落之势竟如有什么东西托着一般缓慢平稳之极。
他落在数十丈下的地上,就如一片枯叶一样,他才站定身躯,忽闻耳边一个粗壮的声音:“何摩?你就是何摩?”
另一个清朗的声音:“怎么,你不信吗?”
陆介心中一怔,暗忖:“怎么这么巧,又碰上何摩了?”
忍不住窜出一看,只见一个虬髯汉子,另一个是衣衫褴褛的英俊少年。
陆介聪明无比,心中恍然大悟,暗道:“是了,这少年必是何摩,难怪那天方平、温嘉等人把我认成何摩了,果然身材举止和我有几分相像,而且,衣衫也和我那套马夫的衣衫差不多,哈,看来这次是他的真面目了。”
那何摩已回首瞧见陆介,大笑道:“好,又碰上你啦!”
陆介一怔,暗忖:“怎么‘又’碰上?啊,是啦,那客栈中碰的什么中年汉子,老叫化……全是何摩这小子,怪不得他说‘又’。”
却听那虬髯汉子怒道:“你别装模作样地赖混!”
何摩道:“我自是何摩本来面目,哼,若是我易了容,凭你这废料还认得出吗?”
大汉吼道:“好,既是你,便吃我一掌。”
何摩怔了一怔,退了一步道:“请教贵姓?”
大汉道:“虬髯客颜傲便是俺。”
何摩吃了一惊,心中暗暗着急,忖道:“难怪此人功力卓绝,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虬髯客,也不知他找我麻烦干吗?”
可是他口头上却冷冷一哂,傲然道:“姓颜的,你这算哪门好汉?”
虬髯客怒目道:“何摩你想独吞……”
“我独吞什么?你不要胡说八道。”
陆介听那虬髯客说“独吞”两字,心中一震,知道自己冒充何摩,而众人都以为自己得到了伏波堡中那宝物,是以都向何摩找麻烦,暗道:“可惜何摩打断了虬髯客的话,否则他下面必将说出那天各派争夺的宝物之名,唉……两次我都没有听清楚。”
虬髯客道:“姓何的,别瞧我颜傲长得粗野不美,其实最是讲理不过,俺只要俺们黄山派的一份,其他的我若多瞧一眼,便把这对招子送给你。”
何摩大笑道:“好,虬髯客名不虚传,可是我何摩确是不知什么独吞之事。”
虬髯客大叫道:“不成,你别逼我动手。”
其实一直是他在逼人家动手。
陆介忍不住大叫道:“喂,何摩的确没有得到那……”
“那……”什么,他可不知道。
虬髯客没想到陆介怎会出现说这话,只怒目相视,吼道:“你是什么东西?给我安静点。”
何摩道:“依颜兄之意,要待如何?”
虬髯客道:“你先吃我一掌……”
何摩笑道:“久闻黄山‘飞戈剑法’精奇称绝,颜兄名满江湖,小弟早思一会……”
他身形不动,右臂一挥,背上长剑已到了手中。
虬髯客掀髯大笑,刷地抽出长剑道:“神龙剑客此言大合俺意。”
他转首正要对陆介道:“让开些。”却忽然一愕,原来陆介不知什么时候已退出五丈之外。
像虬髯客这等高手,临阵之际,三丈之内一只蝇蚊的飞动也逃不过他的目光,然而这“穷小子”怎地退出五丈之外,却竟毫无知觉?
虬髯客颜傲不禁瞪了陆介两眼。
何摩举剑为礼,朗声道:“崆峒门下弟子何摩敬领黄山颜兄高招!”
别看颜傲粗狂无礼,这时也抱剑答道:“黄山弟子颜傲请教!”
陆介暗道:“名家剑士交手,另是一番气派。”
不知怎地,他的心中悄悄升上一股无法抑止的豪兴。
只见何摩挥动着剑尖,脚下飞快地左跨了三步。
虬髯客壮硕的身躯像山一样矗立着,手中的长剑似乎显得那么细小。
何摩发动了……
只见他挫腕一剑刺出,在半空中横勒而斜挑,正是崆峒“小猎鹰”剑法的起首式“风劲弓鸣”。
虬髯客双脚有如两座铁塔一般牢钉地面,他手中的剑尖飞快地抖动着,编织成一片银光漾漾的密网。
何摩转换了三个位置,颜傲却一分也不曾移动,只是剑光森森,一发即收,眨眼对了十式。
陆介目睹这两人的剑法,心中暗道:“姓颜的功力深得很,何摩的剑法轻灵有余,浑厚不足。怕要吃亏。”
他在青木道长悉心调教之下,武学已具一代宗师的程度,眼光可谓奇准,二十招后,虬髯客陡然大吼一声,剑身猛击何摩,霎时内力外涌。
陆介暗叫不好,忽然咦了一声……
原来何摩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硬硬撤回攻势,剑势一变,竟从侧面猛攻进去。
陆介暗叹:“原来这何摩是故意卖的破绽。”
那虬髯客颜傲果然没有料到这一着,急得虎吼连连,直退了五六步。
但是神龙剑客何等厉害,一着先机再也不肯放松,招招似风似雪,剑剑如刀如剪,崆峒的“百禽剑法”凌厉无比,虬髯客空负一身上乘黄山剑法,竟然施展不出,只得灌注内力,着着硬挡。
陆介暗道:“难怪那天‘火文剑’方平等人提起神龙剑客何摩,个个佩服得很,誉为崆峒近十年来第一高手,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不过何摩此刻虽占上风,那虬髯客功力可深得很,一时绝败不了——唉,这招可惜,要是我的话,左面补一剑‘月落花残’,那虬髯客非败不可。”
说时迟,那时快,虬髯客长剑笔直一抡,何摩身形不动,仍用‘百禽剑法’中的招式抢攻。
哪知虬髯客这一剑,乃是内力所集聚,威势猛烈,何摩一剑刺出,眼看便将和虬髯客的剑子相撩,陆介忍不住失声叫了一声。
虬髯客满面寒霜,内力尽发,何摩招式已然遥出,再也撤不回来,他猛可一沉剑式,不收反发,一弹之下,“咳”的一声,双剑相交。
霎时间两支剑子撞着弹起,两股雄厚内力涌出,何摩显是一退,虬髯客面有喜色,全力一绞。
蓦然,何摩面色一寒,猛可低吼一声,手中剑顺着虬髯客之式一圈而振,这一下何摩内力生像是陡然疾增,虬髯客吃一惊,手心一热,剑子登时被弹开约有一尺。
何摩轻轻一笑,一剑分心刺入。
虬髯客奋力一剑封开,暗暗骂道:“好小子,你还藏了私!”
霎时两人又打作一起。
陆介在旁也是一怔,他料不到何摩功力已臻此境地,不由益发生出钦佩之心。
看着,看着,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的脑际:“我何不乘此去会会凌霜,尽在这呆着干吗?而且何摩正在这,我解释起来也容易一些。”
这个念头一起,陆介再不呆在一边观战,反身便走,何、颜两人正打得激烈,自然不会加以注意。
他这一去,立刻展开轻身功夫,身形如飞,几起几落便来到一个山谷前。
陆介打量一下地势,只见山谷原来是一条山坑,约有三丈多宽,对边的山崖却比这边要高,是以不容易纵越过去。
沉吟一下,觉得此路不通,当机立断,反身便走回原地,老远便听到何、颜两人搏斗之声。
来到近处,但见一片寒光,战势好不惊人。
但他此时也顾不得观看,一个起落便越过战圈,来到那悬崖之旁,沉思上翻之法。
正思索间,蓦然一声闷哼自崖上传来,那一声哼得好不低沉,分明是什么人受了伤,紧接着有人大叱一声,崖边登时哗啦一声暴响,一团黑影坠了下去。
陆介一惊,他此时内力颇深,目光如电,一扫之下,已瞧清楚敢情是一个人影飞坠下来,最可怕的是,那人身形动也不动,生像是被点了穴道似的,有若一块大石直跌而下,眼看这一跌非得重伤不可。
他急切间不暇细想,猛可一跺足,身形直飞而上,迎着那人下坠之势纵起。
身形才一腾空,陆介已不自觉用了本门心法,是以发难虽是如此匆忙,但看着仍是那样的从容潇洒。
这一纵已尽了他的全力,上升竟达五丈。
他这种身法,简直美妙惊人已极,说时迟,那时快,那坠下的人影已到达眼前。
陆介提口真气,猿臂一伸,疾探而出,一圈之下,便抓向那人影。
那人影在空中有若殒石,一坠之势,快若奔马,陆介竟捞一个空,只抓着一点儿衣袂。
“嘶”一声,衣袂登时崩裂。
那人影依旧下坠。
陆介大吼一声,真气急转而下,一个“千斤坠”落下,竟比那人下坠之式还要快捷,赶在前面到达地面,一把抱住那人。
陆介猛然觉得双臂弯中一种柔软而富弹性的感觉,同时一股非兰非麝的幽香直冲入鼻中,他不禁一怔,低头一看,怀中所抱的竟是崖上所见的绝色少女!
他这一低头,脸颊险些贴上那少女的额头,吓得他连忙又一抬头,几丝带着清香的秀发拂过他的脸。
陆介有些迷茫地垂目再看,印入眼帘的是那两片纤巧的小嘴,他不知怎地,忽然一阵意乱情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