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笔下儒、墨、佛、道四种侠

作者:转载发布时间:2011-03-06

儒侠

陈家洛作为金庸塑造的第一个侠客形象,种种迹象表明金庸曾想把他塑造成一个完美的大侠士、大英雄。

显赫的家世、尊隆的地位、文武全才的本领、琴棋皆通的才艺、潇洒儒雅的外表……金庸把所能给的外部的条件全都给了陈家洛,但他偏偏“不争气”,未能成为一个大英雄。

失败的原因在于他作为一个主人公,却没有多少能反映其英雄的性格与能力的典型的情节,而其在霍青桐面前表现出来的懦弱却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与其说陈家洛是个江湖侠士,不如说他是一个书生。我们在他身更多的看到的是书卷气。书生从政,最大的问题就是幼稚,好幻想,于是轻信乾隆,于是书生意气,大闹皇宫,结果便是爱侣远逝,结果便是损兵折将,兄弟惨死。

争议最大的莫过于他把香香公主送给乾隆。这恰恰表现了他在政治上的幼稚。不能否认他在送香香公主走的时候肯定是肝肠寸断,但我们站在另一个角度来看,就不难发现他的可悲与可怜。他在送香香公主走时,是否会有自我牺牲的殉道者的崇高感和悲壮感?也许金庸在写他时想把他写成一个为了国家民族和所谓的事业献出自己一切的英难,但相反的是,如果在此以前,陈家洛因缺少让我们真正心仪敬佩的地方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反清领袖的话,那么现在他的人生就有一个败笔。无论他的事业是如何的崇高,但把一个纯洁美丽的姑娘作为一件交易品这本身就是不那么光彩的事。霸王别姬给我们留下了一个情深意重的英难的项羽,杨过断肠崖一跃让我们心中永远留存着痴心不改的神雕侠。萧峰为了一个不熟识阿朱而不顾自己的生命,不管什么道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行为更让我们觉得他是个英雄。就算香香公主香魂不逝,乾隆也因此反清,重建了汉家王朝,但这会成为一个永久的耻辱刻在我们的心中。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香香公主终未掉于污淖中。陈家洛那没有尊重他人人权,也抛弃自己尊严的行为标志着他异化成了政治的附属,和理想的工具。

陈家洛只是金庸初涉武侠时,根据自己最基本的最直观的理想塑造的侠客形象,金庸像绝大多数中国人一样,受传统思想影响最深的是儒家思想,但由于思考上的不成熟,这个侠士形象塑造得不成功,不仅成了是儒家思想的殉道者,也成了金庸的笔下的牺牲品。

金庸接着塑造袁承志这一形象,但也因《碧血剑》是金庸的早期作品,小说手法的运用还未熟练,所以袁承志的人物形象还不是很鲜明:说其敦厚,又时有滑稽的表现;说其机智,又未见其韦小宝的狡猾、令狐冲的洒脱、杨过的机灵……我们无法归纳出袁承志的性格特征(另外一个人物夏雪宜的性格到鲜明得很),但其也体现出金庸对侠的初步认识,为国为民,扶危济困。一些儒家的思家的基本特征在袁身上已具备。可能金庸在写《碧血剑》的时候还未明确地建立自己的侠文化体系,只是凭着自己的直观的感受写的——金庸的最基本的最根深蒂固的当是儒家思想。《射雕英雄传》的问世标志着金庸小说艺术已臻成熟,郭靖侠之大者的形象也同时植根于读者的心中。憨厚、诚朴、先国后家(连报仇都是如此,不要说其他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等儒家思想在郭靖思想的鲜明的体现。最后出现的陈近南则把儒家思想所有的基本特征全概括进去了,包括缺点。陈近南不仅爱国,而且忠君;郭靖却只爱国,不忠君。(在《神雕侠侣》中有一段郭靖斥责南宋朝廷的慷慨陈词。)

三个人的结局,也体现了金庸的对儒家思想的不同思考。袁承志最后赴海外,体现了儒家“兼济”与“独善”、“大济苍生”与“击壤自欢”相辅相承的观念,这也是普通人都能认同思想,也是最常见的想法。而郭靖则表现了儒家对生死观的思考。《论语》在论及如何使社会安定、

民众乐业时,没有请任何神来帮忙,而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人力的范围内,甚至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尽人事而随天命。郭靖死守襄阳,是完美的儒家理想人格的必然选择。陈近南最后死于陈克爽之手,表现了金庸对儒侠的一种否定,尤其是对儒家思想中忠君一部分的彻底的否定。陈近南不能不说是一个人才,但是在《鹿鼎记》中我们没有看到他有什么真正的作为。他一生忙碌奔波,但事业无所成就,最后却死在自己为之卖命的主子手里,这不能不说是对儒侠的一种讽刺。

陈家洛是儒侠的徇道者。

袁承志是儒侠的序曲。

郭靖是儒侠的赞歌。

陈近南是儒侠的挽歌。

 

墨侠

其实,真正意义的侠客的第一人当是墨子,世称侠客为墨侠,是因为世上大多数真正意义上的侠客遵循的原则当是墨家的准则。墨家主张“兼爱”、“非攻”。兼爱,便是人人平等,人人自由,别人没有平等自由,他去帮别人争取,甚至于不惜牺牲自己,这不正是为大家所推崇的大侠风范么?非攻的理想是建立在一定实力——有一定的武力集团的基础上,故墨家常有一定的组织,其首领称为巨子,墨子便是第一代巨子。墨子行十日十夜赶快到楚国,劝阻楚王不要攻打宋国,最终能成功是因为他的弟子禽滑厘率领三百死士在宋国的城南等着楚国的入侵。这在金庸的小说中少有谈及,故不说作细论。在此,着重谈谈兼爱思想在金庸小说中的体现。

兼爱也就是对待别人要象对待自己一样,爱护别人要象爱护自己一样,彼此之间相亲相爱,不受等级地位,家族地域的限制。世上的现实总有人不相爱,而且还要以武力侵犯别人的平等自由,因此仍然要用武力去阻止,以暴止暴。金庸笔下典型的人物是胡斐。《飞狐外传》的主要情节就是围绕着胡斐追杀凤南天而展开的,而事情的起由只是为了跟胡斐素不相识的钟阿四一家。这表现出胡斐的兼爱思想。另外一方面,在追杀的过程中,胡斐不为他所倾心的袁紫衣的软语哀肯所动,不为周铁鹪用各种方法给尽的面子所动,不为凤南天赠金送银,跪地求饶、流泪忏悔所动,坚定不移地执行他的侠义原则,这正合墨家“必去喜,去怒、去爱,去恶,而用仁义”(《墨子贵义》)的思想。他也有墨家赴汤蹈火,死不旋踵的勇气:商家堡敢钻狗洞(呵呵),勇救群雄;为救马春花,几闯福安康府,几乎丧命。

另杨过在等待小龙女的十六年中亦有墨侠的风范。为救那个王将军(名字忘了),连赶三日三夜,跟墨子连赶十日十夜到楚国的精神是一样的。

儒侠与墨侠的区别

佛家与道家都是出世的哲学,墨家是入世的哲学,与前者的区别很明显,在此不多作论述。墨家与儒家都是入世的哲学,但也有差别。

先秦儒墨并称“显学”,皆积极入世。儒代表“高贵者”和读书人中不得志者。其有一定的政治性,儒生往往入公门,游说君王将相,以实行自己的政治抱负。最典型的就是孔老夫子率领三千弟子奔走诸侯之间,到处发表自己的政治主张。可惜他老人家运气不甚好,在人人想争霸的春秋时代,他的仁礼没人感兴趣。最后只好回到鲁国著《春秋》,发发牢骚。墨家相对来说要平民化一点,在民间的市场可能要大一点。他们克制私欲,不贪图生活享受,无条件地舍己助人,视死如归,赴汤蹈火。

在金庸笔下,遵循着侠义之士不从属朝廷的原则,儒侠在江湖行走中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他们大都以天下为己任,或建帮立会以推翻朝廷,解民倒悬,企图建立自己理想的政权,如陈家洛,袁承志,陈近南等人;或拔剑而起,抵御外来侵略,守家卫国,如郭靖。儒侠常给我们一种投身伟大事业的崇高感和为这事业牺牲的壮烈感。而墨侠更多的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他们没多少远大的政治理想。他们行走江湖,爱管闲事,不爱其躯,不畏艰险,不论亲疏,仗义行侠,拯救贫弱。墨侠的出身常常是平民,甚至是孤苦无依者,从小缺少爱,长大后便为世人多搏取一点爱。他们往往独来独往,孤身一人走天涯。代表人物便是胡斐。他刚刚出身便父母双亡,由受过他父母恩惠的平阿四抚养长大,也没有师父,一身武侠全靠照一本家传的刀谱练成。还有杨过,从小父母双亡,虽有郭靖的疼爱,但黄蓉的猜忌,郭芙武氏兄弟的欺侮,使得郭靖的爱聊胜于无;在全真教更是吃尽苦头,总算在小龙女处得到了些冷冰冰的爱。在小龙女失踪后,他“腰悬木剑,身披敝袍,一人一雕”,“踏遍了中原江南之地”。所以墨侠是民间的英雄。

佛侠

佛教认为世界万事万物皆空皆虚幻,越少世俗的名利等的羁绊,便越接近佛性,成佛的希望便越大。但生为俗人,贪嗔痴等俗念总难免除,所以大多数人成佛的希望很小。金庸的笔下有几人却少有俗念,因而福缘深厚,其奇缘巧遇,令人羡慕不已。

最典型的当数石破天,无名无姓、无知无识、无欲无求,却艳福不浅,奇遇迭至,练成前有古人后却无来者的侠客岛上的武功。正因为无欲无求、无知无识,他才少了世俗的影响,才能用他人不能用的方法练内功,却不走火入魔;才能不受那些图解文字的误导练成侠客岛上的武功。(有时知识文化也是一种牵累,这正是金庸的一大发现!)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还有“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舍身饲虎”的精神,甘愿代石中坚去侠客岛,才有如许其缘。

其次就是虚竹,从小都在少林寺长大,被佛祖醺染得有些痴呆,却好事接连送上门,你不要也不行。被迫破戒就想自杀;成绝世武功后放着至高无上的灵鹫宫主人的位置不要,就甘愿回到少林寺受罚,做一个小和尚;当萧峰强敌环伺的时候,他想到跟萧峰结拜过(其实连面都没见过),就跑出去跟人家喝酒,帮人家打架。

再有便是段誉,放在好好的王子不做,没有武功也敢一个人到江湖上乱闯,还好瞧热闹,好管闲事,却好运连连、艳福多多(虽差点转头成空)。

另外还有两人,虽然巧遇不多,但也练成绝世武功。一个就少林寺的扫地僧,想来一天到晚在藏经阁,不会有什么巧遇。还有一个是周伯通,没听说他有什么好运气,最多就是王重阳把《九阴真经》给了他,他熬不住不自觉地学了。最终却得了一个“中顽童”的称号,居“五绝”之首。

比较这些人,我们就会发现,这几个人除了那个扫地僧,如果不练武功的活,都会被我们看成是“弱智”。也许正因为他们是“弱智”,所以他们就没有我们一般人有的欲念:名利欲贪嗔痴(真情的情爱之欲除外),也就是说,他们都有一颗孩童般的赤子之心。包括那个扫地僧,样子看起来像个精通世事、堪破世相的样子。但小二猜想他和虚竹差不多,从小就在那儿扫地,没见过外面的花花世界,一天到晚就在那个藏经阁里的看那些经书,因为没有外来的影响,所以便笃信佛祖,虔诚地照着经书上的去做,没有诱惑,当然也就没有欲念。这样的赤子之心,也就使他们练武时少了常人会有的“武学障”和“知见障”,所以他们都成学成绝世武功。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金庸的佛学思想主张人应去贪嗔痴,少些名利欲望(有情爱欲望是可以的),这样才能成正果。

佛侠与道侠的区别

佛教是以一种虚无的态度看待世态万相的消极避世的哲学。在佛教的眼中看来,这世界万物都是一个虚象,所以惠能以“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一偈,盖过神秀的“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得传弘忍衣钵,成为六祖。而虚无的最高镜界则为无。《神雕侠侣》中最后评定“五绝”时,黄药师说他视名为淡泊,一灯大师视名虚幻,而周伯通心中空荡荡,不存名之一念,更他们一筹,心悦诚服推他为首。周伯通一片赤子之心,无世俗名位权利之心,甚至连大小辈份的概念都没有,一味天真烂漫,所以他本人虽属道教,但更接近于佛教“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之禅意。也正因为这样,他心中也无半点国家侠义的概念,称他作佛侠原有些勉强,看在他守过襄阳的份上,马马虎虎给他一个侠字。

金庸在写佛侠时,取了佛家的精华,视名利权位包括世俗之人都看重其实对人生并不重要的东西为虚幻,而摒弃了一些不近情理的内容,如情爱等等,给了段誉虚竹石破天等一个美满的结局。另外还保留了佛祖大慈大悲,也降妖除魔的思想,付与这些人慈悲心肠。判定此人是否佛侠,标准是是否慈悲为怀,是否视世俗名利为虚无甚至没有世俗名利之心。

道家与佛家虽同样的消极避世,但少了许多清规戒律。道家更要世俗化一点,只是强调清静无为,强调顺其自然,循天道而动。金庸取这一思想,强调人性的自由,少一些世俗道德观念,正邪之分。杨过和令狐冲就是典型的道侠,在他们的心目中没有多少清规戒律,没有明确的正邪之分,只要合得来就可以是朋友。所以杨过能让那些邪派人物去为一个小姑娘祝寿,能跟有些邪气的黄药师结成忘年交,却对对他一向爱护有加的郭靖只有尊敬,没有亲近;而那些连郭靖都请不动的有些邪气的人物却甘愿受他驱使。令狐冲更是如此,连淫贼田伯光都能成为他的好朋友,其他人就不用说。道侠不会以天下为己任,但既为侠,道有不平,顺手也会铲一下的。另外,道家也强调回归自然,老子小国寡民的思想体现了这一点。所以道侠最终的结果便是隐居山林,过逍遥日子去了。庄子《逍遥游》就主张人要顺着自然活得逍遥一些(呵呵,曲解曲解!),神仙做不成(那些牛鼻子总想炼丹成仙),带着漂亮的夫人躲起来,独自偷欢,跟神仙也差不多了。(哈哈!)

当然,佛侠与道侠也不是完全不同,截然分开的。中国佛道合流,甚至儒释道三家的交融也从来没断过,所以佛侠身上有道侠的影子,道侠身上有佛侠的影子是免不了的。只是佛侠重在有一颗赤子之心,道侠重在逍遥自在耳。