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李慕白独自在家里,冥想了半天,手摸著宝剑,眼前拟想出一个容貌美丽而武艺高强的佳人来。这时有一个人进到屋里,他全不晓得,只听旁有一种很粗鲁的声音说道:“慕白,你没到你姑妈家,问问京里有信来了没有?”李慕白这才收住他那绮情幻想,赶紧扭头一看,斧是他叔父李凤卿。
李凤卿在这时候还穿著灰布大绵袄,腰上系著一条褡包,灰白色的胡子掀动著,又说:“我看现在你懒得厉害,一点也不为自己的事想一想,你举也没中成,在家里这样闲呆著,呆到八十岁,还是个穷秀才,你整天地要耍剑,那顶得了什么?难道将来还想在街上卖艺求钱去不成?”说到这里,胡子愈往上撅,脸上的颜色愈发愈难看。李慕白只是皱著眉,心里十分难过。刚待还言,又听到他叔父说:“我看你还是托你姑妈,你姑妈的大伯在京里刑部做主事,主事并不是小官2你若能到京里去见屗,他一定能给你在部里找个差使。好好地干,自然也能有很大的出息。”
李慕白点头说:“是,不过我须得到京里表叔的一封信,我才能去。不然我到了那里也是赋闲。
昨天我到姑妈家去,京里的信还没有来,所以还得等几天。”遂又乘机说:“前年在省里应考的时候,我认识巨鹿一位贾成勋。他是前年中的举,作过一任知县,新近才回到家里。我打算明天到巨鹿去拜会他,将来他若再得了差使,也是我的一个门路。”他叔父说:“本来么!你也应该在外头应酬应酬,多认得几个人总是好。不然你纵有天大的才学,若在家里呆著,也没有刘备三顾茅庐来请你!”说完,他叔父出屋走了。
这时李慕白真要痛哭一场。可是有一个新的美丽的希望,在他眼前飘荡著,这希望颇能减去他的痛苦。当日在家中收束行李,次日一清早,席仲孝就坐著他家里的一辆车来了。李慕白随即带上宝剑和随身的行李,出门上车。席仲孝跨著车辕,就往巨鹿县去了。
在路上,那席仲孝十分高兴,说:“昨天我到梁文锦家里去了,我把你也要会会俞姑娘的事情向他说了,他还有点吃醋。他说你找俞家父女去,应该替他报仇出气才是。若是把那俞姑娘娶回家来,他就从此不认得你了。”李慕白冷笑说:“岂有此理!不要说我此去不想娶那俞姑娘,就是真个的娶回来,梁文锦也管不看我。”说到这里,心中十分生气,更想著:如果那俞秀莲的人才、武艺真像席仲孝所说的一般,那自己就非要娶她为妻不可,也向梁文锦一般人夸耀夸耀。
席仲孝见李慕白似乎有点生气,他要在旁边用话激李慕白。李慕白却也看出来了,就想席仲孝叫自己到巨鹿去干这件事,他一定是没怀著好心,至少他是要叫自己在俞家父女手里也栽一个跟斗。但李慕白自负奇技,偏要跟席仲孝赌这一口气。
车行到正午,在路上找了饭铺,吃过饭,歇了一会儿,又往下走。走到下午四时许,便到了巨鹿县。依著李慕白要找店房,但席仲孝总嫌店房里不方便,就在泰德和粮店内歇下。席仲孝本来常同著梁文锦到这里来,所以他跟柜上的人,上自掌柜的,下至伙计,全都极熟。
当下掌柜的老徐一见席仲孝才走了两天又回来了,便赶过来问道:“我们少东家的伤好了没有?”席仲孝说:“不但没好,反倒比早先更青更肿了。”他先同著李慕白到柜房去,躺在木塌上就烧烟。一面烧著烟,一面跟掌柜的闲谈,就指著李慕白说:“这就是你们少东家时常提说的那个李慕白,现在到这里是来说亲事的。”徐掌柜问说:“不知是哪一家的小姐?”席仲孝说:“就是这里俞老镖头的姑娘。”李慕白在旁听著不禁面红,向徐掌柜说:“掌柜不要听他信口胡说,没有这件事,我现在是同他到这里来玩一玩。”
李慕白虽是这样解说,但徐掌柜却信以为实了。他一面用著惊异的眼光去看李慕白,一面却说:“要说俞家的姑娘,可真是才貌双全!俞家虽然是保镖出身,可是人家很清白,也不算辱没了李少爷。”李慕白听徐掌柜这样地说,越发极力辩白。席仲孝却在旁一面吃著烟,一面不住地笑。徐掌柜又同二人谈了一会儿闲话,就出屋去了。
这裹李慕白却仰著面幻想,暗道:或者席仲孝说的不是假话;听这掌柜子说,那俞家的姑娘实在是才貌双全,并且身家还很清白。本来我也不是甚么世家子弟,与她家倒也配得过去。如此想著,真恨不得立刻就见著姑娘之面才好。
屨馐焙蛳仲孝的烟瘾也过足了,便叫来本号一个伙计。这伙计姓何,原是他们梁财东的远亲,为人极其油滑。他又专管跑外,所以对于街面上的事情,他是非常的熟。他们少东家和席仲孝惦记俞家姑娘的事,那全瞒不了他。当下席仲孝把他叫到屋里,就笑吟吟问道:“我走了这两天,那俞家没出甚么新鲜的事吗?”何伙计笑著说:“人家安分守己地过日子,哪能够净出事呀?”
席仲孝也笑了笑,便指著李慕白说:“这位李少爷来到这里,就是为要看一看你们这里那位出名的美人儿俞姑娘。”何伙计说:“这个容易。明天是东关长春寺开光,我想俞家姑娘一定要跟著她父母到庙里去烧香。李少爷在庙门先去等著,一定看得见她。”席仲孝点头,又望了望李慕白,说:“今天也晚了,明天咱们就到那庙里看看热闹,顺便也会会那佳人。”李慕白笑道:“这算甚么要紧的事,明天、后天都不要紧。”席仲孝由榻上坐起身来,笑著说:“我不信你的心裹会一点不著急?”少时,何伙计又往前柜去了。当日席仲孝和李慕白就歇在柜房里。
一夜之间,李慕白也没有睡好。好容易盼到了次日,天色未明就起来。漱洗已毕,李慕白特意换上一件宝蓝色软绸夹袍,薄底官靴。席仲孝看了李慕白神清目秀,身体魁梧,真是个英俊青年。心说:若论起外表来,李慕白比我和梁文锦可强得多了。那俞家姑娘看了,也许真爱他。若叫他真把那朵玫瑰花儿捏在手里,那他才算走运呢!这样想著,心中未免又有些嫉妒。便自己也换上一件绛色的春绸夹袍,粉底官靴,系上一条金丝带子,带子上挂著眼镜套、钱袋、种种花红柳绿的绣活。
少时铺子里就开饭了。席仲孝心里忙得很,他早派了何伙计到俞家门前看望去了。饭还没吃完,何伙计就跑回来了,他笑得嘴都合不上了,说:“李少爷跟那俞姑娘其是有缘,刚才我到俞家住的那胡同里去看,就见那里停著一辆大鞍车,大概真是那老两口于要带著姑娘逛庙去。”席仲孝赶紧催著李慕白说:“快些把饭吃完了,咱们这就得赶了去,要不然人家先到庙里,一挤进人群。咱们就找不看他们了。”
李慕白自然也是恨不得立刻就见著那姑娘的面才好,于是草草吃完饭。二人又洗了洗脸,席仲孝就叫李慕白带上宝剑,遂就出了泰德和粮店门首。席仲孝说:“咱们先到她门前看看去,看他们走了没有。”于是席仲孝在前,李慕白在后,便往俞家住的那个胡同去了。
今天因为是东关长春寺开光的日子,而且天气晴和,所以大街上的行人车马很多,小小的巨鹿县城顿时热闹起来。席仲孝带著李慕白到了俞家住的那胡同里,席仲孝就指著路北一家小黑门说:“那就是俞老雕住的房子。可是门前哪里停著甚么大鞍车呢?”席仲孝立时就慌了说:“咱们得赶紧走,人家姑娘一定先到庙里去了。”遂就急急匆匆地出了这小胡同,又走到大街上,就叫过一辆趟子草来,一同上了车,叫赶车的快点给赶到东关长春寺去。
车轮走在石头道上吱吱地乱响,少时就到了东门。只见城门洞里行人车马十分拥挤,有许多有钱人家的大鞍车,车里坐著老太太、少奶奶、小姐、丫鬟,全都是为到长春寺烧香的。
一出东门,沿路净是香摊,街上走的人手里也多半拿著香烛等等。有些个小家妇女,穿著红红紫紫的新衣裳,擦著满脸的胭脂,头上戴著包金的首饰。你搀著我,我搀著你,扭扭捏捏,笑语喧嗔地,三三五五地走著。更有一般年轻的富家公子,骑著高头大马,后面跟著小厮,专往人群中有年轻妇女之处去闯。口里喊著:“借光呀,躲一躲,小心撞著!”喊著时,马鞭子从一个穿得最鲜艳、长尩米蠲缣酢⒛昙妥钋岬母九头上掠过去了。那妇女免不得用那带著羞忿的眼光向马后瞪一下。富家公子却转过头来,轻狂她笑一笑说:“我没瞧见呀!小嫂子!”接著,富家公子又催马去调戏另一个妇女去了。
席仲孝、李慕白这辆骡车,也随著人群往东走去。席仲孝跨著车辕,两只眼睛就像饿鹰一般,不住地东张西望,前寻后找,把一些车上的、步下的少妇长女全都看遍了,可是也没看见那俞秀莲姑娘的芳容。席仲孝未免有点灰了心,暗想:也许姑娘没到这庙里来吧?
这时李慕白在车里,也不免靠著车窗向外去看,自然也有不少艳装妇女的影子映入他的眼帘,可是没有一个能使李慕白心动魂销的。暗想:果然那俞秀莲姑娘的容貌,要是跟这些人长得差不多,那无论她的武艺有多么好,我也不敢领教,即日我就回南宫去。
此时由车上抬头望去,已看见对面两只卖局的红油旗杆,上面飘荡著杏黄旗子,写著甚么“万古长春”。来到庙门前,只见釭墙和山门都是新油饰的,门前的一些善男信女,拥挤得水泄不通,并有许多卖零食的小贩和化缘的穷僧贫道,在两旁乱说乱喊。席仲孝回首向李慕白说:“人真多!”
二人遂在门前下了车。刚要跟著众人挤进庙去,忽听旁边有人高声喊道:“席少爷!”席仲孝心说!是谁呀?把头左右转著去找,忽见前面人丛中站著一个人,向他们招手。一看,原来是何伙计。
席仲孝不由大喜,赶紧拉著李慕白挤过去。后面赶车的喊道:“大爷,还没给车钱呢!”李慕白赶紧又挤回来,由身边取钱,给了那赶车的人。
这时席仲孝已挤到何伙计的跟前,就问道:“你怎么倒先来了?”何伙计眯缝著眼笑了笑,并不答他这话,却说:“我看见那个俞姑娘了,跟著她的妈,还有一个黄脸的瘦子跟著。”席仲孝赶紧问道:“在哪儿啦?”
何伙计向裹面扭嘴,说:“刚进去,这时候大概正在大殿里烧香呢。”席仲孝赶紧喊著,叫李慕白挤过来。他在先,何伙计在第二,李慕白在最后,就分开众人往里去挤。那些人被席仲孝东推西挤,又有的被李慕白的剑鞘绊得几乎摔倒,全都用眼恶狠狠地瞪著他们,口里发出怨言。席仲孝也不管不顾,就这样直挤到正殿。只见正殿前的人更多,香烟像云一般地弥漫看、缭绕著。一些男女老少在佛前焚香叩头,也看不见正殿中到底供的是甚么佛。
席仲孝、李慕白正在东张西望,忽然何伙计一拉席仲孝的袖子,说:“那不是她吗?”他这一句话招得席仲孝、李慕白,全都随著他的眼睛看去。只见由前面下来一个四十多岁,身穿蓝布短衣的黄瘦汉子,在前面挤著,喊著借光。后面跟著一个五十上下,身材不高的老婆婆,穿著黑缎子的夹衣裙,一个姑娘在旁边搀著她。
这位姑娘年纪不过十六七岁,身材窈窕,瓜子脸儿,淡淡地擦著脂粉,两只眼睛像秋水一般的灵活,似乎像带著笑,但那笑媚之中,又有一种不能今人轻视的神态。鼻梁微高,樱唇点得很红,在水灵灵的眼睛上,是两道纤秀而清楚的眉毛。头上梳著一条青亮的长辫,鬓边插著一朵绢做的月季花和一枝金钗,两个金耳坠镶著小珠子,在耳下乱摆。上身穿著玫瑰花色的夹袍,镶著细窄的绣著蝴蝶的边子;下面是水绿缎子的长裤,因为四面被人挤著,莲足可看不见了。在她搀著母亲的两只手中,戴著两三个金戒指,皓腕上套著金镯。
屜仲孝使劲拉了李慕白一下,说:“快看,这个就是!”说时他跟何伙计的眼睛全都呆了。此时李慕白也不禁注目到这位姑娘的身上,他此时仿佛见了一个梦都梦不见,想也想不出的美丽的宝贵的东西,自己身子是在哪里全都忘了。
此时俞姑娘已扶著她母亲往外走去。席仲孝带著李慕白又往外去挤。他们的头颈高高扬著,呆望著这位绝色的,而且身怀绝技的少女背影。
单剑战娇娥喜得绣帕轻装走驿路突遇强徒今天长长春寺开光,俞老太太是个信佛的人,所以才带著女儿来此烧香。俞老镖头因为不放心,便托付地里鬼崔三,跟著她母女到庙里来。本来俞秀莲姑娘喜欢热闹,虽然人是这么拥挤著,但她一点也不以为苦;只讨厌的是一些人都把贼一般的眼睛向她去盯。秀莲姑娘并不知道她自己是太美丽了,她只知道凡是用眼死盯著自己的,尤其是年轻的人,那必不是好人。今天有两个最不好的人,那就是席仲孝和李慕白。这两个人直跟著俞姑娘出了庙门,看得俞姑娘上了车,他们还是在后面紧紧地跟著。
俞姑娘虽然没有怎么注视那两个人,但席仲孝那身绣花活计和李慕白的那口宝剑,她是看见了。
俞秀莲心里不禁生疑,暗想:“看那穿宝蓝色衣服的人,身材很雄健,腰间且挂著宝剑,一定是个练武艺的。看他紧紧地跟随我,别是我父亲的仇人吧?”这样一想,她坐在车里,也趴著车窗往外去看。只见那两个人还是步行跟著,并且用眼睛望著自己这辆车。秀莲姑娘心想:一定是父亲的仇人,尭著我们这辆车,要看我们住在哪里。秀莲姑娘此时不但不害怕,她反倒喜欢。因为倘若这二人真是父亲的仇人,自己又可以得个机会施展施展自己的武艺了。
此时地里鬼崔三也看见席仲孝和李慕白二人的形迹可疑,心说:这两个坏蛋,又瞧上我们姑娘啦,也不知道还要命不要命啦!于是一赌气催著赶车的快生走。当时这辅大鞍车,就在石头道上飞跑起来,少时就进了城,再走些时就回到家里去了。
这时席仲孝、李慕白抛下那何伙计,步行追了半天车。后来见那辆车飞跑起来,二人追赶不上,李慕白就回首向席仲孝笑说:“他们看出我们来了!”席仲孝说:“让他们先跑回家吧,反正咱们知道他们在哪个门住。”于是二人走到城门口,也叫了一辆车,轨一直到那俞家住的巷口。下了车,给了车钱,便进了巷口。来到俞家门前一看,那两扇小黑门关得很严。
二人停住足,往门上呆然地望了一会儿,席仲孝就悄声向李慕白说:“师弟,现在姑娘也看见了,门也找著了,就瞧你的胆气了。你上前一打门,进去和姑娘比武,赢了她,立刻就把这位美貌的姑娘订下丁。嘿!那时谁不羡慕你!”李慕白此时真像被秀莲姑娘给摄去了魂魄似的,虽然未尝不觉得上前打门有些唐突,而且看席仲孝那样子,明明是要看自己在他眼前栽个跟头,但是也不知为甚么,就身不由己地上了石阶,把手往门环上叩去。
这时席仲孝在旁看他真敢打门,反倒吓得颜色改变,赶紧退后两步。只见李慕白又叩了几下门环,里面就把门开开了。出来一人,年有三十来岁,高大身材,黑脸膛,盘著辫子,穿著紧身衣裤,抓地虎鞋于,恶狠狠地望著李慕白说:“你找谁?”李慕白一看这个人样子很凶,就想,自己现在来,原是要找姑娘比武,谁跟这黑大汉惹气呢?于是就态度很和蔼地说:“我是要拜访俞老镖头。”
这时,刚才在庙里看见的那个黄瘦汉子,也探出头来,他低声跟那黑汉子说了两句话,黑汉子可真气了,说:“把我的刀拿来!”他一步跨出门槛,伸手就要抓李慕白。李慕白退下台阶,那大汉捋著袖子说:“你到底是干甚么的?由东关庙里追到这儿来?告诉你,把眼睛睁大些!你要打算杀害俞老镖头,先得问问我五爪鹰孙正礼,是好惹的不是?”说时抡掌打来,却被李慕白一手推开。
这时地里鬼崔三已由里面把刀拿出来。孙正礼接过钢刀,向李慕白就砍。李慕白也抽出宝剑,用剑去迎,刀剑相击,战了三四回合。这时秀莲姑娘换了一身短衣,头上包著绣帕,提双刀出了门,叫道:“孙大哥躲开,让我来杀他。”
这时李慕白一看把姑娘招出来了,他就跳到一旁,向孙正礼说:“住手,住手!我今天非有别意,就是听说这位小姐武艺高强,我要同她比一比武。无论是输是赢,比武之后,我转身就走,决不纠缠。”孙正礼骂道:“混蛋!我的师妹凭甚么跟你比武!”说时又抡刀扑上,俞秀莲也舞著双刀过来。孙正礼虽然喊著叫秀莲姑娘退后,但秀莲姑娘哪里肯退后一步,把双刀翻飞地舞动,像两朵花一般,倒使孙正礼不能上前了。此时李慕白一手抡剑挡住了三口刀,一手把腰间挂著的剑鞘揪下,扔在地下,把衣襟掖起。身上一便利了,他就把剑法施展开了,同时专用眼注意秀莲姑娘的刀法。
交手十几个回合,孙正礼简直插不上手了。他提著刀在旁不住地喘气,口里还喊著叫秀莲姑娘躲开,让给他。此时秀莲姑娘也见李慕白的宝剑似一条银蛇,把自己这两口刀东磕西撞,震得双腕都有些发疼。李慕白却剑法越熟,身躯越灵活,而且面上带著微微的笑容,眼睛露出深深的情意,并且宝尳O袷鞘沟煤芙魃鳎仿佛怕伤了秀莲姑娘似的。
秀莲姑娘一面尽力地用双刀去找李慕白剑法的隙处,一面却又是惊讶,又是羞愧。这时地里鬼崔三是站在门里向外望,担心著秀莲姑娘要败。孙正礼喘过气来,便又抡刀上前,去战李慕白。席仲孝却早跑得远远的往这边望著,旁边也有些行人,全都停足观望,但没有人敢过来把他们劝开的。
正在刀剑翻腾,难分难解之时,俞老镖头俞雄远手提著画眉笼子走到了巷口。席仲孝一见,就赶紧跑开。旁边的人说:“俞老板,赶快看看去吧,你的姑娘跟人动刀打起来了!”俞老镖头大吃一惊,赶紧跑进胡同。就见自己女儿秀莲和孙正礼,正抡著刀敌住一个使剑的青年。
俞老镖头有眼力,一看这青年的剑法,就晓得他受过名人的传授,秀莲决敌不过他,孙正礼更是不行。不过看此人还没有甚么恶意,于是走到近前,喝道:“住手,住手!”此时李慕白已用剑把俞秀莲头上的绣帕挑下。秀莲姑娘见父亲来了,就赶紧提刀跑过来,哭著说:“爸爸,这个人他欺负咱们!”
孙正礼还在那里一面喘气,一面与李慕白拼命。俞老镖头把鸟笼交给女儿,由女儿的手中要过双刀来,上前把二人的刀剑架住,怒喝道:“有甚么话,对我俞雄远说,不许交手!”
李慕白赶紧收住剑势,退后几步。孙正礼也停住刀,喘著气说:“这小子太可恨!师父,咱们爷儿俩一齐上手,非得叫他知道咱们的厉害不可!”俞老镖头却冷笑道:“咱们现在还有甚么厉害?安分守己地在家过口子,还不断地有人找到门上来欺负咱们呢!”遂就一摆手,叫女儿回去,然后向李慕白说:“我看阁下,仪表堂皇,武艺精通,似不是江湖中人。你我素不相识,更没有其么仇恨可言,你今天为甚么提著宝剑找到我的家门来,欺负我的女儿和徒弟?”李慕白被俞老镖头质问得不由满面惭愧,把剑鞘拾起,挂在身上。宝剑入了鞘,衣襟抖开,然后恭恭敬敬地向老镖头施礼,说:“老前辈不要动怒,我今天自认是人唐突了。可是我也没有恶意。我姓李,名慕白,南官人,乃是江南鹤和纪广杰两位老师父的弟子。”
俞老镖头听他说出这两位老侠的名号,不由面显惊讶之色,说:“啊!原来你是纪广杰的徒弟!
纪广杰是我的老朋友了,他在南宫住的时候,常来看我,我们是兄弟一般。至于江南鹤,我虽没见过,但也久仰其名。如此说来你是老贤侄了!”说到这里,笑了笑,上前拉住李慕白的手说:“来,请到里面咱们细谈一谈!”李慕白听说俞老镖头是先师的老朋友,便更觉得羞愧,遂就跟著老镖头进了门。
老镖头把李慕白让到外院西屋里,叫崔三给李慕白倒茶,又给李慕白向孙正礼引见,李慕白便同孙正礼赔罪。老镖头就说:“我自从把镖店收拾了以后,六七年来就闭门家居,再也不与江湖朋友来往。所以你师父纪广杰住在南宫,离此地不过一天的路程,他还来看过我几次,但我都没有去回拜他,后来就听说他已去世了。我如今年纪老了,对于江湖上后起之秀更是不晓得,今天你要不说出纪广杰是你的师父,我简直不晓得他生前还收下你这样的好徒弟。”李慕白遂把自己的家庭身世略说了一遍。然后俞老镖头就问李慕白今天到这里来,是有甚么事。
李慕白见老镖头一问,越发羞得脸红,本想不说出来意;但那俞秀莲姑娘的绝世芳容和超人武艺,又把自己的神魂全都系住了;何况如今提说起来,自己与俞老镖头又有叔侄之情,想看这件婚事尡囟ǔ删土恕S谑青猷榈厮档溃骸耙蛭久仰老叔的英名,早就想来拜望。新近又听说老叔有一位爱女,武艺更是超群;老叔曹对人说过,只要是年轻未婚的人,能与这位小姐比武,胜了,便可以求亲。所以小佳冒昧来到这里与姑娘比武。”说时,从袖子里取出一物,便是用宝剑由秀莲姑娘头上挑下来的一块绣帕,双手放在老镖头眼前的桌上,表示自己是比武胜了姑娘。
俞老镖头见了这种举动,不由又是生气,又是发笑,便哈哈她笑道:“老实侄,你上了别人的当了!我哪里说过那样的话!”李慕白一听,就像脑门上吃了一拳,立刻神情改变,刚要发话去问,就听命老镖头带笑说道:“小女秀莲,在幼时就走了亲事,许配的是宣化府孟老镖头的次子。今年小女已十七岁,明年我就要送她去于归了,我岂能还有甚么比武择婿之事?我想这一定是你们年轻的朋友同你闹著玩,不料你就信以为真,来到这里找我;可是这件事我也不生气,你也不要懊恼。总算今天我知道我那纪老哥,竟有了你这样一个武艺高强、人物出众的徒弟了。以后你不妨常到我这里来,我如看见与你合适的姑娘,一定要为你作媒哩!”
此时李慕白不但心里同冰一般的凉,简直仿佛把一切希望和前途,全都丢去了一般。呆了半晌,才叹道:“老叔不要说了,再说我就无地自容了!”于是很悔恨地跺了一下脚,便站起身来说:“我真冒昧!幸亏老叔不肯加罪于我,可是我此后无颜再见老叔之面了!”说著向外就走。俞老镖头也很觉不好意思,便起身劝阻住他,并说道:“你何妨多坐一会儿?咱们谈谈旁的话,刚才那事只当没有一般,你我都不必记在心上!”李慕白摇摇头说:“不,我要即刻就走!”遂向俞老镖头深深打了一躬,向外走去。
俞老镖头随后送他出去,并嘱咐他说:“你回去见了你那朋友,也不可为此事争吵。年轻人,总不免要彼此闹著玩的?”李慕白摇头誽:“我不能怨恨朋友,这只怪我自己太冒昧!”当下出了门,又向俞老镖头拱拱手,就向巷口外走去。
此时他就仿佛一个落第举子一般,神情懊丧,两条腿都发软了。才由了巷口,就见席仲孝站在那里正等看他。一见李慕白出来,席仲孝赶过去问道:“怎么样了,喜事成了没成?”李慕白带著怒意冷笑了一声,说道:“你真算会骗人就完了。叫我干了这件大荒唐事!”说著便顺大街走去。席仲孝哪里服气!回到泰德和柜房里,李慕白把宝剑摘下,放在桌上,长叹了一声,坐在椅子上垂头丧气,真像悔恨得要死。
席仲孝一面躺在炕上,拿著烟枪,一面说:“师弟,你怎么说我骗你?难道俞家的姑娘不够美的吗?武艺还算坏吗?与你还配不得过吗?”李慕白听席仲孝这么一说,心里越发难过,便问道:“你怎会没骗我?俞老镖头几时曾说过叫他女儿比武择婿之事?”席仲孝不禁噗哧笑了,说:“我要不那么说,你也未必肯来呀!可是无论俞老镖头说过那话没有,你与那俞姑娘已经比过武了。你的人才,你的武艺,俞老镖头也都看见了。难道你开口向她求亲,俞老镖头还能够拒绝你吗?”李慕白冷笑道:“俞老镖头本是师父生前的好友。人家的姑娘早已许给了宣化府孟老镖头的次子,明年就要送往婆家去了。”
席仲孝一听这话,他也仿佛有点失望,就说:“姓孟的小子真算有福气,原来他早把这个绝世的珍宝订下了。得啦,就算咱们没褔就得了!师弟你还算好,能够跟姑娘打了半天,还把姑娘头上戴著尩男寤ㄅ磷樱得到手里玩了玩;要像梁文锦,一点便宜没得著,先闹个鼻青脸肿,他应当怎样丧气呀!”说著笑了笑,就呼哧呼哧地抽他的大烟。
李慕白也不愿与席仲孝多费唇舌,就坐在椅子上不住发怔。回想那俞秀莲姑娘的芳容秀态,以及那对双刀的熟练精彩,就暗想:如得此妻,即穷困终身也可以无憾。我李慕白所以年过二十,尚未婚娶,就是物色这样的一个佳人。现在完了,俞姑娘已是孟家未婚的媳妇,我决不能再对人家有一点非分之想;可是我如今自见过她以后,我的婚事越发难有成就了。天下哪能再寻到俞姑娘那样色艺双全之女子!当下十分感慨地,坐都坐不安,便催著席仲孝今天就赶回南宫。席仲孝这时烟瘾还没过足,十分疲惫,就说:“忙甚么的?你回到家里不是也没有事吗?”李慕白站起身来说:“你若不走,我可要雇车回去了,因为我实在不愿在此多待。”席仲孝不高兴地笑道:“你这个人性情真别扭,难道娶不成媳妇,这巨鹿县就不许咱们再住一天了吗?”
正自说著,何伙计又进到屋里,李慕白就说:“何伙计,你给我雇一辆车去,我回南宫。”何伙计说:“李少爷忙甚么的?多在这里玩两天不好吗?”李慕白却绝对不愿在这里多停,说:“我还回去有事。劳你驾,看看车店里有往南宫去的车没有?”何伙计只是用眼望著席仲孝。席仲孝自己在这里还有些别的花梢事情,他也不愿意李慕白这样古怪的人跟著自己,便点头说:“得啦,你就给李少爷雇一辆车去吧!要雇可雇熟车,别叫李少爷连南宫也不回,跑到别处当和尚去。”说著他坐起身来,向何伙计说道:“你不知道吗?李少爷娶不著俞家的姑娘,心里正烦著呢!”
李慕白生气道:“你叫我这里作下荒唐事,你还打耍我?”席仲孝坐在榻上只是哈哈地笑;何伙计也不敢笑,说到外面雇车去了。少时把车雇来,李慕白就拿身上的包裹和宝剑,出门上车。那徐掌柜还送出门去。说:“李少爷,以后有工夫可以常到这里来玩。”李慕白在车上拱了拱手,当下这辆车便出城去了。
李慕白离了巨鹿县,顺著来时的道路走,心里却不似来的时候那样高兴,坐在车上无意看那大地上的阳春烟景。走到晚间方才回到南宫县自己的家中,开发了车钱,又回到自己那间寂寞的小屋里。
他叔父进屋来,问他到巨鹿见著那个曾作过知县的朋友没有?李慕白只说没有见著,听说那个朋友往北京谋差事去了。他叔父听了也很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