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大街。老王馒头铺内灯火通明。
里面挤满了人,慕容战、姬别、红子春、呼雷方、费二撇、程苍古、拓跋仪、姚猛等议会成员全在座,还有王镇恶、刘穆之、方鸿生、庞义、小杰和十多名夜窝族的兄弟。
此时卓狂生和高彦出现在风雪漫空的大街上,推门而入,风雪寒气随之刮进铺内,登时惹起好事者扬声笑骂。
高彦发着抖的匆匆把门关上。
姬别皱眉道:“仍没有他们两人的消息吗?”
卓狂生咕哝道:“鬼影也没见到半个。他们为何会忽然失踪呢?”
姚猛以发愁的眼神瞪着街上的暴风雪,叹道:“看来今晚是打不成的了,他奶奶的,真想看到燕飞打得那小子跪地求饶的情景,那会比能和红老板手上最红的阿姑结一场云雨缘更令我期望企盼。”
姬别道:“不是打不成,而是没得看,边荒集很多年没有见过这厉害的风雪了,好像专为他们而卜似的。”
高彦和卓狂生坐了下来,接过递上去的热茶,前者道:“燕飞今次回来古古怪怪的,不时心神恍惚,若有所思,都不知道他的魂魄溜到哪里去了。”
慕容战点头道:“他和向雨田的关系才奇怪,一时像势不两立的死敌,一时又像知己好友,教人弄不清楚。”
红子春道:“你们猜会否是向雨田改变了主意,找了燕飞到集外某处决战呢?这是唯一两人同时失去踪影最合理的解释。”
程苍古叹道::逗个很难说,不过他们失踪已有三个时辰,即使从天亮打到天黑,现在已有结果,为何仍不见小飞回来?“费二撇道:“或许小飞虽胜却受了伤,必须就地疗治,所以到现在仍坐在向雨田的尸身旁,没法站起来走路。”
高彦哂道:“老向哪有那么厉害,怎伤得了小飞?”
王镇恶忽然道:“卓馆主没有话说吗?”
众人给王镇恶提醒,均感奇怪,卓狂生在聚会中,一向尽领风骚,少有这般沉默的。
卓狂生把手上的热茶喝掉,苦笑道:“照我猜他们并没有私下去打生打死,至于原因,我不想胡乱猜测,小飞回来后,你们问他好了。”
呼雷方皱眉道:“老卓你分明知道得比我们多,你究竟是不是我们的兄弟,还不把知道的说出来?”
卓狂生叹道:“我也有今天哩!平时只有我去逼人说话,现在却轮到你们来逼我。告诉你们吧!我真的甚么都不知道。”
红子春道:“谁叫你是最后见到小飞的人,不要隐瞒了,你是不是在为小飞保守秘密?快从实招来,否则大刑伺候。”
拓跋仪道:“看!风雪转弱哩!”
众人往黑暗的街道瞧去,本来拳头般大的雪花团,已被羽毛般的雪絮代替,风势更明显转缓。
※※※
蓦地一道人影出现门外,且推门入铺,赫然是燕飞。
众人轰然起哄,纷纷跳了起来,往燕飞迎去。
刘裕、屠奉三、江文清、宋悲风和老手四人立在指挥台上,遥观星夜下辽阔无边的海域。
刘裕问道:“敌人发现了我们吗?”
老手信心十足的道:“肯定没有。得大小姐提醒后,我们做足上大,守在主桅望台的兄弟首先发现四艘敌舰,我们立即转舵避开,加上我们没有点灯,任对方眼力如何好,在那样的距离下没有可能看得到我们。”
宋悲风道:“这里离我们的基地只有三个时辰的海程,这批敌舰会否是到那里去呢?”
老手摇头道:“敌舰朝西北方向驶去,目的地该是海盐所在的区域。”
屠奉三舒一口气道:“我们今次避敌之举,该已取得成效,徐道覆再无法掌握我们的行踪。”
江文清淡淡道:“刘爷有甚么看法?”
刘裕微笑反问道:“文清又如何看呢?”
江文清白他一眼,道:“徐道覆绝对想不到我们会躲到那遍远的海岛去,因为如果我们远离大陆,他根本不用将我们放在心上,却不知我们已把他的秘密基地置于监察下,不会延误军机。”
刘裕断然道:“正是这一着之差,徐道覆将会输掉这场战争。现在只要我们能避过天师军的耳目,安然抵达海盐,这场仗的胜利者,将会是我们。”
众人轰然应诺。
燕飞坐在正中的一桌,同桌者多是议会成员,只有刘穆之和王镇恶两人不是。其它人团团围着他们,好方便听燕飞说话。
慕容战摊手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燕飞好整以暇的扫视众人,轻松的道:“今晚的决战取消了。”
呼雷方问道:“那改在何时举行?”
燕飞目光投往坐在对面的拓跋仪,笑道:“不用担心,今晚我们的船依时起航,因为决战将要无限期的押后,直至我接到向雨田的通知。”
众皆愕然。
红子春皱眉道:“那家伙到哪里去了?”
燕飞道:“向雨田有急事返回北方去了,所以未来的决战,该不会在我们集内发生。”
程苍古问出了众人的心声,道:“小飞你坦白点告诉我们,你和向雨田现在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燕飞耸肩道:“我们曾经是朋友,现在也不是敌人,只因为向雨田欠着对秘族的承诺,所以他与我的一战将无可避免,这是坏消息。但也有好的消息,就是向雨田绝不会与秘人连手来对付我们,他的唯一任务是杀死我。”
姚猛吁一口气道:“那可就他奶奶的谢天谢地,我们荒人叮再过安乐的日子了。”
他的话惹起哄堂笑声,众人的情绪开始高涨。
※※※
卓狂生举手着众人静下来,道:“时间无多,我们就在这里举行会议如何?人来,给我把守前后门。”
四名夜窝族兄弟应命去了。
剧穆之道:“今友人人朝待的一战,忽然取消,会令所有人失望,如果雪停了,会更不得了,我们最好先一步派人通告全集,便说因大雪取消决战。”说罢向小杰打个眼色。
小杰明白过来,率领所有没有资格列席议会的夜窝族兄弟离开。
卓狂生拈须笑道:“刘先生确实有手段。”
众人无不同意卓狂生对刘穆之的赞语。要知议会谈论的全属机密,愈少人知道愈好。但如果着夜窝族的兄弟立即离场,会令被逐的人心中不舒服,而刘穆之来一着连消带打,人人感觉自然,不会生出反感。
慕容战向王镇恶道:“镇恶有何建议?”
他曾与王镇恶拟定决战后边荒集的策略,现在决战取消了,但荒人仍须为未来努力,所以有此一问。
王镇恶在众人注视下沉吟片晌,道:“我们早已决定了整体行动的方向,就是南要保住寿阳,北要保着北颖口,本集则全力整军备战。刘先生对此有补充吗?”
刘穆之微笑道:“现在我们万事俱备,只犬一笔军费,如果能把五车黄金尽早运来,我们将有与敌人周旋的实力。”
王镇恶露出佩服的神色,道:“刘先生寥寥数语,把我心中的想法勾画出来。现在我们最迫切的事,是把五车黄金从平城运来本集,同时把秘人引出来,将他们的威胁彻底解除,否则明年春天,将是我们的死期。”
※※※
众人目光不由集中往燕飞身上,看他有甚话要说。
燕飞道:“五车黄金和秘人全交给我去处理,且不须动用边荒集的人力物力,你们只要紧守着边荒集和对外的交通线便成。”
说罢离桌而起,向拓跋仪道:“是起程的时间了!”
※※※
宜都、桓府。
谯奉先进入书斋,向桓玄施礼,依桓玄指示跪坐一旁。
桓玄从容道:“远征军攻入会稽城了。”
谯奉先摇头叹道:“实在太快了,谢琰难道没有丝毫不妥当的感觉吗?”
桓玄道:“远征军攻占海盐后,兵分两路,谢琰率三万兵沿运河而下,攻打会稽。刘牢之则从海盐渡海,突袭上虞和余姚,令这三个沿海的城市无法互相支持。哈!上虞只两天便被刘牢之攻破了,会稽的天师军守兵立即弃城。两城的败军均逃往余姚,由徐道覆手下头号大将张猛重整阵容,守得余姚坚如铜墙铁壁,又得句章在后支援,照我看远征军的战绩只止于此,接着将是连场败仗,到最后来个全面的崩溃。”
谯奉先点头道:“想不到谢安竟会出了这么一个傻瓜儿子,明眼人都看出这是徐道覆精心布下的陷阱,等待他们踩进去。现在主动权已落入徐道覆手上,只要他能截其后路,断其粮道,远征军将陷于苦战的劣局,谁都无法帮忙,包括刘裕那小子。”
桓玄道:“我吩咐你的事,办妥了吗?”
谯奉先微笑道:“奉先怎敢有负南郡公所托?徐道覆现在该对刘裕的奸谋一清二楚,说不定早派人迎头痛击大江帮的战船队。刘裕根本是不自量力,自取灭亡,如果他肯龟缩在边荒集,尚可苟延残喘一段时日。”
提起刘裕,桓玄双目立即凶光四射,冷狠的道:“不能亲手诛杀此撩,让他尝尝我断玉寒的滋味,始终是件憾事。”
谯奉先道:“南郡公未必没有这个机会,如果他能保命逃返建康,我可以保证南郡公可亲手杀他。”
桓玄唇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沉醉的道:“我会从他身上逐块肉剐下来送酒。”
接着沉声道:“谢琰或许不知兵,可是他麾下不乏曾随谢玄征战的将领,怎会看不穿这是个陷阱?”
谯奉先从容道:“谢琰若肯听别人的话,就不是谢琰。谢琰的问题是高估了自己,却低估了徐道覆。在进军海盐前,谢琰忽然小心起来,派人遍搜吴郡和嘉兴一带,看天师军会否布有伏兵,这才攻打海盐。徐道覆亦是了得,苦守海盐,消耗了远征军大量兵力,然后在谢军和刘军合围前,从容撤走,乘船出海,溜个无影无踪。”
稍顿续道:“谢琰和刘牢之会师海盐后,连场的胜仗把谢琰的脑袋冲昏了,而刘牢之则是别有用心。在这样的情况下,谢琰还以为自己胜过谢玄,怎听得入逆耳的忠言?遂不理手下诸将劝阻,立即率军南下,对会稽用兵,终于陷入目前进退两难之局。”
桓玄皱眉道:“为何是造退雨难呢?”
谯奉先解释道:“要保着运河的交通,必须分别于吴郡、嘉兴和海盐三城屯驻重兵,因而令兵力分散,如无援兵,如何可以扩大战果?这叫进不得。”
桓玄笑道:“退当然更不可能,眼看成功在望,难道放弃会稽和上虞,掉头回嘉兴吗?对!你说得对。”
接着露出思索的神色,好一会后道:“你猜司马道子会否派兵救援呢?”
谯奉亢道:“那便要看我们了!”
桓玄集目精光遽盛,凝视谯奉无。
谯奉先和他对视片刻,接着两人同时放声大笑。
桓玄笑着点头道:“好主意!该是我们有所表现的时候哩!”
谯奉无道:“我早为南郡公拟出周详的计划,保证万无一失。”
桓玄欣然道:“请先生指点。”
谯奉先谦虚恭敬的道:“在下怎敢指点南郡公?只是说出愚见,让南郡公参详吧!”
桓玄笑道:“我在听着呢。”
谯奉先道:“我们真正的硬仗,会在攻打建康时发生,所以对付殷仲堪和杨全期两人,必须斗智不斗力。要收拾殷仲堪,是手到擒来的事,但杨全期却不是那么容易对付,如果强攻其据地,我们纵能取胜,亦会胜得很惨,说不定更影响我们攻打建康的大计。”
桓玄冷哼道:“江陵是我桓家的地头,只要我动个指头,殷仲堪便要死无葬身之所。”
谯奉先道:“这正是殷仲堪不敢开罪南郡公的原因。像殷仲堪这种白望,比任何人更贪生怕死,但又舍不得功名富贵,故暗中与杨全期勾结,希望能以杨全期牵制南郡公。“桓玄现出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道:“先生可知我既然可以轻易收拾殷仲堪,为何直至今天仍容忍他?”
谯奉先心中微懔,晓得桓玄并不只是询问他那么简单,而是借此测探他智慧的深浅,他若表现太过高明,锋芒毕露,会令桓玄对他生出顾忌;但如表现窝囊,桓玄会看不起他。如何拿捏至恰到好处,颇考功夫。
故意沉吟片刻,道:“南郡公肯容忍殷仲堪,皆因时辰未到,一旦去掉殷仲堪,与杨全期和朝廷便没有转寰的余地,是智者所不为。”
桓玄得意的道:“先生只猜到了-半,我肯容忍殷仲堪与杨全期暗中往还,私心藏奸,正是要他们在生死存亡的威胁下,关系愈趋亲密、先生明白了吗?”
谯奉光心中暗笑,表面则故作惊讶的道:“今次我是在鲁班面前舞大斧,献丑了,原来南郡公早有引蛇出洞之计,南郡公的高瞻远瞩,奉先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桓玄倏地起立,在书斋负手踱步,傲然道:“我桓玄体内流的是先父桓温遗存的血液,想无父在世之时,论军事才能,天卜何人能出其右,何人敢不惧怕他?我桓玄自懂事以来,便以统一天下为己任,我一直在等待,今天时机终于来临了。”
走到了大门处,旋风般转过身来,双目精芒电射,向跪坐地上的谯奉先喝道:“说出你的计划来。”
谯奉先跪伏地上,朗声道:“只要南郡公调动兵员,作出全面攻打江陵的姿态,殷仲堪必惊惶失措,向杨全期求援,如杨全期应召而来,我们大胜可期。”
桓玄负手卓立,沉声道:“杨全期会来吗?”
谯奉先答道:“唇亡齿寒,怎到杨全期不来?且杨全期一向以名士世家的身份自重,岂愿负上不义之名?”
桓玄微笑道:“奉先说得不错,杨全期一定会中计,而殷仲堪更会大力帮忙。我太清楚殷仲堪这个人,他会把事实扭曲,报喜而不报忧,只为了要诓杨全期来与他一起送死。”
接着柔声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司马道子还敢派兵支援远征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