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走着走着,终于到了盟主堂。已经有人在门口把守。我和师父一起进去,俩把守恭敬地叫我盟主。走进屋里,发现堂中正中央有一张巨大的椅子。旁边是冬天的衣服。我问:有没有给女人准备的?
忙上来一人说:没考虑到盟主会是一个女的,所以没准备。
我说:那你去找一身一样的,女的穿的。
那人说:是,盟主,还有一封你的信。
我忙打开看,只见上面写道:
想找到你女人,逐城永朝山庄。
我马上对师父说:师父,我要走了。去逐城。
师父说:好,我放心。你的命都写在书里呢。此次肯定无恙。我留在这里,要走动关于重建寺的事情。等你带喜乐回到雪邦,为师再为你接风。
我谢过师父,披上冬衣,骑上小扁要走。
突然一个手下拦住我说:盟主,我知道你武艺高强,但是要配合你的气度非凡,朝廷特送了一匹顶尖汗血马。是马王。
我动心不已,但想到当营救出喜乐,喜乐一定高兴看到小扁,所以说:下次吧。我骑惯了这小马,换个高的,我怕不能驾驭。
手下说:希望盟主以后能改口,不要称我,要称本盟主。
我说:好,本盟主害怕骑大马,小马足矣。
星夜直奔逐城。
(九十)
这是我赶路最快的一次,不仅仅是担心喜乐的安危,而且也因为喜乐不在。女人总是拖慢事情的进度。小扁似乎没有从前那么可爱,但是越来越专业。穿越一个个城池小镇似乎只在须臾之间,而气候甚至越走越暖。当两天后到达逐城,树上甚至还挂有几片叶子。
这一路,我才明白盟主是用来干什么的。首先,盟主住客栈不用花钱,难怪这么多说好听了是四海为家说难听了是无家可归的江湖人士拼死拼活要当盟主。
只是万永实在是卑鄙的人,没想到比武输掉不说,还做出这样卑鄙下流的事情。我在想他会提出什么条件,什么都可以,盟主不做也可以,况且不知道怎么样稀里糊涂做上盟主的我,就位以后发生和需要解决的第一件事情居然就是女人被绑架了,真是一个无法传颂的开头。
(九十一)
当我一路不停歇地去往逐城的时候我突然有种奇妙感觉,发现有的时候一个人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但是,我深信,是有的时候,就是偶然。孤独的剑客应该只是看上去孤独而已。
我感觉不消片刻就到了逐城。又到逐城,一切都变得熟悉,很快就到了永朝山庄,没有让人传话就被直接请了过来。
万永已经等候我多时。
我开门见山道:喜乐呢?
万永说:放心,她一切都好。
我说:你为什么要做这个,太不君子了。
万永说:你错了,我恰恰是太君子,才做这个。
我说:怎么说?
万永说:其中太复杂,不方便对你说。
我说:不方便对我说是真的,复杂是假的吧?
万永说:不瞒你说,我把你逼到我山庄,是要让你答应一件事情。
我说:你说。
万永说:答应了这事情,喜乐就放出来归你。
我说:说。
万永说:就是不要当这盟主了。
我说:可以。
万永微微吃惊,说:为什么这么爽快?
我说:因为我就不是为了当盟主才去比武的。
万永说:我这是为你好。
我暗笑两声,说:好,那谁当盟主?
万永说:我。
我说:你怎么让江湖信服?
万永说:那就要你配合,你要消失一段时间。
我说:你让我消失我就消失,那太没尊严了。
万永说:这是为你好。你自然会知道。谁当这盟主都是死,除了我,因为这位置本来就我的,这比武也是我发起的。
我说:看来这位置非是你的不可。你是很想当盟主啊。
万永哈哈大笑说:这不都是空的。武功比我等高的多的是。
我说:是啊,你剑在鞘内的时候比剑出鞘的时候厉害多了。
万永又哈哈大笑说:我只是好奇,这灵的秘密,你能不能躲过去。
我说:那如果躲不过去,是不是要死在你的好奇心里?
万永说:怎么会,我有的是解药。
我说:灵为什么在你这里?
万永说:说来话长,一言半语说不清楚。
我说:我看也很难说清楚。你也知道,少林是被灭城毒害的。但是灭城毒好像只有你们山庄有。
万永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这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大家都知道只有我有灭城毒,那我用灭城毒来毒死你们少林,那我岂不是很笨。
我说:不多说了,喜乐呢?
万永招呼道:把姑娘请上来。
一帮人退下去带喜乐了。
万永说:友谊归友谊,有些事情,太复杂,你不要搅在其中,我们说好,你带着姑娘,消失在江湖里,最好不要出现。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关你的事情。不管有什么困难,到山庄来找我,我都会支援你。只要你不要出现在江湖里。你已经没有必要出现了,实话告诉你,盟主这位置,谁坐谁死。你已经有一把这么好的剑,一切足矣。过日子去吧,像我和你决斗时候那把剑的主人一样。
我说:我不需要你帮什么。在雪邦的时候,我让人给喜乐去做过冬的衣服,我希望能拿到这些衣服。
万永说:你现在不要去雪邦,尤其不要去盟主堂。为这些小事送命,多么不值。我不骗你。
我说:好,那我连雪邦都不去。
万永说:好。
这时候,喜乐被领上来了,看到我就冲了上来,哭泣不止。
我仰头问:你没有对她做什么吧?否则——我手扶了扶腰间的剑。
万永哈哈大笑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是做大事业的,什么样的女人,只要会有麻烦,都犯不着碰一下。
我说:好。我现在就走。
万永说:等等。
说完让人给我一个袋子。我掷在地上,说:不要。
他说:你拿着,日后你就会需要。
我说:不可能。
我拖着喜乐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喜乐说:我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我说:怎么可能?
喜乐问:我怎么在万永的山庄里?
我说:你难道不知道?
喜乐说:我不知道。
我停下脚步,看看身后,说:再不来这鬼地方了。
喜乐紧紧依着,问:小扁呢?
我说:在门口。
喜乐说:还好什么都没发生。我梦见小扁死了。
我说:它还活着。它吃那么多,长那么小,营养一定过盛得厉害,放心,死不了。
喜乐说:我一直很害怕,从醒来以后。
我问: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喜乐说:就刚刚一炷香前。
我说:怎么回事?
说到这里我们就到了门口。喜乐远远就听到小扁叫,激动万分,上前搂住马脖子,差点哭出来。幸亏最后泪水没有掉下来,否则我就和马是一个地位了。
我们再转身看着夕阳里的永朝山庄,百感交集。
(九十二)
到了逐城,找到一个充饥和小坐的地方,外面下起冬雨。我一向讨厌下雨,因为这让我的鞋子变得很湿。
街上已经没有行人,店里有微弱的光芒摇曳。我看着喜乐,在哈气已经成雾气的时候里,觉得异常温暖。
我问:喜乐,怎么回事?
喜乐说:你当上盟主后,我就在小扁那里等你。结果有几人上来说你让我过去,会见各位长老。我就跟着一起去了,拐了几个弯儿,我说,这不是路。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问:那你住在哪里?
喜乐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都以为我死了。醒来时候,我发现在一个很好的房里,还有很多女人伺候换衣服什么的。
我叹气说:你没事就好。
喜乐说:万永为什么绑我。他要什么条件和你换?
我说:他要我消失不见,越久越好。
喜乐说:然后他做盟主。
我说:对。
喜乐说:那也很好。这样,你也没有什么要做的了。
我说:我觉得也是。我想问问师父。
喜乐说:师父在哪儿?
我说:应该在雪邦。不过我们也许应该先去长安,看看那老头儿。他总是知道些什么。
喜乐说:我不知道你总是要想知道什么。
我说:我若知道,我就不用处处寻求了。
喜乐说:你答应了万永的。
我说:我想,其实我可以反悔,回到雪邦,继续做我的盟主,看好你,别让你再给绑了。只是有一句话很奇怪。他说,除了他,任何人坐这个位置,结果都是死。
喜乐说:你可以当是吓唬你,也可以当是真的。只是我知道你如果真开始做所谓盟主,肯定要有很多麻烦事情,不是我们能想象的。
我说:我没想过这个。只是我知道,事情总有点蹊跷。
喜乐说:是啊,事情总是有点蹊跷。
这个时候,有人到我们身边,放下一封信件,低头匆匆离开。
信件上面署了一个“万”字。
我打开信件,首先抖出来的是一张有效的银票,有足足一千两。然后是一张纸,上面写:
朝廷行为,速速抽身,莫去雪邦,看完对折。
(九十三)
我给喜乐看过,喜乐问:我都看得明白,可是什么叫看完对折呢?
我边对折边说:就是看完以后对折起来,好好保存。
两片纸碰到一块时候,突然蹿出一团火焰,纸条顿时化为灰烬。
我和喜乐吓了一跳。几乎忘记纸条上的内容,半天回忆过来,我喃喃道:朝廷行为,朝廷行为是什么?
喜乐说:不知道,只知道皇帝来都住永朝。
我说:是,他的家世不就是给朝廷做——
我想半天想不出合适的词语,问:喜乐,你说呢,我听你的,这次。
喜乐问:你能不能像无灵这人一样,隐居在江湖里?
我说:我和他不一样,他是自己身上发生太多事情,已经疲倦。我是还不知道很多事情,想要知道。
喜乐说:你可以偷偷知道,做盟主后,反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不记得,我们一路上,多少人要拿我们性命,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是谁。
我说:可能大家只是好奇,都来试试我的眼睛是不是好使。
喜乐说:我什么都听你的。
(九十四)
那天我们终于决定,退出这刚起争端的纷争。想来喜乐是想这一刻想了很久,她失眠很多晚上想我们要把房子竖在哪里。有一点很奇怪,虽然没少血光之灾,但是似乎一路上都不缺银两花,最后还剩余下不少,足够过很大一阵子。对于这样的结局,喜乐是预谋已久的。我开始考虑,一个女子,需要的是什么?而自己需要的,似乎还没在混沌之中形成。既然这样,先成全别人,也未尝不可。而且,一切在于心中想为,而不是当前行为。我想,我只是年少好奇而已。而喜乐,可能只是害怕我年少太好奇罢了。
两年后。
是年,非旱即涝,天下大荒,皇帝病死,太子即位。比起我记忆里在寺庙里带进喜乐的那场,更加凄凉混乱。那年的大灾,带来了喜乐。这究竟是一个如何的姑娘,我已经失去判断,如同以前所说,她偷了万永的号称万能的解药,对于这样猥琐的行为,我内心深处却是大为赞赏,我假装可见了她内心深处的想法。正是所谓的一切在于心中想为,而不是当前行为。
我可以这样说这年的灾乱。中原遍地已经是人吃人的情形,而且大家都已经吃红了眼,吃出了一个恶性循环,瘦的人,没人吃,只挑有肉的,吃了肉,自己有点肉了,一个不小心就给别人吃了。我想,一切的所谓文明和秩序,都是温饱之后的事情,而似乎难以生存的时候,原来看似不错的世界居然是如此没有人性。我想,和喜乐当初的决定是对的。不管万永说的是不是真的,永远都要在自己的世界里看着这世界发生的事情。我暗自庆幸,自己不是其中的一员。
(九十五)
喜乐死后一年,我才缓缓确切知道,这样惟一亲密无间的一个人,是完全消失了。
无论如何,这是快乐的一年。我学会把自己置身度外,听自己的一些故事。江湖是没弄明白,为什么他们的盟主,希望可以均衡强弱的盟主,突然就消失了。我对此从来没有过所谓,我宁愿相信我是被万永的一席话给吓跑的。
盟主消失了自然又是一件大事情,大家都觉得,盟主是被杀了。万永因为在擂台上也站到了最后,而且没有任何的帮派背景,所以大家都一致举荐他。万永也为所谓的全江湖,在朝廷谋得了一些利益。第一件事情居然是朝廷答应了,凡是百人以上大帮派帮主者,可以佩刀剑在长安行走,但是,拔出必须经过朝廷的批准。就这个,江湖老大已经开心得不得了,并严禁手下佩剑,要不怎能凸显尊贵。我发现,江湖人士的脑子,都是不好使的,可见,整天的争斗,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民生问题,其实就是两种人给闹的,一种就是没吃饱饿的,一种就是吃太饱撑的。而这一年,包括万永在内不管谁,都没有办法,连江湖上飘的人都饿得不行,良马基本上都吃光了。应该说,习武的人,应当拥有的是最好的马,连他们都纷纷开始吃马,也难怪,如果你不吃了自己的马,那一不小心没拴好就给别人吃了。
我已经不能回想当时惨痛的情景,使人知道世间的事情只是人类的一个游戏,而人类只是上天的一个游戏。整整半年不下雨,已经是奇迹,终于下雨了,居然下了半年雨,一直。
(九十六)
大家说,这是天子做错事情,上天迁怒到老百姓头上。我想,朝廷是不过不失的。但这次的问题已经不是开国库能够解决了。这半年的雨水到现在还没有停,而我只是在长安街拐角的那破屋子里,面对满屋子的兵器,等待那老头儿来告诉我一些事情。这屋子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到处都是蜘蛛网。想来他也是老死了。
出了屋子,听到满街的呻吟声,都是饿的和病的,并且时不时可以看见死人。大家猜测,这国家是不是快完蛋了?我想应该不是,因为朝廷再衰败也是朝廷,改朝换代需要有人推翻,但现在人人饿成那样,惟一还吃得饱过得舒坦的就是宫里的人了。
长安尚且这样,我想还是应该回到住的地方了。那里还有人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