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六奇是潮州府丰政都(今丰顺县)人,少年时流落在凤凰山一寺院中打杂。寺里的僧人夜里教授徒弟棒法,吴六奇在旁看着就学会了。天亮僧人下山,吴六奇与其徒比试,不想失手将他打死,就自缚候僧发落。僧人让他试演棒法后叹息说:“这虽然是我的棒法,但你使得出神入化,已可万人敌了。”仍然留他在寺里。又一日,吴六奇巡夜遇虎,于是一棒毙之;又遇一虎,也毙之,用棒挑回寺院。僧人惊奇之余就对他说:“现在天下大乱,你还是下山建功立业去吧。”
时值明末清初,吴六奇开始为驿卒,留意各地山川形势,行兵布阵。后行乞于浙江海宁,遇到大儒查伊璜,引出了一段涌泉相报的佳话。这些传奇故事在金庸的《鹿鼎记》、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王士祯的《香祖笔记》、蒋士铨的《雪中人》和郑昌时的《韩江闻见录》中都有描述,可见流传之广。吴六奇后来以左都督出任饶镇总兵,因无法找到僧人,就在凤凰山乌岽顶捐建了一个太平寺,其做法与他帮助查伊璜逃过文字狱劫难可说是如出一辙。
《鹿鼎记》说吴六奇是天地会洪顺堂的红旗香主,那是小说笔法,当不得真。实际上吴六奇的军事生涯主要就是帮助清廷平定粤东和抗御郑成功,包括招降粤东的群豪,剿平潮州总兵郝尚久的叛变和收复揭阳断绝郑军的粮饷补给等。而揭阳之战又使郑军战领黄梧畏罪降清,受封海澄公,向清廷献剿郑五策并推荐降将施琅,为日后收复台湾埋下伏笔。
吴六奇相貌奇特,须眉偏向左,作横飞势,望之若神。他外表粗犷但心思缜密,号葛如,意为效法诸葛孔明,常以韬略自负。有一书生曾以“家无读书子,官从何处来。”讥讽他是武人,他应声说:“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可见其志负之大。
吴六奇死于康熙四年,被追赠少师兼太子太师,谥顺恪,赐一品典式营葬。在坐镇饶平的十多年时间内,他修筑了多处炮台并督造了大批战船,还重建了饶平县城,同时重修孔庙和乡贤祠,这些措施对于保国安民和社会进步起到了很大作用。
吴六奇终其一生都在追求如何去建功立业,但真正让后人敬仰不止的却是他豪放磊落的个性中透出的人格魅力。海宁,奇丐,雪大如掌,豪饮数十碗酒。那场景就像一幅不朽的画卷,又如高山流水,数百年来一直在国人的心际间流淌升腾。大力将军吴六奇,雪中人吴六奇,一个真正的性情中人,用他那千古仅见的豪气和义气,丰富了整个中华民族的胸襟和性格。
金庸的《鹿鼎记》中大力将军吴六奇的原型、清初坐镇饶平的总兵吴六奇(1607—1665),在金庸笔下摇身一变成为查继佐的救命恩人、天地会的骨干和反清复明的积极分子。这就得说一说吴六奇与浙江海宁望族查家关系的渊源了。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其中的《大力将军》篇)、王士祯的《香祖笔记》、蒋士铨的《雪中人》、钮?的《觚剩》都有关于吴六奇巧遇查继佐并成为至交的记载。因是据传闻而记载,故多志异色彩。相对而言,《饶平县志补订》(陈光烈手稿)对于吴查关系的考证就比较可信了。书中有这么一段:“(吴六奇)弃举业袱被,游吴越,历览形势,广结豪杰……至海宁获交查继佐,继佐为浙西名孝廉,豪宕慷慨,相见恨晚,留居经年,馆谷丰腆;将归潮,痛饮一月,临发,赆以厚资。”
吴六奇与查继佐的神交,在《鹿鼎记》第一回中就被金庸演绎成一段生动有趣的传奇式故事。而金庸之所以试图把吴六奇写成一位反清复明的英雄,恐怕跟吴氏与查继佐的这一层关系有关,有金庸作为海宁查家后人感情上的原因。
虽说《鹿鼎记》只是一部小说,与史实有无出入没有深究之必要,但考虑到有些读者容易犯类似把《三国演义》当作三国历史看的毛病,所以,这里要饶舌一下,试将《鹿鼎记》中的吴六奇与潮史中的吴六奇作一番比较,供《鹿鼎记》的读者参考。
首先,从现有史料看,吴六奇并未参加天地会。
尽管明末清初闽南粤东一带天地会活动十分活跃,但吴六奇游历吴越返家乡海阳县丰政都汤田乡(现为丰顺县所管辖)之后,即致力于乡村防卫活动,“寓兵于农,设团练以训习乡众,地方晏然”。并因抗击反乱集团有功,“当事嘉其能,委守丰顺营”。南明绍宗更授其为总兵官,以“舟师驻南澳”。稍后,清兵攻粤东,吴六奇为保土安民计,“率众归顺,维持封疆”,还“请为向导,直趋潮城”。此后吴氏“自南澳移驻黄冈……诏加都督衔协镇潮州”。不久,清世祖“专敕方印,俾严镇守(饶平),而援剿之权,则无分疆界”。
我们再来看看天地会的早期历史。据有关研究资料表明,天地会的雏形组织,是明末福建诏安二都九甲的一个由18人组成的集团(后人称为“以万为姓”集团),曾攻诏安二都,远袭饶平黄冈,被当时的人称为“九甲贼”、“老万贼”,这与吴氏保土安民之举显然不相容;明亡后,“以万为姓”集团归附郑成功,此后积极参与反清复明活动,这又成了吴氏的死敌。而正式的天地会组织的创建,是在康熙十三年(1674),那时吴氏已死去九年了。从这些史料来看,吴氏在明末和清初皆为朝廷命官,一心一意为朝廷效力,不可能参加在明反明、在清反清的天地会。
其次,金庸笔下的吴六奇,“人在曹营心在汉”,身为清官却暗中从事反清复明的活动,且与当时据台湾的郑成功(后为其子郑经)的干将陈近南等保持联系,这更是与史实大有出入。实际上,吴氏之所以为史学界所注意,主要是因为他在潮汕一带与郑氏军队多年对仗,并使郑氏军队在潮汕的军事行动(包括筹取粮饷)遭受重大挫折,这也是他为清廷所器重的主要缘由。以此水火不相容的情势而论,吴氏决不可能是个“人在曹营心在汉”者,更不可能与郑氏为同一阵营。
此外,吴氏是否如《鹿鼎记》(包括其他一些书籍)中所言官至广东提督,笔者手头资料无从查考。
注:吴六奇(1607—1665)字鉴伯,号葛如,绰号吴钩,丰顺县丰良镇南厢大衙人。幼读诗书,广涉经史。嗜酒好赌,荡尽家产而充为邮卒。后浪迹粤闽江浙。在浙江海宁,遇名士、孝廉查伊璜赠资遗归,并荐入伍。纠集乡勇,称雄乡里,镇压义军,成了地方军阀,为明廷赏识。万历帝封他为总兵。1650年率部降清,得到康熙皇帝的破格赏赐,授挂印总兵官左都督、太子少保、晋少傅兼太子太傅。殁后赠少师兼太子太师,赐谥顺恪。御赐一品典式营造。其墓于大埔县湖寮虎山下,御制碑文、祭文、遣官祭葬。馀暇读书,工书法。著有《忠孝堂文集》。
聊斋志异--大力将军
查伊璜,浙人,清明饮野寺中,见殿前有古钟,大于两石瓮,而上下土痕手迹,滑然如新。疑之。俯窥其下,有竹筐受八升许,不知所贮何物。使数人抠耳,力掀举之无少动,益骇。乃坐饮以伺其人?居无何,有乞儿入,携所得糗□,堆累钟下。乃以一手起钟,一手掬置筐内,往返数回始尽。已复合之乃去,移时复来,探取食之。食已复探,轻若启椟。一座尽骇。查问:“若个男儿胡行乞?”答以:“啖□多,无佣者。”查以其健,劝投行伍,乞人愀然虑无阶。查遂携归之,计其食,略倍五六人。为易衣履,又以五十金赠之行。
后十余年,查犹子令于,有吴将军六一者,忽来通谒。款谈间,问:“伊璜是君何人?”答言:“为诸父行。与将军何处有素?”曰:“是我师也。十年之别,狻复忆念。烦致先生一赐临也。”漫应之。自念叔名贤,何得武弟子?会伊璜至,因告之,伊璜茫不记忆。因其问讯之殷,即命仆马,投刺于门。将军趋出,逆诸大门之外。视之,殊昧生平。窃疑将军误,而将军伛偻益恭。肃客入,深启三四关,忽见女子往来,知为私廨,屏足立。将军又揖之。少间登堂,则卷帘者、移座者,并皆少姬。既坐,方拟展问,将军颐少动,一姬捧朝服至,将军遽起更衣,查不知其何为。众妪捉袖整衿讫,先命数人撩查座上不使动,而后朝拜,如觐君父。查大愕,莫解所以。拜已,以便服侍坐。笑曰:“先生不忆举钟之乞人耶?”查乃悟。既而华筵高列,家乐作于下。酒阑,群姬列侍。将军入室,请衽何趾,乃去。
查醉起迟,将军已于寝门三问矣。查不自安,辞欲返,将军投辖下钥,锢闭之。见将军日无别作,惟点数姬婢养□卒,及骡马服用器具,督造记籍,戒无亏漏。查以将军家政,故未深叩。一日,执籍谓查曰:“不才得有今日,悉出高厚之喝。一婢一物,所不敢私,敢以半奉先生。”查愕然不受,将军不听。出藏镪数万,亦两置之。按籍点照,古玩床几,堂内外罗列几满。查固止之,将军不顾。稽婢仆姓名已,即今男为治装,女为敛器,且嘱敬事先生,百声悚应。又亲视姬婢登舆,厩卒捉马骡,阗咽并发,乃返别查。
后查以修史一案,株连被收,卒得免,皆将军力也。异史氏曰:“厚施而不问其名,真侠烈古丈夫哉!而将军之报,其慷慨豪爽,尤千古所仅见。如此胸襟,自不应老于沟渎,以是知两贤之相遇,非偶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