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边荒传说 > 边荒传说  第四十三卷

第七章 水中火发

窗外仍是细雪飘飘。

近日天气转暖,外面下的可能是这个冬天建康的最后一场雪。

帐内温暖如春,不但因房内燃着了火盆,更因刘裕心中充满暖意。

江文清蜷伏在他怀里,沉沉的熟睡过去,俏脸犹挂着满足的表情,唇角牵着一丝甜蜜的笑意。

刘裕心中填满对怀内娇娆无尽的怜爱,记起她骤失慈父的苦日子,那也是他最失意的时候,他们互相扶持,撑过荆棘满途最艰苦的人生路段,现在终于到了收成的一刻。

她怀内的孩子,不但代表他们的未来,更代表他们深厚诚挚经得起考验的爱。

刘裕清楚知道,寻寻觅觅的日子终于过去了,他现在要安定下来,珍惜所拥有的事物。不可以再感到犹豫、矛盾。幸福就在他手心内,只看他如何去抓牢。

从边荒到盐城;从盐城到建康;接着是海盐、广陵、京口,到现在再次身处建康,刘裕一直凭复仇的意志坚持着,花尽所有精神气力,用尽所有才智手段,施尽浑身解数,争取得眼前的成就,创造了不可能的奇迹。

可是谢钟秀的死亡,不论他如何开解自己,仍无情地把他推向崩溃至乎万念俱灰、生无可恋的边缘。甚么南方之主?对他再没有半丁点儿意义。

就在这一刻,江文清抵达建康,还带来了天大喜讯,驱散了他的颓唐和失意。

没有一刻,比这一刻他更感到自己的强大,纵使天掉下来,他也可以承担得起。

为了江文清,为了他们的孩子,为了杀死桓玄,他会全心全意去做好他所处位置该做的事。再没有丝毫犹豫、丝毫畏缩。

嗅着江文清发丝的香气,他忘掉了一切。

※※※

高彦门也不敲欢天喜地地直街入房内,手舞足蹈的大嚷道:“攻陷建康哩!攻陷建康哩!”

尹清雅被惊醒过来,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棉被从她身上滑下去,露出只穿轻薄单衣的上身。

高彦扑到床边,忽然双目放光,目不转睛地死盯着她露出被外起伏有致的娇躯。

尹清雅“啐”的一声,娇羞的拿起被子掩盖春色,脸红红的骂道:“死小子!有甚么好看的?天未亮便到人家床边大呼小叫,是否想讨打了?”

高彦吞了一口唾沫,道:“建康被我们攻陷哩!”

尹清雅娇躯遽震,失声道:“甚么?”

两手一松,棉被二度滑下,登时又春意满房。

高彦无法控制自己似的坐往床上去,把她搂个软玉满怀,满足的道:“建康被我们攻陷了。”

尹清雅颤抖着道:“不要胡说,我们在这里,如何去攻陷建康呢?”

高彦紧拥着她,叹息道:“我太兴奋哩!攻入建康是刘裕和他的北府兵团,大家是自己人,他攻入建康,不就等于是我们攻入建康吗?”

尹清雅颤声道:“桓玄那奸贼呢?”

高彦道:“好象逃返老家江陵去了。老刘真了得,返回广陵后,不用一个月的时间,便几乎把桓玄的卵子打掉。老刘派了个人来,嘱我们守稳巴陵,其它的事由他负责。真爽,我们不用去打仗冒险哩!”

尹清雅泪流满睑,沾湿了高彦的肩头,呜咽道:“高彦高彦!你说的是真的吗?不要哄人家。”

高彦离开她少许,心痛的以衣袖为她吹弹得破的睑蛋儿拭泪,道:“不要哭!不要哭!你该笑才对!这些事我怎敢骗你?据来人说,刘裕已派出征西大军,追击桓玄那奸贼,桓玄已是时日无多。”

岂知尹清雅哭得更厉害了,似要把心中悲苦,一次过的哭掉。

※※※

燕飞在边荒飞驰着。

他不停地急赶了两昼一夜的路,现在是离开寿阳后第二个夜晚。

雨雪在黄昏时停止,天气仍然寒冷,但之前北风呼呼,冰寒侵骨的情况已减轻。

奔跑对他来说不但是一种修练,还是一种无法代替的享受。定下目的地后,他的“识神”退藏心灵的至深处,与“元神”浑融为一,无分彼我,没有丝毫沉闷或不耐烦的感觉,身体亦感觉不到疲倦。

脚下的大地,似和他的血肉连接起来,边荒的一草一木,全活了过来般,变成有思想有感觉的生命,燕飞用他的心灵去倾听她们、接触她们,无分彼我。

燕飞轻盈写意的飞奔,双脚仿佛不用碰到地上的积雪。皎洁的明月,孤悬在星夜的边缘,天地以他为中心,为他在边荒的旅程合奏出伟大的乐章。

白雪山区出现前方,他的心神亦逐渐从密藏处走出来。

天穴将在未来悠久的岁月襄,躺卧在山区之内,孤单却永恒,默默见证边荒的兴盛和没落。不同的人,会对天空生出不同的感觉、不同的猜测、不同的想法。但他们可能永远不晓得天穴的真相。

这个想法,令他生出悲哀的感觉,对同类的悲哀。

今回他是要到北方去,从慕容垂的魔爪内把他至爱的人儿和她亲如姊妹的婢女救出来,天下间再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过往他所有的努力,都是朝这个目标而付出的。

他完全了解刘裕向桓玄报复的心境。为了能杀死桓玄,刘裕可以付出任何代价。他燕飞也是如此,为了舆纪千千重聚,他会用任何的手段,不惜一切。

他感应到安玉晴;安玉晴也感应到他。

一切是如此顺乎天然,不用经人力勉强为之,他们的心灵已紧锁在一起。

安五晴盘膝安坐天穴边缘一块被熏焦了的大石上,并没有回头看他,直至燕飞在她身旁坐下,方向他展露一个温柔的笑容,轻轻道:“你来哩!”

燕飞有点想告诉她有关刘裕的胜利,却感到安玉晴该超然于人间的斗争仇杀之外,遂按下这股冲动,道:“玉晴在想甚么呢?”

安玉晴目光重投天穴,道:“我甚么都没想,一直到感觉你正不住接近,脑子内才开始想东西。既想燕飞,想着千千姐,也想起我父母。”

燕飞生出舆她促膝谈心的美妙感受,微笑道:“我明白那种感觉。”

安五晴像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呢喃道:“我爹便像他的师傅那样,毕生在追求破空而去的秘密,如果不是我娘令他情不自禁,肯定他会终生不娶,那就不会有我这个女儿。他的内心是苦恼和矛盾的,其中的情况,你该清楚。”

燕飞涌起没法形容的滋味,感到与安玉晴的关系又往前迈进了一大步,她少有谈及关于她家的事,现在却是有感而发,向他倾诉。

安玉晴目泛泪光,道:“可是当他炼成洞极丹,又确实清楚的知道破空而去非是妄想,却把宝丹让给我服下,他对我的爱宠,令我……令我……”

燕飞安慰她道:“玉晴肯接受你爹的好意,他一定非常欣慰。”

安玉晴道:“我本来是不肯接受的,因为我晓得宝丹对他的意义。不过爹说了一句话,令我没法拒绝他。”

燕飞好奇心大起,道:“是哪句话呢?竟可说服玉晴。”

安玉晴正处于激动的情绪里,呜咽道:“我爹……我爹说,只有这样做,才可显示他对我们母女的爱。”

尚未说毕,早泪流满面。

燕飞自然而然地探手把她搂入怀内去,心中感慨,他明白安世清,明白他为何这样做,因为如果自己处于他的情况,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只恨当他处于那样的情况下时,并没有选择的自由,只好朝另一方向努力,幸好现在一切难题都解决了,只剩下纪千千和安玉晴培养元神的最后难关。

他更庆幸自己向安玉晴提出与她和纪千千携手离开的保证,不但没有辜负安世清对女儿的苦心,更令他和安玉晴堕入爱河,得到美满的结果。拥抱着她,便像拥抱着一团能融化他心神的热火,一时间,除纪千千外,其它的事物他都忘得-干二净,便像他们从来没有存在过。

安玉晴默默地流泪,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安玉晴从他怀里仰起螓首,轻柔的道:“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燕飞,便感到你是边荒的化身,你体内流的血脉便像边荒的大小河川。”

燕飞深情的道:“你喜欢边荒吗?”

安玉晴害羞的把俏脸重新埋入他被她泪水沾湿了的衣襟去,以微仅可闻的声音道:“我喜欢边荒,更喜欢边荒集,那是个奇异美妙的地方。夜窝子在白天是不存在的,只有当夜色降临,夜窝子才诞生于边荒集的核心处;白昼来时,夜窝子又会像l个美梦般消失。天下间,还有比夜窝子更奇妙的地方吗?”

燕飞从没有想过,对边荒集,安玉晴有这么深刻的情怀,而换个角度去解析安玉晴这番话,她正以她独特含蓄的方式,采迂回曲折的路线,来响应自己对她的爱。

她和纪千千的分别亦在这里。

纪千千热情放任,她的直接大胆,可令人脸红心跳。

安玉晴又道:“你现在是否正要北上去救千千姐呢?”

燕飞点头应是。

安玉晴道:“我有预感,燕飞一定会成功的。我会回到家里陪伴爹娘,等待你们的好消息。”

燕飞呆了一呆,说不出话来。

安玉晴浅笑道:“很奇怪人家没嚷着跟你去吗?如果玉晴连燕飞这点心意也不明白,怎配是你口中所说的红颜知己?”

燕飞尴尬的道:“我只是不想玉晴卷入人世间丑恶的事里,而最丑恶的事,莫过于战争。战场上,所有平时看来正常的好人,都会变成无情的杀戮者,因为不是杀人,便是被杀,在那种时刻,人性最令人害怕阴暗的一面,会暴露无遗。”

安玉晴轻轻道:“人家早明白哩!为何还要长篇大论呢?如果玉晴硬是坚持要随你去,才说出这番话来吓唬玉晴也不迟呢。”

燕飞感受到安玉晴内在一直隐藏着的另一面,心中爱怜之意更盛,道:“玉晴不用返寿阳去,胡彬会安排支遁大师返回建康,保证路途平安,因为魔门的威胁再不存在。哈!胡彬对刘裕有一个请求,你道是甚么呢?”

安玉晴兴致盎然的道:“不要卖关子,快告诉玉晴。”

燕飞道:“他请求刘裕让他有生之年,安安乐乐的在寿阳当太守。”

安玉晴欣然道:“看看寿阳充满生机朝气的样子,便知胡将军作出了明智的选择,他也是被边荒迷倒了。”

又问道:“你有心事吗?何不说来听听。我吐露心事后,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燕飞皱眉道:“我的心事,你该知道得一清二楚。唔!还有甚么心事呢?”

安玉晴随意的道:“说说你的爹娘吧!我从未听你提起过他们。”

燕飞心中登时像打翻了五味架,各种滋味涌了出来,苦笑道:“这的确是我的心事,可能因我采取逃避的方式,所以似没有这方面的心事。唉!我真的不知该从何说起。”

安玉晴道:“不说也不要紧。对不起!勾起你的心事。”

燕飞道:“没关系。自出生后,我便只有娘没有爹。每次看到我娘眼内的忧色和寂寞,我心中便痛恨爹对娘的负心和无情。但现在我的想法已改变过来,爹对娘是情深如海的,他看我时的眼神绝不是骗人的。唉!我有点语无伦次了,玉晴肯定愈听愈胡涂。情况是这样的,我最近才晓得年幼时遇上的一个人,他就是我的爹。唉!”

安玉晴紧抱着他,道:“不用再说了,你肯把心事说出来,玉晴已很感动。”

燕飞道:“有机会再告诉玉晴有关我爹娘的事。现在有一件急事,是我必须和千千作心灵的连结,好弄清楚她现在的情况和位置。此事关乎到拯救她们主婢行动的成败,却会耗用玉晴大量的心力,恐怕玉晴在短期内难以复元。”

安玉晴欣喜的道:“能为千千姐稍尽绵力,玉晴不知多么高兴呢!为甚么要说客气话呢?”

燕飞微笑道:“如果千千正在安眠,效果会更为理想。”

安玉晴柔声道:“那便让玉晴送你一程,好让你进入千千姐的梦乡。我从未想过生命可以这般有趣,燕飞你准备好了吗?”

燕飞提醒她道:“记着要适可而止,妄用心灵的力量,会对你造成永久的伤害。”

安玉晴微嗔道:“知道哩!首先我的至阴会与你的至阴结合,然后晋入至阴无极的境界,阴极阳生,你的至阳之气会强大起来,令你的元神能无远弗届。当你与千千姐的心灵结合为一,我们联手的至阴之气,会令她的元神得到裨益,补充她损耗了的精神力,令你们之间的传信再没有困难。”

燕飞一震道:“且慢!”

安玉晴从他怀襄仰起俏脸,讶道:“你想到甚么呢?”

燕飞露出苦思的神色,遽震道:“我想到令你们的元神兼具阴阳的方法了。”

安玉晴倏地坐直娇躯,呆看着他。

燕飞看了她好半晌后,道:“关键处就在阴极阳生、阳极阴生两句话上。”

安玉晴摇头道:“我仍不明白。”

燕飞道:“安公送给我的道家奇书《参同契》内指出,阴之中永远藏有一点真阳,阳之中也永远藏着-点真阴,只是未显露出来吧!我想到的,就是把玉晴至阴之内这点真阳点燃的方法。至于能否成功,我们立即町以知道答案。”

安玉晴皱眉道:“现今的当务之急,不是要和千千姐的心灵连结吗?”

燕飞道:“两件事并没有冲突。当我们的至阴之气,浑融无间,我的太阳真火自然而然在真阴内发生,此为天地自然之理,不能勃逆。”

安玉晴道:“可是水中火发,火中水生,不但非是自然之象,且是逆天行事,你的愿望落空的机会很大。”

燕飞道:“那便真的要多谢著述《参同契》的魏伯阳。他在第三早便提出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的关系。由先天至后天,乾坤逆转,先天为体,后天为用。所谓无极而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天地一切变化尽在其中。我们正是要逆天返回浑沌前的先天状况,我们要顺应的是先天之道,而不是后天的道。”

安玉晴沉吟道:“可是尽管你能令水中火发,可是那个真阳,只是你的真阳,与我并没有关系。”

燕飞微笑道:“如果我真阳发生的地方,恰是玉晴至阴中那点阴中之阳又如何呢?”

安玉晴娇躯遽震,秀眸明亮起来。

燕飞道:“玉晴的至阴之气,经洞极丹改造后,由后天转化为先天,故能练成至阴无极。问题在玉晴那点阴中之阳,仍处于后天状态,故不能和先天之阴结合,生出水中火发的奇事。我要做的,就是令玉晴的阴中之阳,从后天转化为先天,令不可能的事变为可能。这期间玉晴可能还有一段路要走,但不可能的再非不可能了。”

安五晴呼唤道:“燕飞啊!”

燕飞再把她拥入怀里,道:“奇异的心灵旅程即告开始。玉晴不要害羞,我需要的是你全心全意、没有任何犹豫的心灵结合,双方间再没有任何界限。当你成为了我,我也成为了你,我方可捕捉侦测到你那阴中之阳,再加以改造和引发。玉晴须仅记着四句歌诀,就是‘太极图中一气旋,两仪四象五行全,先天八卦浑沦具,万物何尝出此圈’。所有的可能性,无不被包含其中。”

安玉晴用尽力气抱着他,心满意足的道:“燕飞啊!玉晴把自己托付给你。”

燕飞心中燃烧着爱的焰火,那不单只是对纪千千和安玉晴的爱,而是一种广衍的爱;对天地万物的深情,无穷无尽的爱。

天穴变得模糊起来。

燕飞闭上眼睛,退藏往心灵的深处,肉体的感觉消失了,只剩下心灵的触感。

在这片神秘的净土里,安玉晴在等待着他、期盼着他。

一反上回与安玉晴作元神会合的步骤,燕飞把至阴真气注进她正全力运转的至阴无极内,便若千川百河,奔流进大海里去。

他们的心灵紧密的结合在一起,再难分彼我,支持着他们的,是烈火般的爱恋。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或许只是刹那的光景,一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这阴气的汪洋核心处冒起,登时激起阵阵涡漩,由内而外往汪洋扩展。

天地旋转飘舞,他们两心合一的在这动人的世界里翱翔,一股莫以名之的火热,如旭日初升,打破了黑暗,光耀万物,为大地带来了无限的生机。

安玉晴在他心灵至深处欢呼道:“燕飞!我们成功了。你预期的事,正如你所料般的发生。”

燕飞响应道:“玉晴快乐吗?”

安玉晴答道:“玉晴从未试过这般满足和快乐,令我再不假外求,不作他想。至阴和至阳的结合,便像心灵的结合般,本身已是任何人梦寐以求的终极梦想,一切是那么的动人,那么的完美无暇。”

燕飞唤道:“我要去寻千千了。玉晴必须排除万念,一念不起的守着那点不昧的阳火,我自会懂得如何借取玉晴的至阴无极。”

安玉晴欣然道:“燕郎放心去吧!玉晴全心全意的支持你。”

燕飞感受苦安玉晴对他没有任何保留的爱。这种爱并不止于男女之情,而是超越了人类的七情六欲,一种对生命和存在的热爱。

在安玉晴亲昵地唤他燕郎的声中,燕飞化作一股能量,越过茫茫的黑暗,寻找被万水千山远远分隔的另一个与他有亲密关系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