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昆仑山,地势遽变陡峭,众人弃了驼马,步行上山,才过风火山口,天气骤寒,几阵白毛风吹过,竟落起雪来,雪花纷纷扬扬,扯絮飞绵,大如鹅毛,随风扑来,割面生痛。
陆渐望着风雪,暗生愁意,两月之期已过去三分之一,纵是昼夜赶路,也不过赶到昆仑山口,前面的路还不知会有多长,姚晴却已病得不成模样。
想到这里,他心中刺痛,低头望去,姚晴躺在臂弯里,双眼紧闭,有如睡熟婴儿,因为眼窝陷落,睫毛显得极长,挂着几点冰花,轻轻颤动。
陆渐不由将羽氅紧了紧,裹住少女露出的脚尖,将脸贴上那张青白小脸,冰冰凉凉,没有半点热气,陆渐无端眼鼻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呆子。”姚晴忽地张眼,开口便嗔道,“你做什么?弄痛我啦。”
陆渐一愣:“你醒啦,怎么弄痛你了?”
姚晴伸出手,纤纤素手已失去昔日光泽,苍白枯槁,嶙峋见骨,指尖拂过陆渐嘴唇面颊,笑道:“胡子,你的胡子长了,扎得人怪痛的。”
陆渐点头道:“是啊,不知怎地,一不留神,就长了这么多胡子。”
姚晴哧哧地笑,笑着笑着,忽又流下泪来,泪水挂在睫毛上,冻成点点冰花。
“阿晴,”陆渐胸中大痛,强笑道,“你别着急,西城不远啦,很快就到。”
姚晴抽噎一阵,说道:“你知道么?其实,其实我并不怕死,我,我只怕一件事。”
陆渐讶道:“什么?”
姚晴盯他半晌,忽地凄然笑笑,摇头道:“你呀,你真是天字号的大呆瓜,若你有谷笑儿一半的聪明,可就好啦。”
陆渐道:“谷缜的聪明,我这辈子也及不上,你若讨厌我,也没法子。”
姚晴瞥他一眼,笑道:“哟,生气啦?”
陆渐摇头道:“我不生气,我说的都是实话,等你好了,那时候你就不理我,也没关系的。”
姚晴咬了咬嘴唇,涨红耳根,怒道:“你不生气,我可生气了,我不要你抱,背着我就成,省得看到你这张臭脸。”
陆渐一怔,不知她为何又发脾气,当下转身将她负在身后,刚要举步,忽听前方有人叫唤,举目望去,敢情几句话功夫,其他人已走得远了,谷缜立在高处,迎着风雪挥手大叫。
陆渐当即吸一口气,抖擞精神,追赶上去。
奔走一程,忽觉耳轮湿软,却是姚晴轻轻啮咬,陆渐浑身僵硬,忙道:“阿晴,你别淘气。”
姚晴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大呆瓜,你跑得比马儿还快,也不怕累着么?”
陆渐道:“我不累。”他气息悠长,纵是疾奔之时,吐起开声,亦如平时。
姚晴默然一阵,说道:“大呆瓜,你只管跑路,怎么就不问问我,到底怕什么呢?”
陆渐道:“是呀,你到底怕什么呢?”
姚晴啐道:“你真是冬天的癞蛤蟆。”
陆渐道:“什么叫冬天的癞蛤蟆?”
姚晴道:“捅一下动一下。”
陆渐不觉默然,姚晴忍不住道:“你又生气啦?”
陆渐道:“我没生气,我只是想,跟你比起来,我就是一只井里的癞蛤蟆,你却是天上顶漂亮的天鹅,我怎么努力,都配不上你的。”
姚晴眼鼻一酸,忍不住破口骂到:“臭小子,你又来气我!”
陆渐怪道:“我怎么又气你了?”
姚晴按奈心中激动,冷冷道:“你自轻自贱,也就罢了,何苦扯我进来。”
陆渐微微苦笑,足下却不稍停,只见前方人影越来越近,陡然间,道路转折,忽见前方两峰对立,危崖耸峙,峰尖没入无边阵云,也不知高峻几许。
“西天门”到了。虞照声如驴鸣,高声叫道:“这是山部地盘,待我和他们打个招呼。”
他甩开大步,几步赶到峰前,高叫道:“虞照在此,山上的是哪位?”
话音未落,山顶霹雳一声响,一块圆滚滚,光溜溜的巨石从峰顶肥罗而下,轰隆一声,落在虞照身前丈许,泥石飞溅,地为之动。
虞照吃了一惊,厉声道:“山上的,什这是什么意思?”
山上一个洪亮的嗓音道:“虞师弟,对不住,城主有令,不容你等通过。”
山下众人均是色变,虞照皱眉未答,仙碧已叫道:”是郎师兄么?“
山上那人叹了口气,道:“正是郎全。”
仙碧冷哼一声,道:“郎全,你知道崔师兄是怎么死的?”
郎全道:“我知道。”
仙碧道:“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阻拦我们?”
郎全沉默半响,叹道:“家师不识时务,自取败亡,我等弟子,实应该引以为戒。”
仙碧气得面色青白,浑身发抖。
左飞卿一挥袖,,蓦地高声道:“郎师兄,我素来敬重于你,你如此做,必有苦衷。”
郎全缓缓道:“左师弟,撇开别的不说,我山部上下数百口,总要活命。”
虞照怒道:“就为这个?郎全,我敬重你是条好汉,怎么如今反成了贪生怕死的懦夫!”
郎全略一黯然,说道:“师弟没有妻子儿女,父母兄弟,又怎知这其中的苦楚。”
虞照冷哼一声,嗔目道:“说来说去,虞某唯有硬闯了。”
郎全长叹一声,徐徐道:“也好,郎某斗胆,领教雷部天威。”
谷缜始终一言不发,察看地势,眼见虞照跃跃欲上,便道:“虞兄且慢。”
虞照道:“怎么?”
谷缜笑道:“山部这一回做了好事,虞兄不必动怒。”
虞照怒道:“给万归藏当看门狗也是好事?”
仙碧白他一眼,说道:“谷缜的意思你不明白。郎全一席话,不就是说明万归藏正在西城么?我最怕的就是追错方向,万归藏既在帝下之都,‘马影’十九也在,这不是好事是什么?”
虞照挠挠头,悻悻道:“老子都来了,万归藏要是不来,那才奇怪。”
仙碧冷笑道:“你只管吹吧,你又有多大面子?万归藏去哪里,还用瞧你的脸色?”话音未落,虞照遍哼一声。
谷缜笑道:“我看着‘西天门’地势奇险,硬闯必难成功,势要声东击西,出奇制胜。虞兄、仙碧小姐、陆渐和我扮作正兵,硬闯山门,左兄轻功高妙,扮作奇兵,偷上山顶。”
仙碧吃惊道:“飞卿一人,岂不太弱。”
谷缜道:“既是奇兵,宜少不宜多。”
仙碧眉头大皱,方要再说,宁凝忽地怯声道:“我随左部主一起去好么?”
她沉默多日,此时突然出声,引得人人侧目。
谷缜知她神通高庙,一行人中仅次于陆渐,方才所以不曾点将,确实害怕挑起姚晴的醋劲,这会儿瞧姚晴并无多话,便点了点头,又向剩余劫奴、兰幽、青娥说道:“你们留在此间,择地等候,倘若五日内我们仍未回来,也就不用再等了。”
言下之意十分明白,倘若众人五日后还未回来,定已遭了万归藏的毒手,陆渐一死,众劫奴也无生理。
众劫奴和兰、青二女自知神通低微,此去徒添累赘,当下各自点头,带着行李转身退后。
陆渐将姚晴牢牢缚在背后,说道:“阿晴,待会儿你闭上双眼,无论听到什么响动,也别睁开。”
姚晴嘻嘻笑道:“好啊,我先打个盹儿,过了西天门,你再叫醒我。”
陆渐心中一热,知道姚晴这番话,已将性命托付自己手中,当即振奋精神,拔起一棵枯树,运掌削成一根木棍,奔出数步,蓦地回头,说道:“宁姑娘,一切小心。”话未说完,手臂吃痛,被邀请狠狠拧了一记。
宁凝则眉眼一红,转过身去。
姚晴轻哼一声,说道:“臭小子,看到了么,马屁拍到马腿上,人家都不理你。”
陆渐道:“我又没拍马屁。”
姚晴气道:“还敢狡辩。”话音未落,角侧风起,谷缜赶在前面,仙碧、虞照一左一右,跟在身后,三人势成三角阵势、将陆、姚二人围在阵心,仙碧叫道:“陆渐,你护住姚晴,别要逞强.”
陆渐心中感动,方要称谢,忽听前方滚石隆隆,势如雷奔雨坠,直向四人撞来.
谷缜首当其峰,将人气想驭”发挥到极致,闪身之际,从俩块石头见穿出,双掌均带上周流石劲,向后一拔,卡嚓数声,俩块大石头,四分五裂,凌空化为俩堆碎石.
“好.”虞照称赞一声,不甘落后,呼呼俩掌,俩道雷音电龙破空射出,轰隆俩声,俩块大石应声而碎.
“北落师门.”仙碧清音贯耳,怀中波斯猫碧眼陡张,瞳子变化无端.
仙碧身法陡疾,鬼魅般在石阵中左右穿梭,手中软剑寒光拼射,东刺西缠,石块要么被剑势弹开,要么被带的歪斜散落.
陆渐得三人守护,馑守姚晴,并不主动初级,唯见石块击倒,或是三人首尾难顾,方才伸出木棒,运转天劫驭兵法,石块无论大小,均或黏在棒上,着他一牵一引,立时偏斜.
五人藐觎生死,冒石而进,山部中人看在眼里,无不震惊摄服,又怕被其通过西天门,万归藏怪罪起来,危及家小,无奈中硬起头皮,推石下山,砸在五人前方,只愿五人望见身势,知难而退,谁知五人心意已经决,不倪不退,来势反而更疾
虞照斗的兴起,便道:”少,以往的不酸,现在算起.”
二人说话之时,各自展动身影,尽向巨石多处招呼,任凭仙碧如何喝阻,均如不闻,只听的其中一个便叫道:“两块……四块……”
另一个叫道:“四块算个屁,老子五块了,嘿,你小子不要偷懒,打碎了才算数,你那样也叫碎石?石头皮也没见掉一块.”
郎全顾念旧谊,暗中叮嘱,故而山部弟子手下留情,所掷石块均不甚大,力道也为用足,不料虞照、谷缜得寸进尺,竟将如雨乱石视为儿戏。
郎全心中动气,厉声道:“雷帝子,你不要小看我山部的能为,要活命的,赶快退下。”
虞照哈哈笑道:“……十二块……姓郎的,你只会耍嘴皮子吗……十三块了……***,你怎么会姓郎,我看应该姓娘,娘全,娘全,小娘儿们的娘,委曲求全的全。”
谷缜接口道:“原来是委屈求全的娘儿们,难怪,难怪。”
郎全涵养再好,经俩人这么一唱一和,也气的七窍生烟,面色一沉,厉声道:“兄弟门,人家骂我们是委曲求全的娘儿们,你们说,怎么办?
山部弟子菌露出悲愤之色,齐声道:“昆仑石炮.”
仙碧,听的着话,暗叫糟糕,空中石雨奏然停止,崖顶上传来轰隆局响,五人举头一瞧,俩边山崖左右各五,隐隐露出十块巨大青石,光溜滚圆,重逾万斤,尚未滚落,便已遮天盖日,令人窒息.
“乖乖.”谷缜咋舌道,”这下子不好玩了,虞熊,打碎这个石头,我算你十块如何?
虞照铁青着脸,闷声不吭,此时别说是他,就算陆渐出手,想要驾驭如此巨石,也是不能,抑且此时五人已到峡谷中段,进退两难,刹时间,一棵心均是提到嗓子眼上.
就当此时,崖顶忽地生出一阵骚乱,谷缜双目一亮,抬手笑道,奇兵得手了
原来五人硬闯时,左飞卿和宁凝趁势潜上,左飞卿借风而行,等山如旅平地,宁凝施展”火神影,”一半凭自身轻功,一半借了左飞噙之力,紧随起后.
山部弟子为下放五人所激,均去推动“昆仑石炮”待到俩人将近峰顶,放才有人察觉,出声警戒,然而为时已晚.
二人奋身跃上峰顶,大打出手,左飞卿乃一部之主,拧凝神通更胜一筹,山部弟子虽多,面对俩大高手,竟无一合之将.
左飞卿眼见石炮将落,锐声叫道:“宁姑娘,擒贼擒王.”叫喊声中,直奔郎全,宁凝闪身跟上,越过几名山部弟子,后发先制,赶到郎全身前,挥掌拍出.
郎全举掌相迎,拳掌想叫,郎全顿觉一股奇热顺着手臂直冲肺腑,忍不住大叫一声,跌步后退,不料左飞卿早已绕到身后,郎全心中一痛,已被左飞卿抓在手中.
左飞卿俊眼生威,扫过山部弟子,厉声道:“若要命的,通通住手!”首脑被擒,山部弟子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何去何从.
郎全瞧过二人身手,心知手下弟子纵然全军覆没,也休想挡住俩人,心头一灰,惨笑道:“罢了,大伙儿认栽吧.”
众弟子呆了呆,摹的有人扑通跪倒,号陶大哭,那哭声好似传染一般,不一时,山顶上已然哭成一片.
宁凝见这些山部男子个个豪迈魁伟,此时却哭的小孩儿也似,心中十分诧异,左飞卿也讶道;”郎全,倒底发生什么事?”
郎全眉眼泛红,长叹道:“我们的父母都被万归藏扣住,关在玉禾谷,由宁不空看管,你们若是闯过西天门,这老少几百口,怕是活不成了。”
左飞卿微微色变,沉默一阵,忽听宁凝道:“郎师兄,玉和谷怎么走?”
郎全一愣,道:“从这里向西南便是,姑娘是?”
宁凝道:“我性宁,家父宁不空。”
郎全大吃一惊,双拳紧握,浑身绷紧,山部弟子也纷纷盯着她,眼中透出深深恨意。宁凝微微苦笑,说道:“郎师兄,你带我前往玉禾谷好么?”
郎全心中惊疑,冷冷道:“你去作甚?”
话音方落,忽觉后心穴道一松,左飞卿叹道:“宁师妹,我知道玉禾谷怎么走,我陪你去吧》”
宁凝摇头道:“这是小女子家事,左师兄还是下山会合大众为好。”
左飞卿道:“在你是家事,在我却是本门之事,况且扶弱济困,乃是侠者本分,又分什么家事外事?”
宁凝看他一眼,空唇微动,终究没有多说,动身走到崖边,凝眸望去,陆渐五人趁此良机,奔走如风,已去得远了。
宁凝望着五个人影渐渐淡去,心中诸味杂陈,也不知是喜是悲,忽地凄然笑笑,说道:“郎师兄放心,我一定将令眷平安救出来。”说罢转过身子,向南走去,扔下一干山部弟子,望着她的背影,张嘴发愣。
宁凝盗了山下,走了一程,前方出现数条岔路,略一犹豫拣了一条,方要举步,忽听左飞卿说道:“这条路错了。”
宁凝又换一条,左飞卿又道:“还是错了."
宁凝这要再换,左飞卿叹道:“你可真倔怎么就不问我哪条是对的?”
宁凝回头望去,左飞卿立在身后不远,白衣无尘,潇洒旷爽(喔),不带半分世间俗气,当下淡然道:“你若不想说,我何必要问。”
左飞卿望着她,意带审视,眼角掠过一丝笑意,说道:“宁姑娘,你心情可是糟糕得很。”
宁凝心里有气,冷冷道:“我心情如何,与你什么相干,你不用跟着我,我自己设法道玉禾谷去。”
左飞卿摇头道:“那可不成,我还欠你一个人情呢。”
宁凝疑惑道:“什么人情?”
左飞卿道:“在灵鳖岛你大可一掌杀了我,却中途罢手,说起来,左某只是你掌底游魂罢了。”
宁凝流露茫然之色,摇头道:“这件事,我早就忘啦,你可不欠我什么。”
左飞卿苦笑到:“左某平生最重恩怨,你放我一马,我便欠了你的情,没有偿还欠前,你可不能死了。”
宁凝一怔,说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死了?”
左飞卿深深看她一眼,叹道:“泥人没死,心却死了?”
宁凝只觉这男子的目光直入人心,自己的心思尽皆被他看穿。不觉心头一颤,垂下头去,左飞卿见他神情凄苦,大气同情之心,说道:“你青春正盛,又如初开之花,本是一生中最好之时,又何苦这么消沉寂寞。你这次前来,都是为了陆渐,她对晴丫头生死与之,又何苦为了这一段无望之情自伤自苦?”
宁凝怔忡时许,望着远处,喃喃道:“我真羡慕姚姑娘,她能为陆渐而死,可我,连死也不能的。”
说到这里,才觉自己无意间竟向左飞卿吐露心曲,顿时双颊发烫,拾眼望着左飞卿道:“左师兄。你对仙碧姐姐又怎么样呢?”
“我?”左飞卿微微一怔,眼力闪过一丝迷茫。苦笑道,“我也不知怎么样。这世上最苦的事,莫过于一厢情愿,这杯苦酒我饮了十年,最懂其中滋味。宁师妹,我镇不远你不我后尘……”
宁凝叹道:“这么说起来,十年了,你仍是看不开?”
左飞卿微微苦笑,宁凝瞧了她一眼,摇头道:“既然你都看不开,又何必劝我呢?”
左飞卿白眉维扬,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幽幽道:“是啊,我都看不开,,劝你又有什么用?”说到这里两人彼此对视,心中泛起同病相怜之意。
蓦然间,左飞卿袖一拂,朗声道:“我来带路吧。”迈开步子,走在前面,宁凝默然相随,空山寂寂,风雪低吟,两道人影前后相叠如一,越发孤寂。
来到玉禾谷时,已是风停雪住,谷内突触阵阵暖气,谷口滋生初星星碧草。
宁凝上前两步,扬声道:“爹爹,你在么?”
谷内有人“咦”了一声,继而就听宁不空哑声道:“你怎么么来了。同行那人是谁?”
左飞卿暗服宁不空耳力了得,当下说道:“宁不空,你不认得左某人了?”
宁不空哼了一声,说道:“风君侯,你怎么跟我女儿在一起?是了,为山部的事来?”
左飞卿笑道:“算你聪明。”
宁不空略咦沉默,厉声道:“风君侯,你想用凝儿胁迫老夫吗?哼,告诉你,老夫不吃这套。”
宁凝道:“爹爹,这与左师兄无关,是女儿自己爱来的。”
宁不空心生惊疑,冷笑道:“那好,你进谷来。”
宁凝走进山谷,忽觉得身边微风流转,左飞卿也跟了进来,宁凝忍不住道:“左师兄……”
左飞卿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不插手你的家事就是。”
宁凝心知他意在护卫,不忍拂他好意,只得吐一口气,转过一条碎石小径,忽见宁不空坐在一座洞府前,手中把玩一节纸绳,纸绳从洞府铁门下方穿出,直通洞内,左飞卿低声道:“这洞里墙壁均是铁铸,转移关押山部弟子,以防他们施展山劲破壁。”
宁凝微微皱眉,宁不空却嘿嘿一笑,说道:“风君侯你说漏了,如今这洞里不但有铁壁,还有几千斤火药,老夫只要将引信这么一搓,洞内两百来人立时化为飞灰。”一边说,一边用拇,食二指捻搓引信。”
宁凝与左飞卿均是色变,宁凝道:“爹爹,洞中都是老弱妇孺,原本无辜,你何苦与他们为难。”
“老弱妇孺?”宁不空重哼一声,面色变得异常狰狞,厉声道:“当初落雁峡的火部家眷就不是老弱妇孺?山部这些GOUZAZHONG听了沈舟虚的唆使,害死我火部多少老弱妇孺,你娘就是被山不坠石打断了腿,活活饿死,你难道都忘了吗?”
宁凝不禁语塞,胸口急剧起伏,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左飞卿皱了皱眉,扬声道:“宁不空,你当真要杀光这两百多人?”
宁不空冷笑道:“你们既然来了,山部必然没有守住西天门,这罪过可不小,嘿嘿,依照城主脾气,即便不统统炸死,也有五六十颗人头落地。”
话音未落,那铁门内忽然传来婴儿啼哭,其中夹杂妇人哄劝安慰。
宁凝听着这哭声,心底至软至柔的地方似被刺了一下,眼眶又酸又热。
宁不空脸上却露出乖戾神气,厉声道:“哭什么,不许哭,在哭一声,统统炸死。”
那婴儿哭声顿弱,似被人用手捂住了。
宁凝胸中好似堵了一团棉花,忍不住叫道:“爹爹……”
宁不空一摆手,厉声道:“闭嘴,不关你事。”
左飞卿双眼圆睁,喝道:“宁瞎……宁不空,你还算人吗?”
宁不空森然一笑:“问得好,好多年前,宁某人就不是人了,是鬼,是魔,是出生!”
他自称魔鬼畜生,左飞卿反倒骂无可骂。宁凝沉默一阵,忽地抬起头来,说道:“爹爹,火部有种心法,可以虹化自燃,对不对?”
宁不空闻声知意,脸色一沉,森然道:“你说这个个作甚?哼,你敢胁迫为父?”
宁凝摇头道:“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我敬你爱你,又岂敢胁迫于你?”
宁不空闻言,脸色稍缓,徐徐道:“这话说得还算不错。”
宁凝叹了口气,苦笑道:“可你有时候实在可恶,叫我忍不住想要恨你的。”宁不空冷哼一声悻悻道:“习惯了就好。”
宁凝摇了摇头:“爹爹,你若是害死这洞中的人,我只有先行自燃而死。”
宁不空身子一震,厉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试试?”
宁凝长吸一口气,缓缓道:“你若是害死这洞中的人,我便先行自燃而死,爹爹,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无论如何,我,我也不想恨你。”
宁不空仿佛愣了一下,微微失神,喃喃道:“你恨我?”
宁凝道:“不错,我若瞧见你害死这些妇孺老幼,一定会打心眼里恨你,要是那样我宁可死了。”
宁不空身子微微发抖,腾地站起,厉声道:“你,你敢!你忘了,这些山部的狗杂种害死过你娘。”
宁凝凄然一笑,摇头道:“我没忘,可是,我却连妈妈的样子也没见过,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难得,她也和你如今一样?是魔,是鬼……”
“住口。”宁不空面肌微微抽搐,咬牙道:“凝儿,你可以恨我怨我,却不能侮辱你娘。”
宁凝身子轻震,喃喃道:“那么她是什么样子的?”
宁不空沉默片刻,抬起头来,坏死眼珠骨碌乱转,过了一阵,脸色渐渐松弛下来,露出一丝暖意,悠悠道:“你娘,长得很好看,和你一样的好看,她的心肠也很软,这也和你差不多,她总是在我耳边唠叨,劝我不要杀人,不要争霸,絮絮叨叨,几乎叫人厌烦。不过,她的眼睛好看极了,黑多白少,水汪汪的,像是蒙着一层薄雾,好多年啦,有时候,她的样子我都记不真了,可那一双眼睛,就像烙在心里怎么也忘不了……”
说到这儿,他脸色一变厉声道:“左飞卿,你说说,我女儿的眼睛是什么样子?”
左飞卿苦笑道:“令爱的眼睛黑多白少,水汪汪的,像是蒙着一层雾,看人的时候,直将人的魂魄吸进去。”
“就是这样。”宁不空满意微笑,将手一拍,“果然,果然。”
宁凝叹道:“爹爹,你想过么?要是妈妈还活着,看到如今的你,她又会说什么?”
宁不空一愣,颓然坐倒,喃喃道:“她,她会说什么?”
宁凝叹了口气:“如果我是她,一定痛心得很。”说到这里,她踏上一步,凝视父亲,一字字道:“爹爹,要么我虹化自燃,要么放掉这些老弱,两件事,你任选其一。”
宁不空全身陡震,失声道:“凝儿……”
宁凝微微咬牙:“女儿不孝,这一回,我说到做到。”
宁不空脸色蓦地阴沉下去,眼皮下眼珠骨碌乱转,沉默了不到一刻工夫,左、宁二人却如经历了数十年光阴。
忽然间,宁不空打个激灵,神情恍惚,抬头向天,尖声打了个呼哨。
不一时,山谷四周人影晃动,闪出三个人来,均是黑色衣巾,形容剽悍,悄没声息,跪在宁不空身前,黑面巾下眼珠精光乱转。
左飞卿方觉疑惑忽听宁不空道:“火药埋的怎样?”
其中一人岔道:“不是早埋好了么?”
宁不空徐徐道:“我以为还是埋少了,你们三个再取两桶来”
那三人应了起身站起方才转身,宁不空手中竹仗陡然刺出,正中一人后心,仿佛利针穿纸。透心而出。另外二人见状大惊纵身于走,宁不空将手一挥,袖中射出两道火光,正中二人,轰隆两声,漫天血雨缤纷洒落。他出手如电连毙三人宁凝左飞卿均是无比惊珥。宁不空一言不法,从那人后背抽出拐杖,踱了几步,走出铁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门道:“出来吧。”
洞中寂静时许,陆续走出许多老人妇孺,盯着宁不空既是茫然有时畏惧,宁不空拐杖一顿,厉声道:“等什么,还不快走,再不走一个也别想活!”
山部家眷莫名其妙,但见他声色具利,又生惶惑扶老挟幼,向谷外去了。宁凝有惊又喜,脱口道:“爹爹。”
宁不空铁青着脸,厉声道:“别叫我爹,快走,快走。”说罢步履如风,快步向前。
三人走出一程,宁凝问道:“爹,你杀死的三人是谁?”
宁不空冷哼道:“万归藏派来照看老夫的,那老东西对我始终不放心。哼,凡事不做便罢,做便做绝,既然放了山部的狗杂种,索性连这三个废物一并打发了。”
宁凝疑惑道:“那如今去哪儿呢?”
宁不空脚下不停,说道:“越远越好,直到万归藏找不到咱爷儿俩为止。”说着转身向左飞卿道,“风君侯,你不用跟来了,今日别过,后会无期。”
左飞卿微微一笑,点头道:“宁不空,你这辈子难得做件好事,今日总算做了一件。”
宁不空冷哼一声,方要反唇相讥,忽听一个苍劲的声音笑道:“说得是。宁师弟,这件事你做的再好不过了。”
刹那间,宁不空浑身血液好似抽空一般,双脚好似钉子,死死钉在地上。
左飞卿和宁凝二人也是脸色惨边,只见前路人影一闪,万归藏背负双手,笑吟吟逍遥渡来。
宁不空干笑一声,涩声道:“想不到,城主竟然来了。”
万归藏笑笑,说道:“你想不到,万某却想到了,宁师弟,你信不信?”
宁不空长吸一口气,勉力定住心神,道:“城主神机妙算,宁某向来敬佩,但说你算到此事,宁某却不相信。”
万归藏微微一笑:“不错灭亡虽知你将来必反,却料不到如此快法。可你却不知道,你杀掉的三人,体内种了‘六虚毒’,与我‘同起相求’,数十里之内互有感应,只要三人活着,万某便能感知。你若心软一些,制住三人,倒也罢了,可你宁师弟向来做事做绝。所以那三人一死,万某立时便知道了。”
宁不空仰天叹了口气。万归藏打量他笑道:“看你模样,似有余恨。”
宁不空苦笑道:“宁某到此地步,并不指望活命,只求城主网开一面,放了小女。”
宁凝大声叫道:“爹爹,我不需他放,大家一起生,一起死。”
“闭嘴。”宁不空厉声喝道,“为父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继而抬头道,“万城主,念在我助你收服山部,也算小有功劳。”
万归藏打量他一眼,笑道:“无怪你当日败给沈舟虚,只因你对别人在狠,对妻女却狠不下心;沈舟虚却不然,对别人狠,对妻儿更狠。宁师弟,你的确聪明,可惜仍有私情,以有情对无情,焉能不败?”
他微微一顿,又道:“你要我放了令爱么?也好,只要你虹化自(我)焚(烧),我便给她一线生机。”
宁凝又惊有怒,脱口道:“不成……”
宁不空却一摆手,沉声道:“什么叫一线生机?”
万归藏淡然道:“或生或死,全瞧她自身造化。”
宁不空沉默半晌,蓦地仰天大笑,万归藏一言不发,微笑注视,宁不空陡将竹杖一顿,高声道:“万城主,你可知道当年落雁峡一战。我如何败给沈舟虚的?”
万归藏笑道:“这个我倒有耳闻,你听说沈舟虚去了落雁峡,不顾师兄弟反对,执意回去营救家眷,结果途中中了埋伏。”
宁不空惨然一笑:“其实我也知道,即便回去,业已不及,可是那又怎样。火部死光了又如何,天下人死光了又如何?我只要救回方凝和孩子。至于其他的师兄弟,嘿嘿,又哪儿知道我的心思。”
万归藏点头道:“火部由你而兴,也由你而亡,成也不空,败也不空。”
宁不空哈哈大笑,笑声中头顶火光骤然一闪,头发顿时燃烧起来。
宁凝纵然暗地留心,也料不到宁不空如此果决,见状惊呼上前,欲要制止,不料眼前人影一晃,万归藏已然抢至,手掌一挥,劲气涌至,将她硬生生逼了回去,左飞卿便吃了一掌,跌倒在地,宁凝上前救援,却被万归藏巧使诱敌伎俩,一指将她点倒。
宁凝动弹不得,眼睁睁望着父亲浑身欲火,有如一支跳动的火把,身子摇摇晃晃,口中发出咝咝怪声,虹化之火由内而外,先骨后血,再至肌肤,因此缘故,自燃者必要经受莫大折磨。
宁不空浑身火焰越烧越小,初时还如一课大火树,渐渐变成栲栳大小,烧到最后,竟不过碗口大小一团,终归火尽烟灭,被山中狂风一吹,漫天飞灰,散得干干净净。
宁凝望着那漫天灰烬,蓦地眼前一黑,一口痰涌上来,昏死过去。
陆渐五人奔出一程,不见左飞卿和宁凝赶来,心中均起忐忑,陆渐道:“谷缜,托你照顾阿晴,我回去瞧瞧。”仙碧也道:“我也去。”
姚晴面色微沉,却没作声,谷缜却摆手道:“不成。”
陆渐道:“为什么?他们若有三长两短……”
谷缜正色道:“你仔细想想,以宁、左二人的能为,当今之世,谁能制住他们?”
陆渐略一沉吟,迟疑道:“恐怕只有万归藏。”
谷缜道:“他们若是无恙,必然赶来,若是未能赶来,要么便有大事缠身,要么就是遇上了老头子,你二人若是前往其边老头子不亲自动手,也难免被山部石阵困住,如此一来,先前所有辛苦,岂不一笔勾销。”
仙碧怒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难道就这么瞧着?”陆渐道:“对啊。”
虞照也道:“姓左的虽然可恶,为人却不坏,这么丢下他不管,太不仗义。”
姚晴也道:“这两个人都不是好人,但他不仁,咱们不能不义。”
四人一愣,仙碧沉吟道:“万归藏无情无义,视人命如草芥,决不会回来救人。”
谷缜道:“是啊,若要胜过老头子,就得用他的法子,倘若优柔寡断,还不如就此认输。”
剩余四人听得这话,无不默然,谷缜扫视四人,苦笑道:“我并非无情无义,只是此番我的赌注是东岛,仙碧姑娘和虞兄赌的是西城,至于陆渐,赌的是姚大美人的性命。孰轻孰重,还望斟酌,若是定要回去,我也立马随行。”
四人听了,对视片刻,虞照忍不住道:“这鸟赌局真叫人进退两难,罢了,大伙儿兵贵神速,给他来个直捣黄龙。”
陆渐也叹道:“如今只有往好处想了。”
仙碧惨然叹了口气,谷缜却将声一扬,朗声道:“各位记住,此行就算我谷缜埋骨此地,你们也决计不能回头。”
众人听得这话,心中无不腾起悲壮之气,姚晴回望来路,自伤心事,喃喃道:“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粱,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陆渐道:“阿晴,你念什么?”
姚晴凄然一笑,还未回答,仙碧已眼眶含泪,接口念道:“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姚晴(不是被仙碧接口了吗?怎么还是她?)念到这里,不觉硬咽。虞照却豪兴陡发,洪声接道:“正壮士,悲歌来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血字方完,谷缜已拍手大笑:“我还是喜欢最后一句:谁共我,醉明月?哈哈,谁共我,醉明月?”
虞照两眼一瞪,大声道:“那还用说,除了老子,还有哪个?”
两人哈哈大笑,大步流星,奔走在前。
陆渐心中奇怪,皱眉道:“你们到底做什么?”
姚晴叹道:“苦中作乐罢了。”说着轻轻拍了陆渐一下,低声道:“快走,别输给他们。”
陆渐点一点头,飞身赶上虞、谷二人,仙碧抱着猫儿,恋恋不舍回望一眼,咬了咬牙,追随众人身后。
行了半日,峰回路转,山坳里忽然传来一股泥腥气,仙碧玉道:“大家当心,‘万死泽’到了。”话音方落,前方豁然开朗,露出大片洪荒沼泽,乌黑浊泥上白血未融,黑白相间,星星点点。
沼泽对岸,一座山峰巍峨入云,云山缥缈之中,隐约显出飞檐楼阁,危崖百仞,奇高奇险,千檐万宇,不似修在人间,却似建在天上。
“谷老弟。”虞照遥指悬空楼阁,“过了这片沼泽,就是帝之下都了。”
谷缜笑了笑,说道:“要过这片沼泽,怕不容易。”
仙碧道:“飞唧若在,可就好了,以他‘白发三千羽’的神通.居高临下,必叫沙天洹动弹不得。”
谷缜微微皱眉,忽而笑道:“无妨.我来试试。”瞅准一处实地,飞身纵上,众人纷纷跟随。
行走不久,泥面一动,哗然拱起,两道黑影飞身纵起,搅得泥水飞溅,谷缜闪身让过,纵身跳上另一实地,不料脚才落地,泥面陡陷。
谷缜急忙纵身再跳,不料四周貌似实地处纷纷塌陷,竞无一处可以立足,掉头望去,其他四人也陷入相同困境。
谷缜心念一转,将身子一缩,钻入沼泽之中。
一入泥中,谷缜便觉四面压力重叠而至,难以呼吸,此时体内泽劲也随之发动,破开污泥。
就在此时,四周淤泥忽地搅动起来,谷缜心知有人逼近,闪身错让,两把匕首顿时落空,谷缜双掌一分,电劲出手沼泽之中亦有水,水能传电,两名泽部高手忽遭电击,气息陡乱,双双蹿出泥面换气。
不料陆渐早已候着,两人一露脸,便飞身赶上,一手一个,拎将起来,顺手制住穴道,扔向干处。
不多时,便有六七名泽部弟子被谷缜迫出泥面,谷缜方要纵出沼泽,忽觉又有一人逼近,正要闪避,来人手臂一圈,将他手臂缠住。
谷缜不料来人如此敏捷,迥异先前高手,心中顿如电光闪过:“沙天洹来了。”
他心念转动,欲要抽手反击,不料沙天洹出手奇快,又将他剩余一臂缠住,同时带起一股大力,拖着谷缜钻向沼泽深处。
沙天洹本也是泽部高手中的佼佼者,在这泥沼之中浸淫多年,谷缜“周流六虚功”火候尚浅,沼泽之中还不能与之抗衡,只觉沙天洹有如一条大蛇,将他越缠越紧,抑且老头儿身上裹着一层古怪皮套,滑溜溜有如鲨鱼。
谷缜发出电劲,均被那皮套隔绝在外,以至于被沙天洹越拖越深,四周压力越来越沉,气息紧迫,力不能继。
就在这个当儿,谷缜体内忽然涌起一股“天劲”,气透发稍,逼得满头长发根根绷直,向后乱刺。
沙天洹藏在谷缜身后,以免与他正面相搏,万不料谷缜情急之下,八劲救主,头发亦能伤人,他身上皮套本是至宝,水火电劲均不能侵,唯独面孔留有一个小孔,方便冒出泥面换气。
谁知无巧不巧,谷缜头发正从那小孔钻入,刺挠鼻孔。
沙天洹只觉鼻子奇痒,闭气功夫顿时被破,急忙放开谷缜,挣扎欲上,不料却被谷缜反手抱住腰身。
沙天洹不及摆脱,无奈之下,好似逃命的耗子,拖着他向上猛钻。
陆渐守在沼泽之上,眼见淤泥翻腾,却不见谷缜露面,心中正自焦急,忽见一个似鱼非鱼、光滑溜溜的东西钻将出来,陆渐也不知是人是怪,眼看不是谷缜,便是一拳。
沙天洹才受大难,便遭重击,顿时两眼翻白,昏死过去,谷缜借他之力钻出泥沼,将沙天洹拖到一处实地,大声道:“泽部弟子听好,沙天洹已然就擒,尔等顽抗,全无意义。”
剩余的泽部弟子对沙天洹本就不服,所以守卫在此,也是迫于万归藏的武力,听得这话,乐得旁观,再不出手捣乱,目视谷缜一行,登上彼岸。
谷缜身性好洁,此时弄了一身污泥,面目难辨,心中十分恼火,一旦上岸,便对沙天洹一阵乱踢,踢得老头儿七荤八素,连叫饶命。
仙碧鄙夷道:“这厮狗仗人势,狐假虎威,杀他污了咱们的手至于你这身泥么……”说到这里,掩口直笑。
谷缜悻悻道:“有什么好笑的。”
仙碧笑道:“我瞧你真像刚出土的菩萨。”
姚晴哼了一声,说道:“他算什么菩萨,分明是刚出池塘的蛤蟆。”
谷缜笑道:“好,好,要做蛤蟆,大伙儿一块儿做。”说着伸出泥糊糊的双手,去抹姚晴脸颊。
姚晴失声尖叫,陆渐连忙闪开,说道,谷缜,不要胡闹。”
谷缜笑嘻嘻的道:“姚大美人,若不是你坐骑了得,我今天非在你脸上画一个乌龟不可。”
姚晴心里暗骂,嘴里却不敢作声,只怕这小子发起疯来,真在自己脸上抹上两把污泥,那可是糟糕极了。
虞照哈哈一笑,说道:“谷兄弟别怕,前方不远就是洗魂桥,两道瀑布夹桥对流,壮观已极,任你多少泥巴,都是一洗而光。”
谷缜大喜,又踢沙天洹两脚,扒下老头儿的皮套,扔进沼泽,拖死狗般拽着他向山上爬去,沙天洹浑身皆痛,惨叫道:“谷岛王,谷岛王,小的会走,小的会走。”
她连滚带爬挣将起来,垂头丧气,跟在谷缜身边。
攀至山腰,忽听水声轰鸣,姚晴低声道:“呆子,洗魂桥到了。”
陆渐举目望去,却是山顶雪水流下,在此地汇成两道瀑布,飞流相对,彼此冲击有如两条白色巨龙,双双扎入一座高山湖泊,发出雷鸣般的咆哮吼声。
瀑布之间,一道如虹长桥横跨湖上,下低上高,连接两岸,桥下湖水色如墨绿,深邃无极,桥上凝立一人,浩浩白瀑间,乌黑羽氅醒目无比。
虞照啧啧道:“几天不见,猫儿也变成虎了,仇老鬼这架势,莫不是要以一当五?”
“勇气可嘉,有诗为证。”谷缜笑道,“洗魂桥头杀气生,横枪立马眼圆睁,一声好似轰雷吼,独退你我四五人。”
“横枪立马?”虞照呸了一声,“他横尸还差不多。”
虞照哈哈大笑,拍手道:“说得好,咱们这就一拥而上,给他来个立马横尸。”
仇石神色冰冷,淡然道:“雷疯子,你别太张狂,你瞧瞧,这是什么?”说着将手一挥,湖对岸山崖上陡然吊下一对男女,虽是五花大绑,众人仍是一眼认出,男的是左飞卿,女的正是宁凝,二人神气颓败,显然吃了不小的苦头。
众人始料不及,各各吃惊,仙碧纵身欲上,仇石却阴笑道:“仙碧师妹,你若妄自上前,风君侯和宁姑娘只怕没命。”
仙碧一惊,只见两侧山顶上探出数十人头,纷纷张弓搭箭,指定崖上二人,如此相距甚远,五人就算有天大的神通,也休想在箭发之时越过虹桥,救下左、宁二人。
仙碧气为之塞,含怒道:“仇石,你要怎样?”
仇石笑道:“当然是请你们回去。”
仙碧大皱其眉,盯着谷缜冷冷道:“这就是万归藏的法子,我倒想看看,你怎么用他的法子胜他?硬闯上去吗?”
谷缜不禁苦笑,寻思:“君子和小人斗,一辈子都是输家。看来我心还不够硬,终究做不了万归藏。”想到这里,转身下山,陆渐吃惊道:“你做什么?”
谷缜叹一口气:“还做什么?打道回府呗!”
“这就打道回府?”虞照怒气勃发,跳将起来,厉声叫道:“仇老鬼,你倚仗人质算是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我放对,死活听天,你敢不敢?”
仇石阴阴一笑,淡然道:“我就知道雷疯子你有此一说,你想逼我和你决战,出口怨气。嘿嘿,你当仇某人怕你?好啊,你们几个一起上,仇某统统接着便是。”
众人闻言,均觉讶异,虞照“咦”了一声,打量仇石道:“仇老鬼,你吃了神仙屎还是佛爷屁?说起话来,口气好大。哼,若是一起上,只怕你骨头渣儿也留不下来。”
仇石笑道:“我虽说了一起上,却有一个前提。”虞照道:“什么前提?”仇石道:“那便是你们既不许用本部神通,更不许用周流六虚功和大金刚神力,就算补天劫手,也不能用。”
“什么?”虞照大怒道,“这些都不能用,那还打什么架?”
“是啊。”仇石阴森一笑,“倘若撇开这些绝学,你五人仍能赢我,仇某自然甘拜下风,恭送各位过桥。”
虞照不禁沉默,瞅了仇石两眼,徐徐道:“仇石,你说这话,是寻我开心?”
仇石冷笑道:“我就拿你寻开心,怎么着?雷疯子,你不是自负豪勇,瞧不起人么?有种的,就不用周流电劲,跟我斗斗。若是不敢,那就是没种,嘿嘿,我倒忘了,雷部的人哪有什么种?”
仇石在东岛被风、雷二主杀得一败涂地,心中耿耿于怀,难得逮到如此良机,自然极尽羞辱之能事,他自忖此时身处二瀑之间,流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虞照倘若不用电劲,和他交手,真与送死无异。
虞照气得脸色血红,死死盯着仇石,眼里似要滴出血来,仙碧心道要糟,扯住他衣袖,疾声道:“虞照,不要中他的激将法,我们先退,再想办法。”说着连扯两次,虞照纹丝不动,仙碧大急,心知虞照性如雷火,宁折勿屈,受此侮辱,若不应战,真比死还难受。眼看他口唇微张,仙碧心头一急,几乎便要哭出来。
此时间,忽听陆渐在身后高叫道:“仇石,你说话可是算数?”二人一愣,回头望去,只见陆渐大步上前,目光炯炯,注视仇石。
仇石本想激虞照动手,浑不料陆渐横插一脚,心中不悦,板起脸道:“什么话?”
陆渐道:“我若不用大金刚神力和补天劫手仍能赢你,你就甘拜下风,让我们过桥吗?”
这一条原是仇石临时杜撰,用来羞辱虞照,但他一部之主,面对众人,不能自食其言,只得道:“不错。”心中却甚犹豫,寻思:“难道这少年还有什么别的本领?”但他自忖神通了得,又占据地利,这念头一闪即没,并不放在心上。
陆渐放下姚晴,说道:“阿晴,我离开一会儿,你别担心。”
姚晴盯着他,神色复杂,蓦地轻轻叹一口气,说道:“你去吧,可要回来。”
陆渐点头道:“我一定回来。”转身向仙碧道:“姐姐,借你软剑一用。”
仙碧一怔,解下腰间软剑,递给陆渐,陆渐轻轻一抖,长剑崩直,脱出鱼皮软鞘,银白修长,宛如落日残影,天河余波。
仇石瞧陆渐提剑登桥,眼中透出一丝讥笑,冷冷道:“你就用这口剑和我交手?”
陆渐道:“若用剑法,自然要用剑。”
“剑法?”仇石微微一笑,“什么剑法?
陆渐道:“姚家庄,断水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