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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乱 CHAPTER 7

(四十九)

穿过了一条街,猛然到达僻静地方,在县城尽头隐约出现一个客栈。喜乐说:就这儿吧,肯定最便宜。

客栈前挂俩红灯笼,看不清楚叫什么,只管进去。价钱果真是很便宜,我和喜乐要了一间背风的,拴好马,摸黑上去,楼梯一阵乱响。下面打通铺的顿时骂成一片。到房间里,点着灯,我说:尚可。

喜乐说:你看,以前你都没住过好地方,从来都没有比较,现在住过永朝了,就说,尚可。

我说:可能是。那你也是比较了寺里的师兄,最后跟我吧。

喜乐说:胡说。那你呢?

我笑说:我是苦无比较啊。

一夜无事,清晨醒来。经过两天连续睡床铺而不是树下,我精神爽朗,觉得要去一次寺里看看。这次我们怕被人嘲笑,没有牵马,直接步行。很快就到了山上,很快就见到师父。师父哈哈大笑,说:好玩吗?

我说:好玩。

师父问:迷惑吗?

我说:迷惑。

师父说:迷惑什么啊?

我说:不知道。

师父说:那你真的是够迷惑。

师父说:那我告诉你,你要先到长安,找到一个老头儿,他能先知。你问他即可。

我说:我如何找他。

师父说:既是先知,自然会遇到。若遇不到,你也不是什么,他也不是什么。

(五十)

然后,我告诉了师父关于逐鹿谷死了一些人的事情,并且把法号牌给了师父。师父看后摇摇头,说:你径直去长安即可,这些事情,为师处理即可。

我和喜乐别过师父和方丈,没有看见释空,直接下山。我想,真是兜兜转转,路程很多,却回原地。喜乐说,不是回到原地,只是来到了原地。

眼前让人觉得索然无味的是,我们又要去长安,我感觉我和喜乐出发了半天但是始终没有发出去。并且假装神秘地要去找一个神秘的人。这世界上太多神秘的人,真不知道作为神秘的人本身,他们心中是怎么想的。

我想,罢了,那就出发吧,可是一想到我们的交通工具,就万念俱灰。这着实只是一个宠物,完全不能用于交通。无奈喜乐和它产生了感情。女人真是奇怪,只要对一件东西产生感情,无论这件东西在当今局势或者现实生活中是多么不实用或者有多少缺点,都完全不予以考虑。

拜别了师父,我和喜乐便下山牵马。我很想去逐鹿谷看看到底有些什么事情发生,可是无奈和长安不是一个方向,我的马又不能迅速来回,让人失望。我想,还是踏踏实实去长安,踏踏实实把不知名的事情做完,踏踏实实盖一个栖身之地,再踏踏实实做一些不知名的事情。

正确的路线里,去长安一定要经过逐城。我们这次完全是快马加鞭,一路没让小扁任意歇着。喜乐很是心疼,觉得她的马都要累死了,我说,我们和马睡得一样多,没道理身为马的它比我们先累死。况且,师父说了,尽早到长安。

喜乐问我:那到了逐城还休息不休息?

我说:不了,星夜直奔。

喜乐说:那总要吃点好吃的,我知道有个地方,不知道拆掉没有。

我说:可以稍微休息。不过还是不能睡觉,我总觉得不能在逐城睡觉。

到达了逐城,来到喜乐说的不知名酒楼。这酒楼规模很大,价钱公道,本来叫一个很吉祥的名字,后来,多年前有一次,皇帝微服私访,来到传说中的这家逐城第一酒楼,吃得很是对口味,心花怒放,回到宫中,心花还没凋谢,兴起给那逐城第一酒楼题了一块匾,并且按照自己的心愿改了名字。不幸的是,皇上草书彻底自成一家,别人完全没看明白,又都不敢问,只好那么悬着。

那匾在很显眼的地方,裱金戴绸,上书:XX酒楼。我和喜乐坐定,伙计沏上茶水,张罗着拿菜单让两位贵客看。这家号称中原服务态度最好的酒楼,果然是名不虚传。但凡事都有原因,原因可能不是你想象的那般,只是因为皇帝微服私访过一次,还题了字,这里的老板就恨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并且坚信皇帝还会再来吃,所以教导伙计们怎么辨认皇上,比如穿得和普通人一样啊,不显山露水啊,旁边一定最少跟了一个人啊,看上去肯定武艺不高强但肯定武艺特别高强啊,吃的东西不是山珍海味啊,搞得伙计一眼看上去觉得谁都是皇上,谁都不敢怠慢。

(五十一)

菜还没上来,我随意看风景,突然我看见对面窗户里飞来两件暗器,分别是向我和喜乐而来。真是高人,我瞄了一眼,觉得倘若我们不动动肯定双双中镖。于是我踹翻了喜乐的椅子,自己则侧身一躲,两镖双双落空。只是喜乐翻倒在地。大家都看着这四脚朝天的姑娘。

突然人群里有人喊:死人了,死人了。

我扭头一看,发现坐我们后座那桌上死了一个伤了一个。还没来得及想什么,突然传来声音:就是那小姑娘发的暗器,下手多重啊,把自己都掀翻了。

还有声音说:抓起来,先送官再说。

我想:喜乐送官就完了,虽说肯定是无罪释放,可估计要变个妾之类的。我忙冲上前,扶起喜乐,说:大家不要误会,不是她干的。

群众说:对,一看就知道不是她干的,是你干的,你内力可以啊,都把她震翻了。

我说:不是我干的,是对面楼干的。

群众的意思是,楼是没有生命的,不是对面楼干的。

我见人群靠前,护住喜乐说:你们不要过来。

这时候在最前面话最多的一个家伙说:我在江湖飘荡了二十年,我的江湖经验告诉我就是你干的,看我把你拿下。

说完一拳过来。我接住他的拳,在手里翻了他的手,借他的力拿我的肘打了他的脸,脚轻轻一扫,那人就昏过去了。

大家惊呼:果然是你干的,我们这位江湖上混了二十年的人称打不昏的壮士居然一下就昏过去了。我们和你拼了。说完三四十人一起涌上来,我顿时感觉手足无措。

这时,喜乐冲出来说:不错,是我发的镖,我还有几十镖,看镖!

说完手一扬,三四十号人全都整齐地卧倒。喜乐拉着我说:快走。我和喜乐撒腿就跑。回头看两眼,发现原来受伤的那家伙因为抢救不及时已经死了。心想群众真是闲的。

我和喜乐逃出酒楼。很快后面的人就没有了。

我和喜乐微微感觉有点内疚,虽然人并不是我们杀的,但是在这说不清的年代里,说是你杀的就感觉真是你杀的。况且对面楼里那人着实让我们感觉困惑不安,我们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及早出城。

到了城门口,我和喜乐和小扁刚刚穿过城门不远,突然间,有官兵叫道,一个年轻人一个姑娘和一个驴子,就是他们仨!

喜乐看着我,说,逃。我心想,这下是完蛋了,因为有小扁在。喜乐跨上马,对我喊:重重踹它!

我想,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希望它能明白局势的危急。说完,我重重踹了小扁一脚。

刹那间,我感觉一切仿佛停滞,小扁停下慢走的脚步,缓缓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想这下彻底完蛋了,小扁八成是被踹死了,这下怎么向喜乐交代。与此同时,官兵正向我们扑来。突然间,小扁“嗷”嚎叫一声,撒腿狂奔。我跟着马一路穷跑。

小扁跑得真是飞快,我被越落越远,喜乐不断在马上叫我的名字,小扁也渐渐消失在我视线里,这时候官兵追近,只听后面大叫“放箭”,顿时一阵乱箭,我看得目瞪口呆,射箭的平日肯定没有苦练骑射,因为实在太歪了,我不得不一动不动地跑下去,踉跄几步就会被射中。

不过终究我靠的是双腿,他们靠的是良马,这样跑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偷瞥一眼,发现只追来四人,我觉得没有问题,便停了下来,只是担心喜乐去了什么地方,小扁第一次飞跑,会不会没有经验,跑死才停?

小队人马停下,喝道:你小子不跑了?跑得倒挺快。跟我们回去。

我说,凭什么跟你们回去?

带头的说:少废话,干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说:我究竟干了什么?

带头的说:放肆,还斗嘴,你个半秃的流氓,快脸背着天趴地上。

我说:那你倒是说说我犯了什么?

带头的说:我怎么知道你干了什么,上头让抓的。

我说:那你如何确定是抓我?

带头的说:我不确定,所以抓回去看看。

我说:怎么能乱抓人?

带头的说:我们从来是想抓谁就抓谁,皇帝老子犯了事我们也敢抓。

旁边随从偷偷地看了带头的一眼,被带头的骂一顿:混蛋,荒郊野岭,还不能吹吹牛皮啊?

我说:我真的没犯事,你肯定是抓错了。

带头的说:上头说了,一个年轻人,一个姑娘,一个小驴子,看见就抓。

我说:这多了,况且你看看我们那是驴子吗?你见过跑那么快的驴子吗?那是西域汗血马的小崽,皇帝下面梁大将军赐的人称马中极品跑不死。

带头的说:你的跑不死果然是名不虚传,久仰久仰啊,那你是来做甚。

我将法号牌给他一看,说,我是上面派下来秘密调查逐鹿谷死了几个寺庙里兄弟的事情。现去长安。

带头的说:哦,这案子不是由李大人负责吗?

我说:你听明白没有,叫秘密调查,其中很多内幕,恐怕要牵扯出来一堆人啊。没你们的事情了,你们走吧。

带头说:弄错了,有所冒犯,我这也是工作,大家多多理解哈哈多多理解,都是一家人都是一家人。说完招呼手下说:和这位勇士道别。

这帮人齐声说:勇士后会有期。

我一招手,说,走吧。

人马远去。

(五十二)

我顺着路叫着喜乐的名字,心急如焚。我从很小的时候便有喜乐陪伴,总觉得她是自己的一部分。其实我着实武艺高强,但我之所以一直觉得自己功夫一般是因为喜乐已经是我的一部分,所以分摊下来,自然一般。多年以来我和喜乐从不曾感觉将要找不到对方,如今第一次有这样感觉,脚下自然走得更加急。

天色已经暗下。中原渐渐刮起风沙。逐城外几里极度空旷,远处视线里只有一棵大树在最后一丝红光的地方。我觉得喜乐应该在树下等我,倘若她能刹住马的话。

我不停地飞奔,跑了不知道多少时间,那树似乎从没大过一点,着实让我十分生气。我总希望喜乐突然跳出来说:真笨,怎么没发现我,瞎子。

跑了足足一个时辰,幸亏今晚有月,让我可以知道树在哪里。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倘若那树底下没有人,岂不是让人很绝望。想到这里,不禁环顾四周,觉得内心如同周围景物一样空空荡荡,什么长安,师父,先知,武当,少林,其他帮派,无灵,灵,释空,都离得太过遥远,如同隔开很多事物,夹杂过多纷争。以前的一切里最真切的居然就是当铺里那幅画,本来我可以和喜乐有很好的肖像画,不幸的是,喜乐钱付太多,画成两位仙人,完全不似彼此,真是十分可惜。

一切还好,喜乐就在树下。小扁在几米外面进食。喜乐看见我,大声哭了出来。我假装很镇静,说:你不怕被雷劈死啊。

喜乐哭得更加凶猛,连小扁都抬头看着。

我说:不起来迎接我啊,我就知道你在树下。

喜乐还是完全泣不成声。

我说:好了好了,我不是健在吗,又找到你了,可以一起去长安了,我没动一下手,你猜那些笨蛋怎么了——

我走近喜乐,发现她的衣服上手脚处都是血迹。我忙问:怎么了?

喜乐不说话,还是哭,我解开她衣袖,发现都是擦伤和淤青。我说:喜乐,你从马上摔下来了?

喜乐低声说:不是,是我跳下来的。

我问:为什么自己跳下来?

喜乐说:我让马停,马不停,跑了好远,我怕你有什么事情,我又看不到你。我就跳下来了。

我抱着喜乐说:没事情的啊,你看,我们到了长安,找个跌打铺子,买上上好的药材,敷在身上一定什么都看不出来的。来,你骑上马,我们找个能睡的地方睡,不能再在野外睡了。

喜乐说:我不要它了。

我说:它毕竟是一个畜生。我那脚可能踹重了,是我不好,没想踹出去那么远。你只要没有事情就好。小扁它好歹也带你跑了那么远了,我惩罚它,再踹它一脚。

喜乐说:你不能再踹了,再踹它就先去长安了。

我说:也好,这说明这马还是可以跑的,我看看,你走动走动。

我扶着喜乐站起来,喜乐走了两步,说:没什么事情的,就是和衣服碰到的地方痛。

我仔细看看伤口说:这样,要用水冲一下。

喜乐说:没事的。

我说:一定要冲的,你把那瓶从万永那儿偷的——不是,是拿的那瓶什么水拿出来,我给你洗洗伤口,应该很管用。

喜乐一下搂紧行囊说:不行。

我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财迷。

喜乐说:不行,这药水万一你中毒了可以用,用剩下还可以卖,卖了银子就可以把我们的灵赎回来,还富裕很多银子,我们就可以在逐城或者长安或者哪儿的买一块地,盖一个房子。这样就不用睡在树下面让雷劈到了。

我说:那你伤口怎么办?

喜乐说:没有关系的,不是利器伤的。到了长安再说。

我说:行,那你坐上小扁,我们现在就走。

说完,只听到不远处马蹄纷乱,我说:妈的,他们可能还是看出破绽了。我还以为几句话摆平了呢,害你摔那样,我灭了他们。

喜乐说:到底怎么了?

说完人马已经到眼前。带头的下马就是一个鞠躬,说:两位英雄,在下刚才说了一些冒犯吾皇的话,实属无意,实在是喝多了,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啊。

我说:放心,我知你是无心,我也不是那种搬弄是非的人。

他说:好,我一看就知道你是有气度的人,以后到逐城就找我,你的哪个兄弟什么的抓进去了尽管跟我说,我把他们都放了。

我说:好,没你的事了。

带头的告辞过便又带着人马匆匆离开。马蹄远去后大地恢复死静。我把喜乐扶上马,牵着小扁慢慢走。

喜乐说:那个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我说:慢慢跟你说。

(五十三)

一夜无事,喜乐悄悄在马背上睡着。白天稍作歇息,吃了点东西,又赶了一天路,星夜不停,在第二天感觉夜色最深的时候我们到了一片墓地。

我说:喜乐,长安就要到了,这一片墓地一看就知道是大地方的,往前不远,就能到了。

喜乐说:这里怎么这么多雾气?

我说:不知道,我记得师父说过,这样的地方阴气总是很重,况且这又是一天里阳气最弱的时候。

喜乐说:你能不能看到什么?

我说:完全不能。

喜乐说:灵魂呢?

我说:那恐怕只有灵魂能看见。

喜乐问:死掉是什么概念啊?

我说:就是不动了不想了。

喜乐说:死和活是不是矛盾的啊?

我说:不知道,有所联系。

喜乐说:可是两个不能共存的东西能有什么联系呢?

我说:只是说说。你不要和师父一样,有些东西的深究只是一场残念。

喜乐说:我有时候想,我没有什么亲人,你如果不在了,我就应该死掉了。

我说:胡说八道。我觉得你是很坚强的人,坚强的人是活最长的。

喜乐说:那你说死掉的人怎么办?

我说:我想,他们还是自己所想,并不知道一切,依附到一个新的生命上。

喜乐说:听不明白啊。

我说:就是说,你现在觉得全世界你就知道你一个人的想法,你死掉以后,还会有一个你,就知道你自己一个人的想法,只是一切都和上一次不一样了,而上一次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喜乐说:那这是转世吗?

我说:不能那么说。因为是重新的一次。上一回你惟一所知道的你自己所发生过的一切事情,再如何已经去了。

喜乐说:真是的。

往前再行几十里,赫然出现威严城门。长安终于到了。这个繁华国都。

(五十四)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长安是一个很久远的地方,这虽是第二次,但第一次着实匆忙,而且心情也完全不一样,几乎没感到任何东西,甚至没觉得它大。不过我一直觉得这名字着实很好听,倘若我是君主,我也选择叫这个名字的地方为国都。我都已经忘记确切在外的时间,所幸我在寺庙里并没有什么样的思想,对于我佛也并不那么崇敬,仿佛一切都是无所谓来的。关键的错在师父,他太放纵我,我只是占了一个很好的法号。得到同样待遇的是我的师兄。我和他只是被剃秃而已,其他一切都向浪子方向发展。所以我对师父还是很感激,而

所谓报效少林或者其他类似的完全是属于报效师父。

而长安,就是遥远的地方,因我小时候一直弄不明白那一帮子人到底在干什么。无论国事如何要怎么放松,我只是设身处地地想,一个男人,身边有上百个姿色万千的女子,那他还能干什么,怎么想都是什么都干不了除了干。

这便是一国之主,并且找了一个有势力的异族的老大的一堆女儿中长得能看的一个封为正宫,一年见不了一晚上,那人可能因为相对纯洁,难得房事,所以被称为一国之母,并且母仪天下,意思就是给天下所有的人看,大老婆就是没小老婆得宠,我做个表率,就不要争什么了,也争不过人家,暗中使坏就可以了。

而长安的闻名在于声色繁华,街上看见的出来工作的女子不是卖菜的就是卖身的,并不是卖菜的高尚,是因为有些女人搁在一起,你就能觉得有些只能去卖菜。据说,长安有大大小小声色场所将近三百多处,这是国家鼎盛的象征,难怪皇帝最近微服私访问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五十五)

我和喜乐刚刚进城门就被震惊,喜乐说:这比逐城大多了。

我说:是啊,你看那楼,这要在逐城就是最大的酒楼了。

我走近一看,发现只是城关处,就是办一些出城进城手续的地方。小扁是从少林寺脚下小集镇上带来的马,从没有见过世面,看到这等景物,自然迈不动步。我又想从后面给一脚,后来觉得那是乡下人的作风,应该手里拿着扇子,将缰绳轻甩身后,然后自己知道多辛苦地拽着它走。

喜乐说:哇!你看,好大啊,走了半天还看不见那边城门呢。

我说:你想想你要去哪里?

喜乐说:万永大哥说过,长安城里有很多他的生意,还有客栈,我们可以找找。

我说:麻烦别人不是很好。我们手里不是有不少钱吗?

喜乐说:那是说说而已,就是不能套现啊,你走街上,我告诉你有一瓶可以解百毒的水,你买不买?一万两。

我说:不买。

喜乐说:是啊,连你个没见过世面的都不买,那还有人要吗?

我说:那留着吧,大不了我去干点杂活儿。

喜乐忙说:不要,这世界上你我最大,不要能管着我们的。

我说:那你说要干什么?

喜乐说:先找个地方住下,然后吃点东西,然后看看,然后给你弄一下头发。你的衣服也不好,我要把你打扮得像个杀手。

我问:为什么?

喜乐说:杀手的衣服都好看。

我说:那无灵过来肯定会把你勾走。

喜乐说:不会,你不明白的,但是我会把无灵扒了。

我问:为什么?

喜乐说:他的衣服一定好看,而且还不用花钱。你看像他那样多好,就消失了,一定过得很开心。

我说:他名声大,所以你觉得消失了。我们没名声,到处乱蹦人都觉得没出现过。

喜乐说:那不一定,你看路上多少人要杀我们。酒馆里那两个人你忘记了,还害我从马上掉下来。

我彻底忘了要给喜乐看病,忙问:你身上伤口如何?

喜乐说:我觉得没什么事了。我们就不去跌打药铺了,谁知道要在这里呆多久,省一点是一点啊。

我说:不行,要去的。万一化脓感染,我怎么交代。

喜乐问:你向谁交代?

我说:你也没爹妈,实在没人交代。

喜乐说:不说这个了,你要找的人呢?

我问:什么人?

喜乐说:那个能知道一切事情的人啊。

我说:哦,我给忘了。明天找吧。

喜乐说:你就没有感觉到师父好像给你很大任务?

我摇摇头。

喜乐说:你没感觉到事情的紧迫?

我摇摇头。

喜乐说:那好,我们先住下来。这儿真大。这里不会有黑店吧?

我说:不可能,你看我们住的荒僻的那几家,都没什么事情,放心,有我在,谁都吃不了我们俩。

喜乐说:我不是怕那个,我怕我们瞎吃吃到别人。你又什么都吃一点不像和尚。你以前还吃素,现在已经多久没吃过青菜了你说。

我说:放心。你看看,这里是大城市。

说完,就感觉一只手伸进我的衣兜,我看见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从里面神不知鬼不觉地掏出一些碎钱,然后擦身而过。我一把抓住他把他拎到面前,劝戒他说:你不能这样的,小子。

那小子顿时面无血色,当场跪下说:师父,我真有眼不识泰山,不小心偷到自己人头上了。

我说:什么意思?

小子说:我在我那组里手脚是最快的,你手脚比我还快,你一定是我师父。

我说:胡说。我是好人。

小子说:我也是好人啊,我又不当官,自食其力,怎么不是好人了?

我说:也是。不过偷抢始终不对。我把你送官吧。

小子说:不要不要,我多少年来从来没有失手过,传出去以后当不了帮主了。

我说:你们偷东西的也有帮啊。

小子说:是啊,我们这帮小,就十几个人。这不天下太太平了吗,人人都起帮。上回少林和武当两大派决斗来着,我也去看了,那个叫精彩啊,俩人动都没动,一个的内力就把另外一个给震下来了,这内力真是厉害啊,练过的人就是不一样啊,都说要练两百多年才能练出来,武当那人就是啊,听说练了四百年,突然就返老还童,那时候这个啊就有内力了。少林那个不行,据说是两百年练来的,内力差点,我当时正在下面啊,就觉得身体都震了一下,整个人都像要给吸过去了。幸亏我抓着前面杀猪的王胖子啊。我也偷偷和兄弟练来着,你说俩人根本挨不着,手脚没动一下,怎么着就把人给掀下来了呢,我就和我兄弟憋着,看看能不能憋出内力来,结果去你妈的,就憋出了一个屁。

我听得目瞪口呆。

小子继续说:那次我那个气啊,我想得拜武当的那个做师父,要练内力啊,有了内力好啊,看见哪个姑娘好就把她吸过来。少林真是不服输啊,不过这招儿太损了,不让人下屋,我就天天在怡春阁门前看,看得脖子都歪了,想那人差不多要用内力了。一直没用,上回用太多了,发不出内力了。结果一天那人没了,我以为他轻功走了,没想到一打听,娘的,给饿死了。

喜乐也目瞪口呆。

小子继续说:别提了,我这心里啊真不好受,人家练了四百多年,真不容易,怎么就给饿死了啊。不过那次长安热闹啊,我光比武那天就偷了三百多两银子。人人都仰着脑袋啊,想不偷都难。那两天这些有钱人给难受的啊,怡春阁封了啊,全长安最好的嫖的地方啊。我是从来不去。我还暗自高兴呢,天下这两大帮一挑,那就乱了,到时候我趁乱偷,能比现在多赚不少。结果等啊等啊天下还那么太平,真是白等了。

我半晌说:还是把你送官吧。

那小子又跪下了,说:师父,我们好歹是一条船上的,你不能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喜乐说:算了,送了出来还是偷,何必呢。

我说:好。我放你走。

那小子说:实在是——这样,我对长安,再熟不过,两位一看就像是初来乍到,这样,你们有什么尽管问我,我能安排的就全给你们安排了。

我说:那正好。我问你,长安城里有没有一个什么都知道但谁都没见过的人?

那人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没有。

我说:那好,有没有几个传奇的人?

那小子说:说起传奇的人,真是有不少,东城,我刚跟你说的杀猪的王胖子,人称快刀王啊,最多一天杀了四百多头猪,大家都说能进史书。后来隔壁谢胖子不服气,一口气杀了五百多头,王胖子哪能咽下这口气啊,可是又找不到那么多猪杀,就从外地调了一千多头,一口气全给杀了。那两天猪肉的价钱那个便宜啊,两个蛋钱就买半头猪啊。

他想了想,继续说:还有西面有一口井,那井是个传奇啊……

看他那么高兴投入,我和喜乐实在不忍心打断。终于在一个时辰后听到一条我和喜乐感兴趣的——有一老头儿,什么名字都没有,专门做兵器,有一个铺子,活了不知道多长了,做的兵器天下有名啊,一把叫灵的剑就是他做的,他那铺子传奇啊,白天从来没有人,晚上只听见敲打声,也从来没看见过人。大家都说,这不是人啊。

我说:带我过去。

(五十六)

小偷带着我们穿过了繁华的长安,来到一个街拐角的打铁铺旁。我和喜乐走进铺子里,里面一个人都没有,门是虚掩的。我转身问带我们来的那小子,结果发现他已经不见了,由此可见,人人都惧怕这个地方。你想,倘若一个地方,你天天晚上能听见敲打声,可是就是不见人,而且还是繁华地段的一个拐角,那的确让人毛骨悚然。

我仔细抚摩那些打造的兵器,做工绝世,天下难寻。我召唤了半天,没有人应答,喜乐说,那好办,她拿起一样看着最贵的我都叫不出名字的兵器拽着我就往外走。果然没走出几步,墙上有一扇暗门打开了。暗门里缓缓走出一个老头儿。

老头儿说:你们来了。

我说:你真的知道一切事情,知道我们来?

老头儿说:我不知道。但是我打过一把剑,你们摸过,我能感觉到。

我说:哦,我摸过的剑不少。请问你打的是哪把?

老头儿说:打的那把本来叫剑王,结果后来改名字了。

我说:剑王我真没听过,改成什么了?

老头儿说:后来据说叫个单字,不是叫“灵”,就是叫“行”,我记不清楚了。

我和喜乐大吃一惊,都觉得这就是师父说的要找的人。

我说:对,那剑我的确握过,现在也是我的。

老头儿说:哈哈,那剑的主人我倒是挺熟。

我说:你是说无灵。

老头儿大笑,说:什么无不无的,那是你们起的名字,他叫杨正刚。

我和喜乐相对大笑,说:不是的,这名字太普通了。

老头儿说:我还没名字呢,就叫老头儿。

我问:那怎么大家都叫他无灵?

老头儿说:可能是因为大家觉得杨正刚不像一个大侠的名字。

我问:那这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老头儿说:不急不急。慢慢说。你们能拿到这把剑,也不是普通人,说吧,为什么来找我?

我说:哦,没什么,因为久仰您,又有传说,来看看,来看看。

老头儿说:我有什么传说?

我说:你只在晚上打兵器。

老头儿说:我眼睛不好,怕见光啊。

我说:你看,人说只听见你打兵器的声音,从没看见过你人。

老头儿说:自然的,你看我刚才是从暗门里出来的,我平时都在里面打,人怎么能看见呢,哈哈。

喜乐说:老爷爷,你肯定说笑了,那你这兵器随便挂在外面,却从来没有人来买,兵器又那么好,肯定有典故。

老头儿说:不是,是我的兵器卖得太贵了。

我说:你肯定说笑了。我看你那么高深——

老头儿大笑,说,我高深什么啊,我特别喜欢玩,要不是眼睛不太好,早去外面了。几年前我还去和少林玩呢,我说一个小毛孩子抄我东西,结果还给判输了。要把我示众啊,我一看不好玩,就跑了。

我和喜乐双双惊呼:那人原来是你。

老头儿惊呼:那人原来是你。

我和喜乐连忙摆手,说:那人不是我,那人不是我,那人是我的师哥,那时候他特别喜欢自己做东西,不懂事,前辈不要放在心上。

老头儿说:我怎么会放在心上,凡事放在心上,我还能活这么长时间吗?

我说:是是,说起来,我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师哥了,不过那件事情师父很生气,说冒犯了你。还好你武艺高,示众那天唤来风沙,然后就不见了。

老头儿说:我哪里是武艺高啊,我只是做了很多年兵器,你们那些手镣脚镣,都是我改进的,我来的时候就准备了什么都能开的钥匙,正琢磨着怎么开呢,突然沙尘暴来了,我就溜了。

我说:前辈你说笑了。

老头儿指着喜乐说:这是你的姑娘啊?

我说:是,我们一道来的。

老头儿说:你不是寺里来的吗?

我说:这事情说起来太复杂。这样,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坐着说。

老头儿说:等天黑,等天黑。来,我给你试个兵器。

我说:我没带太多钱。

老头儿大笑说:傻孩子,我卖那么贵是因为不想卖,看你能不能使。

说着,老头儿拿出一个长相奇特的家伙,交到我手里。

我说:这个,前辈,我师父没教我使兵器。

老头儿说:啊?那你拿着灵是劈柴用吗?

我看看喜乐,怕她脱口而出说的确是准备要劈柴用。

老头儿说:不过灵没什么的,你看。

说着拉开一个柜子。

足足二十多把灵。

老头儿说:你看,其实都一样。你要,我可以送你十把。

喜乐说:太好了,不用花银子把剑赎回来了。

老头儿大吃一惊:怎么,你们把剑给当了吗?

我忙说:没没没,不是真的当了。是这一路,背着灵,追杀我们的人太多,就寄存在一个当铺了,反正没人能想到天下争夺的一把剑会给留在当铺里。

我差点接着说:不过看看今天这情形,好像是不用赎回来了。

老头儿说,有好多好多,我做了好多好多东西,就是不想给别人用。灵你用着觉得怎么样啊?

我说:很好,很快。很好,大家都抢着要。

老头儿说:来,你比划几下我给你的这个。

我说:前辈,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真不会,不过你的剑都伤不了我。

老头儿说:真的?哦,你练的是铜人大法,哈哈,没关系,如果你练了铜人大法,普通剑可能是不行,不过我的行,砍平常人可能像切豆腐一样,你练过,有点区别。就像砍老豆腐一样啊。

我说:不是。

老头儿说:什么不是,来,我把你绑起来,你敢不敢试试?

我说:我不是这意思。我有其它一点雕虫小技。

老头儿说:说来。

我说:我会接暗器。

老头儿说:你怎么把自己说得像街上卖艺的小动物一样,哦,你会接暗器,那你能不能钻火圈啊?

我说:不是这意思。我们可以比比。

老头儿说: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没说几句就要比。

我说:要不然我实在说不清楚。

老头儿说:那这样吧,我怕伤到你,我用木头做的吧,你真为难我,一把年纪了。

老头儿从屋里慢慢悠悠拿出一把木头做的剑,我偷偷看一眼,发现这剑可能要比坊间铁打的还要锋利。剑的锋利与否有的时候不在于它的材质,在于它是否整。而这把木头的剑太整了。

喜乐好像对于我要和人打起来这样的事情从来不关心,可能从来我就没有失败过,哦,失败过一次,那次和万永俩人的时候,被他的阴招给损了。不过尽管如此,喜乐还是自顾自得到了一瓶假装价值连城的解毒的水。莫非喜乐想,这次比武我能得到这屋里所有的兵器,然后喜乐肯定把它们全贱卖了,换一个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